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等到今夜过完,明天天亮。
可是……天真的还会亮吗?
空气沉闷压抑,凝结着厚重的死气。
恍惚间,崔文轩感觉自己就像被封进树脂里的昆虫,无论如何挣扎都只是徒劳无功。
崔文轩脖子后面忽然出了一片冷汗,迈步朝楼梯方向飞跑:“快!全都回房间去!!”
消息在玩家之间迅速传达。
最前面的那几个人跑出几步,突然想起来什么,手忙脚乱地从随身空间里取出灯笼点燃,握在手中。
一个个移动的光点向着楼梯口汇聚。
“快!快点!”二楼也有玩家,推开客房门朝外看了一眼,大声喊道,“楼梯边的仆从都变成纸人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砰地将门关上,缩回了房间里。
崔文轩额头上的冷汗已经顺着脖子滑进了领口中。
手中的纸灯笼晃晃悠悠,烛火也跟着摇晃,看上去脆弱不堪,仿佛随时有可能熄灭。
他已经跑到了二楼楼梯口,刚才那个玩家没有骗人,楼梯边那排仆从真的全都变成了纸人,薄薄一片贴在墙边。
楼梯上的玩家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几人将楼梯口堵死,惹起后来人一片不满的叫嚷。
“嘘——”崔文轩回过头,低声警告,“别出声,前面都是纸人。”
“那也不能在这站着。”谢惊天道,“拿着瓷瓶先闯过去再说,现在整个土楼都是暗的,万一下面又有纸人来了怎么办?”
到时候前后夹击,一堆人被堵在这狭窄的楼道里,事态绝对会更糟糕。
说得很有道理,崔文轩也知道这是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玩家咬牙,将头埋低,快步快步走去。
夜风穿过长廊,纸人飘飘荡荡。
一群人不敢向两侧看,错落层迭的脚步声充斥在土楼内。
玩家们神色各异。
紧张的、惶恐的。
秦非是其中表情最平静的那一个。
现在他最想知道的,是第六张古画的主题。
秦非怀疑珈兰和岑叁鸦知道了什么,可刚才在庭院中时问了几次,珈兰都不愿说。
为什么?
014号房间内的蜡烛依旧长明,秦非推门而入,将瓷瓶放在门的两侧。
他没有立即靠近床铺,014号房有独立规则,入睡后不能再随意睁眼。
那样太被动了,万一夜里发生什么别的事,会很难应对。
珈兰在公会频道发出消息。
【珈兰】:今晚不要外出,守好房门,一切等明天天亮后再说。
【路诚】:收到。
【谢惊天】:副会长,我们不出门会不会耽误事?
怪谈内情况发生变化,可能是危险,也可能是机遇。
谢惊天知道珈兰和小秦他们昨晚外出找到了古画。
说不定今晚,第六幅画就会出现了。
【珈兰】:今晚不会有画,安心。
秦非盯着频道,眉梢微挑。
珈兰不会信口开河,既然他这样说,必定是已然确定了什么。
可怪谈已行至尾声,系统不可能如此好心,在大决战前特意给予玩家一整晚休养生息的时间。
如果今晚外面没有古画出现,那么危险,很可能,会主动来到玩家身边。
秦非垂眸,默不作声地在门边多加了两个瓷瓶,将鬼婴放了出来。
一人一鬼各自蹲在左右门扇边,目光炯炯地瞪着门板。
走廊外面安静下来,只有夜风呼啸的声音,间或夹杂着纸片被风吹动之声。
公会频道里也不再有人聊天,担任着探查工作的路诚每隔十分钟会在频道里发一次通知,告知玩家们外面现在暂时安全。
安全通知一直持续到了午夜。
十二点过去的瞬间,空气陡然间冷了下来。
秦非精神一振。
鬼婴兴奋地在门后乱爬,阴森的鬼气或许会使玩家不安,对鬼婴而言却毫无影响。
没有任何预兆的,客房正中的上空出现了一个一小时的倒计时期。
同时,秦非发现,公会频道暂时无法启用了。
哒、哒。
不紧不慢的脚步自门后响起,轻且柔。
门边的瓷瓶剧烈摇晃起来,秦非皱紧眉头,入夜后直播间里的观众人数原本下降了些许,现在又全涨了回来。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片刻后,敲门声响了起来。
观众们越发兴奋起来。
“好刺激,门外来的是什么人?”
“纸人吧,这个本里的怪不就只有这一种?我都看腻了。”
“我觉得不像,你们看门上的影子。”
“好长的头发,是女鬼?”
“女鬼姐姐,快点冲进来!”
观众们期待的惊险画面并没有发生。
鬼怪没有冲进屋里来,玩家也没机会和鬼大战三百回合。
秦非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门板。
他也看见了门缝里的头发。
这个怪谈里,为什么会有这种长发女鬼?
或许,是之前死去的新娘?
秦非手握拳抵在唇边,掐细嗓音道:“别敲门了,我也是新娘,对面那道门里住的才是新郎。”
话音落,敲门声停顿了一下,很快又如雨点般重复响起。
“……”
女鬼姐姐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敲门声接连不断,门后的瓷瓶仿佛承受了某种巨大的压力,顷刻之间碎了一地。
木门发出了一道尖利的咯吱声,门框晃动,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打开。
紧接着,仅剩的两只瓷瓶也碎了。
外面的鬼实力强悍,瓷瓶不堪重负。
不过秦非并没有因此泄气。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身上别的不多,瓷瓶却藏了一大堆。
玩家动作飞快,和鬼婴一起,立马在门口堵上了新的瓷瓶。
门晃了两下,又安静下来。
秦非没离开,仍旧蹲守在那里。
门外的脚步来来去去,丝丝缕缕的黑色长发如水般透过门下方的缝隙,渗入房中。
外面明明没有光亮,却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映在门上。
这是足以令大部分玩家心惊胆战的一幕,秦非却没有半点反应。
青年神态自若地反手摸出一个瓷瓶,又摸出一个……
就这样在地上摆了一连排。
瓷瓶在秦非身边围了个圈,随后玩家懒洋洋地坐在了圈内。
鬼婴:“……”
门口的敲门声停顿了一瞬, 然后疯了似的加剧。
女鬼又一次被激怒,从门缝底部涌入的长发如同发疯一般舞动着,像是凌空飞舞的钢丝。
秦非对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如同无知无觉般,阖眼端坐在瓷瓶围成的安全区里。
鬼怪的力量并不是永无止境的,瓷瓶粉碎的频率明显比刚才降低了。
房中的倒计时正在一分一秒地落下,秦非既不紧张也不兴奋,表情安详得像是在温暖的卧室中午睡。
处于危险当中的人并不只有秦非一个。
与前两夜不同,今晚的危险平均落到了所有人头上, 在这漫长的一小时当中, 每间房间里的玩家都在与门外的鬼怪苦苦抗争。
每扇门前都站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年轻女人,气息冰冷,面容怨怼, 不停地抬手敲着面前的房间门。
和其他玩家比起来, 秦非反而算是其中相对轻松的那一个。
014号房间是新娘的专属卧房,内部规则不算复杂, 秦非手上的瓷瓶也很多,足以保证他。
与014号房相隔不远的另一间客房门口,两只鬼手正抓着门板用力摇晃,与木门相连接的门框处已经出现了裂纹, 碎木屑簌簌地往下坠落。
对面的右侧走廊情况则更加危机,某间房已被破门而入, 漆黑的房间里像是笼着一层雾, 只能听见稀稀疏疏的怪想和玩家压抑的尖叫声。
片刻后, 叫声微弱下来。
血渍渗过门槛流进走廊里。
黑雾散去, 房中不见人影,地面上只剩一滩模糊没有形状的东西。
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 玩家与玩家之间的所有联系全被断开,大家只能各自保命。
土楼伫立在昏沉的夜色之中,犹如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庞然巨兽。
直到一小时以后,各个房间中的倒计时集体归零的那一刹。
无数道劫后余生的喘息同时响起。
路诚第一时间放出藤蔓,同时打开了玩家面板。
公会频道频道的通讯已经恢复了。
【路诚】:又死了至少两个玩家,现在副本里只剩二十一个人了。
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死亡率,不高不低,维系在一种微妙的中位数,反而更让人心生警惕。
一种山雨欲来的惶惶之感笼罩在所有人心里。
【孟尝】:现在怎么说?要出去看看吗?
【珈兰】:@全体成员,先别动,保持之前的计划,在房间里过夜,等明天再说。
【岑叁鸦】:明天天可能不会亮了。
岑叁鸦很少发言,此话一出,便如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里,炸起飞溅一片。
没人会怀疑岑叁鸦预言的真实性,然而这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好消息。
【孟尝】:我靠,那怎么办?
【孟尝】:不过我们有灯笼,就算天一直黑着,应该也还是可以在土楼里行走的吧。
【谢惊天】:我不是要泼你冷水,但你最好别想得太美。
【谢惊天】:刚才我们提着灯笼上楼的时候,楼梯口的那两排纸人都在偷偷看我们。
玩家点燃灯笼的确可以庇佑自己,可是黑暗中的光源太过醒目。
灯笼光会吸引纸人的注意,这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什么时候纸人就会朝他们冲过来。
【珈兰】:没关系,土楼彻底进入黑暗后,纸人也会点灯。
有关这一点,他们昨夜已经验证过了。
【珈兰】:明早七点以后开始行动:
找到落单的纸人,不要使用天赋技能,不要使用天赋武器,就用商城里最低级的撬棍或是钢管。
制服纸人,把它的头撕下来做成面具。
【珈兰】:会有点麻烦,面具不能接触到皮肤,但只要这样就可以混进纸人堆里。
不会被额外关注,就算点着灯笼也没事。
路诚看着屏幕上的字,瞪大了眼睛。
这样办真的能行吗?总觉得哪里有点扯。
【谢惊天】:?还能这样?
【珈兰】:这个办法确定可行,已经经过实践。
看到这句话,路诚又呆了一下。
经过实践?是上哪儿去实践的?难道……
路诚想起来了。
珈兰副会长早上就和大家讲过昨夜发生的事,但讲得并不特别详细,只大致说了下他们在夜间外出,遇到纸人队伍,混入其中又找到了古画、拿到了喜烛道具。
如今给出了这样的说法,玩家们很快将二者联系起来。
【谢惊天】:原来你们昨天晚上是这样混进怪物群里的……
谢惊天说得比较委婉,孟尝就没想那么多,更加直言不讳。
【孟尝】:这操作是谁想出来的,也太骚了。
有点投机取巧,有点异想天开,但又很有道理,符合逻辑。
总之是一般玩家的思路不会触及到的境地。
路诚蹲在房间里,头顶浮现一排无语的省略号。
还能是谁?昨天晚上一共就只有三个玩家。
副会长和岑队长都不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的人。
那就只有小秦了。
想到这里,路诚突然愣了一下,在频道中敲出一句话。
【路诚】:小秦呢,怎么都没看见他说话?@小秦
被人挂念的秦非正躺在床上。
倒计时结束后,门外的女鬼很快消失,随之而来的是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
污染源来了。
阵阵困意上涌,秦非知道自己肯定又要睡着,青年拖着已然有些失去控制的身体,耗尽最后一点力气,一头栽倒在了床铺上。
意识涣散前的最后一秒,秦非感觉到,他好像又被一个冰凉的怀抱圈住了。
毫不意外的,秦非进入了梦里。
他现在已经对梦中的场景转化很熟悉了,四周是灰蒙蒙的雾,他站在一片虚无当中,试探着轻声喊:“污染源?”
“你在吗?”
梦中的场景,观众是看不到的,这是秦非通过这两天来的弹幕内容得出的结论。
观众看不到,就意味着直播监测不到。处于系统无法关注的灰色地带,秦非的行事也跟着放松了一些。
他向四方打量,寻找着那道身影。
“你在叫谁?”
低沉的男声自背后响起。
空气中的雾陡然散去,古色古香的木制房屋结构充斥了视野,大红色绸带悬挂在房梁上,团成形状精美的绸花。
秦非回头,撞进一对略带好奇的墨黑色瞳孔当中。
那对瞳孔中清晰倒映着他的影子。
“……温以安。”秦非叫出了对面人的名字。
虽然他现在已经想起了一点点两人之前相处的事,但喊这个名字时,仍旧有一种微妙的不习惯。
三个字掠过舌尖,熟悉又陌生,好像它们不该是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在他的口中。
该是怎样的?
更亲昵,更舒缓,如同情人之间附耳呢喃……
本来该是这样的。
但秦非叫不出口。
心跳速度很快,他望着面前的人,喉间有一点干涩。
对面的黑发男人挑起半边眉梢,这动作和秦非疑惑时惯常做出的表情一模一样。
他盯着秦非看了几秒,倏尔笑了,上前半步,掌心抚过青年的发顶:“别担心,还有两个多小时婚礼才开始,我们来得及的。”
秦非立马明白了他们如今的处境。
梦里这番场景,是他和温以安离开梳妆古画以后的时间节点,他们正在土楼里进行最后的探索,寻找第六幅古画,也就是最后一件缺失的喜物。
只要能拿到这件道具,他们就能通关副本了。
秦非蓦地有些恍惚。
有关三年前的这场副本,珈兰和秦非聊过。
由于珈兰没有实际参与,因此他对背后潜藏的秘密了解得很有限,只大体上知道,当时黑羽玩家在会长秦非的带领下正在策划一件大事。
“一件有关全体玩家重获自由的大事。”
如果当时他们从副本顺利通关,整个规则世界或许早该不复存在。
最差的结果,也是通关玩家重新回到现实世界,从此远离这充满血腥和杀戮的一切。
他们应该是失败了吧?
自己和温以安。
一个失去记忆,三年后又重新回到了永无止境的副本里,另一个变成了污染源,长久地扎根于规则世界之中。
太阳穴又一次传来钝痛,秦非想起了更多东西。
他想起了他们三年前是怎样来到土楼里,怎样找到了一张又一张古画,又是怎样从中通关。
他看着一个个往日亲密的队友消失在副本里,心情与这次见到那些陌生玩家死去时完全不同。
“温以安。”
秦非又叫了一声那个名字。
他仰起头望向身前的人,轮廓深邃的面孔渐渐与他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
三年前通关失败,最大的可能就是失败在那第六张画里。
而现在,污染源的最后一块灵魂碎片,很快也将出现在怪谈当中。
第六幅画中到底藏着什么,才将他们推向了如今的境地?
秦非不知道这个梦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但只要多一分钟,他就能多知道一些东西。
如果这次,自己能提前了解画卷内容。
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秦非半垂着眸,浅琥珀色的瞳孔中思绪闪烁。
他上前半步,握住温以安的手:“走吧。”
是时候该出发了。
不只是路诚,很多玩家都失眠了。
在经历过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小时以后,大家很难快速沉入谁能当中。
路诚的思绪飘飞, 漫无目的。
也许小秦是睡着了,这也不是不可能,他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心大。
可是不知为何,路诚心里总是充斥着一种不安。
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正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偏离轨道。
弥羊也有这样的感觉。
两人在公会频道里闲聊,谢惊天将他们的担忧归类为对即将到来的决战日的紧张。
可事实上大家都明白, 谢惊天才是插科打浑想要安抚别人的那一个。
小秦是新娘, 他是特殊的。
刚才他遇到的,会不会也和他们不一样?
没有人去敲秦非的门。
这太冒险了,不仅会给自己, 也有可能会给房间里的人带来麻烦。
更何况秦非早就说过, 他的房间规则是入睡以后不可再睁眼,这样他根本没办法给来人开门。
路诚睁眼躺在床上, 瞪着天花板出神。
脑中并没有思考着怪谈内容,而是一团乱麻般翻搅成一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路诚起初还时不时看看时间、在频道里说几句话,后来连这两个动作也不做了,独自躺在黑暗中发呆。
门外, 夜风吹过走廊,席卷呼啸如同呜咽。
这一夜, 不知有几个玩家真的能够入睡, 又有几个人像路诚这样, 无声地辗转反侧。
令所有玩家失望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天没有亮。
五点, 六点,七点。
外面一如既往的一片漆黑。
早晨七点一到, 安静了几个小时的公会频道立马热闹起来。
【路诚】:外面安全,半小时前已经陆续有两名玩家从房中离开。
【孟尝】:那两人在二楼转了一圈后就又回去了,没有下楼,也没有靠近楼梯口的纸人。
【谢惊天】:我们怎么弄?先按副会长说的那样,做面具吗?
二楼并没有纸人走动,如果要做面具的话,目标就只能放在楼梯口那两排NPC身上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孟尝若有所思地在频道里敲下一行字。
【孟尝】:我觉得可行,第一夜我外出盯梢的时候,楼梯口有个NPC变成纸人,被管事一把火烧了,旁边别的NPC都没什么反应。
他们好像对于同伴消失并不在意。
这样的话,去队尾偷上那么一两个,问题也不大吧?
【谢惊天】:这样好!楼梯口两边各五个纸人,刚好十个够我们用。
黑羽其他人隔着屏幕,看着这句话嘴角抽搐。
还真不客气,羊毛也不能可着一个地方使劲薅吧。
还是珈兰副会长一锤定音。
【珈兰】:就这么办吧。
大家都是有经验的玩家,更多的细节无需安排。
很快,位置最靠近楼梯口的两个房间就有玩家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珈兰昨天晚上就说过操作方法,那两人手里各自拿着已经制作完成的道具,是用长钢管和木棍拼接出来的,顶端绑着一把闸刀。
路诚也推开了门。
他的藤蔓可以用于辅助。
因为没离开房间,路诚没有点灯笼,藤蔓随着那两名公会玩家的方向而去,眼睛却稍显担忧地瞥向014号房间。
想了想,他还是在频道里问了一句。
【路诚】:我们要不要去小秦的房间看看?
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总觉得有点不对,睡觉也不能睡那么久吧。
出乎意料的,竟然被拒绝了。
【岑叁鸦】:先不要去,等他自己从房间里出来。
【路诚】:岑队,你是不是又知道什么了?
岑叁鸦不再回话,任由路诚的问题明晃晃挂在频道聊天框中。
岑叁鸦这样说了,路诚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岑队摆明是预知道了些什么,既然他这么淡定,小秦应该没什么事。
楼梯口那边,黑羽玩家针对纸人的计划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右侧走廊那里有玩家陆续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黑羽的人也没避让着。
现在副本里的玩家,除了蝴蝶,其他都成了一艘船上的蚂蚱,在合适的实际漏点信息是可行且必要的。
经过实践验证的方法果然有效,第一对出发的玩家很快顺利回来了。
保险起见,两人手上都带了手套,用两双筷子夹着纸人的头。
首战告捷,玩家们很高兴,回房间的路上笑得阳光灿烂。
光幕那边的观众本来看得津津有味,如今却被两人脸上的笑瘆得浑身直冒冷汗:
“我靠,到底谁是怪,谁是玩家呀……”
“提着人家的头还笑得这么开心,纸人都要哭了吧。”
“拉倒吧,那些纸人就是傻的,都这样了还不跑。”
有了第一组人打底,后面的玩家行动也都非常顺利,很快轮到了路诚和弥羊。
无惊无险,两人很快各自拿到一个面具。
楼梯边缘的纸人已经只剩下四个了,四张薄薄的纸贴在木墙边,脸上表情呆板,对于自己即将遭遇的灾祸无知无觉。
弥羊看了一眼手里的面具,没有转身回房间,而是询问路诚:“咱们去小秦那看看吧?”
刚好,路诚也是这么想的:“不敲门,就在门口看看。”
走廊上早就来来往往过了几趟人,虽然不清楚014号房内正在发生什么,可在他门口看看肯定是没问题的。
两人都没有想到,事情就是那么巧。
他们刚走到014号房门口,“咯吱”一声,房间门忽然被打开了。
弥羊一惊,转头恰好看见秦非的脸。
秦非脸色不太好,额角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肤色苍白,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被抽干了精神。
他蔫哒哒地靠在门边:“你们来了?”
弥羊上下打量着他:“怎么回事?”
秦非抬手抹了把脸,没头没尾地回答道:“我都知道了。”
他做了一整晚的梦。三年前的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事,他在梦中全部看清了。
“走吧。”秦非站直身体。
路诚傻愣愣地问:“去哪?”
秦非已经朝前走去,留下一句话顺着风飘过来:“去找珈兰。”
珈兰的房间里已经聚集了五六个人。
那些拿到纸人面具的玩家都过来了,崔文轩那边的四个玩家也跑了过来。
秦非推门进去的时候,珈兰正在分发任务,精细到哪几个人组成一组,负责哪片区域,全都做好了规划。
秦非站在门口静静地听。
他留意到,这些规划里没有自己和珈兰本人。
在安排好大家的负责区域以后,珈兰格外强调了两点:
“时刻注意自身安全,保全自己是最重要的。你们负责巡检的每个区块之间都有重叠,必要时刻逃离不会造成任何损失。”
“第六幅画卷极有可能会在下午才出现,一旦你们发现古画的线索,千万不要冒险自己入画,无论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况,必须、必须、必须把消息同步给我,我会和小秦一起赶过去。”
他接连说了三个必须,强调之意十分明显。
没有人追问珈兰是怎样知道这么多细节的,岑叁鸦就坐在他旁边,他们能提前预测到一些信息也是理所当然。
无人反对,大家各自点头,去找自己的队友。
就在这时,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道清晰而毫不掩饰的冷笑。
谁这么嚣张,是想来找事吗?屋内众人纷纷抬头看去。
见到来人是秦非,这才松了口气。
唯一没有松口气的人是珈兰。
认识秦非这么久,他还从来没有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小秦的脾气很好,或者,用更合理的说法,他气量很大,尤其是面对自己人的时候。
副会长先生忽然有一种不太美妙的预感。
紧接着,他的预感成真了。
“我已经知道你想干什么了。”门边的青年似笑非笑,“我都想起来了。”
他没有说得太清楚,直播间里还有那么多观众在看呢,可是这几个字足以让珈兰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珈兰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像个被家长抓包在偷看课外书的小学生:“什么意思?”
岑叁鸦难得睁开眼睛,同情地看了珈兰一眼,又把眼睛闭上。
这种特意睁开眼睛看他笑话的行为让珈兰心里更难受了。
“意思就是。”秦非迈入房间内,慢条斯理地走到珈兰身边,用低到近乎气音的声量开口说道,“我记起了下一幅画的内容,我也猜到,你想去送死。”
“我全都清楚了。”秦非轻声笑了一下,笑得珈兰直起鸡皮疙瘩。
三年前,秦非和温以安找到的第六幅画,上面的内容,是一具棺材。
血棺材。
血棺材这幅画,画的是新娘最不愿回想起的画面——恋人死亡的那一天。
恋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玩家们不得而知,在剧情开始的节点,他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
按照当地风俗,未婚早逝的年轻人将会被投入河水中,顺水漂流到不知名的自由之地。
但新娘不愿意。
新娘与恋人早就约定好,两人要生死相随。
当时新娘已经做下决定,要随恋人一起离去,但在离开之前,她还要做最后一件事。
她要偷走恋人的骨灰。
玩家进入血棺材画中后,将会经历的,就是偷骨灰的过程。
这部分剧情本该在纸戏中出现,成为副本给玩家的提示,三年前也的确如此。
但这次,纸戏中的这一段被怪谈恶意抹去了。
和梳妆支线一样,血棺材也是一个需要两名玩家合力,在表里世界双线并行的任务。
新娘玩家身处表世界,负责与纸人缠斗,新郎则处于里世界,负责协助新娘、传递骨灰所在地点的线索。
听起来十分寻常,和前几幅画卷的任务没什么不同。
当时的秦非也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任务进行到最后关头,他才意识到了一个令人悚然的真相:
完成血棺材画卷任务的必要条件之一,便是身处里世界的那个玩家,必须永远停留在画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