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哆嗦了一下,低下头:“恭迎扶柳剑尊,聿珩少君。”
郁清名拂袖而去,连个眼色都没分给这两人一下,推门而入,一下子就看见了正准备下榻的牧听舟。
他蹙眉,张了张口,刚想要说些什么,身侧一阵长风刮过,一眨眼的功夫,床榻前就又多了一个人。
少年一改方才冷漠的神情,面露焦急地将牧听舟重新推回了床榻上:“这么着急下榻作甚,你已经昏迷了有一周多了,伤势好得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说着,不由分说地开始去扯牧听舟的衣袍,想要查看一下他右肩的伤口。
牧听舟:“等等!”
他一只手攥着自己胸前的衣襟,连声拒绝地将裴应淮推开,“我自己来看就好!!”
面对着裴应淮这张少年时期的面容,牧听舟难得地从心底升起了一抹心虚感。
这抹心虚感促使他下意识地瞥了眼郁清名的位置。
郁清名翻了个白眼。
真是没眼看,气都快气饱了。
在裴应淮紧张的神色中,牧听舟只手抚上右肩的那道贯穿伤口,指尖触及的是一片滑嫩的肌肤,甚至连一点狰狞的疤痕都不曾留下。
牧听舟微愣,倏然想到了先前在识海之中,那人给他涂的药膏。
裴应淮问:“如何了?还疼吗?结疤了吗?让我看看——”
牧听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好衣裳,正色道:“已经完全好了!”
裴应淮不信,狐疑道:“当真?”
“不过先前师父喂了你一颗九魂丹,只是没想到起效这么快……”
“是的是的,起效很快……”牧听舟一顿,骤然扬高声调,“什么丹药??!”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牧听舟俨然呆住,当初他可是用九魂丹直接吊住了裴应淮剑骨破碎后的一条命啊!!这么珍贵的丹药用来治愈他肩头的一个小小剑伤,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些。
郁清名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走上前,拍了拍牧听舟的脑袋瓜子:“给我好好休息,嗯?”
他面带微笑:“其他的事情,我们之后再算。”
牧听舟身形一僵,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紧闭双眼,噗通一声倒在床上,再一次当着两人的面“沉睡过去”。
随着屋内的木门被合上发出声响,周围再一次陷入了安静。
郁清名站在崖边,目色沉沉地俯视着整个万鹿山,忽地开口:“聿珩,见到它的样子了吗?”
裴应淮摇头:“弟子赶到时,那个魔修已经被师弟打跑了。”
郁清名短促地笑了笑,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若是给你一个具体的方位,能找到它吗?”
裴应淮一顿,沉声道:“可以。”
他先天对于魔气的感知就异于常人,更别说他如今已然突破融合期。
郁清名终于满意了,他眯了眯眼,道:“先不着急。”
他喟叹一声,更像是自言自语:“本来这是他的劫数,偏偏你要横插一脚。算了,我死后是不想管那么多,现在嘛……”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转头忽然来了一句:“说起来,聿珩你也快弱冠之年了吧。”
“可曾有遇到过心仪的女修?”郁清名眯了眯双眸,“师父可以替你去说说媒。”
好久不见
裴应淮愣住, 猜不透郁清名这是何意,垂下头道:“弟子并无这方面的想法。”
可郁清名却油盐不进,执意道:“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正好南山宋氏的家主与我同为好友, 有机会让你与他家的孩子见见。”
“就这般说定了。”他挥了挥手道, “你先回去吧。”
裴应淮无言静默了片刻,还是转身离开了。
月上中天,暮色如涓淌的丝绸,缓缓地将整个万鹿山包裹。
由于前些日子出现的状况, 目前整个万鹿山都是对外封锁的状态,由护山长老们苦逼着脸逐一排查。
在空旷寂静的偏峰上,一道木门吱啦一声拉开的声音就显得尤为明显。
好在偏峰上没什么人,自然也无人察觉。
牧听舟拉开了一条门缝, 探出了个脑袋左看右看,确定没有看到郁清名或是裴应淮的影子后才猛地松了口气。
他懒懒地移开身子:“行了,出来吧,没人。”
语毕, 也不管身后如何, 便兀自大摇大摆地踏出了偏峰。
牧听舟还是想再次回到那个石洞里探查一番, 看看有没有能找到的线索。
毕竟若是牧纹真要躲, 还不是那么容易能找到的。
东粼安安静静地挂在他的腰间, 一路上躲过了不少巡查的长老与弟子,他憋到了偏峰之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是在干嘛?”
牧听舟躲在大树之后,落下的阴影将他完完全全地笼罩, 他偏头瞧了眼,看见这群长老和弟子们脸上的困顿与倦意, 当下明白了。
“万鹿山有内鬼。”
东粼问:“内鬼?”
牧听舟点点头,闪身窜入树丛之间:“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牧纹能出现在万鹿山的境界,身上显然是带了某种遮人耳目的东西。”
东粼下意识地接话:“这个遮人耳目的东西难不成是宗门内部的——”
“对。”牧听舟道,“还记得你先前在洞穴内感受到的另外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吗?”
“恐怕那个就是用来转移注意力的。”
东粼为剑所化,他的感知能力自然不是旁人能相提并论的。
没过多久,一人一剑便顺着先前留下的记号,一路追赶到早晨游练之地。
牧听舟小心谨慎,刚准备掀开植被一探究竟,耳边敏锐地捕捉到了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与此同时,东粼也在识海之中沉声道:“等等,有人!”
牧听舟小小的一只,蹲在密丛里被遮掩了个七八,若是不刻意去感知,无人能察觉这附近竟然还多了一个人。
月色恰好倾洒在洞穴之上,赫然是牧听舟先前一剑掀开的那个大洞。
两个身着灰袍的中年男人围聚在洞穴门口,似乎也是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愕到了。
“……”其中一人惊呼道,“我的天,这是谁这么大手笔啊?”
另外一人轻啧了一声:“除了郁清名那个小徒弟还能有谁?”
他不经意间别过脸,恰好也让牧听舟趁着月色看清了他的脸。
牧听舟心底小小地嚯了一声,竟然是先前围聚在他床榻前竭力澄清自己的那两名护山长老。
左边的那个男人沉思一下,而后道:“不行,得想个法子。”
“郁清名已经开始猜测到万鹿山有内鬼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过不了多久就能查到我们身上来。”
“那怎么办?硬刚也刚不过,到头来说不定倒霉的还是我们。”
“很简单。”男人道,“这一次为什么会引起郁清名的注意?”
“事情的根源还是他的那个小徒弟,郁清名现在分出心神来管住我们,无疑是因为他那徒弟醒了。但只要能转移他的注意力,自然也没工夫管那么多了。”
他身旁的人骤然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直接从他那个小徒弟身上下手,干脆一了百了找个意外把人杀了?!”
“……”男人静默了两秒,无奈地附和道,“你说得太直白了,但意思大差不差。”
没有必要直接将人杀死,但可以有无数办法可以让人长眠不醒。
忽地,身后不远处的木丛中倏然出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男人敏锐地转头:“谁?!”
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一只通体全黑的猫咪窜出了密丛,幽幽竖瞳回头望了他一眼,随后又慢悠悠地晃着步伐钻入了密丛。
男人心底惶然地长吁一口气。
紧接着他转过身,刚想说些什么,冷不丁地看见一抹亮眼的素色出现在他的身后。
少年坐在凸起的山石上,坐姿散漫又慵懒,双腿垂下随意地晃着,他身着一身银灰色的衣袍,柔顺的黑发乖巧地搭在脑后,夜风吹过,捎带起一缕垂下脸侧的碎发。
见男人陡然瞪大眼睛望了过来,他眉目微扬,眼睛黑得十分纯粹,干净又漂亮。朝他咧开唇角时,能隐隐约约看见右侧的小尖牙。
男人心底没由来的一窒,他瞳孔骤缩,下一秒,直接出手袭向了山石上的牧听舟。
两股强悍的力量对撞,直接掀开了一地尘埃。
没等尘埃散尽,男人不敢放松警惕,一道道致死杀招接连不断地朝着牧听舟冲去,那副模样竟是硬生生地想要将他直接就地解决。
男人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只知道,在方才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油然而生,冻得他连血液都在叫嚣着颤抖与凝结。
这个少年,不能留。
身旁的另外一名长老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但见同伴直接轰炸着上了,想也不想朝着尘埃的尽头也释放了剑招。
一时间,飞沙走石,风驰云卷,周遭的树木难逃幸免,皆被这些杀气腾腾的招式化为了灰烬。
两人一起出手,直到气喘吁吁为止,竭尽所能将手中的招数都丢了出去。
尘埃簌簌落下,迷蒙了双眼。
楚阳长老阴沉着脸,小心翼翼地探出神识,想要看看那个少年死了没有。
异端骤生,就在他探出神识的那一瞬间,识海之中像是被密密麻麻地银针扎中一般,细密地痛感瞬间让楚阳长老赶忙收回神识。
尘埃还未散尽,楚阳长老忽地听见了一个懒洋洋的哈欠声。
“让你别大晚上跑出来吧,身体分明还没有养好。”
“那又能怎么办呢?再憋下去估计我得先憋出病来。”牧听舟毫不示弱地反驳道,说着,又有些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楚阳长老一阵悚然。
牧听舟像是在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先把事情解决了回去睡一觉吧。”
就在他话音落下时,尘埃也逐渐散尽,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道巨大的屏障,屏障将牧听舟保护得完好无损,在他的前方,赫然立着一柄通体流光银彩的剑。
牧听舟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撑着剩下的山石站起身,这才歪着脑袋望向了楚阳长老的位置:“听说你在找我?”
他眸中明晃晃的恶劣几乎要溢出来,只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地上前:“哎呀,这不是楚阳长老嘛,好久不见。”
楚阳长老沉着脸色扯了扯嘴角,分明两人上午才见过。
牧听舟上前两步,站定在他的面前,视线掠过他绕道了他身后的人,侧了侧身子:“这位是……”
楚阳长老厉声打断了他的话,阴恻恻地问:“你刚刚听到了多少?”
牧听舟:“嗯?该听见的都听见了啊,我又不聋,你说对吧?”
东粼:“……”
东粼懒得与两人虚与委蛇,干脆道:“不如直接将这两人杀了得了。”
牧听舟啧啧摇头:“年轻人整天把打打杀杀放在嘴上多不好,要克制,要克制。”
东粼:“……”
东粼不说话了。
楚阳长老直接祭出本命灵剑,低声道:“天昊长老,得来全不费功夫,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了,那今日就一并解决了吧!”
却在私底下传音:万事要小心,他身边的那柄剑不简单,一定要注意!
昊天长老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二话不说直接冲了上去。
东粼见状,直接立起结界挡在了牧听舟身前,自己则顺应着他的意志去昊天长老缠斗了起来。
楚阳暗道是个好机会,瞬间闪身来到山石旁,凌厉的剑刃横扫过去,却打了个空。
他心下一惊,因为面前的结界之中已经空无一人了。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的手轻柔地抚上了他的脖颈,他的手指很细,像是被滑腻的毒蛇缠上,楚阳长老鸡皮疙瘩四起,竭尽全力想要挣脱束缚,但都无济于事。
惶恐的情绪将他的大脑尽数占据,他恍惚间以为自己的脖子已经被拧了下来。
一声轰然巨响将他拉回了神,届时,方才与东粼缠斗在一起的男人已经横飞了出去,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动弹了。
牧听舟拍了拍手,瞥了眼:“死了?”
东粼传音道:“并未,只是失去意识罢了……你感觉怎么样了?”
牧听舟长呼出一口气:“爽多了。”
运动一下果然就是跟只能躺在床上不一样。
他与僵硬在原地的楚阳长老擦肩而过,松松垮垮地将脑后凌乱的长发束了起来。
“走了走了,锻炼完就回家睡觉。”
身后倏地传来了一个低哑的声音:“你不杀我吗?”
“嗯?”牧听舟漫不经心地回头,扬起一抹笑容,“怎么会,你看我像是话本里的圣父吗?”
面对楚阳长老的问话,他也只是笑笑,一句言语不答,转身走入了密丛之中,消失了身影。
东粼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了问道:“你真的是牧听舟吗,没有还魂或者夺舍什么的吗?为什么不直接将这两个人杀掉,若是之后他们跑过来反咬一口该怎么办。”
牧听舟笑道:“急什么?”
“在明知道打不过我的情况下,这两人甚至都没有弄明白我的目的,又要每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又要猜测我几时才会告诉郁清名他们的计划。”
“日日在刀尖上起舞,岂不是更美妙?”
数日一早,牧听舟揉着眼睛起了床,等到穿好衣物收拾好已经日上三竿了。
甩着膀子晃晃悠悠地便往剑堂那里走。
一路上甚至还遇到了面色青黑的楚阳长老,他站在不远处就这般冷冷地盯着牧听舟,后者回以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楚阳长老:“……”
牧听舟一战成名,此时终于露脸,一路上免不了许多目光,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凝神,在一团叽叽喳喳的嘈杂声中,捕捉到了两个非常明显的词语。
【聿珩师兄……今日……道侣……】
牧听舟:“?”
他蹙着眉,实在有些没明白为什么这两个毫不搭嘎的东西会组成在一起。
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加快了去剑堂的脚步,想要一探究竟,没想到半道被人拦了下来。
回头一看,竟是李淞。
牧听舟目色不善:“做什么?”
李淞欲言又止:“你……”
半晌后,他干脆叹了口气,放开了牧听舟:“算了,你自己进去看一眼吧。”
“你师父,好像替你师兄,找了个预备道侣。”
牧听舟缓缓睁大了眼睛。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转身,如何一把推开剑堂的门,如何踉跄地走到裴应淮的面前的。
他内心充满了惶恐,他对裴应淮这个人向来再了解不过了。
所有的事情都如云烟一般,就好像世间没什么能留住他的脚步,让他驻足片刻。
但,如果是师父……
如果是师父的要求的话……
牧听舟恍惚之中拨开人群,站定在了剑堂之中,漆黑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前方两人亲密交谈的时的侧影。
剑堂里不知何时忽地静默了下来。
牧听舟却只能看见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比半臂都近。
要知道,裴应淮天生有洁癖,向来不会与人这般靠近。
他心底酸得咬牙切齿,表面上却还是笑嘻嘻的模样
牧听舟举起手挥了挥,笑道:“师兄——”
裴应淮与他身侧的少年一同回眸,裴应淮蹙眉道:“怎么下榻了,身体如何了?”
牧听舟内心直冒酸泡泡,呵,不下榻就不会耽误你和旁人相处了吧。
他倒是要看看师父看上的是哪家弟子。
牧听舟抬眸望去,恰巧撞入裴应淮身旁眉眼含笑的少年眼中。
他怔愣住了。
耳旁传来了裴应淮略有些无奈的声音:“这位是……师父友人的弟子,前来进修几日,宋萧然。”
少年正过身,扬起的笑容看起来暖洋洋的。
“舟舟,好久不见——”
宋萧然眨了眨眼:“不认识我了?”
他拿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 道,“不过也正常,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到我这里, 脆生生地跟在后面喊我萧然哥哥, 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牧听舟:“……”
他表情怪异, 缓缓吐出几个字:“萧然……哥哥?”
宋萧然身体肉眼可见地一僵,在牧听舟的死亡注视下,硬生生地扯了扯嘴角,笑道:“可能, 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牧听舟沉默着盯着他两三秒,死寂一般的宁静蔓延开来,僵持的气氛有些凝结。
但有那么一个人好像根本看不懂这气氛,裴应淮率先上前一步, 挡住了牧听舟的视线。
牧听舟不悦地扬起下巴,想让他闪开,就被一只大手抚上了额间,试探了下温度。
裴应淮余光倏然望向了他的肩头, 停顿了两秒钟, 忽地出声:“你昨夜去哪了?”
“……”牧听舟移开视线, “哪也没去啊?”
裴应淮无奈地叹了口气, 抬手将他肩上夹在衣服褶皱里的一片落叶摘了下来。
牧听舟:“这个啊, 这个是那个,就是那个什么……”
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若我猜得没错,这片落叶应该是方才少君路过杨柳丛时不小心沾上的,对吧?”
宋萧然笑眯眯道:“杨柳丛是偏峰通往剑堂的必经之路, 正值初秋,无意间沾到一两片也是极有可能的。”
牧听舟冷冷地看着他无辜的表情, 两边平衡了一下,牧听舟还是妥协了。
“嗯,赶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他不情不愿地嘀咕,“他们都说你道侣在剑堂,我不得赶过来看看。”
小孩的语气阴阳怪气的,不难看出他此刻的心情,裴应淮一愣,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又被牧听舟瞪了一眼。
裴应淮干脆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像是抱小孩的姿势,一只手环绕在他的膝弯。
周遭一片喧嚷。
牧听舟面红耳赤地挣了挣,低声呵斥:“放我下来……你干嘛!”
“带你回去。”裴应淮顿了顿道,“你还有点低烧。”
牧听舟一下子蔫了,脑袋埋在他的肩上。
在离开剑堂之前,他抬起脑袋,视线穿过层层人群,隔空与宋萧然的目光直直地对上。
宋萧然静默地看着他远去。
即便牧听舟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他还是被强制性地摁在了床上。
裴应淮替他掖好了被子,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榻前,直接道:“问吧。”
“想问些什么?道侣?还是别的?”
牧听舟蒙在被子里,见他这般直白利落,干脆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宋萧然是你未来道侣?”
裴应淮回答:“不是。”
牧听舟问:“那为何外界人都这般传着?师父想要给你找道侣了吗?”
裴应淮沉思道:“应该说师父确实有这方面的想法。”
“他第一次与我提及此事,我回去之后深思熟虑了一番,第二日便去找师父推辞了。”他道,“我并不习惯与旁人接触,道侣什么的,目前也没有什么必要,不知师父为何提起这件事。”
裴应淮微微蹙起了眉,像是有些苦恼:“宋萧然是宋家的二子,有意想要来万鹿山修行,师父便道让他来试一试。”
“你若是不习惯,明日我们就到后山练剑如何?”
他事无巨细地将这件事摊开在他面前说明白,牧听舟心中窃喜的同时,也有些心酸。
他长舒一口气,不想让裴应淮看出内心的牵强,扬起了一个笑脸,状似不经意间提及:“原来是这样,师兄如今年少有为,不知多少男修女修抢着要上门做师兄的道侣。”
“到时候可得让我也看看眼缘。”
裴应淮唇角淡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那肯定的。”
他站起身,道:“你好好歇息吧,没有完全恢复之前可不能再像今日一样乱跑了,听见没有?”
牧听舟像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别唠叨了。”
他微垂着长睫,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不能再拖了。
这里是幻梦境,拖的时间越久,越有可能陷得更深。
他现在已经……有些舍不得了。
须臾后,他哀嚎了一声,重新躺回了床榻上,被褥蒙着脑袋,一片漆黑之中,牧听舟悄悄抚上脖颈间的那串项链。
说起来,也有好久没有同现世的裴应淮传音过了。
这个怎么用来着……
牧听舟翻来覆去地瞅着,探入神识一瞧究竟,没想到天音链竟然就这般连接上了!
毫无防备,牧听舟瞪大了眼睛,想要掐灭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却在下一秒,心中所思所想的熟悉声音已然响在了脑海中。
“牧延?”
识海之中传来了裴应淮的声音,牧听舟酸溜溜地想,方才还在喊自己舟舟,现在又变成牧延了。
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听上去正常一些:“嗯。”
似是也没有预料到牧听舟竟会主动联系自己,裴应淮低沉的声调微扬:“如何,有遇到什么事情吗?”
牧听舟下意识地不想将自己受伤的事情告诉他,只是道:“没,一切顺利。”
“说起来,我看见牧纹了。”
“他还没死。”他有些憋不住,一个劲地吐槽,“若我猜得没错,他应该就是阵眼了——有一说一,真的有点离谱了,我当时还以为已经将他杀了,没想到牧纹竟然会直接撕裂自己的神魂。”
“先前对上时,不小心被他跑了。”牧听舟气道,“下一次直接把他宰了!”
裴应淮静静地听着他说话,直到牧听舟话音落下后他才慢悠悠道:“嗯,不着急,他藏在酆都城里的那一半已经被我找到了。”
牧听舟顿了一下,没想到他的速度竟然这般快,嘀咕了一句:“我也快要抓到他了。”
裴应淮低低地笑了:“嗯,很厉害。”
他的声音带着成年后的磁性与喑哑,不知是不是被天音链模糊了声线,听上去低沉了不少。
是与少年时期的他截然不同的感觉。
那感觉,宛若一粒小石子,不经意间落入了平静的湖泊中,涟漪圈圈荡漾开来。
直到听到了那句——“有受伤吗?”
牧听舟:“……”
牧听舟:“哈,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就牧纹这半吊子的水平还能让我受伤不成?!”
裴应淮声音中都带着些许笑意:“嗯,很棒。”
牧听舟更加心虚了。
他静默了两秒,最终还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你在外面好好等着就行。”
“我会尽快破开阵法的。”
所以,再等等我——
牧听舟同他诉说着幻梦阵中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人和事,一开口就有些停不下来了,在说到楚阳长老的时候和昨夜发生的事时,裴应淮忽地出声了:“楚阳长老……啊,确实有这回事。”
“你下次再看见他,只要问他一句话就可以了。”
“什么?”
裴应淮一字一句道:“你就问他,‘长老的女儿,近来可好?’这句,就好了。”
牧听舟勉为其难道:“行吧,届时要是不起作用看我出去怎么罚你。”
两人聊了许久的时间,但大部分时候都是牧听舟一个人叭叭叭说个不停,偶尔停下来听一听裴应淮的说的一些解决办法。
不知不觉之中,他枕在软枕上睡了过去。
天音链那一头也不知何时没了动静,偌大的内屋之中仅剩下两道呼吸交错的声音,静谧又安详。
牧听舟最终是被一道西下的落日余晖给照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满目一片金色的光芒,刺得他竟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他浑身有些犯懒,想要翻个身,却直接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如墨的眸子。
牧听舟:“……?!!”
他猛然坐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宋萧然却像是早已习惯了的模样,俯身凑过去将他的被子替他盖好,而后才无奈道:“方才我有敲门,你也应答了。”
“进来之后看你似乎还没有睡醒的样子,我便在这里坐了好一会。”
牧听舟冷漠地哼了一声:“我才没有让你进来。”
他冷笑一声:“说起来,你胆子还挺大呢,嗯?”
“一个药修,人家赶都赶不进来的幻梦阵,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
“是不是我之前太纵容着你了?”
一通问话下来,宋……祁萧然沉默了。
牧听舟五官还有些没长开,漂亮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脱干净的少年气,他生得乖巧,端不住像裴应淮那般冷漠的架子,所以这般训话的方式……
怎么说呢,哪怕是语气一样,祁萧然心底也生不出一丝怕意。
所以他憋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祁萧然笑了两下,在看见牧听舟那快要杀死人的目光后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让祁萧然一句一句说就会像老奶奶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
牧听舟不想听那么长的来龙去脉,干脆自己率先发问。
可又要问什么呢?
他苦思冥想了半天,脑海中灵光一闪:“说起来,你有过道侣吗?和道侣的相处方式是怎样的?”
“你们……”他忸怩了一下,像是有些羞于开口,于是换了个方式问道,“你们有那个过吗?”
他竖起两根食指,指尖在空中对接,相互碰撞了两下,而后抬起满怀希冀的目光望向了祁萧然。
祁萧然:“……?”
明目张胆的引诱
在祁萧然的记忆, 他家尊上向来与这种情啊爱的搭不上半点关系。
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听见牧听舟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