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大概也有回光返照,他这时候的身体反而凝实,没那么一碰就散架,被商南淮挡住透光的地方,在旁人看来几乎和常人无异。
“商南淮。”沈灼野说,“谢谢你,我玩得很高兴了。”
商南淮看着那双眼睛,他有那么几秒里说不出什么话,但随即就把手揽到这木头猫背后,用力抱了抱。
“这算什么玩,沈小猫,你这影帝怎么当的。”商南淮贴着他的耳朵,沈灼野不习惯这个距离,想要后退,却被他拉近,“我带你去痛痛快快玩,你不准说我。”
他都不敢去酒吧,这地方风景好、悠闲又临海,好玩的地方多的是,胡乱绕着散步算什么玩。
沈灼野被他箍着,其实也并非动弹不得,要想把身体变得不能被碰到,说实话很容易。
但商南淮心跳得激烈,手臂绷得坚硬如铁,全然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潇洒放纵、满不在乎,背地里把牙关咬得死紧,几乎克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所以沈灼野安静了一阵,还是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借着抱沈灼野起身的机会,商南淮低头碰了碰那些透明的头发,它们融化在阳光里,是比想象中更柔软温暖的触感。
这样的感受将他持续剖开,商南淮拖着沈灼野去玩,去酒吧里喝冰水,去餐厅拉小提琴,去海边挑衅信天翁,一直到落日的余晖把天边染成血红。
沈灼野坐在餐厅的角落,商南淮向乐手借了把小提琴,使出浑身解数,一首克莱斯勒的《爱之忧伤》拉得喜气洋洋炫技到飞起,被古板严肃的白头发中提琴手拿眼睛杀了好几分钟。
还了小提琴,商南淮拉起沈灼野就跑:“怎么了,不就是风格不一样……你说他会不会拿琴弓砸我?”
沈灼野坐在角落,已经替他暗中把蠢蠢欲动的琴弓按住了好几次,眼睛里慢慢透出一点笑,摇了摇头。
他察觉到商南淮停住脚步,就跟着落回地上:“不跑了?”
商南淮愣怔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揉着头发低头笑了下,伸手揽过沈灼野,圈在胸前静静抱着。
“回家?”商南淮轻声问,“家里缺不缺什么东西?我带点回去?”
不演戏的时候,沈灼野可能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跟自己说这种话。
演戏的时候可能也是。
沈灼野就没这个运气,好像总接不到其乐融融、温馨美满的角色……可能是因为文艺片愿意找他,这种片子里原本就少有过得好的人,也可能是会挑人的导演,知道这木头猫演不出来。
沈大影帝当然也有演不出来的角色,就比如现在,商南淮其实知道,沈灼野在想办法哄自己。
哄自己别纠结在一个空房子、一条拒绝了解的死讯、甚至可能是不久之后要看见的一座墓碑上。
可这会儿沈灼野不知道要怎么做了,沈灼野活到这么大,没人教过他这话怎么答。
“你就说。”商南淮轻声说,“带点菜和肉,晚上回家吃火锅,再买点零食饮料,回去一起打游戏。”
沈灼野张了张口,发现说不出声音,他有些困惑,反复练习,抬头看商南淮。
商南淮握着他的手,一个字一个字教他:“晚上,回家,吃火锅。”
沈灼野还是说不成,这么愣愣站了一阵,摇了摇头,飘向相反的方向,带商南淮去墓园。
商南淮看见那个标志,脚底下就长了根:“今天不去,小豹子,听话,我们今天不死……”
商南淮不知道自己怎么成功说出这个字,他的舌根像是忽然尝着了这世上最苦的东西,剧烈的麻木连喉咙也一起麻痹。
他被沈灼野拽着手臂,被这双乌黑的眼睛看着,胸口像被什么格外尖锐的利器胡乱捅了不知多少下,捅得乱七八糟以后,再塞进去一堆碎石子,随便缝上。
商南淮伸手遮住沈灼野的眼睛,自欺欺人地不去看它。
“我知道。”商南淮说,“我知道,沈灼野,你是不是很难受……”
沈灼野在他手下微微摇头。
商南淮沉默良久,转身要去当地的警局,他看见了路标指引的方向,可才走出不远,就被沈灼野拦下。
商南淮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像个疯子似的来回踱步、拼命发抖,他快要被某种情绪涨破,可他现在不能回去,弄死一些早就该死的人渣。
沈灼野走过来,又或者是飘的,他没法自欺欺人地不去看了……商南淮控制不住地替他挡风,怕这个影子就这么让不长眼的风吹散。
“商南淮。”沈灼野看着他,慢慢地说,“我想……”
他的吐字滞涩,说几个字,就被这具身体里的心脏打断:“我想邀请你……回家。”
沈灼野逐字发音,认真得像只刚学会说话的猫:“我家有秋千,请你坐。”
商南淮一动不动地站着。
这世上可能没什么事、没什么体验,能比这一秒更叫他无法呼吸……他发誓要在这木头猫上当心软的时候大声嘲笑、叫沈灼野喵喵叫,可真有这个机会,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商南淮甚至没法看清楚这双眼睛,沈灼野的眼睛,这里面有见鬼的亮光、不安和孩子气,大概没什么能更让他想亲手掐死自己了。
……早干什么去了,早干什么去了?
商南淮让笑容出现在自己的脸上,揉做了猫的沈影帝的脑袋:“什么叫邀请我回家,钥匙不都给我了吗?”
早干什么去了?早干什么去了?
说着他拿出钥匙,在沈灼野面前晃了晃,相当得意:“明明是我带你回家,沈小猫,喵一个——”
沈灼野的黑眼睛轻轻弯了下:“是仓库钥匙。”
很小的一个仓库,用来放农具和木工活的工具。
硬要挤下一个人在里面,用来在今晚留宿的话,用衣架挂在墙上,站着睡也不是不行。
商南淮:“……”
商南淮:“??”
“你就拿这个骗我合同!?”商大影帝痛心疾首,“我别墅都送你了!我替你签的名!你这人怎么——”
他剩下的话都被忘在脑后,盯着那双眼睛里的笑,看着好像没叫风霜留下一点痕迹的沈灼野。
商南淮把这个人抱进怀里。
“你赢了。”商南淮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亲沈灼野的额头,他不管这木头猫有什么意见,要不是沈灼野咬不到,他还要咬这看似老实的狡猾猫一口。
“我本来想把你绑架回家。”商南淮把沈灼野背到背上,一边走一边说,“每天逼着你打游戏,看电影,吃零食,跟我一起偷懒不干活。”
沈灼野说:“我都是鬼了。”
“是鬼有什么不行?”商南淮语气如常,“耽误打游戏了还是耽误看电影了?对了,你用不用吸阳气?”
沈灼野伏在他背上,微微摇头。
商南淮有点遗憾:“行吧……你真该多看看电影,人家电影里的鬼都吸阳气,还闹鬼吓唬人。”
沈灼野:“我闹了。”
商南淮有点错愕:“什么时候?!”
沈灼野:“……”
“……”商南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木箱和戒烟糖都被没收,赶紧识相道歉:“对对,闹了——闹得太凶了,吓得我脑子有点不好用,差点失忆。”
商南淮语气笃定:“想起来了,吓坏我了,好几天睡不着。”
小豹子很好哄,这就把小木箱还给他,戒烟糖扣下:“过期了。”
“还有保质期?!”商南淮没考虑到这个问题,摸了摸鼻梁,“完了,我还给你季良哥一颗。”
沈灼野微微飘起来,低着头看他。
商南淮眼疾手快把人拽回背上:“等回国,回过就去找他要,要回来。”
商南淮问:“跟我回国吗?”
沈灼野没回答,商南淮差不多就知道了答案,点了点头:“待不久了?什么时候走?”
沈灼野也不清楚,大概是待到不小心睡着之前。
商南淮后悔:“刚才就该给你灌杯咖啡。”
沈灼野轻轻笑了下,商南淮也就露出点笑,把他稳稳当当往背上托了托——他的手稳得自己都惊讶,要是早有这份演技,说实话未必会叫沈灼野压得这么惨。
有什么东西把他慢慢剖得分崩离析,商南淮无视这种感受,背着沈灼野回家。
这地方也不算大,按着沈灼野指的路,商南淮没花多少力气,就找到那幢带草坪的小房子。
商南淮有点惊讶:“谁剪的草坪?”
他还以为这里得是一片荒草,都做好准备跋涉进去找路了,没想到居然是相当整齐的草坪,在晚风里柔和得刚好。
“我。”沈灼野,“今天闹鬼剪的。”
商南淮:“……啊。”
商南淮猜测这时候应该被震慑,他看见了秋千,快步过去,把沈灼野放在上面:“厉害。”
沈灼野坐在秋千上,被他轻轻一推就跟着晃,乌黑的眼睛垂着,看起来对这个反应还算满意,收回了准备绊倒商南淮的一点鬼气。
商南淮挺不客气,挤进秋千里跟他一起晃悠,还觉得不够,索性把人揽在肩膀上。
“真不错。”商南淮说,“你这地方真不错,换我也不舍得走,住这儿多好。”
沈灼野点了点头:“送你。”
商南淮这回长了记性,提前警惕:“又有什么圈套?”
这回没有圈套,沈灼野把另一把钥匙也交给他:“你今晚睡这里,以后有家人朋友来,也可以在这暂住。”
沈灼野认真想了一阵:“戒烟奖励。”
商南淮觉得自己是活该,或许是罪有应得,或许是死有余辜,但沈灼野这么冷静,他总不能抱着这人哭死在这丢人:“占我便宜啊沈小猫,你比我小吧?”
要给奖励也是他给沈灼野,沈灼野给他什么奖励?
“是要我帮你装神弄鬼,是不是?”商南淮猜出他的心思,“等回头,万一你季良哥来找你,让他以为你还在?”
宋季良早晚是会来一趟的,哪怕是为了调查买凶案的受害者真实死因……也许还有什么别的人,但商南淮自私地不想提。
他自私地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让更多和那座小城有关的事,打扰好不容易要自由了的沈灼野。
所以当沈灼野点头后,商南淮就立刻换了个话题:“想不想打游戏?”
沈灼野抬头:“我不会。”
“怕什么。”商南淮撸袖子,“我教你,玩口袋妖怪吧?你这草坪适合扔精灵球。”
他带了沈灼野那个游戏机过来,强行拉着沈灼野开了对战模式,这小豹子其实学什么都快,商南淮没威风两盘就被压制,输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没第二个人让商大影帝受过这种委屈,商南淮被他激起了胜负欲,抄起手柄鏖战。
游戏机的画面是真的不大,沈灼野被他抓回怀里,紧紧揽着,保证两个人都能看得清。
他们两个就这么坐在秋千上,肩膀挨着肩膀,头碰着头打游戏。
也不着急回家,也不着急吃晚饭。
好像这才是本来该有的样子,不是伤痕累累、不是精疲力竭,不疼也不难受。
沈灼野做了手术,手术不成功,想要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静休养,商南淮就不要脸地缠着他蹭了张票。
然后就硬挤进沈灼野的生活……买菜买肉回来煮养生火锅,囤一堆零食。
他喝饮料,沈灼野喝参茶。
这秋千看着不是外国手艺,像沈灼野自己做的,商南淮还能给他拿工具,帮忙捆绳子。
商南淮还能按着他休息,睡觉,没事少出门。
睡够了再把人拖出来吹风。
吹风,晃秋千,打游戏。
好像这才是一生,哪怕这一生短暂,哪怕是一两年,哪怕十几天。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商南淮还在边打游戏边聊天,他察觉到沈灼野的回应越来越少,所以他多说。
“我就该也弄个精灵球。”商南淮说,“把你捉走,带回家养。”
他说:“你不知道,沈灼野,我真想带你回家……”
他听见身边的人叫了他一声,立刻答应,抬头的时候却怔住,因为身边早就已经什么都没有。
秋千一侧的空木板上,放着两把光秃秃的钥匙。
太阳彻底落尽,风把树上的露水掀了他一身。也可能不是露水,傍晚还晴朗的天气毫无征召地下起了雨,浇得透心凉。
商南淮脸上发痒,摸了一把,他这会儿不知道该抱谁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站着还是坐着。
商南淮抓起那两把钥匙,分出仓库的收好,用另一把钥匙开门,钻进小木屋。
商南淮扶着被风吹晃的门:“快进来,这雨太大了。”
他不知道这话有没有被谁听见、有没有被谁答应,风卷着雨进来,把门口也淋得湿透。
“我给你煮火锅。”
他听见自己轻声说:“今晚吃火锅。”
“沈小猫。”商南淮说,“别哭啊,到家了。”
商南淮留下待了些天。
他也不清楚“待了些天”是多久, 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个把月……就像他也不怎么能想起,那一宿的雨是什么时候停的。
商南淮有印象, 他跑出去买菜买肉, 跑遍了所有还没关门的超市, 回去煮火锅的时候, 雨还不小。
这地方的食材买不全, 很多东西不怎么合胃口,但热腾腾煮成一锅,卖相也不差。
商南淮还买了饮料、零食, 买了酒跟牛奶。
这次他挺小心,没再叫什么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盯上, 平安地顺利到了家,翻出几只杯子洗干净。
沈灼野这儿住着很舒服。
暴雨里的木屋就有种与世隔绝的安静,商南淮站在窗前, 看沿着玻璃淌下来的汩汩水流, 盘算着等天亮就给沈灼野那个秋千弄把伞。
大号沙滩伞, 挡雨挡太阳那种——这地方晴时曝晒雨时湿冷,秋千的木头万一裂了怎么办。
商南淮给沈灼野倒了牛奶, 自己把那些酒打开,喝水一样喝了几瓶, 絮絮叨叨对着火锅说了不少话。
沈灼野不让他喝酒以后, 商南淮已经两年多没沾过这东西了, 酒量掉得明显。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以后头疼到炸裂, 在明亮到刺眼的阳光里奄奄一息,愁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惜没有对家来嘲笑他, 那杯牛奶没动,火锅里捡出来晾着的菜和肉也还是原样。
商南淮以为自己会对这个结果有什么反应,但真到这时,居然出奇地平静。
那些仿佛塞进他胸膛里、乱七八糟缝合进去的石头,就那么硬邦邦嵌着。
除了某一下动作太大、太猝不及防的时候,会被硌得锥心地疼上那么一会儿……绝大多数时候,甚至没多少感觉,好像它们早就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第二天,商南淮找了个时间,摸索着去当地办理了房产过户。
这地方的行政流程没那么规矩,商南淮重复到第三遍“我知道户主已经死了”,就彻底失去耐心,砸下一摞钱,把这房子彻底弄到了手。
商南淮把助理打发回国,所有事一概不管,没电的手机扔到床头,用小木屋里那个相当老旧的电视看沈灼野的电影录像带,就这么替沈灼野看了一段时间的家。
反正除了《重聚首》,他本来也什么工作都没接。宋季良那儿打过招呼,工作室吃他过去的老本,也能自己养自己一段时间。
助理甚至还收了个不小的红包,唯一的工作就是定期去打扫沈灼野那个公寓,别落灰,给仙人掌浇水。
商南淮窝在沈灼野家打游戏,忍不住对这只做了甩手掌柜的木头猫抱怨:“你看看,害我不浅。”
都是让沈灼野拐的,放在过去,他什么时候有耐心考虑这么多。
商南淮问:“真不能让我欺负欺负你,解解气?”
一个人没法打对战,只能打人机,商南淮打了一宿,快被气死了。
他就想不明白,自己这是倒霉到什么地步,人机连输十局,连一只小豹子都揉不着?
系统追着商南淮操控的角色,连续十次把商南淮打到只剩一条残血,迟疑着恻隐:“宿主……”
庄忱把精灵球扔出去,相当冷酷的黄皮耗子放出十万伏特,把商影帝电到恼羞成怒,抄起手柄彻夜鏖战,一口气再打三十盘。
沈灼野已经彻底不在这个世界上,连鬼魂也完全消散。他们之所以还留了些数据,以第三视角旁观,只是因为一点执念。
说是“执念”也太严重,主要还是庄忱稍微有点强迫症,想把墓碑上的名字改成对的。
但商南淮偏偏不去墓园……哪怕这地方实在不大,这些天已经叫他绕了个遍,每回走到墓园前,商南淮还是要远远绕个圈,回沈灼野家。
“反正你肯定不在那,对吧?”商南淮说,“那破地方,又冷清又没意思,你家这么近,回家多好。”
商南淮边打游戏边絮叨:“我这人就这样,这毛病改不了,干什么都拖延,我跟你说,后悔死我了……欸!”
商大影帝一时不慎,又输一盘,气到跑出去推秋千。
秋千上放了个小瓷猫,是流浪手艺人卖的手工制品,脖子上有漂亮的丝带,系着小铃铛。
商南淮看着挺好看,买了一只回来,又弄了点透明树脂,粘在秋千的木板上。
这算是打游戏、看电影之外的第三个消遣,商南淮坐在草坪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秋千,听铃铛叮叮当当响。
这样的日子过到下一场阴雨绵绵。
商南淮被敲门声叫醒,看见宋季良和同事站在门外,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扯了个笑:“……请进。”
他还以为……算了。
商南淮不想没用的事,按着答应沈灼野的,一边配合调查,一边装神弄鬼吓唬了几回他季良哥。
调查也只不过是例行公事,毕竟国内的案情还在审理,不可能对受害者就这么不闻不问……不论买凶和沈灼野的死亡是不是直接相关,都有必要来确认。
“理解。”商南淮点了点头,他有点惊讶的其实是另一件事,“才过了一个星期?”
配合陈述情况的时候,商南淮看见时间,才发现他原来只在这窝了一个星期……甚至还差多半天。
他还以为过去半年了。
怎么才一个星期。
宋季良停下穿衣服的手:“你不知道?”
“没注意。”商南淮刚给手机充上电,叮叮咚咚的消息提示音响成一片,“谁度假还看日子……”
找他的人还不少……商南淮其实没想到,发来最多消息的,居然是他们那部电影的编剧。
编剧:小沈究竟怎么了?
编剧问他:身体问题严不严重,心理状况怎么样?
编剧:如果有条件,让我见见他,我有歉要向他道。
编剧:当初在剧组的时候,我没能认出他,以为他是要攀交情套近乎,就没有多想。
编剧给商南淮发消息:如果我知道是他,就不会这样设计这个角色,我会改动结局,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这个结局的隐喻色彩太浓烈,又因为过于含蓄,能看懂的普通观众并不多,时隔这么多年,真正的解读才彻底流传开。
如果能早点认出沈灼野……就算电影出于艺术角度,能改动的部分有限,编剧也会多拉着他谈心。
十七岁的沈灼野长着一副刺头样,内里乖得不行。只要稍微拍拍肩膀,哪怕有人拉着他坐下来,跟他好好说两句话,他都能立刻听进去。
编剧:这部电影给他添了麻烦,很多人其实无法看透角色的本质,也没有分辨角色和演员的能力。
编剧:恶人推波助澜,他被放在火上烤。我没有考虑到这些后续影响,没有对他负责。
编剧无法释怀这件事:我以他为原型写了这个角色,却把他留在了钢厂,他救了我,我没能救他。
商南淮看了半晌,替沈灼野敲这木头猫多半会说的回复过去:这怎么是您的责任?
商南淮:他很感谢您,请您放心。
编剧立刻有了回复:怎么能帮到他?我看了他后来的作品单,悲情压抑居多,欢快幸福类角色寥寥,这样会伤人心志,不是好事。
编剧反复考虑,也请教了《重聚首》节目组有关舆论的知识,又去问过心理医生:有个剧本,好角色、好结局,他是否愿意尝试?
商南淮这次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回复,看了剧本梗概,有点哑然:同性题材?
同性题材,非现实向,好结局,这可不像是奔着拿奖去的。
编剧交出这么一部作品,哪怕只是挂名,以如今的舆论环境,都要被嘲蹭热度、晚节不保。
编剧并不在意:总得有几件这种事。
总有些时候,交出一部作品,不是为了拿奖。
编剧:我知道你自己有工作室,如果你愿意陪他尝试,这本子送给你。
商南淮扯扯嘴角,避重就轻,把锅往自己脑袋上扣:我最近状态不好,您这剧本我代入不了,不一定能演出感觉……
编剧错愕:你不是喜欢他?
商南淮拿着手机,对这条消息愣了半天。
宋季良送同事出门,又折回来,看见他异常苍白的脸色,被吓了一跳:“小猫怎么了?”
他们两个都清楚这问的是什么。
商南淮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该怎么笑,揉揉脖颈:“没怎么啊,我们俩昨晚还打游戏。”
“你弟弟太狠了,连赢我四十盘,把我打懵了……”商南淮想起来,“对了,戒烟糖呢?没吃吧?”
宋季良盯着他,沉默片刻才摇摇头。
“过期了,沈小猫让没收。”商南淮心安理得,“上交吧,宋警官。”
商南淮拿沈灼野的签名照跟他换。
宋季良肩背绷了下,把手探进口袋,隔了一阵才拿出来,把那颗糖放在桌上。
商南淮摸了摸那颗糖,有点恍惚地站了一会儿,被宋季良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我先……不去了。”
宋季良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警局。
商南淮无意识攥紧了桌角,那个惯偷手里的匕首只不过是划破了他的衣服,一点皮都没破,可那地方现在却开始漏风。
不疼,就只是凉飕飕的漏风,像是直接捅透了腔子,寒气进肺,再沿着血管淌遍全身。
宋季良点了点头,没多说,离开小木屋。
商南淮对着手机,一动不动又站了一阵,给编剧回了几条消息,又打开《重聚首》节目组给他开的那个直播间。
直播其实已经停了几天,背后的压力跟沈灼野跟商南淮的老东家脱不了干系,但堵不如疏,越是这样不择手段,网友的反弹越厉害。
节目组当然不在乎——对他们来说,哪怕只是播了短短几天,引爆的流量也远超平平安安做完一整档节目。
商南淮就更不在乎,他用不着卖公司的面子,挂了个“只聊沈灼野”的直播间,没过半小时,观看人数已经飚得飞起。
「别光聊沈灼野。」弹幕池追着问,「给我们看看行不行?商老师,你们俩到底跑哪去了?」
「等辟谣等得嘴都起泡了,总算等到直播,我要截屏留念。」
「商老师,您知不知道最近的谣言?」
商南淮当然知道,这事不可能彻底封锁,本地人知道的比外地人多,加上闹成这样沈灼野都不出面,已经引起不少怀疑。
商南淮跳过了这几条,捡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有一搭没一搭聊沈灼野的八卦。
他越不聊,弹幕越着急追问,到最后几乎吵起来——有些人怀疑这是炒作,怀疑沈灼野就是藏起来了,剩下的人快要被气疯:
「你用这种事炒作!?给你炒一个你要不要?!?」
「有些人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冷静,特别理智?当初全网骂沈灼野的时候,也是你们说,骂得越多对他越好吧?这到底是什么歪理?」
「两码事,胜不骄败不馁,适当泼一泼冷水,是有好处。」
「做错事立正挨骂,天经地义,没有问题。沈灼野做错什么了?」
「为什么要泼一个从没做错过事的好人冷水?」
「为什么要泼一个好人冷水?」
「为什么要泼一个好人冷水?」
满屏的质问里,原本振振有词的人哑口无言。尤有人余怒未消,半点不给面子地捅穿遮羞布:「省省吧,你们不就是因为他好骂。」
因为沈灼野没人护着,因为沈灼野对外的形象就是“混混”、“祸害”,因为沈灼野那个微博,好像什么恶意都能装下。
就是有些人,恶意在先、借口在后,先找能发泄针对的目标,然后才找借口找理由,扯着大旗掩盖自己的暴行。
「两年前那事,叫人渣蒙蔽了,冲错了人,就好好道歉,道歉不丢人。」
「对无辜的人施暴才丢人。」
「死不认账,还要找借口,死鸭子嘴硬才丢人。」
「都别吵了,商老师,能不能问问沈灼野,愿不愿意回来?我们把微博弄好了。」
「对对对,我们把微博弄好了,垃圾评论都举报了,现在特别好。」
「还有那些视频剪辑里的伪科普帖,好多人都在解释,删的删举报的举报,新的澄清帖也发了。」
「退圈也不要紧啊!回来看看就行,聊聊天也行。」
「商老师,你们是不是在一块儿?能不能劝沈老师出个镜?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说扎心的话了,我们就是看别人说,以为跟着好玩……」
「要是还生气,就骂我们,骂回来,我们躺平挨骂。」
「以后我们当自来水,有人黑他我们就帮忙解释,不让他受委屈了。」
「能不能帮我们跟他说?我们喜欢他。真喜欢,没骗人,这回不是恶作剧逗他。」
「以前不懂事,真的知道错了。」
「实在不想出镜也没事,报个平安就行,就报个平安,要不您跟他说,好人长命,好人长命百岁。」
“我也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