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火葬场啊—— byAlohomora
Alohomora  发于:2024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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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南淮看见那条评论:“我琢磨两三年了,一直想跟他说。”
不止两年,沈灼野去做手术之前,商南淮其实就想开工作室。
为什么不说呢?
为什么总觉得有时间、有以后,犯点错不要紧,以后改就行了,错过什么不要紧,以后找回来就行了。
商南淮找不到答案,或许也没有答案,像他这种人,就得狠狠栽一跟头,才能长记性。
可他不想这个跟头的代价是沈灼野啊。
商南淮靠在窗户边,他其实依然有些相当恶劣的想法……像他这种人就是这样,自己不好受了,自然不想让别人好受。
可事关沈灼野,商南淮不敢做得过头,他只能尽量简洁、尽量不加任何修饰地把话说出来:“工作室……近期会发讣告。”
直播间里的评论似乎暂时静止了几秒钟。
有那么几秒,没有任何新增评论,然后有评论铺天盖地,更多的人涌进来,追问的、难以置信的、错愕愣神的……商南淮看见不少人在慌乱地找沈灼野:「什么意思……什么讣告??」
不少人在慌乱地找沈灼野。
或许也包括他,当然也包括他。
但找不到了,找不到沈灼野,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这个人。
当然有很多事可做,可以道歉、可以忏悔,可以认错并且试图弥补……但也得明白,这些本人都不会知道了。
以后也不会再有这么个人了,不会有一把干净灼烫的火,挣扎着闯过暴雨荆棘,燎原似的在田野上烧。
火就是这样,灭了就是灭了。
你捧着一把灰,也没法求他再烫一烫,来年春草绿,那不是他。
商南淮关掉直播间。
他得去当地警局支援一下宋队,宋季良他们的工作进展不太顺。
宋队从国内来,还不知道这地方懒政相当严重,什么都得想办法打点,想看证物跟当时的尸检记录也一样。
商南淮穿上衣服出门,把小木头房子反锁好。
他已经差不多摸清这地方的规矩,用了点办法就让当地警局变得异常配合,提供了异国警方需要的东西,还派人跑腿,把他们带到了墓园。
“刻错了——错了吗?”陪他们来的警员连英语也说不顺,仔细对照了半天墓碑,有点吃力地蹦单词,“抱歉,他,这里,没有认识的人……”
沈灼野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没有人会留意到一方印错的墓碑。
宋季良盯着尸检报告,攥瘪了一包抽空的烟,他发现商南淮的脸色不对,伸手扶了一把:“没事吧?”
商南淮摇了摇头,蹲下来,摸了摸那个名字。
他忽然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它们像是融化了,那些石头轰隆隆倾泻出来。
“……一个星期。”商南淮说。
宋季良皱紧眉,他盯着商南淮,低声问:“什么?”
一个星期。
商南淮给房产过户的时候,看见了小房子上一次的过户时间,那个时间离沈灼野的死亡日期,也只有七天。
一个星期够干什么?打打游戏,看看电影,商南淮想起,沈灼野那时候还不会打游戏。
沈灼野可能也不想看电影。
况且这七天并不自由,是倒计时里嘀嗒作响的七天,当地警方保存的那些医疗报告,明确描述了那颗心脏破败的程度。
“怎么办。”商南淮低声说,“他什么都没玩成。”
宋季良在沉默里理解了这句话。
错误的墓碑被移除销毁,墓穴也被重新开启。
不等当地的墓园负责人询问,商南淮就提出要把骨灰带走……他等着宋季良阻拦,但后者只是沉默抽烟,仿佛一尊不会说话的石像。
商南淮这么做有缘故,他本来想解释,他跟沈灼野吹牛皮,要在别墅里给沈小猫种棵树。
种棵小枫树,到了秋天,一树火红,准保漂亮精神。
商南淮把这事忘了几天……这段记忆在他脑子里空白了几天,到现在才复苏。
和记忆一起复苏的,还有他从没体会过的感受。他的脸很痒,摸了下才发现是湿的,他找不到自己的身体,头晕得厉害,有种麻木的胀痛让他以为这个世界不存在。
……他们在秋千上聊到这件事。
聊这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下雨,沈灼野弄出一点鬼气,替他挡着。
他没发现,他在盯着游戏发抖。
沈灼野对这个建议很感兴趣,但对商影帝的实力保持怀疑:“你能养活吗?”
商南淮恼羞成怒:“什么话?”
沈灼野实话告诉他:“你买的那盆仙人掌是假的。”
商南淮三十年来的人生自信,差不多毁在了这么个惨绝人寰的噩耗里。
他看见这狡猾猫藏在眼睛里的一点笑。
“种吧。”沈灼野说,他的身影变淡,声音也变轻,“带我一块儿种,我帮你养。”
沈灼野说:“要是能养活……”
“要是能养活,商南淮。”沈灼野说,“就回家吧,继续演戏,当大明星。”
沈灼野骗他:“我看过你的电影,演得很好,退圈可惜了。”
商南淮对这种虚情假意的恭维嗤之以鼻,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电影是什么德行,雕琢匠气,比沈灼野的差着一个档次:“少来,你看过我哪部?”
沈灼野:“……”
商南淮自取其辱,恼羞成怒翻倍,想要把这人揉到怀里抱住,却抱了个空。
沈灼野已经没法被抱住了,但大概是当时商大影帝的表情太难看、太丢人了……所以那个永远好心肠的小豹子,还是摸了摸他的头发。
“回家吧。”沈灼野说,“商南淮,你有家,别流浪。”
“你家的游戏很好玩。”
沈灼野骗他。
沈灼野骗他:“我跟你回家。”

商南淮后来还是接了编剧的本子。
剧本修改过, 说实话颇为险恶,商南淮拿着之后愣了好半天,对着编剧身心敬服:“您真是……”
……真是知道怎么扎心。
这话没能被顺利地说出来, 商南淮把手收进口袋, 慢慢把玩着那颗戒烟糖。
回国后, 商南淮发现, 他终于理解了沈灼野的很多感受。
比如有时候会忽然说不出话, 比如那种不知道该去哪的极端茫然。
但商南淮这性格,就有个比沈灼野强的好处——他不要脸,商南淮敢理直气壮赖在沈灼野那个公寓不走, 几天几夜不出门;敢整宿不睡觉,跑去别墅对着那棵小枫树神神叨叨……求它千万别死。
商南淮这人, 十分不擅长养植物,除了塑料仙人掌,没有任何花草树木在他手里绿得超过半个月。
幸好小枫树长得不错, 或许是沈灼野有这本事, 这棵树在别墅院子里扎根活了下来, 还长得神气漂亮。
夏天绿意葱葱,到了秋天就变成一树火红。
“还得是你来。”商南淮弄了点饮料跟零食, 去找那棵灼灼火焰似的小红枫说话,“我就不信了……明年我去种颗狗尾巴草, 你看活不活。”
商南淮找了块干净地方, 坐在树底下, 给枫叶按好看程度排序。
他其实还带了瓶酒……戒酒这事到底不太成功, 不过这也不算说话不算话。
毕竟沈灼野是让他至少戒一样, 他戒烟戒得成功,现在还替沈灼野游说他季良哥戒烟。
刚回国那段时间, 商南淮出过几次状况。
比如说话的时候忽然晃神,有时候会出现一些幻觉,不过都不严重。后来配合用药,也就看不见了。
也有那么几次,商南淮翻来覆去睡不着,买张机票杀去那座小城,谁也不告诉,直奔修车厂旧址,在沈灼野那个房子里躺着。
工作室一开始没考虑到这条路线,找他找疯了,甚至报了警。
宋季良把门弄开,把他用力晃起来的时候,商南淮刚酝酿出一个星期以来的头一点睡意,刚睡着五分钟:“……”
“……”宋季良想差了,黑着脸送走被拖来的医生和法医。
“不至于。”商南淮给宋队分了罐啤酒,“我死了,又不能换沈灼野活过来。”
这么点事,商南淮还是能考虑清楚的。
商南淮想不太明白,为什么身边人这么紧张他——他也就是在沈灼野的墓前那会儿不太冷静,唯一的一次失控到被人按着打镇静剂,是看见当地警局那些证物的时候。
商南淮没能顺利把沈灼野的手机偷走,这东西是证物,得封存,而商南淮又不是沈灼野的什么人。
那时候,商南淮是真破罐子破摔地想,他就真该在沈灼野出国以后,立刻缠着跟过去。
然后不论用什么办法——反正他不要脸,大不了骗沈灼野自己得绝症了就这么一个心愿……拖着沈灼野去扯张证。
或者有点别的什么联系,让他能捉住沈灼野,让这个人别消散得不剩一点痕迹。
哪怕剩一捧灰,剩一阵风。
宋季良站在窗边,背着光的身影更像块沉默的石头,条件反射想要摸烟,又收住手,盯着窗外落进来的那一点光影。
“……所以。”宋季良静默了不知多久,低声说,“你是真的——”
商南淮揉了揉脖颈:“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商南淮说,“宋队,我不是那种喜欢逼死自己的人,我也不想知道。”
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沈灼野?
这问题没法有答案了,也不能有答案。
商南淮确实得承认,在沈灼野不理他的那两年里,他看了不少CP向的拉郎剪辑,HE、BE都有,看得津津有味。
他也承认,如果沈灼野现在还活着,他肯定撸袖子冲上去每天告白一百次了——哪怕沈灼野现在是鬼魂,他都能君王不早朝,无心工作,每天绞尽脑汁撩巴小豹子。
但这些可能现在都不再有,所以商南淮也拒绝再考虑这件事。
宋季良点了点头,将剩下的话尽数咽回:“抱歉。”
“宋队。”商南淮忽然说,“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宋季良愣了下:“什么?”
商南淮静了半晌,忽然笑了一声,搓了搓脸:“我上初中的时候,其实差点转学到你们这……我舅舅是你们市电视台的副台长。”
就是那个市电视台,给真相贡献了一台DV、几盘录像带的电视台。
那时候他家没人管他,他父母的事业都相当有成,自然也相当忙,一年要出差三百天,在家谈的也多是生意。
生意嘛,你利用我、我算计你,没有一点真心,相信别人的人就是蠢蛋。
商南淮耳濡目染,一直觉得这没半点问题,觉得使手段下黑手锱铢必较简直理所应当,从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别的活法。
初中的时候,他父母本来想把他托付给他舅舅照顾,给他转学到这边读书,结果商南淮宁死不从,这么僵持了一个暑假,还是作罢。
其实能演钢厂那部电影的主角,也是托了他舅舅的关系——所以十八岁的商南淮,知道了沈灼野在街上打架都能被选角导演选上,其实没少咬着桌角生气。
“我不知道……我这么说可能还是有点不要脸。”
商南淮说:“但我总觉得,要是早点认识沈灼野,我这辈子就不会这样。”
他说的不是“沈灼野这辈子就不会这样”,宋季良怔了怔,看向商南淮。
“沈灼野这辈子当然也不会这样。”商南淮看出他的意思,理所当然,“我都洗心革面了,还能让他受委屈?”
商南淮深吸口气,用力呼出来:“我不是说那个……是说编剧他们用的,比较酸的那点词,改过自新,拯救,什么的。”
需要改过自新的是商南淮,如果早点认识沈灼野,他就不会兜这么大的圈子,汲汲营营到现在,发现活着真特么没意思。
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后悔死了,他在这事上偏偏要脸,对着心理医生都不肯承认,他快后悔死了。
商南淮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他每天只要睡醒了就开始后悔,睡着了也后悔。
有时候胸口会疼得喘不上气,体检没半点毛病,纯粹是脑子有毛病,自己折腾自己——医生说是潜意识,确实没错,他潜意识想把自己豁个口子,把心掏出来看看。
究竟是多愚钝、多冥顽不灵,才能放着沈灼野站在那这么久。
那么久,不走过去,不追上去,不缠着沈灼野,拖着这小豹子一起去玩。
明明他早就想这么做,重新复出、在晚宴上看见沈灼野那天,他就想这么做。
可他这人就是别扭,就是连自己的想法都不相信,都不服气。
好像他这么承认了,就是认输了……商南淮单方面置沈灼野根本不知道的气,到最后连自己都相信,没完没了缠着沈灼野,只是因为他要近距离观察对家。
于是越错越深,等那种念头终于生长到压不住、藏不住的时候,商南淮才发现,自己已经做了太多跟沈灼野较劲的事。
“事都做完了,我才开始知道心虚。”商南淮扯了下嘴角,“开始害怕沈小猫记恨我,生我的气,不愿意理我了。”
宋季良低声说:“他不会。”
商南淮揉了揉额头:“我会……”
宋季良抬头看他,眉峰蹙起。
“别看了,我这人自私。”商南淮笑了笑,“到这时候,我还是怪别人——我就忍不住想,要是我小时候,有人给我一巴掌,有人教我,喜欢一个人不是这么喜欢的。”
商南淮长大那个圈子,是真耳濡目染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A为了得到对家公司的B,把B的工作搞得一塌糊涂,等B被开除了,再把人弄到自己的企业做高管……他父母在饭桌上谈起这事,感叹A对B实在用心良苦。
这种事多了去了,商南淮揉着那块戒烟糖,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把一只手攥起来,枕在颈后,对着照进来的太阳光发了会儿呆。
“像我这种人,活该受教训,我知道。”
商南淮说:“我就是忍不住推卸责任……要是我小时候,有人给我一巴掌。”
在他还在上初中,攥着筷子,还皱着眉听这些事,心里半信半疑,觉得有道理又没道理的时候,趁早把他揍醒。
……或许他现在就不会这么狼狈。
或许他早就迫不及待冲过去,把沈小猫连拖带拽拐回家。
沈灼野说不定扛不住他的死缠烂打,他们说不定已经在一起好些年,这会儿两个人没准正在别墅里,兴高采烈叼着面包片打游戏。
所以该被好好教育改造、该洗心革面、该重新做人的是他。
商南淮说:“我的意思是……沈灼野这人比我强一万倍,他用不着人救。”
商南淮:“只要没人害他就行了。”
他是想说,如果没有人渣作祟,沈灼野根本用不着人帮忙。
沈灼野是被烂人烂事缠住了……如果能重活一辈子,但凡有一个机会,那点不肯熄灭的火种就能烧起来。
烧得滚烫漂亮,烧得灼烫炽烈,不论是在什么领域,都少不了数不清的人爱他。
商南淮没告诉过任何人,曾经有几天,他连续做一个梦。
梦里他碰见平行世界的沈灼野……说实话,他花了点时间才认出这小豹子。
那是个跟博物馆合作的文博探索节目,请了明星助阵,商南淮正走着神,忽然听见有人说这三个字。
他把心含在嗓子眼,慌忙四处找,胳膊跟腿都发软,脑子里一阵热一阵冷,急得发懵。
这梦相当不稳定,一着急就醒,还没找着沈灼野,已经醒了五六次。
商南淮弄了安眠药,再三保证了自己不是用来自杀,好不容易才把梦做下去。
找不着沈灼野……是因为他找错了地方。
沈灼野跟他不是同行。
事情要追溯到沈灼野刚辍学——平行世界总要有点不同的地方,比如沈灼野在火车站救的不是编剧,是位下错了站的老人家。
老人家是做考古学研究的教授,刚下去实地考察回来,拎了一行李箱异常珍贵的拓片,急得不行,又险些被大狼狗追着啃手提箱里的骨头化石。
神通广大的小豹子就这么莫名其妙立了功,迷迷糊糊被捡走,跟着上了火车,给这些文物做了一路保镖。
老教授大半辈子醉心学术,全部心血都扑在了文物保护上,只有一个老妻,也在大学任教,做古代文学研究。
两位老人年过六旬,头一回见这么乖的小孩子,喜欢得不行,听说沈灼野没有家,就不由分说收成了学生。
做了老教授的学生,当然不能不上学。
——商南淮见他的时候二十三,沈灼野比他小一岁多,这次上节目是利用暑假时间,奉命过来给师兄帮忙的。
“他师兄就是馆长!”助理跑去打听了一圈,兴致勃勃给商南淮汇报,“太厉害了……听说是搞古文字的,别看年纪轻,听说比不少挂名教授都强,好几个馆等着抢他。”
做这一行,天赋排第二位,第一位是要能静得下心、耐得住寂寞,日复一日的枯燥钻研,能熬得住的就是凤毛麟角。
沈灼野还没毕业,就被各方盯上,不仅是相中了异常出色的学术能力,这张脸也脱不了干系。
博物馆要宣传,要打开知名度,当然也是要考虑对外形象的。
助理打听着了不少八卦,相当兴奋,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商南淮的视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开。
助理跟着回头,一眼看清不远处的八卦当事人,立刻闭紧了嘴。
商南淮看着那个人影。
透过映着灯光的展柜玻璃,他看见沈灼野。
这是种很难形容的感受,哪怕沈灼野其实演过这种角色,哪怕商南淮明知道,沈灼野被任何人捡走,命运都可能会完全不同。
即使是这样,他依然很难描述这是种什么感觉……沈灼野戴着眼镜,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了两折,正专心检查文物的摆放。
商南淮从没见过这样的沈灼野,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发不出声,只知道看。
察觉到过于明显的视线,沈灼野抬头——隔着镜片跟纤尘不染的玻璃展柜,商南淮看见那双眼睛,漆黑澄明,仿佛历尽千山万壑。
“你好。”对面的人直起身,同他打招呼,“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沈灼野。”

商南淮在梦里录完了那一整期节目。
沈灼野大概也没想到, 只是来帮忙录一期节目,就被“对考古没半点兴趣、根本不想来录节目”的大明星追着,把博物馆里所有的东西都问了个遍。
“什么话, 我认真听了。”商南淮被馆长调侃, 颇不甘心, 拦着沈灼野, “不信你考我?”
听了这话, 馆长更是大笑,给这个来帮忙的小师弟塞餐券,提醒沈灼野, 带饿了一天的商先生去餐厅吃个饭。
商南淮在梦里被沈灼野带走,还追着念经:“我真好好听了。”
他确实好好听了, 毕竟沈灼野这人,不论在哪个世界,性格肯定都认真得过分。
商南淮为了找茬跟沈灼野说话, 缠着沈大影帝讨论剧本, 沈灼野说到一半, 发现商南淮走神打瞌睡,都要去给他泡个茶。
……这样想来, 商南淮身上的挺多毛病,都是叫沈灼野扳过来的。
要不是有沈灼野, 商南淮说不定要顶着那张初看温文儒雅、实则惹人冒火的皮, 不知不觉把身边人得罪个遍。
商南淮正低着头琢磨, 会不会当初叫人黑到退圈, 其实也是自己咎由自取——还没琢磨出名堂, 前面带路的人就停下脚步。
商南淮抬头,迎上梦中沈灼野的视线:“怎么了?”
沈灼野摇了摇头, 收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摊开,掌心放着颗戒烟糖。
商南淮愣住。
他看着这颗糖,像是被心跳一下一下砸着太阳穴,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嘴:“怎么突然——”
“这里没地方抽烟。”沈灼野说,“吸烟室还在建,再忍忍。”
商南淮站了好一会儿,才把口袋里攥得不像样的那包烟松开,接过那颗糖,勉强笑了下:“多谢。”
“正戒着呢,挺难熬。”商南淮明知故问,“你没这习惯?”
沈灼野摇头,他随身带戒烟糖,是因为教授们多半吸烟,做起研究来废寝忘食,动辄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只能靠吞云吐雾提神。
在博物馆这种禁烟的地方,就得靠戒烟糖解闷提神,偏偏一群老人家,很要些面子,都觉得小孩子才随身带糖。
沈灼野在这个圈子长大,从小就被一群老教授神神秘秘往身上藏糖,烟瘾犯了就要一颗,顺便再拉过来,揉两下脑袋解闷。
商南淮跟着他去员工餐厅,越琢磨越想知道,实在抓心挠肝:“能不能——”
沈灼野转头略停,视线落在他身上。
商南淮知道这挺冒犯,但还是忍不住问沈灼野:“能不能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
沈灼野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要了两份工作餐,将其中的一盘饭菜端给商南淮,又给他打了碗汤。
“有点复杂。”沈灼野把那碗汤递给他,热腾腾的白雾模糊空气,“听起来其实不太像是真的。”
这个商南淮有把握:“你说的就是真的。”
说完这话,商南淮看见镜片后的眼睛微怔,这表情让沈灼野看着与他记忆里重合,随即那双眼睛就笑了笑。
沈灼野找了个座位,领他坐下。这规矩猫被教得神朗气清肩背板正,商南淮跟他坐在一块儿,都不太敢东倒西歪地放飞自我。
“谢谢你。”沈灼野说,“一会儿我领你出去逛逛,请你吃冰淇淋。”
虽说罕少主动提及,但沈灼野其实并不避讳自己的过去,也不介意承认自己被捡回家之前,就是个野小子。
是野小子也不错,沈灼野小时候没少跟人打架,后来跟着老教授到处出差,刚好派上用场——那几年盗墓、倒卖文物都猖獗,有专门的飞车党,夺了包就走,很难找见踪迹。
跟着老教授走南闯北,沈灼野还经历过几次相当惊心动魄的故事。最惊险的一次,从老式绿皮火车的车窗跳出去追贼,两个人一块儿滚了几十米。
沈灼野带着夺回来的手提箱,才发现钱包不知什么时候滚丢了,那些穷凶极恶的文物贩子又满世界搜人,索性就沿着铁轨走了两天,走到了下一站。
商南淮听得瞪圆了眼睛,忍不住跟着刺激到热血沸腾,又忽然生出担心,攥住沈灼野的胳膊:“没人污蔑你吧?”
他是真怕又有人给沈灼野泼什么脏水,说这小豹子携文物潜逃、跟坏人沆瀣一气……这么问完,才忽然反应过来,沈灼野既然好好坐在这儿,多半是没有的。
商南淮察觉出自己失态,忙松开手,道了个歉。
沈灼野看了他一阵,乌黑的眼睛清明干净,摇了摇头。
没人污蔑,老教授就在下一站等着,急得团团转,下车就立刻报了警,担心得喝不下水吃不下饭。
接警的警员只是按流程询问,问到可能性,老教授都拍着桌子勃然大怒:“我的学生绝对不会偷东西!”
沈灼野躲开那些贩子、混混,到下个车站和其他人会合,还被师兄师姐拉着,偷偷跟他讲,老师头回生这么大的气。
气到一宿没吃下饭,第二天还要冲去和人家理论,被劝住了再三解释这是例行询问,这才勉强坐下。
就算是这样,老教授还再三要求警局出证明,沈灼野是见义勇为,是立了功。
保护文物,这是大功,要表彰。
老教授扯着沈灼野,还气得一个劲念叨:“我的学生好着呢,我家的孩子……”
“这就好……这才对嘛。”商南淮松了口气,他就觉得沈灼野该被这么对待,怎么有人看见这双眼睛,还会怀疑这老实猫?
商南淮总算觉得畅快,一口气喝干净了碗里的汤,放下碗抬头,才发现沈灼野仍看着自己。
商南淮愣怔了下:“怎么了?”
沈灼野摇了摇头,他自己那碗汤还没动,见商南淮喜欢,就推过去。
“你在这里拍过戏,我看过那部电影。”沈灼野报出了个地名,看见商南淮的脸色微变,就知道没猜错,“是不是听过我的事?”
商南淮的手顿了下,他整个人都有点发僵,胸口起伏了两次,喉咙还是不自在。
平行世界,一个细微的变化,就会导致一系列连锁反应——比如编剧没遇到沈灼野,剧本里的元素有很多不同;电影的选角导演也没遇到沈灼野,饰演的“无名混混”的是个成名已久的童星。
总之,这部电影并没能大火起来,拿了些美术、配乐之类的奖项,因为基调太过沉闷,知道的人也并不多。
这一系列连锁反应的结果,就是商南淮到这时候还半火不火……不得不相当不甘心地啃着桌角承认,少了沈灼野,这日子还真不好过。
“我没有……没有别的意思。”商南淮说,他冒了些冷汗,咬字有些艰难,“你不要多想,我——”
话说到一半,他迎上那双眼睛,才忽然回过神。
商南淮意识到,多想的或许是他自己,因为沈灼野的那双眼睛依然沉静朗黑,似乎并没因为这个生气。
——也没有更多的情绪,沈灼野思索了一阵,对商南淮解释:“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商南淮的表现实在太明显,会追问得这样细致,很显然是已经听说了什么。
沈灼野坐得依旧端正,单手握成拳,放在桌上:“不是我。我找不到证据自证清白,但我没有偷钱,也没做过那些坏事。”
商南淮盯着那双眼睛,逐字逐句地听清这些话。
他忽然觉得难过——这是种相当迟来的、完全后知后觉的难过,不像凌迟那么残酷,更像是从内向外融化。
他好像在什么时候吞了一块金属,现在这块金属慢慢融化,变成咕嘟咕嘟冒泡的液体,顺着血管向外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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