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之前,牧听舟曾经有个小爱好,那就是在临安峰收集各种怪石,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临安峰上挖一挖,看一看又能淘出个什么玉石来。
那段时间临安峰上坑坑洼洼一片,气得郁清名直翻白眼,但又无可奈何,毕竟孩子还小,不能打不能骂,干脆眼不见心为净。
只是没想到这一挖,竟然挖出了个温泉来。
郁清名也惊奇的很,但临安峰从一开始就生于天地间,谁也不知这底下到底有什么,挖出什么来也不算奇怪了。
三人一拍即合,直接将后山改造成了一个天然的温泉,每时每刻都会有源源不断的天然温泉涌入池中。
那段时间牧听舟每日练完剑之后浑身酸痛都会去泡一泡,但久而久之也渐渐抛之脑后了。
如今初雪倒是让他重新回想起来了,登时急不可耐地问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牧听舟呜呼了一声,噔噔噔地就往山上跑。
妖族盛会
细雪洋洋洒洒地飘落, 没过一会儿就将半座山覆了一层净色的白顶。
牧听舟的手被裴应淮握在掌心之中,暖洋洋的。两人一路顺着下山的路往回走,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几近顶端时, 牧听舟察觉到什么, 他抬头望去, 就看见手持折柳的青年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站在万鹿山的门前看着他们两个。
郁清名声音轻柔道:“回来了?”
“下雪了,玩得开心吗?”
牧听舟:“……”
他匆忙将手从裴应淮的手中抽了出来,毫不留情地将人推了出去:“是师兄!”
“先前我在剑堂外晃悠, 师兄恰好办完事回来,就带着我一起下山了,哪想到恰逢初雪,我们就赶在封山前回来了!”
牧听舟是郁清名看着长大了, 他那还不知道自己家的小屁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狐疑地瞥了眼裴应淮,见后者沉默不语,黑瞳一眨不眨地盯着牧听舟, 暗叹了一口气。
他的借口扯得非常生硬, 以至于气氛有些尴尬, 牧听舟生怕那折柳一不小心就抽到自己身上, 赶忙转移了话题:“师父!说起来今日已经是初雪了, 师兄说后山的温泉池还在,要不要一起去泡一泡?”
郁清名盯了他半晌都没有说话,盯得牧听舟心里一阵发毛。
须臾后才慢慢收回了视线,开口道:“今夜恐怕是不行了。”
“有人要找你。”郁清名放下手中折柳, 目光淡淡望向远方,“阿延, 你修为恢复几成了?”
听他的语气有些怪异,牧听舟敛下心中思绪,定定地开口:“只恢复了三重……怎么了?何人要找我?”
郁清名缓缓道:“见到你就知道了。”
牧听舟脑袋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刚想追问,却十分敏锐地察觉到身侧之人骤然一冷的气息,心念微动。
恐怕是……
他并未说什么,主动抬起手牵住了裴应淮的手,定了定神道:“那走吧?”
来者既是客,虽然此人并不讨喜,但徐清影作为宗主也得尽到应有的礼仪,将人安置在了前殿。
远远望去就能看见人站在前殿的门前,一脸郁闷。见到牧听舟他们终于来了,徐清影紧蹙的眉宇才舒展开了一些。
牧听舟走上前,长靴在雪地上落下了一个个足迹,他问道:“发生了何事?”
“我实在没想到他竟然能直接找上门来。”徐清影呼出一口郁气,神色有些阴沉,“妖族族长来了。”
万鹿山一向是海纳百川,收弟子向来不问前程只看资质和天赋,所以戚竹一开始隐瞒身份进山入门这件事徐清影并不知情。
只是没想到他和芮星宇的那一幕正好被牧听舟给撞见了。
暴露了也没有办法,戚竹的身份向来敏.感,更别说是妖族族长亲自找上门来,哪怕心中有十万个不情愿和不待见,徐清影也不能面上表现出来。
顶多先把人晾在一边。
牧听舟指了指自己,徐清影点了点头,轻声道:“怕是来者不善,不过你放心,这地方……”他抬头看了眼郁清名和裴应淮,拍了拍胸.脯道,“有这位大神坐镇,妖族族长还不敢在这里造次。”
牧听舟点了点头,偏头望向身侧的裴应淮——他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只是这一路上攥着他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牧听舟轻轻捏了捏他的指腹,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男人垂眸望他,不予作答,手中的力道却松了松,牧听舟顺势将手抽了回来,对于周遭有些惊异的目光熟视无睹,非常顺其自然地推门而入。
徐清影呆了一瞬,随后疯狂用眼神询问裴应淮这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可惜裴应淮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跟在牧听舟的身后。
徐清影心中嘀嘀咕咕的,看了看裴应淮的背影,又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郁清名:“师叔……”你觉不觉得聿珩对他保护欲有些过度了?
可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见郁清名手中的折柳倏地闪过一道寒芒,无形的剑意骤然施展开来,形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包围圈在整个殿前周围。
举目杀意尽显,举手投足之间满是维护。
完事之后,郁清名轻描淡写地问:“怎么了?”
徐清影:“……没什么。 ”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定定心神,也跟了上去。
偌大的前殿尤为空旷,牧听舟推门而入时,扑面而来的一阵闷燥的气息,只觉得脑袋忽地就清醒了。
这股气息非常奇怪,那一瞬间将他好不容易压制在体内躁动的魔气再度挑了起来,几欲沸腾!
如若不是他如今只恢复一半修为,再加上上山前萧然给的丹药,恐怕在这股怪异的气息下他甚至都可能当场魔气失控。
他咽下喉间反上的一抹猩红,不动声色地抬眸。
大殿的中央坐着一个人——准确来说,并不算是一个人。
月光如银绸般倾洒,他孤身一人坐在软椅上,先前是微瞌着眸,听到了动静声后才懒洋洋地挑了挑狭长的眼尾。
在他的身后,一条毛绒绒的尾巴轻搭在扶手旁,远远望去竟看上去比他的前身还要大。
牧听舟不紧不慢地从殿外走了进来,脊背笔直,丝毫不见一丝慌乱,落座于狐狸青年的正前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悄无声息的较量倏然展开,就连最后进来的徐清影都感受到了一丝压迫感。
双方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狐狸青年的眉眼微弯,似是含笑,可当真正望去时,就能看见他眼底暗藏的一丝隐晦。
牧听舟纹丝不动,就连平日里那份漫不经心也已全部散去,漂亮瑰丽的面容上面无表情,只剩下冰冷。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很轻的脚步声,下一秒,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身后笼罩而来的风雪气息将牧听舟身前的压迫感尽数逼退。
戚清凌稍怔,随后收敛气息,下颌线微绷,却还是淡笑开口:“仙尊大人,久闻大名。”
裴应淮没说话,满脸冷漠地站在了牧听舟的身后。
戚清凌似是有些挂不住面子了,他坐直身子,目光缓缓移向了他身前的少年。
他不是记得这两人以前势不两立,一见面就得掐架吗?
不光如此,前些日子不才传出裴应淮被牧听舟囚于幽冥的事件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跨度也太大了些吧?
即便内心动荡,作为活了几百年的老狐狸,戚清凌面上微微一笑:“这位就是……该如何称呼您?幽冥尊主?还是……仙尊大人的关门弟子?”
牧听舟淡淡开口:“询问别人名字之前,不先得报上自己的名号吗?”
“戚清凌。”狐狸青年眯起双眸,笑起来的时候确实像只狐狸一样,“我是戚竹的父亲。”
闻言,牧听舟饶有兴趣地抬眸:“噢——那既然你自诩戚竹的父亲,想必就是来找我麻烦的吧?”
“毕竟是我不小心将你儿子摁在地上揍,方才进门时送我了一份大礼也算是情有可原。”
牧听舟唇角微挑,露出了隐隐约约的尖尖虎牙。他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不忌讳身后站着的几人,连告状都告得明明晃晃。
此话一出,戚清凌脸上的笑意忽地僵住了。
这群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是说幽冥尊主心思狠戾杀人如麻,当年叛出宗门后便与九重天割裂了吗?
面前这一朵大大的白莲花又是从哪来的……
戚清凌有意试探,开头那暗暗的较量让他对这个目标产生了一丝退意。
看起来传闻还是不可信的。
牧听舟暗暗捏了捏裴应淮的指腹,让他把周身冰冷刺骨的剑意收一收,免得到时候真的把人给吓跑了。
戚清凌放弃了试探的心思,干脆道:“尊主说笑了,你口中的这份大礼,也不过是我们妖族的保命手段罢了。”
“倘若尊主感到冒犯,还望谅解。”
青年素手一翻,一块古朴深灰色的冥石便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之中,牧听舟瞬间感觉到先前那股怪异的气息便是从这块石头上散发出来的。
“这块石头是妖族密隐的象征,每一个妖族从出生起便会带着一块冥石。”戚清凌解释道,“我并非有意试探,抱歉。”
少年面露嫌恶,轻啧了一声。
戚清凌轻咳一声,将手中的石头收了回去,又道:“我此行一来,不过是想要看看我儿罢了。先前的事情我有所了解,并非你之错,我等并非是非不分之人。”
“这是我的一份小心意,希望你不要介怀。”
那毛茸茸的狐尾尖尖从戚清凌的衣袍中挑起了一个紫檀木盒子,戚清凌接过了盒子,在众人面前打开。
紫檀木盒子之中,静静地置放着一条镯链。
这是一个通体漆黑的镯链,上面遍布了细细密密的光点,仿若夜空中繁星点缀。由无数个环节连接在一起,细细感受下竟能从其中感受到一股极其舒逸的气息。
徐清影眉宇一蹙,有些惊愕道:“这……莫非是鎏金链?!”
戚清凌赞赏般地望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不错,这确实是鎏金链。我先前听闻戚竹说,尊主旧伤未愈,兴许能用得上。我听闻这鎏金链似是有吸纳天地精华转为己用的奇效,亦有镇压魔气之力,想着尊主应当能用得上。”
牧听舟望着紫檀木盒之中的鎏金链陷入了沉思,直到先前一直搭在肩上的力道倏然远去,他才恍然回过神。
眼前的狐狸男依旧笑眯眯的,再加上他那张极具魅惑力的面容,任谁看了不对此心生好感。
可惜,牧听舟不吃这一套。
他摇了摇头,在戚清凌疑惑的目光中将紫檀木盒推了回去:“这件物什太过贵重。”
“况且,我也不认为我们的关系有好到让你为我着想的地步。”牧听舟话中有深意,“倒不如说,我已经从你这里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戚族长还是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戚清凌不知他所谓何物,顿了一会,还是将紫檀木盒子收了回来。
“实不相瞒,其实还有一事相求。”他道。
空旷的殿内忽地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死寂的气氛弥漫开来。
三个人站在牧听舟的身后,与对面影单形只的戚清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戚清凌就像是没有察觉到这突然静下来的气氛一样,叹了一口气:“是这样的,先前阿竹与我有过冲突,一怒之下便离开了族群,后面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他孤身一人拜入了万鹿山门下,有些许年日不曾回过家。”
“阿竹曾经同我写过信,提起过你。他从未给我写信诉说过同门的事情,尊主还是第一个。”他又暗叹一声,仿佛真的是在担心与戚竹之间的关系似的。
“若是尊主过两日没什么事情,不如与阿竹来族群之中坐坐吧。”戚清凌说,“恰好过两日,是族内盛会的日子。”
说完这句话,不顾愣怔的众人,戚清凌站起身,长尾自然垂落在地上,他长睫微敛,带着些许愧疚:“我想要摆脱尊主的事情只有这个,族内盛会并非小事,若是阿竹不能亲自到场的话会十分难办。所以我派出了一些族人徘徊在山脚下,想着实在不行就来硬的。”
“希望他们没有给徐宗主添麻烦。”
徐清影不想和他搭话,但还是强迫着自己挤出了一丝笑容:“不碍事……尽快撤走就好。”
戚清凌来得突然,走得也很突然。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离开了,只留下了那一条白绒绒的尾巴在身后摇曳。
牧听舟收回视线,看着围着自己的这一圈人,眨了眨眼:“怎么了?”
郁清名冷冷地吐出几个字:“醉翁之意不在酒。”
徐清影在一旁疯狂点头。
牧听舟哭笑不得:“这个我还是能分辨得出的,方才那份‘大礼’我不是没有收嘛。”
他舒展了一下身子,站起身,推开了前殿的门。
屋外一片苍茫,风雪漫卷,屋檐覆雪,冷莹莹的一片,唯有青竹屹立不倒。
牧听舟呼出了一口冷气:“其实,我大致能猜到他想要做什么。”
“妖族盛会百年难得一遇,倘若他们自己不害怕暴露,去看看也无妨。”
说到这里,裴应淮恰好走到了他的身旁,少年唇角微扬,指尖勾了勾他的手指,“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啦——”
“毕竟我可是聿珩仙尊的乖乖小徒儿!就算他们再怎么造次,也得卖我师父一个面子,你说是不是?”
“臭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你了,随便你去吧。”郁清名翻了白眼,伸了个懒腰,“老夫可要去歇息了。”
在郁清名离开之后,徐清影见状也找了个借口溜走了,一轮皎洁的月光下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牧听舟抓着他的指尖,其实内心是有些忐忑的。
他知道裴应淮不喜欢他与妖族产生过多的接触——但没有办法,在他的计划之中,妖族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一环。如今眼下戚清凌的出现恰好给他提供了一个捷径,何乐而不为呢?
他唯一在意的就是裴应淮。
牧听舟向来在裴应淮面前藏不住心事,所有事情都写在了脸上,就连那一抹恰到好处让他心软的忐忑也能一览无余。
裴应淮是生气的。
他喜欢这样平稳生活的日子,牧听舟不需要去关心幽冥的很多芝麻烂事,每日每夜也不需要担心压制不住体内的魔气暴走。
他贪得无厌,想要这样平稳的日子继续下去——哪怕他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消失,他也想要让牧听舟好好的。
可偏偏,总有人想要横插一脚,闯进这紧闭的门中找死。
他没有说话,任凭冷风无情地吹在脸上,似乎这样才能将心中的戾气给吹散。
直到身旁的少年轻微地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像是在撒娇,又带着点没好气:“咱们有事能不能回临安峰再说,大半夜的真的蛮冷的——”
裴应淮被拉回了神,垂眸,忽地俯身,在他略有些冷的唇.瓣上吻了一下。
他轻抚着少年的黑发,淡声道:“你先回去,我去处理一些事。”
“你先回去, 我去处理一些事情。”
牧听舟有些错愕,瞪圆了眼睛:“现在?这么晚了,又下着雪, 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吗?”
仙盟养的都是一群什么样的废物, 离了裴应淮就处理不了一点是吧?
他心中泛着嘀咕, 本来就有些烦躁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了。他干脆地拉住了裴应淮的手,冷声道:“什么事?你丢给我来处理,快刀斩乱麻好了,免得下回又生出什么事端。”
裴应淮心中柔软, 揉了揉他的脑袋:“还有些余尾没有清扫干净,你也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安安心心养伤吧。”
他顿了顿,随后补充道:“我很快就回来。”
牧听舟轻啧了一声, 放开了他,没忍住还是叮嘱道:“虽然我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劝你别总是心慈手软,必要的时候不必留手……反正道理你都懂, 我就不多说了。”
裴应淮一眼看出他心中所想, 哑然失笑, 心间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 他没有忍住, 再次俯身在少年柔软的唇.瓣上印了一口。
他垂眸淡笑道:“嗯,我知道,不会留手。夜路小心。”
牧听舟只当他是在敷衍,连声应道, 仰头望了望天空细细密密飘下的白雪,原本沉寂的心思再度活络了起来。
“那我就先走了噢?记得早些回来。”
裴应淮点了点头, 只身独立地站在了纷飞的大雪之中,静静地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一片净白的苍茫之中,他才缓缓地收回了视线。
眼中的柔和于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黑沉的冰冷。
另一边,戚清凌一路疾驰到了城外,先前这里的妖族阵营地被裴应淮一通搅和,如今已经藏不住什么东西了。
一排仗着尾巴和立耳的妖族赤足站在沼泽之上,恭迎着族长的归来。
戚清凌有些疲惫地抬了抬手,走进毡帐之中,立刻有人递上了一杯热茶。
“族长大人,您有受什么伤吗?”身旁的侍从担忧地上前问道。
“能受什么伤?本族长可是光明正大地‘拜访’万鹿山,他们总不能明面上直接与动粗。”戚清凌垂眸盯着杯中的热茶想,虽然没有明面上动粗,但他却也连一口茶都没喝上,还受了一堆白眼。
“不提了。”他道,“明日就将城中散布的族人召回,盛会在即,也该是回程的时候了。”
侍从却有些犹豫道:“可……”
戚清凌打断:“没什么可不可是的,我自有安排。”
侍从欠了欠身后便退下了。
也就在这时,杯中还未饮尽的酒忽地晕开一圈波纹,周身的气息陡然一冷,瞬间将戚清凌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叹息了一口气,淡淡开口:“我可不记得我还有什么遗漏下来的事情没有说清楚的,竟还能惹得仙尊大人如此兴师动众?”
一个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此人身形修长,一袭黑衣,手执长剑,面容上古板无波,可周身的气势却愈发凛然。
正是裴应淮。
他长睫微垂,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并不说话,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戚清凌一下子又有点拿不定主意了,暗暗提高了警惕——来者毕竟是聿珩仙尊,先前就听闻他修为一步登天,倘若……
他捻了捻指尖,正准备暗暗运功传音给周遭的族人,眼前陡然闪过一道寒芒,一下子打断了他的动作。
戚清凌尾巴毛都炸开了,他神色一沉,冷冷开口:“聿珩仙尊这是作甚?”
裴应淮轻笑一声,抬起眸子,启唇道:“你打得什么主意,想得什么事情,我都一清二楚。”
“我对你的计划并不感兴趣。”他淡淡地道,眸光却异常黑沉,紧紧地盯着戚清凌,“但是,不要把他当做你计划中的一环。”
“他不是你的枪。”
戚清凌眉心狠狠一跳:“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昏黄的烛灯下,男人的眸光暗沉晦涩,骨血分明的手指指尖把玩着一个物什,戚清凌定睛望去,竖瞳猛地一缩:“你——!”
那是一串骨链,真正意义上的“就算化成灰戚清凌也必然认识”。
——毕竟那是从他身上硬生生剥下来的一块骨头。
戚清凌双目赤红:“你把我儿如何了!”他倏然伸手便想抢,裴应淮身形后退一步,他扑了个空。
“只是一个警告罢了。”裴应淮剑尖垂落,漫不经心地道,“你有你想保的人,我也有我想护的。”
“牧听舟是我的逆鳞,倘若谁将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恐怕事情就没有那么好解决的了。”
裴应淮掌心凝聚晶蓝色的剑意,轰然砸向地面,散开的气劲将周遭的毡帐尽数掀翻,压缩到极致的剑意迸裂开来,刺骨的寒意渗入戚清凌体内,几乎将他的血液都给冻结。
体内的灵力被剑意冻结凝滞,戚清凌连忙咽下口中溢上来的猩红,也顾不上营地之中的一片狼藉,慌忙打坐开始调息内力。
妖族隐退了百年的时间,不过也是仗着自己有独特的避世方法——可他们因为百年前的那场牲祭早已被天道唾弃,除却亲手被戚清凌送出去的戚竹以外,其他的妖族皆被天道气运给排斥。
哪怕戚清凌身怀绝技,非到必要的情况他还是不想和裴应淮硬碰硬。
体内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紊乱,戚清凌根本无心去强留住裴应淮,只能在打坐时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一袭黑衣的男人临走时唇角扬起一抹冷冷的笑,随后隐匿回黑暗之中,消失了踪影。
大部分妖族已经被散布在了城中,所以毡帐之中并无太多族人伤亡。
待到裴应淮离开之后,侍从这才小心翼翼地冒出了个脑袋,看见端坐在地上的族长顿时大惊失色:“您怎么样了?有受什么伤吗?”
戚清凌喘了声粗气,磨了磨后槽牙,身后的狐尾发泄似地插入地面,咬牙切齿道:“道貌岸然的混账玩意,明明是个疯子,偏偏装得比谁都正常。”
“……九重天就没有一个正常的。”他暗骂一声,阴恻恻地一笑,“不过无所谓,反正轴承已经开始运转了,现在就算他有通天的能力,也早已没有办法逆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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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簌簌落下的细雪,在一棵棵青竹上坠挂了一层雪白,但绝大部分还未落下时就被升腾而起的热气给雾化了。
巨大的天然汤池之中氤氲着迷蒙的水雾,一道身影于其中影影绰绰。
滴答——
轻盈的水声滴落在石板上,池中少年抬起素白的手臂,露出了精瘦的锁骨和胸膛,懒懒散散地撩起自己额前的一缕碎发。
“回来了?”
牧听舟被雾气熏得有些头昏脑涨,他转过身,眸子水盈盈地望着来人,下意识地朝他伸出双手:“抱。”
裴应淮弯腰,用外袍裹在他身上将人抱了起来。一脱离温泉,牧听舟就被寒风吹得一个哆嗦,倒抽了一口凉气,直往人怀里钻,弄得裴应淮身上也浸满了水渍。
牧听舟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像是个孩子坐在他的臂弯上,这姿势莫名有些羞耻,推搡了一下。
有一股滚烫的气息吐在脖间,裴应淮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鼻尖充斥着熟悉的味道,长睫微敛,遮住了眼底的一片暗沉。
“——舟舟,你身上好香。”
牧听舟蜷了蜷净白的足尖,面红耳赤地骂道:“废……废话,我刚沐浴完……你,你别……”
他忽地浑身一颤,睁大眼睛,音调不可置信地扬高:“你!你在做什么!”
湿润又突兀的感觉还停留在脖颈,留下了一道湿漉漉又暧.昧的齿痕。
突然被咬了一口,牧听舟惊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脱离他桎梏,却被一个强硬的力道摁在了怀中。
“别动。”男人声音喑哑,只手揽着他的肩膀,淡声道,“回头着了凉。”
牧听舟气死了,又不想挨冻,只能老老实实地窝在人怀中。裴应淮慢条斯理地用衣袍将他滴水的发丝一根一根地擦拭干净。
周身围绕着温暖的灵力,让牧听舟有种还身处于温泉之中的错觉,他困顿地闭上了眼睛,脑袋已经被睡意侵袭,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这人明明能用灵力将他浑身上下烘干,却还像是故意要拖延时间一般用衣巾将他的头发擦拭干净。
直到唇.瓣被人含在了嘴中,那人的舌尖轻柔地拂过了他的唇珠,将牧听舟的控诉声尽数吞进了唇齿间。
裴应淮蹭着他的唇.瓣,很轻地抿了一下。
他说:“带我一起去,嗯?”
牧听舟被亲得脑子能乱了,再加上了灵力的加持,他浑身就感觉要烧起来一样的烫。迷迷瞪瞪地又被他亲了良久,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就听见了他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什么?”
“妖族盛会。”
牧听舟眼尾晕红,稍稍喘了一口气:“就你今夜整得这一出,人家不把你直接打回九重天就算好的了。”
他没说自己是怎么知道的,裴应淮也没有问,只是俯身又静静地亲了起来,明明力道十分轻柔,牧听舟莫名有种像是被野兽叼进巢穴细嚼慢咽的错觉。
蒸汽将他的脑袋熏得找不着北,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的时间,他听见耳畔响起了裴应淮的声音。
“幽冥,是不是还缺一个后位?”
祁萧然在接到牧听舟的消息时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活在梦里。
修长的手指痉挛似地捏紧传音符, 祁萧然的声音中透着仿佛已经梦游了般的不可置信,连敬语都给忘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牧听舟:“……”
他好声好气:“你先别激动。”
祁萧然浑然不觉周遭人异样的目光, 焦急地来回踱步:“三思啊尊上!”
“尊上, 你知道的, 幽冥帝后的位置空缺了百年,多少魔修趋之若鹜皆被属下拒之门外。如今您不过去了一趟九重天,就从万鹿山带回来一位妃子,还是您先前最厌恶的道修, 这着实不符合常理啊——”
说罢,他压低声音:“更何况……”更何况那位该怎么办?!
可惜牧听舟没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一句话就给祁萧然堵死了:“我做事情有符合常理过吗?”
他道:“行了,快没时间了, 你备好东西,我与你在山下汇合。”
说着,就啪的一下掐断了传音符。
牧听舟暗暗松了口气,身后那只一直把玩着他发丝的手不安分地顺着少年的脊骨来回拂动, 牧听舟轻啧了一声, 没好气地回过头, 把裴应淮的手打在了一边:“这下你满意了吧?害得我还被萧然责备了一通。”
裴应淮弯了弯眉眼, 双臂紧紧环在他的腰间, 在他的发顶落下了轻轻一吻,声音低低地道:“舟舟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