“而且……”李修缘摸了摸下巴,“这些死了的,全是方才跟你对着干,还有说裴应淮不好的。”
“聿珩现在失踪不见,肯定和他有关系。”他笃定道。
徐清影直愣愣地看着牧听舟的背影,他每走一步,就传来一道惊雷声,以至于到了后来徐清影都已经麻木了。
……唉,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临近幽冥的裂缝口,牧听舟这才停下了脚步,周遭已经一片死寂,根本不敢有任何人发出任何一丝声响,生怕自己就变成了牧听舟手底下灰飞烟灭的亡魂。
他停住脚步,侧过身,遥遥望向了人群尽头的徐清影与李修缘。他动了动唇.瓣,显然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一个字没有发出,微垂着脑袋,直直地走入到幽冥的裂缝中。
众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夺命死神已经离开了,欣喜若狂地赶忙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片焚骨之地。
不知过去了多久,徐清影依旧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天际遮蔽的黑云散去,他恍然间抬起头,被晃眼的阳光一刺。
“啊,天晴了。”
牧听舟是在一团迷雾之中苏醒过来的, 他醒来时,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直到在那团迷雾之中,他费劲全身力气动了动手指, 指尖触及之处一片冰凉, 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福大命大没有死成。
但他太累了, 在修补地火封印时几乎被烧成了一个炭人,身上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肤。但幸亏有凤凰传承的庇佑,哪怕是幽冥地火也没能侵入他的神魂一分一毫。
直到他补全阵法,意识模糊一片, 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地火完全吞没。
他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仿若是与潮汐随波逐流的一叶扁舟,被地火捎带着不知要去往何方。
等他有了意识之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去——又或者说, 没有完全死去。
不知等了多久的时间,好不容易积攒了些许的力气,他抬起颤抖的手,透过微弱的光看见自己的手臂一片焦黑, 甚至抬起时还牵动着些许皮肤碎片簌簌落下。
牧听舟闭上眼睛, 不用想都已经猜到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块好地方, 他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 心想变得这么丑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身处何地, 只觉得精神与神魂方面是前所未有的舒坦。
——自打入魔之后,他已经很少能感觉到这么舒服的时候了,像是沉浸在流水之中,周遭的一切都在慢慢浸养着他的身体。
其实, 一片死寂是很可怕的。
在黑暗之中,万物都不会发出一丁点声响, 甚至连抬手时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哪怕是自己张开口说话,也听不见一点声响。这种寂静慢慢渗透进牧听舟的身体之中,一种未知的恐怖被逐渐放大。
他一直在催眠自己,只要睡过去就好只要睡过去就好。
他的心性一向非比常人,在这种极端崩溃的情况下,牧听舟一直死死咬牙坚持。
不能耗费一丁点力气,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能重新回到那个世界——然后,再去见一见那个人。
不知是不是心底腾升起的这一诉求,竟然真的让牧听舟苦苦支撑了很长的时间,直到他的神识近乎溃散时,一道陌生的声音蓦地响在了他的耳边。
“你想活吗?”
那道声音尤为突兀,牧听舟许久未曾听见有过任何声响,霎时间有道声音炸裂在耳旁,炸得他耳朵嗡嗡响,险些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那个声音见他没有答复,似是有些不耐烦了,再度重复:“小子,你到底想不想活?”
“你真的很奇怪诶,你并非妖族之人,偏偏能够完好无损地吸收老夫的灵力不被反噬。老夫在这寂静之地观察了你好久,哪怕你是真的深陷绝望了也不曾开口呼救一声,你真的很奇怪。”
这声音像是憋了很久,终于能找到说话的人了,叭叭叭地一个劲说个不停。
牧听舟脑子基本上已经不会转动了,他唯一地念想就是积攒灵力重新杀出去,若是放在平日里他早就意识到说话的这个声音是谁了,可惜眼下最多也只不过是翻了个身子,懒懒散散地接话:“呼救?朝谁呼救?朝谁呼救都不可能有结果的,除了我能救我自己。那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白费力气?”
那声音似是气急:“小娃子,话不能这么说,老夫先前就问你了,想不想活着出去,那就说明老夫一定是有法子的,你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和老夫呼救呢?”
牧听舟掀了掀眼皮,嗤笑一声:“你要是真有法子,你自己早就出去了,你现在和我搭话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你自己也出不去吗?”
“嘿,你这个小娃子,口齿竟然比老夫遇到的那些妖族还要伶俐,不错。”那声音道,“不错,我确实出不去……或者说,老夫并不想出去,这本就是老夫创造的世界,离不离开,总归还是要回到这里的。”
说了两三句话之后,牧听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一个激灵翻身起来,微怔:“你是……”
一片黑暗的虚无之中,牧听舟的面前蓦地亮起一道赤色的光芒,那光芒明明灭灭,那苍老的声音便是从这其中发出来的。
“小娃子,你还是第一个能毫发无伤接手老夫传承的人,不错。”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抬了抬自己焦黑的手臂:“你从哪里看见我是毫发无伤的?”
“错错错。”凤凰道,“这只是机缘的一部分。”
那光芒赞赏地闪烁了一下:“这是我们之间缘分的象征,你获得了老夫的力量,也就获得了在烈炎中重生的资格。”
凤凰涅槃……
牧听舟的脑袋里陡然闪过这四个字,随之而来的狂喜将他淹没:“那……那是不是意味着……”
“意味着你已经通过了老夫的考验,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凤凰意味深长地道:“没想到千百年之后,老夫的传承竟然是被你这种执念颇深的小子给……也罢,既然这样,那老夫也附送你一份谢礼吧。”
牧听舟只觉得这人说一半藏一半,正想迫不及待地追问,就见这赤色的光团猛然放大,瞬息间将他整个人尽数包裹。
一股温热的感觉油然而生,困意袭来,牧听舟惊愕之余用尽力气强撑着眼皮也无济于事。
“等——!”
他甚至都来不及做出一丝反应,便被红光给吞没了。
景元三十五年。
距离幽冥地火沸腾的那场浩劫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五年的时间, 三界动荡也逐渐镇压了下来,目前看来一片祥和。
同样,也是牧听舟重返人间的第三日。
——碍于他先前的身体被凤凰火烧成了灰烬, 凤凰只能临时为他捏造了一具身体。牧听舟被传送回了不周山秘境的山脚下, 他身上这副身体没有灵根, 足足走了有两三日才走出山。
走出山的第一件事,牧听舟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河边端详自己这副身体的样貌。
端详得越久,这眉目皱得就越紧。
——这都是个什么玩意?!
这具身体远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问题,甚至称得上是长相清秀, 但和他之前的相貌比还是差远了好吧!!
牧听舟怎么看怎么嫌弃,好在凤凰先前就告诉他,只要找到原先的身体就可以将神魂渡引过去,牧听舟这才罢休。
于他来说, 不过是眼睛一睁一闭的事情,就已经回到了人间。他仰头望了眼周遭熟悉的景色,忽然之间又觉得好似什么东西变了。
但这一抹异样并没有在他的心底多做停留,他心中被一个想法满满占据, 几乎迫不及待。
——哪怕裴应淮已经忘了他, 他也还想再见一见他, 哪怕只是远远看他一眼。
可当他真正走出不周山时, 才发现这个想法有多么的……困难。
一座近乎变成废墟的城镇出现在他的眼前, 牧听舟眨了眨眼,四顾茫然。
先前这里……有这么一座废墟城吗?
萧瑟的长风吹拂过他身上的长衫,牧听舟在城中走了很久,四处遍地是断壁残垣, 碎石上方残留了不少已经干涸的深色血渍,可以看得出来这里经历过一场非常惨烈的消杀。
牧听舟被这爆裂愤怒的剑痕给感染, 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脚步没停,四处搜寻着有没有生人的痕迹,但始终无果。
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违和感,可他却又不知这份违和感从何而来,只能继续一步步往前走。
如今的他身上的灵力所剩无几,每一步走得都异常小心——毕竟不周山之中藏匿了很多珍禽异兽,以他现在的修为只有逃跑的份。
堂堂幽冥尊主除了在他师兄面前,何曾这么憋屈过。
牧听舟第一百次在心里把凤凰骂了一顿。
怕什么来什么,牧听舟的余光处倏然间闪过一道银光,他心中警铃大作,下颌紧绷,瞬息间闪身退离了原地,躲过了从侧边袭来的寒芒。
他眸中一冷,正准备反击,就听见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了一阵私语声。
“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你没看见有人擅闯吗?!”
“你是眼拙吗?此人身上分明散发了一股妖族的气息,是同族!”
“……”
牧听舟心道这两人是不是眼瞎,他身上怎么可能有妖族那种臊气味?
他冷声道:“出来。”
那两个声音忽地一顿,随后灌木丛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个人影犹犹豫豫地从另一边走了出来。
牧听舟手中攥着方才随手在地上捡的砾石,衡量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思忖着该用什么样的力道能直接将方才偷袭的那人直接贯穿。
左边那人脸色不善,手上捏着一柄已经锈钝的利器,另一个人手中空空如也,表情似是有些尴尬,看上去又想搭话又想道歉。
“说说吧,想干什么?”牧听舟随手丢起手中的砾石,淡淡道,“打劫?还是杀人?”
“不不不,怎么会?!”那名妖族大惊失色,连忙摆手摇头道,“阿泉只是从未在这里见过你,一时间有些应激……毕竟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十分抱歉冒犯到小友,在下名为阿宣,他是阿泉。在下从小友身上察觉到一丝……族人的气息,所以忍不住上前询问。”
“莫非小友也是……吗?”
牧听舟:“……”
从眼前这人的语气中察觉到了非常显而易见的谨慎和畏忌,心中那种违和感更加清晰了。
他略有些含糊道:“算是吧。”
这具身体是凤凰捏造的,沾染上妖族的气息牧听舟不奇怪,奇怪的是……
他歪着头问:“你们也是妖族之人?”
“耳朵呢?尾巴呢?”
满打满算他也只认识一个戚清凌,先前看到的所有妖族也都肆无忌惮地展露了自己的尾巴和耳朵,于是牧听舟自然也就先入为主了。
谁知阿宣听完大惊失色:“不可,不可!”
“这个人根本不是妖族之人,否则他根本就不可能不知道。”阿泉捏紧刀柄,咬牙道,“此人留不得!放他离开肯定会暴露我们的计划!”
牧听舟面色如常道:“我根本不知自己是不是妖族之人,只是和师父隐居山林了三五载年,先前脑袋受了伤,失去了一些记忆,这才是我第一次离开师父踏出山脉。”
“所以你说的这些,我是真的没听懂。”他神色诚恳地说,“我也在寻找我的身世。”
阿宣见他也长得并不像坏人,心中顿生怜惜,他按住阿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师父不让你出山是正确的。”
“现在的妖族……早已不复当年,倘若暴露了妖族的身份,可能就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牧听舟缓缓:“?”
他面上的疑惑不假,阿宣又吞吞吐吐越说越模糊,于是阿泉啧了一声,非常干脆利落地说:“我们族长,得罪了一个人,牵连了整个族群。”
“自打那个人统治三界之后,就再也不允许旁人说出妖族两个字,更是残暴到见一个妖族杀一个,现在的妖族基本上死的死躲的躲,寥寥无几的几个人也都躲在这城中了。”
牧听舟微张着唇瓣,手中上下颠覆的石头都不动了。
阿泉道:“既然你也是妖族之人,那我劝你还是别出去了好,你身上的气味没有经过遮掩,十分明显,被人发现就只有一个下场了。”
“……”牧听舟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思绪纷杂,“等等——你说谁统治三界?”
阿泉百无禁忌,耸耸肩道:“裴应淮啊,哦,你可能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但聿珩仙尊你肯定听说过吧?”
“听说过。”牧听舟喃喃道。不光听说过,之前关系还非常亲密,“可,可我不是才入山没多久吗,怎么……”
怎么整个世界都变了??
阿宣倒是很有耐心地问:“小友上一次入山时,还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这个他记得,牧听舟说:“若我记得不错的话,应该是幽冥地火沸腾之时,我师父带着我进山躲避。”
阿宣摇了摇头道:“小友,那并非三五年前,距离地火平息的浩劫已经过去三十五年的时间了。”
“也就是说,小友已经在山里隐居了足足有三十五年的时日了,难怪小友对外界这般陌生。”
……难怪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牧听舟恍惚间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周遭,当他看见某处时眸光微微凝滞。
阿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似是怀念地苦笑一声:“那里曾是整个妖族的盛极一时的崇山酒楼,如今也变成了这一片惨状。”
“不过也难怪。”他叹了一口气,“谁叫族长他……亲手将聿珩仙尊的挚爱道侣推进了炼狱之中呢。”
—————
阿宣见面前的青年陡然沉默了下来,也不能放任他这般出去送死,只好和阿泉带着牧听舟回到了原先的根据地。
说是根据地,其实也不过是几块石堆砌成的避风墙,这一片荒漠了许久,已经被风沙浸染,就连吹来的长风之中都含带着细碎的砾石。
阿宣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青年面前,牧听舟接过,阿宣便在他的面前盘腿坐下了:“抱歉,暂时还不能放你出去,你没有经过特殊的训练,身上属于妖族的气息可能会引来追兵。”
他瞥了一眼阿泉,那人站直身子杵在一旁,神色淡淡地望向远方,不闻不问。
阿宣心照不宣,他望向牧听舟,给出了两个选择:“因为小友也是妖族的一员,所以我便直说了。”
“一,你可以一直待在这里,这里的阵法虽然破碎,但只要不是修为高深之人经过,是不可能发现这里生活的痕迹的,你在这里会很安全。”
“二,也就是另外一种选择,加入我们的计划,事成之后倘若我们还活着,我可以教你隐蔽身息的方法。”
他说话时的语气温温和和的,但牧听舟本身就心怀异心,自然也听出来了阿宣语境之中的威胁——如果他想要擅自逃离,那下场必定是只有一条死路。
牧听舟心中嗤笑一声,敛下眸中的思绪,顿了顿道:“我也别无他处可去,一个人待在这里没两日就会饿死……我还是跟着你们一起吧。”
“那接下来,就和我说说你们的计划吧。”他缓缓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阿宣显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吐出一口浊气,解释道:“我们准备,从聿珩仙尊的手下将族长救出来。”
“倘若我们猜得不错,关押戚族长的位置,应该就是在九重天之上!”
牧听舟顺着他的话问道:“但你们不是说眼下裴……聿珩仙尊只手遮天,想要从他手上抢人,这根本无隙可乘呀。”
阿宣道:“其实是有一隙可乘的。”
“聿珩仙尊早些年入了魔,境界十分不稳,只要竭尽全力攻其心血,说不定可能将他制住几息的时间。”
阿宣兀自说着,久久没能听见牧听舟的回应,有些疑惑地抬头,目光落在面前的青年身上时,心脏没由来地一窒。
月色与夜幕缓缓降临,斑驳的阴影落在牧听舟的身上,他微垂着脑袋,火堆上腾升起袅袅青烟。
透着这股青烟,阿宣清晰地看见牧听舟那双眸子,漆黑一片,又森又冷,杀意尽显。
旧人相见不相识
这抹杀意一闪而过, 阿宣瞬间如至冰窟,全身血液仿佛凝滞。
他毛骨悚然地抬头,打了个寒战, 但想要仔细一探时却发现牧听舟一直低垂着脑袋, 手中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火堆。
阿泉比他更擅长战斗, 也更加敏.感。阿宣没忍住瞥了眼他,发现他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依旧倚靠在石墙边闭目养神着。
一切仿佛都是他的错觉。
牧听舟似是感受到了他焦灼的目光,眨了眨眼, 抬起头不明所以:“怎么了?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阿宣只能压下心中的慌动,摇摇头:“无事……说起来还不知道小友该如何称呼?”
“郁。”牧听舟辗转几番,将口中的名字咽了回去,“我姓郁, 单字名延,阿宣唤我郁延就好。”
“郁延兄,你是怎么想的呢?要同我们一起吗?”阿宣问。
牧听舟目的十分明确,但明面上还是犹豫三分后才点了点头:“嗯, 毕竟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 你们准备几时出发?”
阿宣道:“基本上都准备得差多了, 明日辰时便可出发。”
“我和阿泉都已经习得隐匿之术, 唯有你还不太熟练, 明日我给你寻一袭外袍,你切记将身体裹好。”
牧听舟心道还能有这么神奇的外袍?
但到了第二日,他有些瞠目结舌地望着阿宣手中的这件黑色斗篷,顿了半晌, 还是接过来披在了身上,遮住了他脸上复杂的神情。
阿宣整理好包裹, 冲着阿泉点了点头,淡淡道:“走吧。”
他并没有对牧听舟说一些细节方面的事情,只是叮嘱他道:“这里是九重天的边境,只要踏入九重天的边界就有被发现的风险,聿珩仙尊近些年来做事越发极端,切记要跟紧我们,否则就以我和阿泉的水准无法正面突破将你救出。”
牧听舟很乖很听话地点了点头,阿宣这才欣慰地笑了笑,三人重新启程,将这片被风沙淹没的废墟抛之了脑后。
三十五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这段时间对于牧听舟来说都是极为虚无的,直到再一次重新看到九重天这似曾相识的街坊,他的心中这才落实了一些些。
牧听舟上半身被黑色斗篷牢牢遮掩,只露出了一双清凌的眸子好奇地张望着。当他的目光落在街角的某一处时,眼眸缓缓睁大,猛地一下顿住了。
阿宣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他顺着牧听舟的视线望了过去,在街角的某一张茶桌上,三三两两的魔修聚集在一起,有说有笑,全然没有丝毫的紧张感。
阿宣心领神会,他道:“很惊讶吧?我依稀记得三十五年前的时候,魔修还不曾像这般肆无忌惮地踏入九重天的领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么多人都在一直往前走,只有我们妖族,还留在原地,依旧是这副见不得人的模样。”阿宣苦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注意集中精神,我们快要临界仙盟的领域了。”
牧听舟心知这是谁的功劳,他心中一悸,抬手捂住乱跳不止的心脏,默默收回了视线,走到阿宣身边状似无意间道:“那裴……聿珩仙尊身边如今有什么情.人吗?”
“情.人?”一旁的阿泉像是听到了什么冷笑话,开口讥讽道,“先前听闻有人擅自靠近想要做他的情.人,结果被妖兽当场撕成了碎片,而那人独坐高台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说到这里,阿泉气急败坏地道:“这种冷血无情的男人,就应该……”
阿宣看了他一眼,打断道:“谨言慎行。”
阿泉只好愤愤地闭了嘴。
没由来的,牧听舟心口一酸,有些难过地垂眸。
阿宣瞥了他一眼,流离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青年那张清秀的面庞,似是有意所指:“是个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哪怕是那个人也不例外。”
“先前不就说他一心只想着他那死去的道侣吗?只要还有那一袭空缺,他就不是坚不可摧的。”
“郁延,你觉得呢?”
牧听舟心思纷杂,浑然没听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敷衍点头道:“你说得对。”
阿宣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凝视了牧听舟的背影良久,喃喃道:“也是,没有人是坚不可摧的。”
仙盟戒备森严,他们三人根本无法走寻常道进入,剩下无非就是混迹进去,或者就是硬闯了。
首先排除后者,以他们三个人目前的水平,还没硬闯到一半估计就被打成筛子了,余下只剩下一种可能……
牧听舟可不想还没见到人就被他的下属给劈死了。
他们三人隐身藏在仙盟门口不远处,紧紧地盯着那仿若壁堡般的巨石门,牧听舟更是抓耳挠腮地难受。
忽然间,不远处的马车声惊醒了三人,阿宣循声望去,看见了一座低调又奢华的车舆正朝着仙盟正门缓缓驶来。
阿泉一贯性子急,他阴沉着脸,声音急促道:“机会来了,这次要是把握不好,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去呢,怎么说,干不干?”
阿宣犹豫了两息,眼看着马车就要接近仙盟之地,他咬牙道:“干,阿泉,坐得利索些!郁延,跟紧了!”
阿泉一只手拉住了牧听舟的手腕,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带着牧听舟一起飞跃了出去。
只见三道黑影一闪而过,下一秒,三人稳稳地落在了马车的尾端,阿泉手臂一掀,捏着匕首闪身冲进了马车之中。
牧听舟正准备紧随其后,却被阿宣拉住,他悄声道:“嘘,先别打扰阿泉,他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牧听舟眉宇一蹙,就听见阿宣低低地道:“要怪,只能怪马车里的这人运气不好。”
果然,没过多久时间,里面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阿宣眼眸一亮,轻声道:“应该是阿泉结束了,走,我们进去。”
牧听舟悄然藏住了手心里的短刃,清凌的眸光落在阿宣身上片刻,又淡淡地收了回来。
虽然这两人心怀鬼胎,但好歹也算是将自己带回了九重天,目前还没做出什么不可逆转的事情来,留这两人一命也未尝不可。
阿宣用眼神催促着牧听舟,后者收起了短刃,掀开了车帘。
与此同时,车舆陡然一晃,稳稳地停住了,紧接着,从前面冷不丁地传来了一声吆喝:“祁大人回府,还不快开城门——”
牧听舟眉心狠狠一跳,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定了定心,回过神来大半个身子已经探进了车舆之中。
紧接着,他呆了一瞬。
在金碧辉煌的车舆最前端,置放着一席软塌,一个漆黑长发的青年身姿板正,端坐在软榻之上,一袭月白色长袍衬得他身形修长好看。
他手中端着一盏茶,腾腾雾气升起时遮住了温和的眉眼,反倒叫人觉得他的气质更加温和。
而在青年的面前,跪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是先前擅闯进去的阿泉。
阿泉手中的断刃被丢在了一旁,整个身子岣嵝成一团,暗灰色的毛发抑制不住地生长出来,直到形成了立耳的形状。
“原来是一只狗。”软榻上的青年抿了一口茶,淡淡开口,冷淡的眸光移向了浑身颤抖不已的阿宣……还有半个身子探进来,鬼鬼祟祟的牧听舟。
牧听舟呆呆地望了那人半晌。
……萧然。
青年的名字在牧听舟唇齿间周转了一圈,被他又默默咽了回去。
祁萧然似笑非笑地抬眸望向牧听舟,好声好气道:“这位小友,怎么不进来?你的两个族人都已经进来了,半个身子露在外边不冷吗?”
“……”牧听舟歇了当场要跑掉的心思,蹭进了车舆内。
他神情颇为复杂,几欲张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喉咙,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站着做什么。”祁萧然眸光定定地落向牧听舟,伸手将茶杯往前推了推,轻描淡写道,“坐。”
牧听舟:“……”
这还是第一次祁萧然在他面前时用这种语气说话,未免有些新奇地多看了两眼。
但他没有忘了自己现下的身份,谨慎地待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一个晃神的时间,马车再度启程,牧听舟心下没由来地有些慌神,垂着眸没说话。
祁萧然凝望了他良久才淡淡地吐出一口气,收回视线,低着头摆弄茶汤:“本君依稀记得,仙尊大人曾下令不准妖族人踏入九重天半步。”
“你们三个……是想谋反吗?”
祁萧然声音很轻,却像是重锤一般当头砸在两人的心头。
阿泉蜷缩在地上的身子一抖,陡然抬起头,双目通红,抢在阿宣面前哑声道:“和他们没关系,是我一个出谋划策的。”
阿宣恍惚间回过神,慌忙之下拉着牧听舟想要跪下,可他拉了一下没拉动,干脆不管他,跪在祁萧然面前道:“魔君大人,鄙人深知族长先前犯下了罪过,特意前来补偿。”
“鄙人自知罪孽深重,无法靠近仙盟半步,阿泉一时心急这才出此下策,还望魔君大人赎罪。”
阿宣说得磕磕巴巴,靠在阿泉的身边,像是想要从他身上吸取一些温暖和勇气。
祁萧然手中的动作一顿:“……补偿?”
牧听舟目光也望向了阿宣。
阿宣疯狂点头:“没错,我们二人先前镇守在不周山脚下,以此偿还妖族犯下的罪孽,如今听闻仙尊大人似是已经敞开心结,连夜探讨了一番,决定为大人献上一份大礼。”
“——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