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火葬场啊—— byAlohomora
Alohomora  发于:2024年0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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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副台长被外甥晃得头晕眼花,勉强站稳,撑着点笑容和煦跟沈灼野打了招呼:“谁跟他说你是骗子的?”
商南淮:“……”
郑副台长太了解这个外甥了:“你自己说的?”
商南淮:“……”
郑副台长:“说了还非得人家信?不信还不行?”
商南淮把红透了的脸藏起来,扯着沈灼野往小区鬼鬼祟祟地溜达,被郑副台长叫住,扔过去一串钥匙:“我去趟台里,今晚不回来了,你们两个小的看家。”
DV那事不小,郑副台长这一会儿已经接了七、八个电话,最后几通直接是警局打过来的。
正好台里有档社会与法治节目,相当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想做个系列报道,郑副台长得去开会。
商南淮接了钥匙,眼睛亮了亮,双手合十拜了拜,拉着沈灼野就健步如飞地上楼。
郑副台长被扔在原地,不堪其扰地按按额头,愣了半天,没忍住乐了一声。
这些年里,商南淮一天一天越来越像他父母,其实难免叫人有点担心……看见眼前的情形,反倒觉得欣慰。
郑副台长扶着自行车,跨上去继续蹬,抓紧时间去台里报到。
带回家就带回家吧。
反正台里分的房子地方够大,他要不了多久又要调走,空着也是空着。
留给两个小的住,还能让商南淮帮他给仙人掌浇浇水。
仙人掌是假的。
郑副台长匪夷所思,在电话里追问:“怎么可能——这东西还有塑料的?!”
他都浇了两年水了!
商南淮拔了根刺,研究了一会儿,很专业地告诉他:“塑料的。”
别的植物他都不懂,唯独怎么分辨真假仙人掌,记得那叫一个清楚。
郑副台长受的打击不轻,恍惚了一会儿,凭着职业本能开了个消费者权益专题,这才想起正事:“小沈在吗?”
“睡觉呢。”商南淮说,“我让他睡饱,不睡够了不准醒。”
沈灼野本来没觉得累,但商南淮念经的本事也毋庸置疑。
沈灼野离开浴室,就被早有埋伏的浴巾睡衣袭击,商南淮举着吹风筒把他的头发吹干,把人不由分说塞到自己床上,用被子裹牢。
沈灼野被他裹得严严实实,露出脑袋,看着比平时年龄还小,偏偏一脸认真沉稳:“我不困。”
“我困,帮我睡。”商南淮满嘴胡话,隔着被子抱着他,好声好气地哄,“好猫,乖猫,你睡一会儿,把身体养养好。”
沈灼野想申辩自己不是猫,身体也没什么问题……但商南淮的床太软了。
床太软了,被子也厚实,卧室温暖光线暗淡,把人往困意里拖,商南淮还在耳边唠唠叨叨个没完。
积压在意识深处的疲惫慢慢探头。
商南淮说到一半,无意间抬头,迎上疲倦到空茫失焦的黑眼睛,忽然下意识闭嘴。
沈灼野轻声问:“商南淮?”
“这儿呢,没走。”商南淮赶紧出声,摸了摸他的头发,“怕吵着你。”
沈灼野“嗯”了一声,就慢慢闭上眼睛,那双眼睛里淌出来的眩光,让商南淮甚至没法判断……他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郑副台长打过来的这通电话,已经是商南淮把人哄睡的十五个小时后。
沈灼野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睡到了现在。
“……也好。”郑副台长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多睡睡是好事,像他这么长大,估计没一天过得容易。”
DV里的录像带交给了警方,里面的东西在那个小县城里,折腾出来了不小的风波。
台里的风波也不小,单位里的职工明知故犯,包庇亲属偷盗公家财物——这事在多年后或许算不了什么,但在这个年代,绝不是什么小责任。
郑副台长跟着警方下去调查,被一位姓宋的老师拦住,支吾着像是有话想问,随行的当地警方先认出他:“宋老师是吧?”
“你运气好,收留了个好孩子。”当地警方说,“这群混混好几次惦记你们学校那个仓库了……你看,幸亏有这小子帮你守着。”
不大的显示屏里,画质还很模糊,宋老师盯着看了一路,把DV还给警方的时候,脸上已经没了什么血色。
“……是我错了。”宋老师低声说,“我误会他了,错怪他了。”
“都有错,我们办案也经验主义了,犯了想当然的毛病。”警方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孩子找回来,道个歉?”
宋老师脸色更差,被这么点轻微力道拍得晃了晃,几乎没站稳。
沈灼野临走前,其实来宋家道过别。
宋国栋并没信后来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鬼话,他至少知道沈灼野不会做那种违法乱纪的事……但那天晚上,听见沈灼野慢慢解释出的一句“没偷钱”,无名火气就又冒上来。
沈灼野被他搡出门,一条腿没站稳,踉跄了下,摔了几阶楼梯,手肘和掌心都擦破了。
宋国栋吓了一跳,皱紧了眉过去想扶他,沈灼野却已经自己爬起来。
沈灼野朝他鞠了很深的一躬,很长时间都没站起来。
这动作让他心慌,宋国栋定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老师。”沈灼野轻声说,“我走了。”
宋国栋不耐烦地挥手,匆匆上楼回家。
沈灼野一瘸一拐下楼,天气不算热,汗水却把领口浸透了,他就那么走远,走到在窗户里也看不清。
那之后,本地就没了沈灼野的任何消息。
没人再见过他,没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宋国栋找了好些天,其实已经很心慌。
“我没告诉他……”郑副台长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但他莫名地不想说——自己家的孩子,当大人的不信他,谁还会信他?
那些流言蜚语越传越凶,几乎要把沈灼野打成什么洪水猛兽,难道不是因为没人护着他,没人替他说话?
郑副台长这么想了,也这么问宋国栋,后者说不出话,脸色难看的要命。
“我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郑副台长说,“据我所知,这孩子十四岁……今年才十四岁。”
事发的时候才十三岁。
十三岁的孩子,难道因为特别沉稳、特别早熟,特别懂事……什么都能自己做,就能把他当大人了?
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挨欺负、流浪、四处打工,拼死拼活地找办法活下去,不管他逼他低头……是件非常光荣的事吗?
信别人说的话,不相信自己家的孩子,是什么非常值得骄傲的无私品德吗?
还别说,有些做父母长辈的好像真就这么想,商南淮的父母又何尝不是这样,选择相信私家侦探的调查结果,而非儿子的眼睛。
有时候,郑副台长看着姐姐和姐夫,也会忍不住想,他们既然不爱这个儿子,又为什么要生一个孩子。
既然连抚养的耐心都欠奉,为什么要把一个无辜的孩子投进这种境地,为什么要徒增痛苦。
这问题或许永远得不到答案。
郑副台长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那张铁石似的脸,最终还是把这话说出来。
“我无意指责,您本来也没有照顾这孩子的义务……只是觉得,您何必捡他回家呢。”
冷硬如铁的中年人被这话压垮,一动不动,静静瘫坐在警局的椅子上。
他身边的警员在写报告,录像带的画面还在循环播放,那些混混嬉笑着耀武扬威,拳脚和木棒落在沈灼野身上。
“揍他!”那些人喊,“这是野种,没人护着他,打死了不用偿命……”
“台里那个社会与法治的栏目,正好要引导这方面,打算做个系列节目,叫《谣言杀人》。”
郑副台长跟商南淮通气:“回头你列个单子,就拿这个当案例,给你这个小朋友把名誉洗干净。”
好好的孩子,干什么叫人泼脏水泼成这样?
以后怎么长大,难道一辈子叫人指摘,随时叫人戳脊梁骨?
日子还过不过了?
商南淮眼睛一亮,当即答应:“没问题。”
他还有隐忧:“舅舅,我爸妈那——”
“你要是想好了,就留在这。”郑副台长说,“你爸妈那我去解决。”
他原本没插手这件事,是因为不清楚商南淮的态度——如果商南淮自己都觉得,长成像他父母那样的人也没什么问题,那么这件事就没人管得了。
但如果商南淮真这么想,想留在国内,把中学念完,高考的时候再看情况……那也不是做不到。
郑副台长明知故问:“回头我去问问,能不能给你那个小朋友也办个复学手续?”
商南淮捧着电话,一口气不要钱地夸,嘴甜到不行:“……办一个,舅舅,办一个,回头给您买真仙人掌。”
郑副台长大笑,又嘱咐了他几句,就挂了电话。
商南淮挂了电话,高兴得原地蹦了两个高,轻手轻脚地溜回卧室,摸到床上,却忽然一愣。
“沈小猫?”商南淮摸摸他的额头,还行,温度正常,“醒了?饿不饿?”
沈灼野睁着眼睛,摇了摇头。
商南淮都被他气乐了,扑上去揉把他:“你要成仙啊?快说饿,我要饿瘪了,等你吃饭呢。”
沈灼野被他揉脑袋捏脸,戳怕痒的地方,眼睛慢慢弯了下,握住这两只折腾人的手。
商南淮察觉到他掌心的冷汗。
像是有小针扎着他,商南淮心口密密麻麻的一疼,不由分说掀开被子,钻进去把这木头猫死死抱住。
“听见我打电话了?”商南淮提前堵他嘴,“沈小猫我告诉你,正常的十四岁就是这么长大的,我比你有经验,你别跟我犟。”
“你要想谢谢舅舅,咱俩回头一块儿去打工,挣了钱给他买礼物,买五粮液,买茅台,他就喜欢喝好酒。”
商南淮一口气往下絮叨:“我舅舅还准备辞职下海,跟朋友去干影视项目呢……万一回头你再当个大明星,他这叫提前投资知道吗,稳赚不亏好吧?”
“你管管我,别不管我。”商南淮抓着他,低着头说,“我这一身臭毛病,就得靠着你帮我板过来……我想学好,沈灼野,我想做跟你一样的人。”
商南淮说:“没人教过我,你教教我……”
这话还没说完,沈灼野抬手抱住他,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商南淮大喜过望:“想说什么?”
沈灼野:“……”
要说的都被他自己一口气说完了,沈灼野沉默一会儿,才问他:“商南淮,你是不是不会做饭?”
商南淮:“。”
沈灼野掀开被子下床,他睡得太久了,一落地眼前就泛黑,又坐回去,被身后的手臂紧紧抱住。
商南淮的胸口拦着他的后背,心跳比面上更激烈,紧抱着他不松手。
“破猫。”商南淮低声嘟囔,“可真难抓。”
沈灼野撑着床沿,靠在他肩上缓过力气,黑润的眼睛弯了下:“我不是被抓回来的好不好。”
商南淮勒了勒他的肩膀,也不知道对这个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从床上跳下来,还牢牢捉着沈灼野的手:“你教我,我来做饭?”
沈灼野摇了摇头,他确实饿了,还不想因为低血糖英年早逝:“下顿吧。”
他还是很想去感谢郑副台长,商南淮说得对,可以尽力再多挣点钱,去演戏也能帮得上忙。
沈灼野想了很久,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演戏。
商南淮怕他再头晕,陪他去厨房,又从冰箱里翻出杏仁露给他喝:“一会儿吃完饭,想干什么?”
台里一做起节目,三天五场会,他舅舅几天估计都回不来,假期又还没过完。
商南淮在写作业和听英语里艰难抉择了半天,听见沈灼野的回答,愣了愣:“……啊?”
“打会儿游戏。”沈灼野重复了一遍,“输了不能生气。”
商南淮恼羞成怒:“谁生气了!我才没生气,我就是——”
他“就是”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硬把正在打鸡蛋的沈灼野从菜板前拉回来,严严实实抱着不动。
沈灼野比他小了一岁半,身高差距明显,暗中踮了踮脚。
商南淮忍不住乐了,用力抹了把脸,深吸口气,拿额头撞了下这小豹子的脑门。
“回家了,沈灼野。”商南淮说,“喵一个吧。”

燕玉尘早就死了。
这是个不算太标准的修仙世界——说它修仙, 故事发生在下界人间。说它不修, 这故事里, 燕玉尘是唯一的一个不会飞的。
故事的两个主角, 一个叫南流景, 一个叫洛泽,全是九天上的仙人。
要说故事,也无非就是诛仙台、斩魄风, 一个魂飞魄散,一个找遍九天十地, 要将散尽的魂魄凑齐。
三魂七魄,南流景已找了九世。最后这一世、最后这一魄,就在燕玉尘身上。
“这一魄投在人间, 做了皇子。”系统翻开这个世界的设定, “人间战火频仍, 这王朝很不太平,国运坎坷, 所以寻仙。”
天梯未断,修仙者遍地走, 此时的人间王朝, 都有供奉宗门。
国运与天地气运相连, 宗门中人被请入朝为官是常事。有功勋卓著的, 授勋封王摄政, 地位极为超然。
这样的背景下,有仙根、能修炼, 几乎是立于世间的基础。
朝中文武百官,且不说武官至少也要武尊、武宗修为,军中更是非武师不能升阶,就连文官也访仙问道,以道入仕。民间稚子孩童,启蒙就学仙家典籍,朗朗书声里,尽是白鹿青崖。
偏偏燕玉尘既无仙根、也无仙骨,只是道不全的残魄。
十余个皇子里,他是天赋最弱、根基最差的一个,因为魂魄不全,生来木木愣愣,连心神也不大灵光。
要说还有什么勉强拿得出手的,也就那一张脸漂亮,眉眼如画韶秀非常——可脑子都不清醒,就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在他们这,有用的人才配活着。
文不成武不就,修仙之路不见寸进,长得再好看,无非是个漂亮草包罢了。
这样一个草包,叫兄弟欺侮磋磨是常事,连宫里也有不少人暗中轻蔑,不拿他当一回事。
燕玉尘长到五六岁,还远比同龄稚童瘦弱很多,咬字吃力,叫人推一下,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就这么一个注定没出息的废物皇子,偏偏走了叫人瞠目结舌的大运。
燕玉尘七岁时,叫宗门里来的大国师看上,领进别苑亲自教养,自此竟像是陡然开了窍,文韬武略突飞猛进。
后来先帝崩殂,大国师成了摄政王,这小傻子竟也鸡犬升天,跟着坐上那把龙椅,当了万人之上的小皇帝。
“这个大国师、摄政王,就是南流景,他是下来找这一魄的。”
系统翻了翻页,发现后面的还没加载出来,问庄忱:“宿主,他对燕玉尘好吗?”
庄忱想了想:“不好说。”
系统没料到这个答案,有些不解:“为什么?”
庄忱带着系统飘过帷幔,去研究灯下坐着的人影。
漂亮韶秀的人影,层层华服压在身上,靠在格外舒适温暖的软裘里,阖着眼微垂着头,仿佛睡得正沉。
但只要靠近了,就会发现这只是叫仙力充盈的空壳,不会动也不能醒。
——很难说,南流景对燕玉尘究竟好还是不好。
或许这件事本来也并不重要。对南流景来说,重要的是燕玉尘身体里那道残魄,他对燕玉尘做的所有事,也无非是为了取走这一魄而已。
在南流景看来,一道残魄,称不上完整,燕玉尘并不是他要找的人,只是个不完整的影子。
还是个很不聪明、很麻烦的影子。
燕玉尘其实并没真正开窍。那些文韬武略的好文章是南流景写给他,叫他背下来的;平时的说话举止,也是南流景先教给他,叫他一遍一遍练的。
燕玉尘天生魂魄不全,不怎么爱说话,做事比常人缓上半拍,但也不能算傻——该懂的他都懂,该清楚的,他心里也都明镜。
所以他能理解南流景的意思,能理解“装得像个人”这要求该怎么做。
哪怕他自己静下来,缩在暖阁角落抱着枕头,动脑子想的时候,觉得自己其实本来也勉强算是一个人。
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要吃饭穿衣,困了也要睡觉,磕破了也会疼,也会流血——燕玉尘有时会慢慢想,这应当也算是个人。
这样的念头,燕玉尘从没对南流景说过,哪怕一个字都没有。
因为如今的一切,都是南流景给他的。
没有南流景,他或许早就因为叫人捉弄,掉进御花园的湖里淹死,又或是不慎跌了一跤,磕破脑袋没了命。
这话并非危言耸听,燕玉尘从小多难多灾,受的伤、遇的险就没停过,他第一次遇到南流景,被对方从冰冷湖水里拎起来的时候,已只剩下半口气。
所以,不论南流景叫他干什么,他都理当去做。
燕玉尘七岁被带进驰光苑,读书习字、练习说话举止,背诵南流景写给他的文韬武略,诗词歌赋。
南流景是仙人,能看透他命数,说他注定是块开不了窍的废石,从一开始就不叫他浪费时间,去研读什么经义文章。
南流景对他说,他要做的,只是学着怎么装得像个人,只要做到这个就行了。
燕玉尘照做。
他脑子慢,十遍二十遍没有成效,千百遍下来,日夜打熬,总能记住。
长到十七岁,燕玉尘长成翩翩少年郎,清和雅致、温润端方,文章背了许多,仙术也学会了一点。
只可惜内里还是个小傻子,南流景没教过他的,他就不会说不会做。太久没说过自己想说的,但凡要说的话没预先背过,咬字就比过去还生涩吃力。
在他十七岁这年,出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他父皇驾崩,立遗诏居然将大位传给了他,燕玉尘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套上龙袍、戴上冠冕,推上了那把龙椅。
另一件是南流景收集魂魄妄改天命,终归事发,被封了仙脉、夺了修为,罚下凡尘,要做比凡人还不如的废人。
这是燕玉尘这些年来,第一次没有人教,自己做事。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将重伤昏死的南流景抱回了雪宫。
小傻子长得瘦弱单薄,咬紧牙关一步一晃,将人从半截登天梯上抱下来,后面的路没力气走了,就膝行着挪,磨出长长两道血痕。
登天梯散尽,燕玉尘给南流景喂水喂药,擦脸拭血,将天罚的伤口尽数裹好,又去给南流景熬药煮饭。
燕玉尘很会煮饭,煮得很好,菜做的也好吃,熬出的羹汤香浓,色香味俱美,比御膳房的还要更可口。
他给南流景喂了粥和药,守了南流景一宿,慢慢改了主意,走出去做皇帝。
小傻子清楚自己不是这块料,原本不想做皇帝,想找个机会偷跑,去没人认识的地方开饭馆。
但南流景仙脉被封,修为尽毁,要重新修炼,必须有个清净地方。
如果叫外人知道了昔日高居云端的大国师、摄政王落到如此境地,虎落平阳,定然有犬来欺,小傻子比谁都更清楚那是什么滋味。
燕玉尘坐在那把龙椅上,依旧请南流景做摄政王,给了他本朝最高的尊荣。
可惜,做了皇帝的小傻子,也不可能因此变聪明。
燕玉尘并不会治理国家,他站在南流景身后,跟着摄政王学,看南流景批阅那些奏折——国运与国师休戚与共,南流景管这些,也是为了修为。
举国气运加持,加上燕玉尘派人搜罗来的奇药,南流景的仙脉恢复得并不慢,两三个月就已有起色。
燕玉尘捧着熬好的药粥,跟着高兴。
他心里清明,懂得道理,知道做皇帝也不能骄奢淫逸、列鼎而食。
燕玉尘慢慢算着账,把每日的好香料节省下来,给南流景清心安神,把补身体的药材留下来,给南流景熬药粥。
他怕南流景太辛劳,日日给南流景研墨,学着批奏章,纵然无法处理繁复政务,批些废话满篇的寻常文书,总还没什么问题。
燕玉尘一笔字写得很漂亮,纵逸俊秀,端庄流利,很不像他这个人。
燕玉尘不太说话,除了在朝堂上演皇帝,剩下的时候便津津有味,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他那些“自己的日子”,也都和南流景有关。
比如每日随摄政王学,跟着摄政王批两个时辰的奏章,每日熬半个时辰的药粥,做半个时辰的菜……再花上不一定多久,等修炼结束的摄政王一起吃晚饭。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就这么日复一日,就能过很久,久到南流景取走他的残魄。
燕玉尘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南流景同他说过,他记住了。
他是南流景要找的一魄,南流景答应他,取魄的时候不疼,他信了。
小傻子就是有这个改不掉的毛病,人家说什么都信。
小傻子死在十九岁的最后一天。
燕玉尘没来得及活到行冠礼,没来得及去开饭馆,也没来得及吃最后那一顿晚饭。
那顿饭很香,他还和民间学着做了两个蜜枣粽,抱着膝坐在榻边,一边闻着饭菜香忍饿,一边想,一会儿摄政王会挑哪一个。
一支飚射进来的白羽箭将他穿透。
他被钉在地上,血从口中涌出来,燕玉尘茫然地张着眼睛,看着谋逆的兄弟带兵围了雪宫……他在门口看见南流景的影子。
南流景身边还有另一道虚影,即将凝实,那虚影来到他面前,拨了拨他颓软的头颈。
“不错。”那虚影道,“没沾因果?”
南流景点了点头:“没沾,那一箭是燕玉林射的。”
燕玉林是那个谋反的兄弟。
燕玉尘躺在地上,慢慢想了一会儿,想起燕玉林是个什么样的人。
杀心极盛,生性扭曲,面上装得一派风雅温润,背地里叫人把他按在结了冰的湖水里,叫了茶水慢慢欣赏。
燕玉尘扯住南流景的衣摆。
对着南流景,他第一次说这个人没教过他的话。
“……不行。”
燕玉尘发不出声,每张一次口,就有更多的血涌出来,身体在剧痛的折磨下抽搐:“坏人……不行。”
他不懂更多的道理了,但皇帝不能给坏人做。
坏人不行,好人会死在坏人手里,死了好官,然后死军队和百姓。
小皇帝拔下那支箭,他学了些仙术,飞还飞不起来,但强身健体,一时半刻也能撑。
燕玉尘最擅长的是障眼法,他用这个躲起来,看这些人暴怒着找他,看自己的血从身体里慢慢流干。
他躲开这些人,慢慢爬到了那把龙椅上。
他工整写好禅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了个最精明强干、励精图治的兄弟,靠在龙椅上歇了一会儿。
燕玉尘其实不太能想通,这些道理都是南流景教给他,为什么南流景并不照着它们做。
他握着毛笔的时候,想起南流景教他习字……摄政王有些不耐烦,但看他把四方框画成圈,还是被气得失笑。
“算了。”南流景说,“不开窍就不开窍吧,一道残魄,不难为你了。”
南流景说:“以后找我,就画个圈。”
燕玉尘蘸着血,慢慢画了个圈,画到最后一点,满是血的手把它抹去。
他坐不住了,身体开始向下滑,开始变得冷。
燕玉尘还是不相信南流景会骗他,握着那支白羽箭,摸了摸锋利的箭尖,把它一点一点插进胸口。
这支箭把他和诏书一起钉在龙椅上。
没多少血,血在路上流干了。
燕玉尘看着闯进来的人影,他的视野变暗,无法分辨是什么人,只是在慢慢地想,这次学会了。
这次学会了,是疼的。
他再也不要吃粽子了。

系统飘过去, 贴了贴仿佛睡着的小皇帝。
燕玉尘活着的时候脾气就好,现在看起来也一样。翦密眼睫阖着,微坠着头, 双臂软垂, 安静得就像是在熟睡。
熟睡是假象, 这只是具空空如也的躯壳。
燕玉尘早就死了, 神魂俱灭, 残魄还给了洛泽。
——也就是燕玉尘的记忆里,和白羽箭一并进来的,南流景身边那道即将凝实的虚影。
他是洛泽落在人间的一魄, 燕玉尘知道这件事,南流景给他讲过。又或许并非给他讲, 只是南流景偶尔也会想说这些,并不在乎有谁会听。
小傻子做听故事的人,又再合适不过。
燕玉尘不常说话, 因为不擅长, 也因为不习惯。
他讲得太慢了, 心神也不算灵光,这世上没什么人有耐心听完。
所以燕玉尘只是听, 抱着膝安安静静。
不知是不是傻子真的心思简单澄明,他那双眼睛比旁人更黑白分明, 认真看着南流景, 听那些仙家故事, 像个漂亮到极点的人偶。
南流景被那双眼睛盯着, 偶尔也会停下, 问专心致志的小傻子:“听懂了吗?”
燕玉尘不说话,眼睫垂下来, 从袖子里摸出做好的糕点,小心翼翼放在大国师的手边。
南流景就知道他没听懂,多半是听着听着就走神了,对着细细缠了红绳的油纸包哑然:“去玩吧。”
燕玉尘听南流景的话。
他去花园,但不知道要玩什么,于是一个人在角落里摆弄小木头人,把两个白衣飘飘的木头人举起来,小心放在梧桐环抱的高台上。
在驰光苑那十年,有不知多少日子,都是这么过的……那时的南流景是仙人,如在云端,能徒手摘星辰。
燕玉尘其实听懂了那些故事。
他不知道说,但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大国师要找一个人,也是位仙人。
那位仙人丢了些东西,在他身上,大国师来找他,等他还。
燕玉尘是想还的,大国师什么时候要拿都行。他懂得道理,借了别人的东西就要还,不能赖账。
他想了很久,鼓起勇气去说,南流景停下手中做的事,垂首问他:“现在取走,你立刻就要没命,这也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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