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 by二十四始 CP
二十四始  发于:2024年03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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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轻松先生,这里没有监控,况且我们也打不过你。”曹靳摊手笑笑,“只是有一项研究想要邀请你。关于异种,关于精神力契合度,也关于人类未来。”
“您应该找我的老师,杰瑞德女士谈这项合作,”阮筝汀提过嘴角,“我一没能力,二没兴趣。”
“那对拯救世界呢?”曹靳开了个玩笑。
“恕我直言,这世界要是只靠单人拯救的话,那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阮筝汀冷笑。
“那救身边的人呢?比如瑞切尔,或者……喻沛。”曹靳笑意不减,提高声音,“阮先生想要等到右那星区沦为死地吗?据我所知,精神誓契对死人是没有用的。”
阮筝汀耳道里隆隆地响,身体血管像是失温般不断收缩,他厌烦地一拧眉,用力掐着指节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着急,”曹靳侧身,做出相请的姿势,“我们先去见一个……人。”
他们从核心通道去往地上建筑。
塞肯正处夜晚,玻璃廊墙外月明星稀,照着方苍凉的沙漠。
曹靳的声音像是漠风一样沉冷地铺开,灌进阮筝汀耳朵里,把他的理智拉回来一半。
“你想知道异种的感染方式及进程吗?”曹靳问。
阮筝汀耷眉耸肩:“我对学术研究也没什么兴趣。”
“那我长话短说。”曹靳从善如流,“类似喀颂那种大面积平民异化的灾变,阮先生有猜想过原因吗?”
阮筝汀随口道:“某种二次觉醒。”
他身后,鹤佳渐的步子顿了半秒。
曹靳失笑:“很别致的研究方向,倒是没有人敢提。”
“特殊人类领域在诸多地方都与异种有着近乎诡异的巧合。”阮筝汀瞥过对方在玻璃上模糊映出的表情,“而且,不单只我一人这样想。”
曹靳不置可否地笑笑:“你知道这种猜测会引起多大的恐慌吗?”
阮筝汀笑容寡淡:“我相信曹部长接下来的话会造成更大的恐慌。”
甬道安静曲折,鹤佳渐顺而接道:“当初官方出具的报道是——有几位无症状感染者躲过了筛查,回归正常社会。”
后来哪怕实施一级清缴,哪怕延长军部众人对正常社会的隔绝期以供再三观察甄别,但总有漏网之鱼,总难万无一失。
喀颂灾变次年,靠近外星系的几颗星球接连布过后尘,与此同时,防星线艰难落成。
此后,各地开始出现零星伤人案例和目击事件,不过都解决得很顺利,没有造成大面积恐慌。
“33年情况恶化。我们刚开始以为是毒素总在变异,且潜伏期越来越长,后来才知道,那是幼虫休眠后被集体唤醒。”
“幼虫……唤醒?它们居然是高集群的社会性生物吗?”阮筝汀难以置信,“军方高层明明说过,异种崇尚独居,领地意识极强,热衷互相吞噬及厮杀。”
“其种群习性很复杂,简单来说,它们其实存在着母体共治。”曹靳以指纹和面部信息刷开第一道闸门,“伤口并不是感染异化的必要条件,我们猜测,虫卵最初的渗透和潜行通道是遗物和……幸存者。”
曹靳换下外衣裤:“而当种群数量低于某个数值时,为补充维持群落总数,母体就会唤醒一批幼虫。”
阮筝汀跟着人趟过消毒池:“难怪34年下半年,整个约塔强制接种过好几轮新型疫苗。”
曹靳以虹膜和声纹扫开第二道闸门,并示意阮筝汀穿好防护服。
后者照做,边问:“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33年9月,有一个外表正常的……普通人,”鹤佳渐回他,“跑到驻军地,说自己是母体。”
从未有过的说法,凌驾于成熟态之上,完成有别于当时的理论。
军方通过其相貌特征调查到那人的身份——路柯,普通人类,祖籍星迦洱弥纳,系311战时医院后勤人员,失踪于五个月前。
塞路昂纳对其做过全方位检查,没有发现任何感染迹象,但出于谨慎,依旧把他留在防星持续观察。
其精神状态很差,一天有二十多个小时里都在胡言乱语,是那种高频次的无意义喃语,不属于任何一种在册的语言。
但清醒时反而极度寡言,像是语言功能退化一般,一句话要说上很久。
“而且,他清醒时说的话连不上,”鹤佳渐在阮筝汀拧眉看向他时说,“不是语境和叙事连不上,是认知。”
有时说自己在某个商贸大厦被肢解,有时又说自己死在家里,有时甚至会推翻性别和年龄……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但无一例外,扮演的都是特殊人类。
有人怀疑他只是单纯的精神疾病,看过相关报道,在编故事。
后来某次清醒中,他说自己隶属第四批救援军,是一名叫“傅嘉意”的女性哨兵,死于某次围剿母体的战斗中。
她告知军方,异种入侵外族的方式除却毒素,还有寄生。
毒素产生的异化是外显症状,而寄生不是。
在没有得到确切召唤前,被寄生者是完全正常的。
“傅嘉意”出现的时间没有规律,期间,塞路昂纳再三抽取过路柯的血液,什么都查不出来。
“那段时间很无望,我从来没有觉得这般没有前路过,甚至会神经质地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自己……”
研究团队里,一派坚信路柯的话并在做相关研究,一派认定他就是幻想类的精神疾病。
塞路昂纳从他断断续续的清醒中了解到,母体之间存在着双向精神链接,与其他异种间存有单向精神链接。
它们有点像虫母和工兵的关系,后者死亡时,可以自主选择把一些消息和记忆传递回去。
军方查过傅嘉意这个名字,她其实是第二批驰援军的随队疗辅之一,死亡原因也并非围剿母体,而是死于感染。
那时还没有研究出血清,她为了不牵连队友,选择了自杀。
塞路昂纳以为,路柯或许是在频繁的记忆传递后出现了思维紊乱。
后来有人提出,既然传输的是记忆,那么不排除意志力和精神力强悍的人死亡时,在知晓信息洪流和前因后果的一瞬间,抓住个人意识占上风的契机,主动向母体传输了带有强烈主观记忆和情感认知的信息流。
“久而久之,这些微不足道的人类思维和个人情感,在几十年里聚沙成塔,终于反向寄生和同化了一只母体。”
曹靳以精神力打开最后那扇合金大门,森冷白气同船笛般的呜鸣裹缠着,不由分说扑上三人面门。
“跋山涉水,来到同胞面前。”

约塔能撑这么多年没有全面沦陷,和路柯有很大关系。
但他现在不过强弩之末,对其他母体的屏蔽正在不断削弱。
它们会断续读取到他的想法和记忆,进而窥探到人类动向和防御机制,所以近一年的反扑才会格外强烈。
鱼死网破,不过如此。
阮筝汀站在门边,却没有得知秘辛后的骇然与激动,只是问:“要我做什么?”
曹靳观察了他一会,没有直接说要求,反倒较为意外地笑了笑:“你现在的反应,还没有听见喻沛可能会死亡时的反应大。”
“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人类的壮举……”阮筝汀不太相信这份言论,他总觉得对方略去了很多东西。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约塔不会藏着掖着这么多年,这个秘密起码要让军部中级军官及以上知晓。
他们不惧生死,但求死得其所。
而不是在高阀值态下清剿故土,余生囿于怨悔与战前宣言浇筑出的棺木里,除却死亡,不得解脱。
阮筝汀不想跟他兜圈子:“我能做什么?”
“同路柯精神链接,”曹靳诚挚而温和地望着他,说出的话却疯狂到令人齿寒,“辅助它体内所有能辅助的向导精神力,进而疏导所有能疏导的哨兵精神力。”
“把所谓母体,一点一点缝回来。”他缓声说。
这不单是传输记忆后造成思维混乱这么简单。
这要求起码说明,异种体内不仅存在着精神力,或许还保有各自的人类意志。
它们既然是融合体,为何不能是灵魂的器皿,不能是意识集?
阮筝汀惊愣过两秒,又被这方法气笑了:“之前有向导试过吗?”
曹靳点头。
阮筝汀假笑:“他们没有疯掉吗?”
“你不一样,泛例的类同频型高敏体质本身就是桥梁和增益。”曹靳递给他几只稳定剂,意有所指,“况且这里不是休曼,他们已经躯壳死亡很久了,再没有人会因为承受不住精神力的过渡、补充或抽取而死在你面前。”
阮筝汀死死盯着他,脸色肉眼可见地撂下来。
“里面有很多所附意识彻底消亡的精神力,你可以随便吃。”曹靳在这人脸色愈来愈沉,彻底掀摊子前加上几句,“另外,塞路昂纳有研究组在和外星系文明交流意识提取技术。等战争了结,我们会尝试把路柯体内每个仍存的正常意识分离出来。那些在战场上躯壳死亡的人,或许能依靠精神力间残存的思维触手继续活着……”
“……”阮筝汀抬手制止其长篇大论,“好了我不想听,这研究要是传出去,星网上能就人道和伦理问题吵上几百年。”
他隔着手套和头盔,略显烦躁地敲敲眉心:“最后一个问题,彦歌和营救行动……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鹤佳渐声如蚊呐:“2634年后,军方一直想要设法炮制出另一只被同化的母体。”
阮筝汀如堕冰窖:“你们怎么可以……”
“阮向,约塔需要考虑的是种族存亡,并非个体。”曹靳笑着打断,镜片后的眼睛却无悲无喜,“而你需要考虑的,是要不要试着救救那些你在乎的人。”
阮筝汀不动。
“右那一旦沦陷,代表着立即清剿。失去了彦歌,为保全路柯,这里的所有向导都会以身殉之,以求那点微不足道的可能。”
阮筝汀咬牙,他没有退路,他被将死了。
C303疑点重重生死未卜,麦麦冬一行困在右那凶多吉少,还有瑞秋……瑞切尔……
“虽然我也很想借此机会挑拨一下你和瑞切尔的关系,”曹靳仿佛能洞悉他心中所想,“但是很遗憾,她的确不知道有关彦歌的所有计划。”
阮筝汀一针见血:“彦歌的立场要比路柯更加模糊吧。”
曹靳颔首叹气:“可能是高阶哨兵精神力不稳定的缘故,加上向导不足……总之,他确实有些亦正亦邪。”
“所以这是第二点要求。”阮筝汀心念电转,“你们想让我稳定路柯,从而以双向链接稳定彦歌?”
曹靳阖眼点头。
这间房的挑顶足有十米高,内里三分之二的空间被特制玻璃整个围出来,像个异形观察箱。
玻璃共计三层,极厚,最外层下半部分黑漆漆的,上半部分倒是透明,不过里面爬满了东西,像是一整墙枯死的筐蛇尾。
阮筝汀靠近时,听得对方率先开口问好。
十分中性的嗓音,带着点变声期的沙哑,算不上难听,就是从设备隐隐透出来的时候显得有些奇怪,像是没调教好的电子合成音。
他伸手按过按钮,逐渐透明的玻璃上传来啪嗒一声闷响——那里贴上来一只鲜红的手蹼,指腹与掌心布满了微型吸嘴。
阮筝汀下意识退开小半步,心理斗争过几秒,抬起了眼睛。
路柯现下很难再伪装人形。
它的身体在膨胀数倍后对半摊开了,像是巨幅的立体书页,展示军火一般,袒露着自己乱七八糟且稀奇古怪的内腑。
它们跳跃着,蠕动着,像一汪扭曲又沸腾的泥沼。
阮筝汀极力控制着自己没有转过头,礼貌地去寻它的眼睛。
然后他看见对方脸颊像是鱼鳃一样裂开数条,呼吸时能窥见内里翕动着的条状红肉。
温床似的,里头嵌着几颗瞳色不一的眼珠,正跟随呼吸不停鼓缩着。
嘴巴和鼻子橡胶一样溶搭在一起,原本眼眶的位置生长出不知名动物的旋角,尖端淌着蠕虫似的物质。
而那一整墙筐蛇尾好像是它的头发,里面绞着极有韧性的触丝。
“你是我来这里后见过的第289个人。”路柯说,也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群居生物大抵厌恶和恐惧孤独,阮筝汀僵硬挤出一个微笑,敷衍猜测:“你喜欢热闹啊。”
“不,我讨厌见人。”路柯撑过玻璃,章鱼似的,向后轻盈地滑开了。
虽然内脏跟不上速度,大半都悬拖在空气里,归位缓慢。
说着它又抬起生着鳞片的手蹼,万分苦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那东西竟然是脆的,轻而易举被敲破了,脑浆像是坏掉的蛋液,噗呲淌下来,滴滴答答淋了它满手。
它嗷过一嗓子,疯狂甩着异化后的手臂:“我要被吵死了。”
接着由于太过用力,它反倒把自己的头甩了下来,咚地一声撞到了玻璃。
那些脸裂里的红肉涌出来,像是蜗牛伸缩自如的肌肉,慢慢驮起整个脑袋,开始呈波浪状蠕动着往回爬。
阮筝汀在休曼杀了这么多实验体都没见过这种阵仗:“……”
他终于受不住似的,一把按黑玻璃,冲去外间,撞到了正做监测工作的鹤佳渐。
后者犹豫片刻,缀在他身后听过几秒呕吐,上前几步,企图给他抚背的手都透露出一丝尴尬:“阮向,你还好吧……”
阮筝汀漱完口,生无可恋道:“麻烦给我一副墨镜,生理反应真的很难克服。”
鹤佳渐:“……”
十五分钟后,再次准备好的阮筝汀戴着墨镜走进去,心力交瘁:“你不是路柯吧?”
“我不记得了,反正我们现在都叫这个名字。”路柯活像一位神叨叨的传教士,神神秘秘地放低声音,诱惑道,“你想听故事吗?”
“没兴趣。”阮筝汀恹恹的,伸出络丝,准备干活。
“你看到我,一点都……”路柯不满,“不兴奋、不狂热、不敬畏。”
阮筝汀充耳不闻,摇着络丝,像是一丛飘摇的海草。
“不过没关系,我觉得你很亲切,我们大概是见过的。”路柯终于装好了自己的脑袋,它的脸裂弯了弯,如同怪异的微笑,“所以我决定跟你讲一个秘密,我都没有给别人说过哦。”
“你对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吧。”只不过他们疯掉或者死去了,没能把这个秘密公诸于世,阮筝汀很是无力,“况且我今天听的秘密够多了。”
再听下去,他怕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路柯分出一缕触丝和他连接,边在他脑内说着:【这要从海濒拉综合症讲起。哦,这病在我们那儿不叫这个名字……】
不知是乍然相接还是听见这句话的原因,阮筝汀头皮一炸,精神力波动有些异常。
耳信里,鹤佳渐提醒道:“阮向,冷静些,不要百分百相信它的话。”
阮筝汀缓过神,冲摄像头做过“没事”的手势,边心不在焉地应和着:【那您就按我们这儿的习惯说吧。】
路柯盯着他,情绪反复,眼珠突然吧嗒吧嗒往下掉,叮哩哐啷的:【没礼貌的家伙!】
【我明明用了敬词。】触丝接连不断地伸过来,阮筝汀感到浑身的血管都在剧烈抽动,脉搏声重而快,闹得他心慌眼花,他几乎是跌坐下来,勉强应付着,【请。】
路柯哼唧哼唧半晌,幽幽道:【你相信海濒拉不隶属任何疾病范畴吗?】
那一瞬间,所有声音变得分外遥远,阮筝汀眼神空茫过一瞬,才反应过来它在说什么。
【这是奇迹,是精神领域法则赠予哨向伴侣的天赋之一。】
【但总有人试图复刻,试图抛去弊端令其成为全体特殊人类的常态。】
【毕竟寿命总是经久不衰的话题,在泛星际时代也是如此。】
它尖锐地嗤笑了一声。
【而所谓我们,所谓灾变,不过是诞生于奇迹之下的、自种的瘤结。】
耳信里刺啦作响,鹤佳渐急切的确认声与警报器交杂着炸成一片。
光怪陆离的视野里,路柯似乎恢复了半个人类模样。
它靠过来,隔着玻璃,头发里的触丝海啸般袭来,悉数钻进阮筝汀的领域。
时间场停了两秒,开始飞速往前倒。
脚下、身侧、头顶……
那些连成线群的画面色彩斑驳,像是一条具现化的时空隧道。
【你就是这样把人搞疯的吗?!】”阮筝汀像是陷进一桶永不交融的彩色颜料里,天旋地转。
路柯的声音有些委屈:【我无法控制。】
【诘问?】阮筝汀开始怀疑这是某种精神攻击,也有可能是听秘密故事听得有些麻木了,他甚至有心情开了个干巴巴的玩笑,【还是回到过去的火柴?】
【是海濒拉的实现法则。】路柯伸手推了他一把,【现在,也是与异种精神链接的代价。】
双脚终于踏上实地。
眼前是无垠草原,远处是静默雪峰,浮空台上长着蘑菇似的矮圆房子,一丛一丛的,远看憨态可掬。
【这是……】阮筝汀捂着抽疼的胸口转过身来,路柯早已经不在了。
周遭景色像是覆着一层极薄的水墨纱,随着他的视野转换,被看不见的外力向前剥去,于地平线正中央收缩成一个小黑点。
而后黑点跳跃着重新逼近,于天光下生出轮廓,愈发熟悉,愈发清晰——
他怔忪于眼前高坐马背、笑意盈盈的哨兵,又在身后的欢声高喊里猛地被惊动,出了一身冷汗。
风依旧无知无觉地诵唱着,牧草与零星细花作舞,有人在高旷天空下朗声唤着:“阿翡!”
周围事物闪烁,时光兀自更迭,只有那人的衣着和身量在他眼里清晰地不断变化着。
阮筝汀在领域翻搅的剧烈痛楚里跪下去,听得路柯的声音忽远忽近:【海濒拉是双向选择的结果。】
如果它并不隶属任何疾病范畴,那么生命可以依附精神力在自身躯壳外暂时延续,那么异种是否能够当作灵魂的器皿,那么最初的最初,那个被窥探到并复刻失败的所谓奇迹,只是为了——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于万千时空轨迹里,再次见到彼此而已。

2609年3月25日,久雨转晴,病房。
“早春开溪,鸟雀送羽。缘分诶,”喻诵春伸手点过鹩莺脑袋,看了看那枚似蓝似绿的飞羽,又把一颗青金色的穿孔细珠子合放进小袋子里,回头欣然道,“取水旁‘沛’吧,小名叫阿翡怎么样?”
雪豹前肢搭趴于床沿,知更鸟立在它头顶,一大一小齐齐歪过头,观察着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崽子。
尤见苒戳戳婴儿皱巴巴的面颊,拉长声音唤着:“阿——翡——”
房外溪水叮咚,新枝吐绿。
阮筝汀掩于错落树影下,被柔和的阳光细碎地撒了一头一肩。
他慢半拍地,抻臂把那只还想拔羽毛送人的精神体捞回来,按进怀里,垂眼对上那双豆豆眼,又抬头看看房内絮絮说着话的年轻夫妻,愣愣然,呓语似地道:“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
【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你能不能先把注意力匀我一些。】路柯面容模糊,影似的,在他身边飘来飘去,【你俩这次又不算死别,不要作出这副表情嘛。】
【说不好。】阮筝汀挥不开它,只好咬着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半晌又忍不住问上一句,【这里……真的是过去?】
路柯就笑,烟团噗噗的,从它嘴巴的位置冒出来:【你猜海濒拉为什么又叫比翼鸟症,难不成只是因为共享寿命吗?】
阮筝汀立马追问:【那可不可以——】
直接改变2614年的驰援决定,或者2619年自己兄长的死亡,再或者,2631年的喀颂灾变。
【不可以,海濒拉只能小幅影响配偶的过去。】路柯的形散开又聚拢,【至少我变成这副样子时不可以,但是……】它倏而逼近,咧嘴而笑,【我真的觉得你很熟悉,所以我现在又不确定了。】
阮筝汀往后飘开一大段距离。
枝桠从他虚影般的身体间穿过去,快速抽芽生长,续花结果,再枯黄落去……
他盯着那些发腐卷曲,又被厚雪覆盖的叶子,终于从接连不断的意外情况里反应过来,抱着啾啾叫的鹩莺继续往后飘:【等等,你不止有约塔人的意识……你是……】
【我忘记自己来自哪里了。】路柯对他现在才如临大敌的模样感到好笑,【只记得,当年我们就是因为有类似的想法和研究,才变成这副样子的。】
阮筝汀蹙眉盯着它,鸟团子炸成个球,飘摇的精神力变成棘刺高竖。
【别紧张亲爱的,人类缺乏共生意识,哪怕拘在同一个壳子里,也不过是看哪方思想占上风。】路柯咯咯地笑,【至少现在,我被你们的人策反了,勉强也能算作半个同胞。你再是这副表情的话,我会很伤心。】
阮筝汀:【……】
他不伤心,纯粹伤神又伤命。
住院部与成排树木在对峙中定格,又无声裂开。
那些发光的三角碎片像是打乱的拼图,再次铺平时,眼前已然换了副光景——
喻诵春单手托着羽翅屏障,策马从他们之间跑过。
坐在屏障上的幼崽看不见知更鸟,只知道自己跟在父亲手边飞,被风糊了一脸,还兴奋得手舞足蹈。
尤见苒红裙黑马,在后面追着:“今天该我用雪豹带他去雪山上玩!你给我放下!”
没过多久,有小马驹从阮筝汀眼前撒蹄蹿过去,马背上的人被颠得东歪西倒,抓着缰绳吱哇乱叫:“你就——诓我吧——姑父——怎么可能是——这么教的——啊——救——命——”
半晌,跟他差不多年岁的幼崽稳稳当当驭马而过,扬着稚嫩的声音追上去:“你——先——坐——直——”
马蹄踏过的地方,明丽色彩像是涟漪一样次第漾开。
喀颂草长莺飞,人声鼎沸,浮空台之间拉着数百条彩蕃。
那马背上的孩子渐至半大少年态,身着利落神气的藏青骑装,发辫里掺着丝线,阳光下泛出点蓝。
“今年赛马会的魁首是——”有声音吊足了胃口,而后大喊着,“喻沛!”
周围爆发出善意的笑语和喝彩。
“他还没到年纪呢!”真正的选手在后面笑着挥手赶人,“喻诵春!快把你家崽子领走!”
马匹陆陆续续从阮筝汀身边经过,路柯又飘回来,不顾他兀自复杂的心绪,接上话头。
【在我存在的星系,哨兵和向导在全人类中的占比已高达90%。】
【海濒拉终于从精神疾病名录剥离后,有人开始研究其百分百触发条件。】
【以及非伴侣意识附于络丝后,在他人领域续生的可能性。】
【后来又有人兴奋地发现,它可以对伴侣过去的时空进行干预……】
阮筝汀没有什么心情听。
他现在思绪乱糟糟的,他已经在喻沛梦里见过一次喀颂覆灭了,不想再看一次。
凌迟这种东西,一遍就够了。
他无视喋喋不休的路柯,也没管凑去人堆里撒花的鹩莺,转身就走,没过几步,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扯住腰往后一拽。
视线花乱几秒复清晰,他摔在钢琴键间,砸出来一堆杂音。
“是你吗?”有人在问。
圆鼓鼓的鹩莺摔在那人脚边,正摇摇晃晃重新站起来。
阮筝汀避开琴键胡乱站稳,往旁边一瞥。
小喻沛穿着礼服,望向虚空,很认真地说:“父亲说你送了我一根羽毛,我编发的绳子里也掺着羽毛捻作的丝,但我现在还没有觉醒,看不见羽毛,也看不你,抱歉呀。”
阮筝汀心神俱震,忙不迭把鹩莺捞回来,恨不得离他八米远。
结果退开时被礼物丝带所绊,踩到了气球,嘭的一声,里面的亮片飞出来,腾上半空,局部雨似地往下落。
琴房内余晖正好,亮着壁灯,窗框和墙壁间挂着各种毛球拉旗与贴纸,花篮插牌上是漂亮苍劲的手写体,连起来是——“恭喜喻诵春先生和尤见苒女士又一起老了一岁。”
亮片纷纷扬扬,飘过彩色气球扎起来的装饰树,其中几只上面拿荧光笔写着——“谢谢喻沛小先生的倾情出演,可凭演奏曲目兑换糖果一盒。”
小喻沛自顾自说着:“我新学了一首曲子,弹给你听听。”
阮筝汀有些走神地听过一会,不知在想什么,慢吞吞低头,抖了抖发间的亮片。
【放眼全星系法律,他现在都没成年。】路柯冷不防在他脑子里说。
阮筝汀被它吓得顿步耸肩,反应过来什么,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我知道!我是什么很变态的人吗!】
路柯大笑。
至此,阮筝汀像个缚身灵似的,只能跟在喻沛附近晃。
没人看得见他,只偶尔有向导的精神体会冲他的方向疑惑出神。
时间依旧跳着往前走,期间,喻诵春因旧伤退居二线,调往平崎警署。
又一年雪祈,大雪纷飞,房子外的空地上,人造灯笼花满树,外面又顶了层挂着冰棱的雪盖子。
暖莹莹的路灯光下,纷扬雪花似飞舞的萤虫,尤见苒做了个右手抚按心口的俯身骑士礼。
喻诵春扬眉而笑,依着她的动作,作势提过看不见的裙裾,微微屈膝:“所以我应该这样是吧。”
室内暖意融融,雪豹和知更鸟团在沙发上小憩。
而喻沛和成蕤暂时忘记了家规里兄友弟恭这一条,正在抢最后一只甜饺。
路柯学着阮筝汀在檐下侧坐着,肘撑膝,手托腮,看一会屋内,又看一会雪坝上跳舞的两人,百无聊赖,清清嗓子。
【他们以海濒拉作为各项实验对象,过度开发精神领域,更改法律且公然精神解剖融合失落体后的精神体及人类,又在实验体数量不济时开启意识操控并强行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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