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有脚,”江盛撇撇嘴,横了一眼他的身板,“王爷晕船体虚,臣怕一不小心把您压扁了,若是后头那位刘总管怪罪起来,我可担不起。”
远远跟着的刘和德听闻言,摸摸鼻子,停了步子。
魏游没有回头,扫了一眼他的脚踝,把江盛看得不自在了,才笑道:“下回关心别人时,说话别这么刺。”
江盛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谁关心你啊,自作多情。”
魏游视线直白,没有商量余地:“上来。”
严肃的魏游很凶,江盛发怵认怂,趴在他后背上一动不敢动,好半天才试着软下脊背,手搭在肩膀上不敢用力。
踏上细沙,魏游往前跨了一大步,江盛人后仰重心偏移,吓得他赶忙圈紧魏游的脖子,防止掉下去。
后背炙热的体温紧贴胸膛,烫的江盛心口一颤。为了掩饰自己倏然加快的心跳,他使劲勒了一把脖子,恶人先告状:“你故意的是不是?”
“是。”
供认不讳的态度令江盛一噎,他松了力道,听着海浪沙沙的声音,难得不想和他吵。
脱了鞋,软沙包裹着脚心,对人鱼来说,如同回到母亲的怀抱,安心欢快,江盛拖着伤残的脚,兴奋地往海里蹦哒了两下。
入水半人高,他小心睨魏游一眼,悄咪咪放出水下的鱼尾巴,小尾巴控制不住兴奋,泛起大片涟漪,江盛赶紧抱住尾巴藏到水里,转过身。
“这么喜欢大海?”
“嗯!”
“别走太远。”
魏游没有下水,沿着海浪线慢慢走着,放空身心,偶尔俯下身捡一两个贝壳海螺,注意着海边人的安全。
月末无皎月,星光下唯有漆黑的影子若隐若现,潺潺般浅吟低唱从海边响起,萦萦绕绕,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却意外舒心。
一曲终了,魏游睁开眼,却见歌唱者已走到他跟前仰头望他。
他静静等着,眼前人眼角弯弯,嘴角张合——
“魏游,我饿了。”
“……”
“快来搭把手,这东西沉,估计是个大家伙。”
“后头的人别挤,大鹏你最重,到后头掌着大家别松手,其他人同向收拉,咱合力把渔网拽上来。”
“一二拉——”
“把吃奶的劲使出来,中午加大餐——”
晕船呕吐,魏游在昏暗的床舱内躺了几天,总算缓过了劲,今日风平浪静,船舱外头热热闹闹,他也试探着落地,这回没再头晕目眩。
“外头这是在做什么?”魏游趁着叫水的空档问来福。
“王爷,是船工在捞鱼,前几日风大浪大船上生火容易烧船,大伙儿吃的全是干粮,今个儿天气好,说是打几条鱼来过过嘴瘾。”
说话间外头爆发出一阵欢喜声,约莫是一次大丰收。
木桶搬进船舱,几天没好好洗一回,古人习以为常,对他来说十分难忍,特别如今还是夏天,汗涔涔黏糊糊恨不得跳进海里搓一搓。换两回猪苓水,褪一层油腻,身子才彻底清爽。
见他推门出来,刘和德赶紧上前,禀了一声王爷。
魏游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心情舒畅许多:“第几日了?”
“过了三个昼夜,已经见不着津沽港了。”刘和德年纪比他大一轮有余,海上适应良好,精神也不错。
海船在近海行驶,从船内眺望,海天一线,唯有船行进方向的右手边留了一抹黑色的海岸线,明明船只正在前进,对照海岸线又仿佛静止在海面上,变化微小。
魏游收起视线,注意到不远处有几束目光落在他身上。
扬着帆布的高大桅杆围坐了一群人,他们个个穿着松散的无袖短褐,露出黝黑的肌肉膀子和胸膛,痞气十足,等魏游看过去,大部分船工转过头不敢与他对视,大着胆子没移开的,不自在地摸后脑勺傻呵呵一笑。
魏游:“……”
还以为是什么凶神恶煞。
魏游走了过去,问某一位与他对视的船工:“捕了什么鱼?怎么不见踪影。”
大鹏一个大块头打人来猛虎下山回答问题缩成鹌鹑,像极了上课神游一不小心对上老师眼睛被叫起来回答的模样,脸色涨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总之十分后悔。
早知道瑞安王会找上他,他好奇个什么劲。
一旁人看不过去,替他答了:“回王爷,小的们猎了一条人高的大鱼,以前有幸吃过一回,只知是肉质紧致,不知叫的什么名。”
“有人高?”
“是了,比人还高一些,十几个人拉都差点被拖下海去,这鱼肉结实力道大得很,老大……庆锋哥放了鱼血,带人抬到后厨去了。”
“十几个人,那倒是肥硕。”
周遭空气中除了大海的味道,确实有一丝咸腥的气味,魏游望向腥味最重的地方,那处甲板上留了几滴血水,显然被人冲刷过。
他以前刷过短视频。
大鱼捕上来放血,能最大限度保持鱼肉的新鲜,免得深海鱼出水后迫于压力沉积过多乳酸,“烧伤”鱼肉,影响口感,原来大荆人这么早明白这个道理。
“你们船老大是那位柘庆锋?”
魏游总算知道这人为什么有些眼熟了,前几日见过一面,魏游有些意外陈富把他安排在柘家海船,还以为会是陈家的船。
“听口音,你也是柘部落的?”
五郎脸上闪过惊讶,以往有大人物知道他们出自部落少不了奚落几句,仿若高人一等,这位瑞安王眼中无鄙夷之色,他的偏见少了些:“小的叫柘五郎,是柘部落人。”
魏游忆起江盛的问题,便问了出来:“听闻你们是饶州人,离海远,怎的离开饶州以海为生?”
五郎面露尴尬不知该如何回,倒是一旁的大鹏多了五郎帮衬,大着胆子直言:“俺们饶州穷,人少山多无耕地又逢荒年,化为一抔黄土不如跟着老大走。”
“柘庆锋言你族部落因柘树闻名,养蚕制丝可得不少钱两,怎的还会食不果腹?”
“王爷说笑,官家养蚕制衣,百姓不得私自培养,等到了养蚕的日子,俺们提供些嫩叶供给官家,得三五文钱罢了,哪能以此为生。”
“竟仍是官办作坊的,”管控太严了,怪不得这地方这么贫穷,江南两河流域习以为常的事,在东岭是不能的,“那你们岂非举族搬迁?”
大鹏不说话了,所有人脸上浮现一抹苦痛,五郎叹气道:“柘部落岂能放弃故土?也不怕大人笑话,汉子们离乡族中人并不赞同,尤其是长辈,若不是庆锋哥的父亲——柘首领力排众议,我们是无法出来了,但首领其实也是不同意的,只不过柘部落太穷了,若是不离开,谁都活不了。”
情况比他了解的还遭。
见魏游皱眉,五郎挠挠头:“到了年末,柘家海运轮流带着银两回乡看望,几年下来好歹能紧着腰带过日,免受饥荒之苦。”
大鹏嘿嘿傻笑:“日后赚了大钱,部落温饱不缺,俺就在柘部落盖一座大屋子,风风光光娶个媳妇。”
“你等均未成婚?”古代成婚早,十五六岁定终身过一两年孩子都半大了,这些人看着二十好几还没媳妇,别人可当爹好几回了。
“这不是柘部落女子哥儿少,俺们都行走在海船上落地少,后厨帮活的哥儿女子皆是有人家的,哪能找着媳妇,连老大也是二十五才娶了嫂子。”
因为魏游没摆架子,几人熟络后聊的也多,大多说的是东岭的和海商的事,渐渐的船工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拘谨。
对比晒黑晒糙的皮肤,魏游问:“离乡多少年了?”
“五年。”
“四年十一个月。”
船工们的声音此起彼伏,魏游算了一下,他们走出柘部落是大荆国与大莱国边境碰撞最强烈时期。他不敢想,连从事东岭算得上挣钱多的海运都只能算作紧巴过日,底层那些人是怎么过这四年灾荒和战乱的。
这里可没有国家帮忙扶贫。
大鱼被柘家船工分食,厨子用鱼头下两寸脊背处的肉为魏游做了鱼粥,简单的鱼肉丁、粥、葱花、生姜和盐,吃着十分鲜美,魏游难得好胃口吃了两碗。
他也不嫌弃,和几位船工席地而坐,区别在于魏游喝着软粥,其他几人吃烤鱼肉,外焦里嫩倍儿香,香得魏游好一阵都觉得嘴里的粥索然无味。
“这位厨子手艺不错。”
提到厨子,几个人表情各异,五郎咳了一声道:“那是,这可是咱柘部落最会做菜的厨子的孙子,被老大拐了来。”
魏游听出点门道:“他和你们老大……”
“王爷猜唔准,是俺嗯大嫂纸,”大鹏嘴里咬着一大块鱼肉,说话含糊不清,“大嫂比俺们小多了,老大老牛吃嫩吵——”
大鹏后脑勺被猛拍进膝盖间,五郎道:“赶紧吃你的吧。”
“柘五郎,别以为俺不敢打你——”
大鹏话未完,又被拍得脑袋一掉。
他恨恨回头,看到一双精壮的腿,顺着长腿往上,是一张络腮胡子的脸,男子朝魏游行礼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鹏,十分犀利。
让魏游不由想到海盗船长。
大鹏摸着后脑勺傻气一笑,和魏游初次见他时的样子一模一样:“老、老大,嘿嘿嘿,你怎么来了。”
柘庆锋冷冷道:“你说谁老牛吃嫩草?”
“老大你听错了,我说的是老牛吃了嫩草长得好,长得好了耕地勤快,田种好了粮食大丰收,终归究底,全靠这头好牛啊。”
魏游:“……”
怎么听着那么奇怪呢。
大鹏又被打了一顿,船工习以为常,纷纷看好戏没有帮忙的意思,都觉得打的不冤。
“老大你别打了,我都这么笨了,再打吃多少鱼补脑子都没用了,到时候娶不上媳妇怎么办?”
“你笨?别给我装傻,我看你人精的很。”
虽然是被打,但看得出来一个没用多少力,一个也就嚎得凄惨,压根就是闹着玩。怪不得短短四年时间拥有两艘自己的海船,说实在的,这个部落的氛围比大家族血缘亲兄弟强多了。
听了几日柘部落的故事,魏游的晕船症算是差不多好了,与柘部落的人也混熟了。
反观江盛,早出晚归,虽然在同一条船上,他俩见面的次数极少,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事情,甚至还收买了刘和德,仅告知他在后厨帮忙,做什么却被瞒着。
既然对方不让他知道,魏游就不过去了。
又是一日,魏游沐浴完。乌云盖顶翻滚,骤雨猛地降下,四周白雾笼起,只听得见雨水砸落在船板和海里的刷刷声。
木门被吹得嘎吱作响,来福赶紧过去关上,门隙间魏游眼尖注意到柘部落的人手舞足蹈,光着上身把桶和盆放在甲板上接水。
下了一阵,雨来的快走的也快。
等他开门出去,不少人拿毛巾走向自己的盆,媳妇在后厨的,帮忙要了些淘米水,其他或拿猪胰子或不知哪里掏出草木灰抹头上身上,灰头土面脏兮兮。
魏游看了一会儿,突然道:“刘总管,有件事要托你去问一下。”
“王爷尽管吩咐。”
“让后厨留着草木灰本王有用,另外,问问后厨是否有猪油,若是没了,畜养家禽的船,若是哪天杀猪,替本王带五斤猪板油来。”魏游一一吩咐,还让他备着些陶罐砂锅筷子等用具。
古代没有烧碱。
他们目前在海上不可能去找石灰石,不过贝壳牡蛎壳之类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可以通过它来制取……
不对,魏游想起一件事,他转头问:“若本王没记错,随行大夫此行带了不少石灰粉。”
刘和德道:“是,大灾后恐有瘟疫,郎中们忧心东岭都备着。”
石灰粉是生石灰也就是氧化钙,古代生了瘟疫,通常撒一些石灰粉在地上,东岭水多潮湿,石灰粉与水成了氢氧化钙,是天然的消毒水。
有现成的好啊,省了不少功夫:“讨一袋来,本王有用。”
“王爷这是要做什么?”刘和德一时摸不着头脑,猪油、草木灰、生石灰……猪油是做饭用的,草木灰可以用来施肥,生石灰是防疫的,没听说这能混着。
“做一个比猪苓水更好用的清洁物。”
“比猪苓更好用的东西?”
百姓人家三五日甚至十天半个月洗漱一回,用的是草木灰、皂荚等,富贵人家多用猪苓加香料,在皇宫多年,他也没见过比猪苓更好用的东西。
刘和德巧妙问道:“老奴再对一回,王爷说的是猪油、草木灰和石灰粉?”
“对,若是有现成的,集齐后放到后厨,本王亲自去制。”
“王爷这是哪儿得的方子?”
“一本杂书。”
用猪油和草木灰制作的清洗物,难道不会越洗越脏?王爷莫不是在开玩笑?
刘和德纠结,该不该告诉王爷这些个杂书上大多是奇闻轶事,当不得真的,若真照着这做,浪费是小,添了生石灰那一不留神可是会出事的。
他还想说什么,魏游打发:“你且去备着吧。”
一两句话说不清,说了皂化反应对方也听不懂,魏游没有过多解释,再多的空谈远不上一块真正的肥皂来的有说服力。
他高中选课物化地,化学课上做过皂化实验,比例还记得,只不过课上用的是工业氢氧化钠,浓度高,用石灰粉制取的碱水浓度应该不高,也不知能不能成功。
魏游的不解释在刘和德眼里是固执不听劝,他默默叹了一口气,回头多找几个厨子帮忙看着,可别把船给烧了。
刘和德走了,魏游转身回船舱,却见江盛从后厨走了过来,甲板上的人还未洗漱完,魏游想了想,迎上去挡住对方的视线:“先别过去。”
路好好的,凭什么不让他走,江盛莫名其妙:“我偏要过去。”
魏游轻声道:“一群大男人在洗澡,全是污水泥垢,不好看,况且你去了不合适。”
江盛偏不随他的意:“船工做劳力活,肌肉结实怎的不好看?”
叛逆的小孩永远唱反调。
魏游沉默了一下,伸手拉起江盛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腹部微微用力,结实的腹肌在单薄的衣衫下线条清晰,江盛用指腹戳了戳,又摸了一把。
吞了一口口水,手掌自上而下想再摸一把——
被腹肌的主人钳住了:“想看吗?”
温热的鼻息喷在耳旁,明明雨后清凉,江盛却莫名有些燥热:“谁、谁想看了,不就是几块破腹肌,改天我……”
“诶,你干嘛!”
“不是想看吗?来船舱慢慢看。”
魏游提拎起他的后领子,往船舱拖,江盛拼命扭动:“不不不,我不看了!强抢民男啦!”
咣当——
一墙之隔的船舱外发出一声轻响,把江盛的话打断,魏游收起戏谑拉他到身后,转头却见刘管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
低头一看,他的衣服要掀不掀,江盛嘴里喊着非礼,手贴着他不放,眼睛从指缝里瞪得老大,像是某种现场。
还是刘和德最先反应过来。
“额,王、王爷、王君,奴才这就去外头守着。”作孽啊,青天白日的,羞死他这个老家伙了,还是年轻人会玩。
“回来。”
刘和德还是没走成,被魏游叫了回来,尴尬地等他俩整理着装,完全不敢多看一眼。
“事情办的如何?”
刘和德如实禀告:“奴才去时后厨给船工草木灰沐浴呢,幸好去的早,否则怕是得等下回。石灰粉不得沾水,奴才命人放通风处看着。唯有猪油没了,奴才已经吩咐下去。”
听到猪油,江盛自然而然想到做菜:“你要做吃的?”
圆溜溜的眼睛里全是吃的,魏游煞有其事道:“做糖糕,明日留着点肚子。”
糖糕,这个没吃过。
江盛跳起来凑到他跟前,晃着他的胳膊,把先前拎他后脖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是甜的吗?好不好吃啊,你做多少,空肚子的话我明日该不该吃午饭呢?”
魏游没解释,把江盛好奇地心痒痒,跟屁虫样魏游走到哪跟到哪,奈何魏游嘴巴牢,什么也套不出来。
好奇心真重,果然像猫。
身边多只小蜜蜂聒噪了些,毫无技术含量的活不需要心无旁骛,所以魏游也没管他,准备好的草木灰放入砂锅,加清水没过灰烬后停止加水,改用木棒搅拌。
“这点水够吗?看着好脏啊,能做吃的吗?”
江盛已经开始怀疑了,这东西加进猪油里吃进肚子洗胃也不远了。
魏游解释道:“水多了浓度低,效果差。”
“你是要用来发酵吗?怎么看不懂。”
不仅江盛,旁观的人同样似懂非懂,下人按着魏游说的一步步准备纱布过滤后静置,刚过滤的草木灰溶液还是呈现灰色,古代没有细密的过滤纸,需要静置等颗粒沉入底部,明日取上层清液用。
一切就绪,就等猪油。
傍晚,马船内五名船工路过羊圈鸡圈,径直走向猪圈内逮着一头肥头大耳猪往石板上拽,叫声凄凛,周围几艘载人海船听得毛骨悚然。
“你说这瑞安王又闹什么幺蛾子,好端端的杀猪做什么。”一个控制猪身的船工踢了踢一旁勒猪嘴的人,神情不耐。
“听梁大夫说是要做比猪胰子还好使的洗漱用品,还讨了石灰去,诶诶诶,这猪壮,力气大,你别松手啊,”这人抱怨道,管他王爷想做什么,他就算把天给捅了他一个船工管得着吗,杀猪就杀猪,又不是杀他,“牛二,你刀磨好了没,手都快使不上劲了。”
“来了。”
牛二虽然姓牛,他家是养猪的,手脚利索一刀致命。
“梁大夫真给了?”
“哪能不给,王爷一个手指能就能摁死咱。”
接了满满一罐子猪血,还有不少血因为猪死前挣扎洒在外头,不过几名船工高兴着呢,猪血好吃啊,上头说了,这猪血他们能留一半吃。
要不是给了好处,谁愿意抢着来,好不容易洗了个澡,又脏了。
“真麻烦,”热水飞溅在手腕上,给猪烫皮退毛的人忍不住埋怨,“他一个锦衣玉食的王爷,懂什么,不过是一时兴起,安安静静当个闲散王吃喝玩乐不管咱们,我就谢天谢地了。”
“说不定真能成呢?”牛二打趣。
周围静了一会儿。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谁忍不住漏出一声笑,所有人都笑得东倒西歪。
“你居然还真相信了。”
“哪能啊,我也就随口一说,上头那位怕是连猪油都不知道是何物。”
做肥皂的动静大,另一艘陈家船上,打探到消息的覃洐连犹豫都没有,直指着船舱外的汪洋大海,不屑道:
“他瑞安王要是真能做出个比猪苓还好用的东西,我覃洐,明日赤身裸体从这儿跳下去!”
这番豪言壮志远在另一艘船上的魏游可不知道。
夏天热,穿惯了短袖穿长袖,闷得慌,古人身上长虱子不乏这方面因素。
洗了澡,房间内无人,魏游索性披头散发敞开里衣走了出来,提笔书写。
他一口气写了不少配方,有肥皂的,有肥料的,有水泥的,有玻璃的,目前能想到的他先记下来,日后慢慢回忆补充,这些东西可都是发展东岭的好法子。
海运比不得陆地,长久低头看书容易头晕目眩,魏游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腹部突然被碰了一下。
他真开眼,一张好奇的脸蹲在地上,半空中残留着指尖飞快抽离的残影,再看来人,一脸心虚。
“做什么?”
“这不是先前没看完整吗?我就摸摸,不做其他的。”江盛讪讪。
魏游没说话,江盛得寸进尺又戳了一下肚皮:“软软的,腹肌不是硬邦邦的吗?”
脸凑得近,江盛温热的鼻息喷在皮肤上,魏游下意识绷紧肌肉,原先松弛的腹肌一下子鼓了起来。
江盛眼睛亮了起来:“好神奇啊。”
哪个男人受的了这些?
修长的手顺过带子把衣服拴上,腹肌藏进了衣物里,看不见了,江盛可惜囔囔:“明明白日是你让我看的。”
魏游不为所动,径直走向床榻,隔开距离:“你也知道是白天说的,过期不候。”
猪板油是隔天送来的,连同猪板油一起传森*晚*整*理来的,是覃洐昨晚发的誓。
禀告前刘和德认为王爷一定会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听闻这则消息后,魏游只是淡淡勾勒一个笑,那笑容浅浅的,看的刘和德莫名心慌。
像是在看个傻子。
“你把覃将军的话传下去,务必让船上每个人都知道。”
刘和德:“……这好吗?”
弄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丢人的可是您啊王爷!您一定要考虑清楚!
“没什么好瞒着的,本王等着看热闹。”
他是劝不住了,刘和德把希望寄托在魏游身后,结果对上一双热切等着吃糖糕的眼睛。
算了,没人懂我的心酸。
新鲜猪板油放入做饭的铁锅内加水用大火熬煮成焦红的油,因为来了不少汉子围观,后厨的哥儿女子聚在江盛或者柘庆锋夫郎清哥儿身旁,大着胆子踮起脚尖往锅里瞧。
“这是熬猪油吧,我见清哥儿做过,等油凉下来会冻成白色猪油。”哥儿们在说悄悄话。
水分充分蒸发,油渣浮于油面,魏游将油渣捞出,把油静置在一旁放凉。
取过碱水加入石灰粉,很快锅内冒出淡淡的烟雾,吓了旁人一跳:“怎么了这是,会炸吗?”
“生石灰遇上水自然反应,你们若是害怕,去外头等着。”魏游让他们退后别干扰。
傻子才离开,若是成了皆大欢喜,瑞安王又没藏着掖着,简简单单的配方学会了回头自己做一个。若是不成,那就有好戏看了,这笑话他们能记一辈子,别提多新鲜。
“可以了。”
锅内出现白色沉淀,上层清液就是他们需要的碱液,魏游取过另一个陶罐,在罐口套上质地细腻的白布,取碱水小心舀入过滤,古代的碱水浓度不高,却也不能小看。
发散思维,那化骨水极有可能是强酸强碱做的,浓度高烧伤人体。
他取过滤的碱水倒入锅内,大火加热,同时放入微凉的猪油不停搅拌。
见瑞安王倒了好些个奇奇怪怪的液体,实在是古怪,围观的人不禁问道:“怎么还加酒?”
魏游怕他们乱来,捡了能懂的解释:“省时间用的。”
这么一说,大家记住了,但是:“为何一直不停搅动?”
“若停下,油与水分离,怕是会出意外。”
到这一步,江盛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做糖糕不是这样的,没有糖没有面粉,哪里来的糖糕:“魏游,你在做什么,没有糖的甜味。”
“做肥皂。”
哦,肥皂啊,不是糖糕,等等,肥皂?
大荆没有肥皂这个称呼,魏游怎么知道的?
撇开吃的,江盛生锈的小脑袋瓜总算开窍了:“你从哪里找来的方子?”
魏游随口道:“古籍上,你也见过?”
“那当然,我看过的书可多了。”
“你真看过?”魏游眉梢微挑,他随便编的书,有人居然看过,这说明什么。
几十人分堆挤在后厨,听他俩唱双簧:“对、对啊,就许你博览群书,不许我轻微涉猎?书上还说鱼骨贝壳粉能做肥料呢。”
“巧了,那本书上也是这么说的。”
“还真有这么一本书啊,”江盛自言自语一番,又强行捆绑,“那我们就是书友了!”
吓死鱼了,还以为魏游是穿越人士!
古籍上有,难道大荆国以前有人穿来过,可是不像啊,除了海运技术精湛,百姓生活却没有现代痕迹,若是有前辈穿越岂不是玻璃火药满天飞,哪像现在生产力低下,食不果腹。
想不通就不想了,江盛又凑过来小声问:“你为何不直接把碱水放入油锅内,能省不少时。”
连续搅拌手酸,魏游换人,自己在一旁指挥,学着江盛说悄悄话:“听过火上浇油吗?”
江盛翻了个白眼:“傻子都明白。”
“那你为何不知沸油中加水等同火上浇油?”
在骂人方面,江盛尤其敏锐:“你是不是骂我傻子。”
“夫郎啊,莫要对号入座。”
魏游把江盛气的不轻,偏偏江盛又说不过他,只能气鼓鼓转过身到柘庆锋夫郎清哥儿身边,不理魏游,自我调解。
站的近听清谈话内容的清哥儿眼底划过笑意,瑞安王与盛哥儿私下竟是这样的,怪不得盛哥儿为瑞安王学习厨艺,打算露一手。
“快瞧,颜色变了!”
时间过去,红亮的油逐渐浑浊,呈现半透明的驼色,像是现代的珍珠奶茶。水面中间泛起泡泡,魏游让这些人后退:“换一个人搅拌,底下柴火可以歇一歇。”
碱水与油脂混合煮沸后改为小火继续搅拌使之充分皂化,大约需要半天的时间,等皂化完全后入模成型,肥皂完成。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全不怕。
想想如今的境况,还真是应了这句话。
皂化时间长,站着久了脚酸不耐烦,终于有人忍不住问:“王爷,这搅动要何时才能停?”
“等三五个时辰后取了上层液体滴入水中,不溶说明还需搅拌,若是溶于水那就是成了。”魏游用通俗的话说。
“三五个时辰啊。”
不少人萌生退意,这般麻烦还不知道能不能做成,浪费了柴火不说还有猪油和石灰粉,那可值好几个铜板,也就大户人家愿意折腾。
“魏游。”江盛突然唤道。
魏游偏头:“嗯?”
江盛饿得前胸贴后背,拉拉他的袖子,凶巴巴的语气中带着委屈:“我饿了。”
明明昨日这人说要自己留着肚子吃糖糕的,结果他又骗人,不做糖糕制肥皂,亏他还相信了他留着肚子,肚子饿扁站不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