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解释保不准得气出内伤,魏游不逗他了:“先前建州灾民区救下的那对姐弟还记得吗?”
一说那对可怜的姐弟,林安瑶这个名字就和人对上了:“记起来了,怎么,我们不在的时候,难不成有人横行霸道,仗势欺人?”
“世上哪有这么多坏人。”
魏游边说边脱中衣,随手甩给刘和德,刘和德灭了远处的一盏灯火退至门外,魏游掀开被子进了床,继续道,“建州城东开了个春坊,做些制胭脂、熏香的生意,是当地一个心善的夫人出的钱,林安瑶在管,专招一些苦命的女人。”
听到这,江盛大概明白了,也不再抗拒魏游靠近,顺着魏游的力道靠在他身上,摆弄他一根根修长的手指:“行路匆匆来不及细看,变化倒叫人看花眼,你和父皇他们去考察了?”
“不只春坊,玻璃厂、水泥厂、耗油作坊、肥皂作坊等近处的几个厂挨个走一趟,明日去石村看看石灰厂。”
怪不得回这么晚,江盛良心发现,直起身别扭得关心:“那你腿酸不酸?”
“酸。”
到嘴的便宜为什么不吃?
魏游毫无心理负担:“不如夫郎帮我按按腿?”
“礼尚往来,就当是绿豆糕的谢礼。”江盛嘴巴硬得很,不会说甜言蜜语,但对魏游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句话的深层含义不能仅看字义。
江盛半跪在被褥上,魏游替他披了件衣服。一开始几下,手生按的小心翼翼,后渐入佳境,力道和落点都正正好,跑了一日的酸胀感得以舒缓。
小鱼也知道心疼人了,不容易。
忽然,魏游一变。
江盛跌坐在魏游腿上,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紧趴着床沿,干呕不止。
“来人,传大夫来。”
门外乱作一团,魏游无暇关心,江盛的手因为腹部一阵阵恶心使不上劲儿,哆哆嗦嗦颤抖着,魏游轻手轻脚把人抱起,轻拍他的后背,发现近日小鱼身上单薄了不少。
是他大意了,单以为是心情不爽才食不下咽。
兰哥儿端着铜盆熟练的凑过来,魏游蹙起眉,问:“今日王君吐了几回?”
兰哥儿还未开口,眼泪先落下来,哽咽道:“回王爷,主子吐了□□回,吃的全吐完了,王爷带来的绿豆糕是今天唯一一顿。”
前段时间两人冷战,兰哥儿担惊受怕,一个是主子暴饮暴食结果身子骨反而瘦了,一个是怕王爷对主子生厌,怕主子日后伤心。
如今王爷问起,他便一股脑儿宣泄出来。不怕王爷怪罪,就怕王爷对主子爱答不理。
魏游打断他的哭哭啼啼:“有什么办法止吐?”
“话梅,主子近日极爱食酸的。”
兰哥儿擦擦眼泪,让开身,锦哥儿端着一盘话梅进来,魏游捡起一颗塞进江盛嘴里。
酸味在味蕾中蔓延开来,恰到好处地压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
柴正峰扛着大夫破门,江盛苍白的脸色已经没有那么难看了。
一路狂奔而来,大夫没给江盛号上脉,自己差点被抗得吐了。
林大夫是皇家太医院出身,被皇帝指派给瑞安王的随行御医,虽然不是太医院里最出类拔萃的一拨,可毕竟是官医,诊疗寻常的疑难杂症绰绰有余。
前几次均是林大夫号的诊。
“查出原因来没有?”
进门一盏茶功夫,手换了两只,一个屁都没诊出来,魏游耐心告罄。
所有人呼吸放轻,恨不得把脑袋藏进衣袖里,林大夫后背冷汗直流,王君的脉与寻常人有些许不同,要说大碍,他敢拍着自己的脑袋断定没有问题,但干呕之症他是真查不出原因来。
于是,扑通一声跪了地:“请王爷恕罪。”
没有CT、没有血样检查,遇到病灶束手无策,魏游大概明白古代人为什么经常发怒。
“去找赵老太医,算了,我亲自去一趟行宫。”
说完就要起身,但江盛拉住了魏游的袖子,说:“我没事,就是想吃酸辣粉。”说完意识到这个世界没有酸辣粉,顿时委屈的不行。
魏游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回想起江盛一路的古怪,若有所思。
询问林大夫江盛胃部有无大碍后,他起身披了件外衫,进入厨房。
约莫一炷香后,在江盛愣神中,一碗古代版酸辣粉摆在了八仙桌上。
下人拿眼偷瞧,倒想看看酸辣粉为何物。
“阿嚏——”
喷嚏声接连不断,魏游挥退了众人。
筷子随意翻滚几下,热气腾腾而上,等水汽消散了些,碗里的料也露出水面。
脆皮花生、豌豆酥、肉末、豆芽、青菜叶、黄瓜丝等,粉用的也是明州红薯做的红薯粉,酸酸辣辣的。
很正宗,跟家附近小餐馆里的一样。
酸辣味盖过胭脂味,两人各站八仙桌一边,谁也没说话。
吃着吃着,一滴水珠滚落进红油里,江盛轻轻唤了句:“魏游。”
这一刻,魏游竟然罕见地有些紧张:“嗯。”
但江盛只说了一句“很好吃”就没声了,说实话,魏游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胃口好是暂时的,江盛扒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剩下的全进了魏游的肚子。
酸辣味容易被衣物沾上,下人趁两人重新洗漱时开窗通风,又熏了香,等两人更衣出来,屋内只剩下细腻醇厚的檀香味。
江盛背对着魏游侧卧,魏游的胸膛贴着江盛的后背,下巴搁在肩膀上,鼻尖有熟悉的清香:“聊聊?”
“困了。”
冲击有点大,暂时不想聊。
魏游轻叹一口气,双手从那细软的腰间滑到小腹,掌心的热意通过相触的肌肤传递至江盛四肢百骸。
翻腾的腹部渐渐平静下来。
舟车劳顿,江盛三天内消瘦不少,可肚子反而又大了一圈。魏游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毕竟太医都没诊断出来。
千头万绪,各自受到的冲击都不小,反而不知道说什么,直到呼吸渐渐平缓。
睡意酝酿途中,江盛突然开口:“喂,魏游,你睡了吗?”
魏游用鼻音应了声。
“我问你,先前你是不是……咳,是不是叫我宝宝了?”
内室安静下来,江盛本来不觉得羞耻,“宝宝”两个字出口,脸莫名其妙烧了起来。
魏游没说话,他以为自作多情。
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我听岔了吗?就那什么,你喂我吃绿豆糕之前,好像听你叫我……唔。”
猝不及防被一百八十度翻转,没给江盛反应的机会,热腾腾的气息扑上来,密闭透风地将他包裹,把惊呼消弭在吻中。
忍了半天的魏游实在没忍住,终于出手了。
夜的风被挡在窗外,连一丝蜡烛爆开的声响都听不见,江盛感受到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和紧贴着他,逐渐加快的属于另一个体温的心跳。
一个由浅入深的吻,江盛毫无招架之力,攀着魏游衣领的手酥得抓不稳,顺着滚烫的胸膛滑落,又被一只大手强势拽住,沿着指骨一寸寸摸索、丈量、打开。
最终十指相扣。
“魏游……”
一张口,声音断断续续,夹着月亮听了都害羞的喘息。
就在江盛以为自己要被吻得晕头转向时,新鲜的空气流进来,而后两鬓汗湿的头发被撩到一旁。
江盛大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呼吸凌乱,身体软绵绵的半天使不上劲。
然后就听到有人在他耳旁郑重“嗯”了一声。
啧,要命。
心里骂着臭男人,黑暗中,江盛的耳朵却烫得发颤。
声音不大不小,嘴里的幸灾乐祸没有一丝一毫遮掩。
魏游跨过门槛后停住脚步,金碧辉煌、觥筹交错的行宫按下暂停键,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魏游一一扫过, 最终目光定格在右前方一角。
出声之人与他有三分相似, 玉冠华服,身姿挺拔,放在娱乐圈里颜值和气质能排反派角色第一梯队,只可惜眼底的狠戾和讥笑太过明显,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活像个被人当枪使还沾沾自喜的蠢货。
许是魏游太过平静, 打量的目光太过扎眼, 一度让人怀疑魏游是不记得这人的身份了。这时,魏游终于出声了:“五哥倒是时时刻刻惦念着本王。”
不得不说, 被“流放”到东岭的魏游的变化出乎大家的意料,没有一点被父皇舍弃的自怨自艾,反倒多了一份无法禁锢的桀骜不驯。
捉摸不透。
也,更不讨喜。
五皇子对他的冷漠的态度毫不在意:“皇弟远赴东岭数月,此地土地贫瘠、民风彪悍, 特别是得知六弟你在岩州一带遇险一事,为兄十分担心,父皇万分挂念。”
魏游和五皇子打交道不多,只知其与大皇子颇为亲近。
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得到魏游的反应,五皇子也不恼, 似是想到什么, 嘴角的弧度慢慢拉长:“听说此战多亏瑞安王君力挽狂澜,以巨石堵住城门争取喘息之机, 过得救援,不知是否属实?”
魏游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并不觉得这份别有用心的赞赏有什么不妥:“是啊,坊间传闻本王王君力大无穷、骁勇善战,是快当将军的好料子。”
又转问皇帝:“父皇要不给盛哥儿按个职务,好让儿臣的王君过过将军瘾?”
皇帝皱眉轻斥:“胡闹!哥儿岂能为官为将。”
五皇子见皇帝的面色不大好,闭上了嘴没有再说话,私下里看魏游的眼神却逐渐冷下来,魏游只当没看见,看见了也不在意。
皇帝自然不信坊间传闻,认为力大无穷力扛巨石无稽之谈,全当流言是放屁。
在场无人不知皇帝最疼爱六皇子,至少表面上看是宠爱有加,魏游见皇帝斥责也不恼反而得寸进尺:“也就一个裸官,又没有实权。”
皇帝忍无可忍斜了他一眼,魏游赶紧闭嘴,过了一会儿,又道:“其实嘛,说起来此番经历在儿臣看来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还没听过有人把遇刺当成好事的,皇帝都快被气笑了,就听魏游言:“肃清周边悍匪流痞,父皇一行来建州才更安心不是?”
“怎么,王君谋不到好处自己亲自来邀功?”皇帝冷着脸打趣。
“儿臣哪敢。”
皇帝和悦的脸色倏然一变,手重重拍在桌上,酒盅里的水撒了大半:“朕看你敢得很!”
“皇上息怒。”
突然的变故,吓跪了大殿内一片人,立在正中央的魏游此刻显得格外突兀。
皇帝看着自己无法无天的儿子,手里的玉核桃也不盘了,脑袋更疼了:“还敢摆这张臭脸!开席半宿才来,架子比朕还大,要不明个儿朕把这龙袍脱了给你穿!”
大殿内众人分桌而食,除了皇子外,魏游还发现以前朝堂上的老面孔。桌面上摆放着餐前点心,主食还没有上,魏游来的比压轴出场的皇帝还晚,已经是大不敬。
周围一圈跪着的人头伏得更低了,魏游果断认罪:“儿臣知错。”
皇帝顺了一口气,重新拾起两个玉核桃在手心盘玩:“说说,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去了?”
那双与魏游八分像的双眼深邃狭长,看人时更是尖锐又犀利,比魏游少了一份温和多了一份威慑力。
魏游顶着巨大的压力抬起头,视线穿过半个大堂与皇帝对上,后者似有些意外于他猝不及防的举动,盘核的动作微顿。
只对视一眼,魏游错开视线移到盘核的手上:“盛哥儿病了数日,坊间大夫和随府御医探不出究竟,儿臣一时性急。”
“一个王爷降尊亲自叩门,刘和德是死了吗?”
门外站着的刘和德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太监再被皇帝记起来是这样一幅场面,连连磕了三个响头。
今晨魏游亲自去请太医为江盛号诊的事,并未掖着藏着,在场之人恐怕无人不知,这事大概也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传进了皇帝耳朵里。
本来嘛,一点小事何必大动干戈,但如今离了京少了一份安全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触动最高掌权者的敏感神经。
弄清楚皇帝生气的缘由,魏游反倒不紧张了:“江盛既然入了瑞安王府,儿臣也得顾着他的性命不是?”
皇帝闻言轻哼,似乎不满意魏游的回答。
大殿内几个大臣和胆小的皇子缩起来当鹌鹑,生怕皇帝迁怒自己。
这时,大皇子突然出言劝说:“六弟也是心切,顾不了那么多。”
五皇子附和:“是啊,六弟与王君伉俪情深,难免有失分寸。”
“不过是吐了几回,又不是卧病不起病入膏肓,”大皇子的好言相劝就像火上浇油,皇帝怒火更盛了,“眼里还有没有父皇在?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在?”
大殿内鸦雀无声,魏游半垂的眸光逐渐冷淡。
一个个的都把江盛当作赌桌上的筹码。
昨夜五皇子逛花楼被五皇子妃闹到跟前,对了多大的脸,也不见皇帝有任何惩罚五皇子的举动。
数双眼睛投在魏游身上,他沉默半晌才开口:“江少卿救了本王一回。”
皇帝沉默不语。
掌权者可以不在意一个哥儿的死活,随意处置,但不得不顾虑当朝执政大臣的感受,这些人深耕朝堂多年,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皇帝是国家的统治者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做产生君臣隔阂的事。
江丞相在京城为皇帝稳定朝堂,江少卿带兵救援瑞安王,皆功不可没,这时候挑江盛的刺等于让江家心寒,更让无数的大臣心寒。
魏游抓准皇帝的顾虑,搬出了江少卿的名字,皇帝也明白魏游的言外之意。
皇帝后仰靠在椅背上,彻底冷静下来,隐隐觉得头有点痛,近日自己的情绪波动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但这不妨碍他上上下下把魏游打量了一番,半晌才开口:“你可知外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是儿臣之过。”皇帝给了个台阶下,魏游借道下坡,“父皇,其实儿臣早起有另一更为重要的事。”
皇帝两指轻叩桌面,示意他继续。
“建州百姓恭迎陛下南巡,特意准备了建州吃食,以谢陛下皇恩浩荡,治国有方。”
在一众人未从江盛的事情中回过味前,皇帝淡淡道:“呈上来。”
宫女手端托盘鱼贯而入,佛跳墙、荔枝肉、海蛎煎……二十四道菜肴被一一端上桌,皆是新鲜又鲜嫩,色香味俱全。
是一大早做的菜,没错。
大殿中几个人表情来回变化,意外居多,大皇子与五皇子暗中对视,又各自移开。
底下的暗潮汹涌皇帝不在意,实实在在的一桌菜,原本降到冰点的氛围总算缓和了些。皇帝怒气消散不少:“好好好,小六你有心了。”
几个魏游请来的本地厨师趁机一顿彩虹屁输出,哄的皇帝喜笑颜开。百姓赞颂的话哪个皇帝不爱听,皇帝当即赏赐珍宝异品,又为几名主厨酒楼题字赐匾。
那头有说有笑气氛愉快,魏游一桌就显得格外压抑了。
屁股还未粘椅子,就听左侧耳畔有人阴阳怪气:“父皇不愧最疼爱六弟了,你说是不是啊,三弟?”
魏游转过头去发现出声是大皇子,顺着大皇子目光投向,魏游觉得这位子排的特别有意思,大皇子左手边是三皇子,三皇子左手边又是五皇子。
生怕他们打不起来。
大殿内三三两两成一组话搭子,看似把酒言欢其乐融融,实际上一个个耳朵拼命竖起听他们这边的动静。
三皇子不置可否,举起酒杯隔着大皇子与魏游相碰:“大哥几岁的人了,莫非还要学着小意与六弟争宠?”
闻言,不少人明里不敢得罪大皇子借着说话的时机笑出了声,显然都知道小意是谁。魏游也在模糊的记忆里也翻到了小意的痕迹。
小意是皇帝最小的女儿,今年六岁,正是粘人的时候,长相可爱深得皇帝的宠爱,跟一个小孩子争宠确实有损形象,再看大皇子的表情,已经隐隐有泛黑的迹象。
不过贵为一国大皇子,基本的涵养还是有的:“不说这些,今日就聊一聊家常,六弟在建州可还适应?”
“能有什么不适应的,”魏游与三皇子旁若无大皇子又干了一杯,“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没有早课不必挨骂,多快乐啊。”
五皇子想效仿魏游和三皇子与大皇子干杯,不过大皇子捏着酒杯自己一口干了,魏游“哟”了一声,给自己倒酒的动作一转,替大皇子满上。
“大哥可是羡慕本王的快活日子?”
“玩物丧志,六弟既然封王,也该为父皇分担点。”
分明眼底略有迟疑。
“大哥,朝三暮四之人自不会成功。”
“而且怎么能说玩物丧志呢,”魏游笑眯眯的,和大皇子爽快干了一杯,借着倒酒的间隙靠近大皇子,只用三人能听清的声音道,“总比借刀杀人不成蚀把米有意思点。”
“六弟在说什么?”大皇子不解。
“这就没意思了。”
魏游倒腾着衣袖,左瞧瞧右看看活像个多动症,大皇子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皱着眉问:“你在找什么?”
问完他就后悔了。
魏游朝他遗憾地笑了笑:“本来想给大哥展示一下本王英勇负伤的战绩,可惜,找来找去发现,反贼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连本王的一根毫毛都没伤到,你说好笑不好笑。”
大皇子看着他,捏着酒盅的指尖因为用力逐渐泛白,怎么会不明白这话在内涵他。
三皇子没忍住勾起嘴角,明显被大皇子黑着脸又无法甩袖离去的憋屈样愉悦到了。
“藏拙二十载,不愧是父皇看重的人,”大皇子被国舅爷临时调教的成功不差,不一会儿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甚至反过来挑拨离间,“三弟难道不怕?”
魏游看向三皇子。
周围嘈杂的环境渐渐远去,三皇子注视着魏游的眼眸,顷刻间读出魏游眼底的不信任,他微微一愣,大皇子呵呵一笑。
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等父皇回京,”三人看向魏游,魏游觉得没意思,他晃了晃酒杯轻抿一口,继续道,“谋害本王的一干人等,一律问斩。”
说完也不去管他们什么表情,拾点下酒菜,边咀嚼边想着某人醒来见他不在又该闹脾气了。
室内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明显有人刻意放轻脚步怕惊扰了里屋的贵人,可一再小心,江盛还是被吵醒了。
他手臂舒展刚想挺个懒腰,却不想被人小心喝止。
“王君,切莫乱动。”
床前不知何时坐着个满脸白胡的老者,三指正搭在他的右手腕上,刚才伸懒腰不成功的阻力也寻到了源头。
江盛没反应过来,锦哥儿见状赶忙解释:“这位是杜太医,昨日主子身体不适,王爷记挂着便一早去请了来。”
行宫距离王府有段距离,如今窗外天微亮,也不知道魏游何时把人“请”来的。
江盛不着痕迹扫了一眼。
老太医领口和发冠处稍有凌乱,呼吸也不大平稳,想来不会太早。
“哎呀,再动这脉可不准了。”老者惊呼。
小小恶作剧得逞,江盛心情愉悦地将左臂探进熟悉的位置,触及之地早已失了温度。
是了,魏游陪皇帝去了。
江盛望着床顶,愉悦的心情被不爽取代,在鲤州城的日子两人日日同睡同起,没有魏游相伴的早晨竟然有些不习惯。
“王君近几日是否嗜酸嗜睡?可有闻不得鱼腥之状?此症约莫多长时间?”
锦哥儿与杜太医一问一答,说的是江盛的事但江盛插不上话,睡意渐起。
号脉时间过长,锦哥儿不免担忧:“杜太医,可有不妥?”
江盛打了个哈欠,插嘴:“总不能是患了不治之症,时日不多了。”
“主子!”
“主子莫要胡言!”
平时还是对兰哥儿和锦哥儿太好了,都能凶他了。江盛努努嘴不说话了,他们人鱼身体强悍,根本不会得人类的癌症。
“好了好了,我就随便说说,瞧把你吓的。”
杜老太医眼神安抚他们,但没给明确的答复,又询问了些常规症状,思索过后翻出行医药森*晚*整*理箱取出银针,在烛火下来回预热。
纵医五十载,没点真材实料岂能在太医院生存。杜老太医虽未诊到过如此古怪的脉象,但凭涉猎的医学古籍和多年行医经验,心中已有二三分判断。
毫针火候差不多,杜太医再次搭上江盛的脉,一摸摸了个空。
床上的人消失了,只是距离他最远的床角有一个裹紧被褥掩耳盗铃的团子,正透过狭窄缝隙死死盯着他手里银针,脑子是彻底清醒了。
这银针粗的跟六十年代缝衣服的针有得一拼,一针下去不死也残。
偏生杜太医举着寒光流动的长针,慈眉善目:
“王君,扎一针便好了。”
骗小孩呢。
兰哥儿和锦哥儿一人一边拉住江盛挣扎的胳膊,把他从被褥中拖拽出来。在皇宫,杜太医见过不少怕针扎的嫔妃,对待这事可谓是得心应手。
魏游就知道这白大夫不是个好的,眼见无法逃脱,江盛在心里恨恨地给杜老太医盖了个煞人地绰号——
后宫第一刽子手杜嬷嬷!
折腾了半宿,走出王府,杜老太医哆嗦着手擦拭两鬓的冷汗,一看就是被王君折腾得精疲力尽了。
扶着老太医出门的来福心里头替也替老太医捏了把冷汗。
别人不清楚,可经历过宁城一战的人皆刷新对王君的认识,他哪是一只表面上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猫咪,扮猪吃老虎的猛兽还差不多。此前来福真怕王君一个力道控制不住,把老太医砸出个好歹来。
从前忧心王爷,如今操心王君,一个个都不是省事的主。不过这话,来福也就敢在心里头编排。
“杜太医,劳烦您跑一趟。”
两份谢礼放进随行马车,光看礼盒便知不是凡品。
杜老太医目不斜视:“愧不敢当,王君之症老夫有些眉目,今日还请王君多做休息,待老夫翻阅医书典籍,明日再来。”
来福犹豫了半天,忍不住担忧:“是否为棘手之症?”
“请王君放宽心,好生休养。”
来福松了一口气:“那就恭送杜太医。”
马车缓缓驱离王府,帘子放下,遮住杜老太医再也遮不住的疲惫和颤抖的手指。
两鬓间晶莹的汗水晕染在官袍上,他却不予理会。回想起王君的症状,一时间只觉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什么有些眉目,不过是拖延之词!
古有典籍记载,暗脉之人孕相不显,可针暗穴再诊之。
王君……王君分明是有喜了啊!
本是可喜可贺的喜事,可放在王君身上乃是杀头的祸事,只因当年奉陛下之命为王爷诊脉,知晓王爷此生再无子嗣的太医中,亦是有他!
告知陛下王君有孕不可怕,只怕是瑞安王再受刺激,到时候……
马车骤然停下。
猝不及防间老太医脑袋撞在窗框上,发出咚的一声。他没好气地斥责:“什么事?”
“杜……杜太医!”
车夫压低声音听着像是快要哭出来,杜太医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
宽敞的水泥路上立着一辆富丽典雅的马车,一排护卫持刀立在马车旁。
下江南的贵人数不胜数,认识他敢拦他的又是哪位贵人?
右眼跳个不停,杜老太医隐隐察觉不安,脑海里浮现各个人选又一一否定,未等他猜到来人的身份,对面逼停他马车的车夫先一步跳下车,撩起马车一角。
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端坐在内,眼皮微抬,杜老太医看清了来人面容。
他呼吸微窒,片刻后下车行礼。
“微臣见过珍妃娘娘。”
王府内发生的事魏游一概不知, 早膳过后,一行人朝着石村而去。
石村经一年多发展,早已看不出曾经荒凉的模样。水泥路自建州城延伸至石村后山采石场, 宽敞大气, 有暴发户的苗头。采石场最缺劳力, 因此难民与工人在石村务工和安家的不少, 加上采矿存在危险性,靠山的十几户独立人家陆续往远离采石场的山脚村落搬迁,分散的村落聚集扩大,隐隐有小镇规模,为了方便购置生活所需, 村落外靠近水泥路旁还开了一排商铺, 供石村和过往人员日常生活所需。
“昨日学堂招生,老李头你去报名没, 我天没亮就出门了,以为去得早,到了才发现那队伍排得老长了,啧啧,这帮村里人嘴上说着不急不急, 背地里都恨不得第一个报名。”
“石村老祠堂附近造的那所学堂?”另一人遗憾道,“可我们家也没个合适的娃送过去,老大成年了,老二嫁出去了,老四还在地里挖泥巴玩儿呢。”
“你家老三符合条件, 招的六到十二岁的, 你怎么不送去?没剩几个名额了。”
“你家二娃三娃都是小子当然不用担心,我家老三是个哥儿哪能去学堂啊, 不成不成。”
“哥儿怎么了?混合学堂可是陛下亲自盖章允许的,现在谁敢在学堂放肆就是对陛下不敬。况且建州招工要哥儿女子的大有人在,如今招人读过书的没读过书的来者不拒,等过上几年,不缺人了非得拔高要求不可,到时候你瞧瞧是雇佣能读书识字的人还是你家目不识丁的三娃。”
低调的几辆马车碾过水泥路,车内太监挑起半块帘子,皇帝目光探出车外。路边煎饼摊旁立着两个汉子,其中较为年长的表情一脸纠结。
“你个老迂腐!当初石岩那个捡天上掉馅饼的告诉村长村后头要建一座水泥厂,给咱一个机会参股,你非舍不得那三两银子,年初分钱的时候好了,每人五两!听我的早就回本了,现在好了,村里人人都比你家风光,就你关起门来被你家婆娘骂了一个月!”
“哎,你小点儿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