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
整个青瓦屋之中仅回荡着阿玄一个人的声音,冷淡之中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瞬间让牧听舟愣在了原地。
阿玄唇.瓣上下煽动,一张一合,就在他说出“哪怕”两个字之后,牧听舟耳旁轰然炸响了一道声音。
“牧听舟!回神!别信他!”景良的焦急的声音想起,与此同时,整栋青瓦屋猛地摇晃了起来。
阿玄猝然站起身,眉宇间罕见地染上了一抹焦急:“发生了什么?!”
他一把拉过早就在一旁神游天外的戚竹:“少爷,您跟在我身旁。”
牧听舟却在这时轻叹了一口气。
他喃喃道:“这次的速度又快了。”真是每一步都让这个人猜得透透的,他有些头疼。
屋外传来了熟悉的灵力激荡感,凌空的剑芒瞬间掀翻了大半间青瓦屋,抬头一望就能看见头顶的月空。
阿玄一眼便望见了踏至半空的男人,不可置信地道:“不可能,没有妖族人的阵法,不可能有人能发现这里的!”
他猛然间回过头,望向了从身后屋子中晃晃悠悠走出来的牧听舟:“是你?!”
“你们两个人一直在做戏?!一路上你给他留下了记号?”
牧听舟叹了口气:“兄弟,留下记号的是我不错,但你方才不也说,没有妖族的血根本打不开不了结界。”
“还有,请别把我和他说的关系那么好,谢谢。”
阿玄紧紧咬着牙关:“你……!”
脚下踏着凌寒剑刃的男人衣袂猎猎,漆黑的夜空之下,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一下子就锁定在了牧听舟身上。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眼牧听舟,后者自知理亏,默默地往右移了一小步。
下一秒,男人倏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眼中丝毫不带情感,宛若蔑视蝼蚁一般,一道巨大的剑阵陡然出现在了三人的上空,从那其中散发的阵阵寒意让阿玄忍不住的发抖。
裴应淮缓缓举起手,牧听舟暗道不妙,这一次看起来他是真的生气了,若是那个杀阵真的当头降落下来,别说是这个阿玄了,就连戚竹都会死在这里!
但他还有些事情没有搞明白。
牧听舟心急如焚,眼看着杀阵就要缓缓降落,威压甚至让阿玄和戚竹抬不起头来,冷汗簌簌直冒。
就在整个场面近乎凝滞的那一瞬间,一声“师兄”脱口而出。
“等等!”他噔噔噔跑上前,后腿一蹬,在众目睽睽之下挂在了裴应淮的脖子上,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先别杀这个人,我还有事儿问他。
牧听舟没有一丁点办法,倘若自己还有修为,也能勉强跟裴应淮刚一刚,可惜他此刻就是个凡人,只能使出最笨的法子。
那道杀阵并没有伴随着牧听舟的声音而消散,依旧盘旋在他们的头顶。
牧听舟心中焦急,但知道这件事也算是有了回旋的余地,他眼咕噜一转,悄声道:“师兄,我这次跟你回去,再也不跑了,好不好?你把这两人交给我来处理吧,问到我想要的消息之后我绝对不留他们!”
又过了两三秒后,徘徊在头顶的杀阵终于还是消散了。
牧听舟松了口气,跳了下来。
裴应淮转过身,哪怕是在黑夜之中都能清晰地看清他紧绷着的下颌线,他冷冷的目光上下将他扫视了一遍,片刻后轻轻启唇道:“牧听舟,你觉得我现在还会信你吗?”
牧听舟:“……诶?”
他微微有些懵,却看见裴应淮朝自己伸出了一只手,牧听舟愣了两三秒,正准备将自己的手也递过去,却发现自己竟然全身上下宛若被冰冻了一般动弹不得。
“?!!”
紧接着,他感觉到脖颈后面一疼,眼前一黑,浑身软绵绵地倒在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耳旁传来了似是压抑到了极致的声音,声音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兴许,将你锁起来就会好一些?”
第一百二十二章
在牧听舟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 内心闪过一丝不妙的念头——完了,他是不是还给忘了,裴应淮现在半只脚踏入魔道, 经不起什么刺激了。
可惜一切都晚了。
待到他睁开双眼时, 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牧听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眼睛上并没有被附着什么遮挡物,所以只能是屋子内没有点灯了。
他头痛欲裂,后脖颈处还残留着痛感, 支棱起身子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脑袋空空荡荡,牧听舟茫然地环顾了一番周遭,眉眼不经意间扫过一旁的角落,忽地看见了一个人影静静地坐在那处, 不知是忘了他多长的时间。
可惜牧听舟也不是寻常人,他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直到眼眶酸涩地泛红,这才用力眨了眨眼睛。
“你在那里做什么。”他开口问道, 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怕你跑了?”裴应淮漫不经心地坐直了身子, 那双黑沉的眸子从始至终都落在他的身上, 不曾移开半分。
牧听舟嘟囔一句, 倒也没有非常硬气:“我能跑到哪里去。”
裴应淮唇角微扬, 没有说话,在这种场面下莫名让牧听舟感觉到一丝压迫感。
他心底陡升出一丝异样,正蹙眉准备开口询问,冷不丁地听见了一道像是细锁的声音, 清脆又轻灵。
牧听舟:“?”他疑惑地低下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抬起手,看见自己右手腕骨上缠绕着一串由细锁链编成的手串,而细锁的另一端埋进了被褥之中。
“你是在找这个?”
裴应淮的声音传来,牧听舟扬眉望去,只见在黑暗中,裴应淮的手腕上也同样闪烁着银色的光泽。
牧听舟沉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裴应淮淡淡开口,“这灵锁不会限制你的行动,只不过能让我知道你的方位罢了。”
这跟锁着有什么区别?!
牧听舟瞪着眼睛,冷冷开口:“解开。”
裴应淮没有反应,他便扬高了音调:“裴应淮!我让你解开!”
“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这种束缚感了,我答应你不跑了还不行吗?!”
裴应淮却猛地抬起头,脸色很冷:“答应?你答应了我那么多事,有哪几件是做到了的?我让你不要铤而走险,让你不要舍入险境,你听过吗?我让你好好待在九重天养伤,外界的事情不要多管,你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哪一次不是在背地里继续调查?你让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他声音不是很大,却非常强硬,牧听舟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不甘示弱地反驳:“你明知道我按捺不住性子,你早就被牵涉其中,甚至还要因此丢掉性命,你让我全程冷眼旁观,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况且这件事也并不是与我全无干系……那群妖族要找的人分明是我,你都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牧听舟一时上头,想说的话脱口而出,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人的话来,他坐在床榻上喘着气,眼尾微微泛着红晕,以他这种别扭的性子,显然是被逼急了才会说出这些话。
“……”
裴应淮没有作答,只是站起身,径直一步步地朝他走来,站定在了床榻前。
他本身身高就高,如今站在面前,牧听舟得仰着头才能看他,干巴巴地道:“做什么?”
裴应淮深深望了他一眼,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话:“我管你是因为师父的嘱托,那你呢。”
说到这里,他的语调中染上一丝像是自嘲的情绪:“你将我劫去幽冥,签下灵魂契约之后作为交换要替我恢复修为。如今我的修为也已经恢复,你做这些的理由是什么?”
床榻上的少年额前的长发垂落,半遮住了面容,在黑暗中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他身上披着过于宽大的衣裳,显得整个人格外瘦小又无力。
裴应淮说完,整间屋子中一股寂静弥漫开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就这样静静过了半晌,就在裴应淮默叹一口气,率先后退一步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股力道瞬间袭来,将他猝不及防地一拽,倒在了柔润的床榻上。
两人的姿势瞬间互换,牧听舟手脚并用压在他身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缕不起眼的红晕,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裴应淮:“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说一些违心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生怕让我从中看出端倪?”
裴应淮一时错愕:“什……”
“闭嘴!”牧听舟低骂了一声,“你不是想知道吗,我做这些事的理由——”
他猛然间俯下身,柔软的唇.瓣近乎粗暴地紧紧蹭过了裴应淮的唇瓣,他速度很快,带着点羞耻的颤抖,那抹湿润的触感触之即离。
牧听舟重新直起身子,狠狠用手背蹭了蹭唇角:“懂了吗?!老子他娘的就是不想看你死在我前面,这个理由够吗?!”
下一秒,他看见裴应淮的眸色倏地沉了下来,像是一块落石坠入死水般的湖面,惊起了阵阵激荡的涟漪,在那一片湖面下暗藏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全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了牧听舟的面前。
“你真是……”
男人仿若喟叹,以一种非常强势的力道再度将少年拉过,唇.瓣轻柔地贴到了他的嘴唇上,眷恋般地蹭着,噌地牧听舟脸色通红。
他伸手想要将裴应淮推开,却浑身使不上劲,偏偏有种欲拒还迎的意味。
裴应淮舌尖乘虚而入,带着些情绪失控的热烈,撬开少年紧闭的牙关,细碎的吻逐渐转变成唇齿间的交缠,肆无忌惮地夺取着他口中的空气。
静谧的屋中仅留下了两人接吻时的吮吸声,不知何时,原先垂落在身侧的手十指相交,掌心与掌心之间紧紧贴在了一起。
牧听舟头昏脑涨,右手无助地攥住了裴应淮胸.前的衣襟。
“……”
不知过去了多久,整个屋子中弥漫起旖旎的温度,裴应淮紧紧地拥住了他,灼热滚烫的气息倾洒在牧听舟的脖间。
牧听舟有点痒,他没忍住缩了缩脖子,小声推搡道:“别贴着我。”
唇.瓣被亲得麻麻的,他附在裴应淮身上,心里想着先前裴应淮那日早晨还将自己推开了,不免得有些意难平。
毕竟亲都亲了,况且更亲密的事情也干了,如今也不可能双手一撒就翻脸不认人。
牧听舟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将这件事说清楚。
他盯着裴应淮的双眼,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男人竖起的食指抵在了唇边。
牧听舟:“?”
裴应淮眸光温和,牧听舟却偏偏能从中看出几分执意的偏执,他轻轻摇了摇头说:“这件事应该由我来说的。”
牧听舟看着他,忽地有种第一眼认识他的错觉,心脏跳得仿佛要炸了的感觉。
“我……”裴应淮思索着,难得有些卡壳,似乎在想该用什么言语去表达,半晌后,他叹了口气道:“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将你独自一人丢在幽冥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如今重来一回,不管说什么我都不想让你再离开我半步了。”他缓缓开口道,“方才说遵从师父的嘱托,那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其实全部都是我的私心在作祟。”他抬眸静静地望着早就怔愣的牧听舟,非常平静地说,“你确实和我不一样,舟舟,你是一个有未来的人,若是将你强行绑在我身边,兴许对你来说并不……”
“我也说了。”牧听舟啪地一下将手贴在他的两颊,同样非常平静地望向他,忽地打断道,“不管是你的现在还是未来,都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他微微昂着下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裴应淮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哑然失笑,将头抵在少年的胸.前,闷声道:“没有了。”
“我是你的,不管现在还是将来,都只是你一个人的。”他喃喃自语般重复道。
牧听舟道:“那你之后再遇到什么事情,得第一个跟我讲!”
裴应淮沉默片刻,像是妥协道:“那你日后若是遇到事情,也得第一时间同我说。”
看着他面露纠结,裴应淮无言道:“我答应你,你也得答应我。”
牧听舟勉为其难:“……也成。”
“那这个怎么办!”他抬起手,晃了晃腕骨上的银链,“你总不能一直关着我吧。”
偏偏在这件事上,裴应淮保持强硬的态度,他摇了摇头:“不是关着你,是保护你的安全。”
“……”牧听舟嘀咕一声,“你还真是油盐不进啊。”
裴应淮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痒难耐,凑上前去抱着他又亲了亲,亲得牧听舟脸侧和唇.瓣都湿润润的。
“你……那个药……唔……”
牧听舟被亲得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眼中湿润一片,本想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只是他这副模样实在跟凶狠搭不上边。
他受不了了,稍微使了使力道,拽拽裴应淮的头发。
男人这才抬起头,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应答。
牧听舟戳了戳他的脑壳,状似不经意间问:“那两个人……我是说两个妖族,你应该没杀他们吧?”
不纯洁的关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裴应淮脸上的笑淡了三分, 下巴搭在牧听舟的肩膀上,将少年紧紧搂在怀中,呼出的气息倾洒在他的脖间。
“没有。”
牧听舟松了口气。
倒不是他心软,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还不能让这两个人在万鹿山的地界内出事。眼下妖族近乎将整个城镇包围了, 裴应淮绝对不会不知道这群人的异常行动,可昨天晚上还是像那般强行闯入了妖族根据地,甚至差点把妖族少主也给杀了,这跟平时的他的作风简直判若两人。
哪怕是方才已经决心将羞耻心抛弃了, 要让牧听舟说出一些关心的话语还是有些别扭。
他稍稍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怎么依稀记得先前城镇外并没有那一片泥沼地?还是说这是什么妖族的特异能力,目的就是为了隐藏……难不成那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还是说你体内的魔气……”牧听舟犹豫片刻,还是将心中所想的给问出了。
他始终还是觉得, 裴应淮心中早在听见妖族有行动时便有了计划,此举是为了敲打一番,顺便将自己带回去。只是裴应淮目前行事魔气所感染,更加容易剑走偏锋, 先前有自己替他调理, 如今却没有一个抒发口, 牧听舟还是有些担心的。
——饶是裴应淮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话外之音, 他的指尖勾着少年黑色的长发, 将其缠绕在指尖把玩着,被牧听舟不耐烦地打掉之后才颇有些好笑道:“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相信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呢?”
“有人哪怕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还试图在我眼皮子底下将你带走。”裴应淮轻声道,“换位思考一下, 假如被带走的人是我,你又会怎么样?”
怎么样?这还用问?
牧听舟不假思索地想着, 肯定是第一时间把那个动歪脑筋的人头给拧下来。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牧听舟见状不吭声了,似是早就看出他想知道些什么,裴应淮又道:“但你猜的不错,泥沼地确实是妖族藏匿身份的一种方式。”
“是一种,甚至连天道都能被骗过的方式。”
牧听舟猛地一惊:“我先前听闻妖族曾百年前犯下大罪,自那之后便销声匿迹了,难不成就是用这种方式藏起来了?”
妖族的事情发生在他出生以前,所以即便是牧听舟,也只是从三教九流的口中听闻了一些,但并不知事情的原貌。
裴应淮唇角扯出一抹讥嘲的笑:“不错。”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引得天道震怒……”牧听舟喃喃开口。
裴应淮故意蹭着他的脸颊问,循循善诱地问:“想知道?”
牧听舟连声点头。
“那你主动亲我一口。”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生出了想要将他一脚踹下床榻的心思,“那你别告诉我了。”
裴应淮被他一脸嫌弃的神情弄得哑然失笑:“告诉你也无妨,只不过可能会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一些。”
他启唇,冷冷吐出了两个字:“牲祭。”
这个“牲”在裴应淮口中并非家畜,而是人牲!
牧听舟呆了一瞬。
经历了千百年来的变迁,现在的牲祭早就与上古时期宰杀牛羊献祭给神明从而换来平稳的生活时异事殊了。那一次的牲祭甚至可以惊动天道的怒火,显然非同寻常。
“妖族在那时就已经走到了三界的边缘。幽冥之地他们触及不得,九重天又动不起,所以这群妖打起了人界的主意。”裴应淮诉说时声音徐缓,偏偏牧听舟能从中听出一丝隐忍的怒火,“他们在人界蓄谋已久,以将近十万人族的血画下阵法,予以祭天。”
哪怕是在死人堆里蹚过的牧听舟也听得后颈寒毛直立。
“自那之后,妖族引起众怒,将自己的族群与整个三界划分开来,敛迹百年。”
牧听舟怔怔地道:“可……这群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裴应淮没有应答,静静地望着他,半晌后,才微微敛眸,唇角勾起,反问道:“你觉得呢?”
牧听舟:“……”
他气急,扭过头不想再搭理他了。
每逢问道裴应淮这种他并不想回答的问题都是这般轻描淡写地揭过,牧听舟简直恨死他这副样子了。
好在今日也从这死鸭子嘴里套出了不少话——直觉告诉他,或许……不,应该是一定,这一次妖族的行动和他们的目的紧密相连。
牧听舟的后背紧紧贴在裴应淮的胸膛前,感受着他胸.前微弱的起伏,不知道脑子里忽地蹦出了个奇怪的念头,脱口而出:“那歼灭妖族也是你的任务?”
原本这一次他以为只会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却不曾想身后的男人竟然摇了摇头,淡淡地开口:“即使没有外界的助力,他们也没有办法存活太久了。”
“这群人,早就走在自我毁灭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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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听舟被找回来的这件事,徐清影还是第二日找上临安峰之后才得知的消息。
清晨,天空雾蒙蒙的一片,不知从哪飘来的乌云遮天蔽日。临安峰周遭久违地筑起了一道如铜墙铁壁般的结界,徐清影心中隐隐有了思绪,却还是不放心,哐哐敲起了最外层的结界,差点没被上面的寒霜剑气给侵入经脉。
昨日牧听舟和裴应淮难得地坦白心事,随后便像个玩具似地被他抱在怀中,反复折腾到半夜才入眠,还没睡两个时辰就又被敲击结界的声音给吵醒,整个人低气压十足。
寅时还有些冷,裴应淮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从偏院中飘来隐约的汤药味便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不得已之下,牧听舟只好翻身从床榻上下来,随手抓起那件明显宽大得不属于他的素色外袍套在身上,露出了精瘦的锁骨,耷拉着眼尾开了门。
徐清影见到他时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少年锁骨之上还残有未褪.去的红痕,仿若是有人用指腹轻揉慢捻出的暧.昧痕迹,在苍白的肤色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牧听舟下榻着急,还没从睡梦中完全苏醒,赤足站在平地上。就在他距离结界还有两三臂远时,腕骨上的银链骤然收紧,即便还没有到完全将他束缚住的地步,却还是将牧听舟拉回了神,心情更差了。
他驻足在原地,神情阴郁地望着徐清影,唇色在阴云的遮蔽下愈发苍白:“有事?”
殊不知,这一幕在徐清影眼中是多有冲击力。
看着少年脖颈间的红痕和他腕骨上的银链,徐清影脑袋嗡地一下,霎时间一股难抑的怒火登时冲上心头。
“你……他……!你怎么可以……!”
徐清影脸色发青,像是被气得语无伦次了,这倒是让牧听舟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了:“宗主,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清冽的声音:“舟舟。”
牧听舟扭过头去,就见一身熟悉的汤药味的裴应淮正拎着一双鞋站在他身后,神色不喜不怒,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
可偏偏牧听舟就感觉到他有些生气了,后知后觉地一股凉意顺着足尖窜至全身,他哆嗦了一下,乖乖地走上前去。
裴应淮眸色微动,在牧听舟看不见的地方,淡淡地瞥了眼正在结界外瞪着眼睛杵着的徐清影,随后便在少年面前单膝跪在地上,执起他白皙的足腕握在手中,将牧听舟脚底上方才沾上的灰尘在自己衣裳上蹭了蹭,微凉的指腹若有若无地蹭过牧听舟的足背,引得少年后背脊一阵战栗。
有点痒。
况且还有外人在,牧听舟却莫名有些羞耻,耳廓飘上一抹红霞,他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师兄……徐宗主大人应该是来找你的。”
——所以给我少些小动作,快一点!
裴应淮墨色的眸中终于闪过熟悉的笑意,他慢条斯理地将少年的鞋替他穿好,又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长发,目光落在他的锁骨上,登时了然,顺手将他的长袍拢了拢。
将少年全部安顿好后,他才慢悠悠地扫了眼结界,徐清影面前的一片结界非常乖顺地打开了一个通道,让他走了进来。
裴应淮见牧听舟一脸困乏,便道:“再去睡会?”
牧听舟闻言,这才掀了掀眼皮,右手从衣袍中探了出来攥住了裴应淮的手腕,他紧紧地盯着他:“昨日不是说好的吗,你现在的事情我都有权全权接管,别想再把我支开。”
他言语之中无形间透露出的占有欲惹得徐清影又是一阵气结,见裴应淮竟然什么都没说,就这样默许了他的行动之后,徐清影终于面无表情地开口了。
“你们,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牧听舟莫名其妙地扭头,眨了眨眼:“解释什么?”
“解释什么……”徐清影崩溃地道,“还能解释什么!解释为什么一.夜过去你们两个的关系变得这么,不纯洁了!!”
“你们这样!让我怎么去和扶柳剑尊交代?!!”
裴应淮手上的动作一顿, 垂眸望向了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
他深知眼前人的性子,郁清名于他就像是父亲一样的存在,他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却唯独不能不在乎郁清名的眼光。
可牧听舟艰难地从衣襟中透了出来, 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徐清影:“这和我师父又有什么关系?”
“……退一万步说, 都快去百八十年了,我师父他老人家的那套思想早就过时了。且不说他老人家早就仙去,若是师父他当真现在站在这里,也指责不到裴应淮的身上。”
牧听舟神色坦坦荡荡, 完全看不出有什么负担的样子,他深知是自己亲手将裴应淮拽下神坛,如今全然一副什么事都由他来抗的模样,让徐清影无言半晌。
这两人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徐清影抬眸瞅了眼裴应淮, 看着他眸色渐深,心下一悸,生怕他蹦出什么惊人的话语来,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算了, 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 自己的事情由自己定夺,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我来找你们还有一事。”
终于想起了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 徐清影正色道:“那两个人,不对,应该是妖……你们准备如何处置?”
眼下牧听舟对外的身份还是聿珩仙尊座下的弟子……但对内,那妖族又很明显知晓牧听舟的身份, 所以这件事可大可小,完全就是看牧听舟想要如何处置。
不过妖族的少主竟然混进了万鹿山……这件事是徐清影没有想到的, 正当他思绪百转千回时,就听见牧听舟道:“不用太着急。”
“虽然现在不知道妖族这群人在搞什么名堂,但是他们自己将宝贝的妖族少主放进万鹿山的,那我们只需要遵从他们的意愿,将戚竹捏在掌心里,妖族也不能拿我们如何。”
牧听舟朝两人挤了挤眼睛:“只要戚竹在,我们就多了一个筹码不是吗?”
徐清影:“可……”
他想说,就不怕那群嘴上打着为了深明大义的疯子直接破罐子破摔,连自家少主都不要吗?
可徐清影转念一想,从前的牧听舟就一身反骨,如今背后又多了个裴应淮作为后盾,更加有恃无恐了。
他扶额,有些无奈,牧听舟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无事,对面很明显是冲着我来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打不了我就一跑了之。”
徐清影:“……”
你想跑,也得看看你旁边那人同不同意啊。
反正有人兜底,徐清影还是放下心来,叹了口气:“行行行,好好好,师兄你有打算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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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嘴上是这样说的,但牧听舟现在对妖族非常感兴趣,包括他先前收下的那枚据说是妖族族长的骨玉,都是为了之后做打算的。
所以在第二日的时候,他还是穿着万鹿山的道袍一大早便来到了剑堂。
他习惯性地窝在了最后一排,正准备靠在墙边打瞌睡,可周遭传来的几道奇怪的视线引起了他的主意。
牧听舟一抬头,前面几个悄咪.咪扭头望他的少年倏地就转过头去了,那动作小心翼翼地生怕被他发现偷窥。
牧听舟:“……?”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发现整个剑堂的人都是这般如此,活像是把他当成某种从未见过的珍稀物种般。
这种奇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沉闷的钟声响起,上午剑堂的课也上完了,贺延将书卷放在桌案上,给牧听舟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一走出去,牧听舟便蹙着眉问:“怎么回事?”
贺延叹了口气:“昨日为了寻你,徐宗主派出了小部分内门弟子加入其中,但总不能说是幽冥尊主不见了要去寻,便临时给你找替了一个身份。”
“……”牧听舟心中陡升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