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豹把脑袋拱进向导怀里,后者打了个激灵,缓过一阵冷汗才继续轻声道:“抱歉,扯远了……伤好后,我入西约亚学院进修,在五年级联合演练时,遇见了一位哨兵。”
喻沛怔愣扬眉,下意识撤开了手,指腹从对方腕间滑过,落回身侧,攥握成拳又松开,感觉心里蓦地空下去一块。
阮筝汀没有发现,他抓着雪豹颈毛的手指捻了捻,有些出神似的,缓缓说着:“那是我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居然可以活得如此张扬恣意,浓墨重彩。”
房内郁结的精神力骤然消散,所有络丝随着话语回撤,聚成鹩莺飞回向导肩头,舷窗重新透进光来。
喻沛看见那人的灰瞳在星云下盈盈泛亮,蕴着他以往没有见过的神采,整个人变得异常鲜活。
他不自知地皱眉,语气里有种两人都没注意到的酸:“浓墨重彩不是这么用的。”
“啊……”阮筝汀瞥他一眼,错眼时笑着抿过唇,连耳朵尖都聚了些红,“我文化课不是很好。”
喻沛不自在地追问着:“所以……”
“是羡慕。”阮筝汀率先道。
向导回想起什么,无声地笑起来。
这人最近养回来一点肉,面颊细白,笑时轮廓软化了,像是一团发亮的雪,融化在柔软星光里。
哨兵听见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口吻,款声说着——
“我只是……不断反刍着那段时光,憧憬了他很多很多年。”
第51章 遭遇战斗
喻沛脸色阴晴不定,几秒后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环臂道:“阮向,暗恋史可以略过。”
“不算……好吧,勉强也算变相的暗恋。”阮筝汀恢复一贯的神色,甚至有点无奈,“可是喻队长,你这个态度,对一个疑似单恋多年的人很不尊重。”
“我道歉,你继续。”喻沛面无表情,把身下的睡袋抽出来,隔远些铺好,又钻进去,随口说着,“你后来没有找过他吗?”
阮筝汀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什么?”
以喻沛的性格,显然不谙暗恋成因及其精髓。
他耐着性子道:“军校联合演练虽然不允许互通姓名,但后续找个人还是蛮容易的。”
“精神体、身高、瞳色、发色……”他悉数数过,扬眉有些尖锐地笑了笑,“况且记忆会无限美化一个人,暗恋这么多年干什么?”
阮筝汀只是平和地望着他,欲言又止地抿过唇,像被雨雾沾染的模样。
别人不清楚,这副表情的确容易令他心软。
“抱歉。”喻沛默了默,叹过口气,但莫名有点烦躁,“那你后面再见过他吗?”
阮筝汀轻轻点头。
喻沛觑见他稍显落寞的神情,心里愈发不爽,皱着眉有些别扭地安慰着:“幻灭很正常,没什么好难过的。”
阮筝汀不知在想什么,神游过好一会儿,才说:“不是幻灭,也没有因此难过,只是……”
只是引以为憾。
又希望他变回从前那副光芒万丈、拥有一切的样子,不要被世道所累。
喻沛却是意兴阑珊,不愿再听。
他猛然缩进被袋里,转身背对着人,闷声道:“困了,睡觉。”
阮筝汀愣了一下,盯着他背影看过几秒,眼神几度变化,最终磨着后槽牙小声道:“喻沛!你真的是,反反复复,喜怒无常!”
军校联合演练是准大五的必经环节,难度和得分细则每年都在变。
其成绩按小了说,是哨兵向导后续四年的分班凭证之一;按大了说,是评定入籍职位和驻扎星区的参考之一。
是以,绝大部分学生都格外重视。
但也有不少人私下吐槽,该演练机制十分看脸,大抵是在筛选影响星运的人。
无他,初始队伍八人一组,只配一名向导,队友、装备及地点完全随机。
那时候的阮筝汀胆小怕生,还有些口吃,药物损伤了他的语言系统,与人讲话时慢半拍不说,还总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动不动就会生理性脸红。
他不会正统的精神疏导和领域调试,作为研究所浸淫出来的药引,只会各种歪路子的领域攻击和精神吸食。
一言蔽之,全是杀招。
再加上瑞切尔叮嘱他低调行事,切勿在塞路昂纳和军方的眼皮子底下暴露。
“这些人没一个能杀的,也不能搞疯。”她指着约塔未来的花朵们,语重心长,恨不得上手替他考,“否则迦洱弥纳的房子就没啦。年供还没还完呢,你要一边赔钱,一边到塞路昂纳当合法实验体。”
阮筝汀:“……”
于是他的队友们在首次锁队结束后,沉痛又烦闷地发现,队伍里的这位向导既不中看也不中用,遂拿走所有物资默契放逐,任其自生自灭。
阮筝汀对这项成绩没有什么追求。
他早前签署了向导权益自愿放弃书,这场演练只是走个过场,为在塞路昂纳面前坐实次级向导的身份。
在消极参赛被再三警告后,他只好发会呆就换一个地方。
他是在某栋废弃大楼遇见那名哨兵的。
他蹑手蹑脚过甬道时,脚边突然被气泡弹打了一下。
弹坑离作战靴不足一厘米,蓬起的灰尘扬上了他的裤脚。
他受惊转头,见直线距离十五米外的上层横梁上,有人正持枪瞄准他,单边护目镜后的绿瞳冷峻而淡漠,问着:“普通人类?”
他不想再跟人组队,握拳将发抖的指尖掐进掌心,坦白道:“向导,次级。”
那人挑眉打量他片刻,枪口斜垂,准心移至他腿弯,在只有两道呼吸声中,微微偏头,明知故问:“你一个人?”
他迟疑点头。
那人收枪自横梁跃下,三步并两步跨至他面前,抬手点开面罩,露出一张神采飞扬的英俊脸庞。
他不由退靠上墙,与人拉开微末距离,嗫喏道:“得分点,我,没有。”
对方却扬手抛过来什么东西。
他慌乱接过,手掌摊开,是一枚小小的任务晶体。
“正好,我也一个人。”那人笑起来,眼睛弯起好看的弧度,格外愉悦,“我们组队吧。”
他诚惶诚恐,忙摇头道:“疏导,不会。”
“没事,”那人笑容干净,像是溶溶朝阳里剔透的露珠,“不用给我做疏导。”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
那人打过响指,其精神体从拐角迤迤然转出来,抬起前爪洗过头脸,盯着他矜持地歪了歪脑袋。
是只威严漂亮的雪豹,但估计刚成年,巩膜上的蓝色还没褪完,晃眼看上去,眼神竟然是透着哀意的。
他一时之间看得有些愣神。
“你好啊,”那人负手弯腰,笑着冲他伸出未戴战术手套的右手,声音很好听,“叫编号不习惯,叫我阿翡好了。”
阮筝汀是被喻沛推着肩膀叫醒的。
睁眼时眼前人和梦里人半重叠半不重叠的,时隔多年,连肤色都对不上,遑论笑容和语气。
“生病了?”那人用络丝来试额头温度,“你怎么睡得脸颊红扑扑的,还半天叫不醒。”
这落差着实很大,阮筝汀撑身起来,蹙眉抵过他胸膛,把人推远些。
喻沛大为惊奇:“怎么,你还有起床气呢?”
“怎么,”阮筝汀凶巴巴地反驳,“这是你专利呢?”
喻沛高举双手权当示弱,虽然表情看上去明显是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全机广播里正好传出以安的声音:“我们到了。”
阮筝汀侧头从舷窗往外望,云层之下,是满目疮痍的塞肯基地专用星港。
他心里一突,转头确认道:“基地沦陷了?”
“防星设有备用基地,地下系统也很完善,”喻沛把装备扔给他,“只要没有发布星区清缴令就不用太过担心。我们现在过去汇合。”
阮筝汀摸过贴身放着的最后一粒一次性单向通讯器,压下慌乱感,有些纳闷道:“我还以为,佣兵都是脱离军方单独行动。”
“前线告急后,军方对各佣兵队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因伤退籍只是出于人道主义和舆论控制,”喻沛指过外衣胸袋处代表队伍标志的盘尾狐狸,“现在是死伤自负,且信息不计入官方伤亡。”
阮筝汀穿戴飞行翼的动作一顿。
正在这时,广播刺啦一声传出杂音。
舷窗侧前方,有艘战机突然被看不见的东西拦腰斩断,人体组织连着机体残骸自断口雪花似地簌簌往下落,又在半空接连炸成血雾。
下一秒,他们这辆战机舱内灯光闪烁,各式警报突突地响,所有电子设备受扰失灵,整个机体旋过两圈半,打着偏往下载。
喻沛一把带过阮筝汀,三两下用力踢碎舷窗,干脆跳了下去。
“妈耶!!”莱兹在附近吼着。
莘蓝随口应他便宜:“诶!!”
前者啐道:“是半成熟态!晦气!”
强烈失重感间,飞行翼与战术目镜同时被唤醒。
镜片框出的视野里,空气像是被切开的气墙,墙隙里先是突兀伸出一双偏光的半透明覆翅,再是一对狰狞丑陋的硬黑胸角……
明明是类甲虫态的异种,胸腔以下却覆盖着羽毛,尾端更是长着寿带鸟独有的飘逸尾羽。
莱兹于半空拧身,险险躲过那副口器,左飞行翼却被不幸削掉一大片,剩余的液态金属无法延展补全翅膀。
“要摔成饼了!诸位!”他大喊着。
游隼挡住了紧追而至的胸角,以安正把激光炮抗在肩上,受低频波干扰,一直显示无法瞄准。
“关翼!”莘蓝加速俯冲而下,于电光火石间把莱兹接抱进怀里。
后者一句谢谢还没说出口,莘蓝背后的机械翼却是不堪重负似地,往下坠了坠,遂破口大骂之:“谁订的装备!这点载重都没有!啊——!!”
阮筝汀耳朵里都是风,被堵得嗡嗡的,只得大喊:“那艘有人死了吗?”
喻沛飞快扫过空中散开的人员:“少了四个!”
哨兵以为向导被吓到了,却见那人自他怀里撑过胸膛翻出去,下坠间黑发扑散,扬臂朝尸块落下的大致方位猛地握抓后扯。
风几乎停了一瞬,而后未及消散的数股精神力拧成乌压压的鸟群,飞过半圈大弧,凛然冲向阮筝汀。
下一秒,激光炮轰开的盛大血光里,蓦地展开一双绚丽非常的羽翅屏障,驱散异种体液后,转向一一兜住众人,遥遥避开残肢,直向大地。
“我天,你搭档到底什么来头?!”
莱兹看不见那些挤挤挨挨的鹩莺们,他探出左手,小心穿过身侧炫蓝的络丝,尾音震惊得打颤。
“这范围,这颜色,怎么可能是次级!?诈骗!!”
异种嘶叫着,被千万丝线缚制于高空。
羽翼扇开的长风扑散了流云,众人眯着眼仰头望去,天幕都在浩浩精神力的波漾下折出澄透而漂亮的瓦蓝。
喻沛一言不发,揽过力虚强撑的阮筝汀。
雪豹自他身体高跃而出,踏过群鸟搭成的云栈,矫健奔上天穹,又在接近异种时散化成两股巨型箭簇,轰然贯穿了它的脑核与心脏。
那副络丝网转眼炸开,星星点点,铁花似的,于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纷然坠于地面。
第52章 佣兵任务
早先还在平崎时,喻沛同以安商量过,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尽量避开战斗,从星港通道前往基地医疗部。
那里有空中走廊连接去往疗愈中心第五层,到达后再顺着滑道直接下至负二层,便可以通过地下轨车去往任意一所备用基地。
显然,当初联系军方时情况没有这么糟糕,哪怕全数撤离,这里也应该运转着最为基础的防护方案,以防养成太多成熟期异种。
可如今防御设施完全停摆,别说空中防护罩,连地面射线都没有,一眼望过去,全是游荡的各阶段异种。
这种惨状,除非是从内部开始出现差错的。
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在撑过数年后,于短短五十天间急转直下。
阮筝汀的屏障既要防体液,又要承受十几人的重量滑行,先前从那四名死亡哨兵身上抽取的精神力根本无法维系太长时间,又在接近地面百多米的当口,被两根合抱粗的蝎尾前后扎透。
喻沛和以安一左一右牵制着毒囊,打到一半,适逢阮筝汀吃痛力殆。
众人最终像是一团陨星,托着长长的燃烧尾矢,于近地面分崩析离,相继砸进废弃基地里,各自散得老远。
莱兹边咳嗽边从废墟里爬出来,刚一抬眼,就见正前方不足三百米的位置盘踞着一只异种。
类昆虫形态,八根螯足尾巴似地团在身边,有着一股诡异的乖巧,正随呼吸缓慢起伏着。
大抵是没有听觉,否则这么大动静,不可能还没醒。
“好家伙,怎么又是半成熟态,”他当即蹲身,呲牙咧嘴,粗略缠过手臂上的擦伤,“塞肯的驻军都是吃干饭的吗?”
莘蓝骂骂咧咧,站稳后回头搜索过一圈,又把碎石块底下的向导挖出来:“你你……阮向……你还……”
阮筝汀摇摇头:“除非有人死亡或者完全挪用喻沛的精神力,否则我真的只有次级的能力。”
“你这辅助前提太可怕了,”莱兹卸下飞行翼,清点过能用的装备,矮身小心走过来,“跑吧,我们打不过。”
两位哨兵数秒之内达成共识,一左一右架起未及反应的阮筝汀,以最快的速度默契奔向最近的地下避难所。
后者自觉毫无异议,放出鹩莺警戒着后方情况。
直到三人顺利进入地底通道,他才开口问道:“这支队伍里,除了我没有其他向导,你们来前线到底是做什么的?”
纯哨兵队伍在异种战场上生还的可能性微乎极微,这种配置放在佣兵队身上太过违和,无异送死。
他略有尖刻地道:“为了追随喀颂亡亲和已故战友吗?”
他先前看过相关研究,说不好是战后应激障碍综合症还是什么,上过前线的哨兵大多坚定地选择和异种不死不休。
那两人居然没有生气,自动略过了第二句问话,边鼓捣地下轨车控制面板,边一唱一和。
莘蓝比较正经,公事公办:“具体任务要同基地高层汇合后才会下达,我们真的不清楚。”
莱兹比较混账,口无遮拦:“嗳,军方就是这么神神秘秘的,保密条款比我的命还长。”
“你又在瞎说什么呢!”莘蓝的精神体跳起来扣他头,“阮向,你还是先试试和阿翡通通话吧,看走哪条道比较好,我的耳信里全是杂音。”
“你们怎么都喜欢打我头,因为我矮吗?!”莱兹捂着脑袋远离她,凑到阮筝汀身边,“对啊,等下走错道就完犊子了,我刚才装干粮的背包都掉了。”
莘蓝:“……”
莱兹:“你瞪我干什么……”
阮筝汀心烦意乱,按所听心音报过备用基地编号,寻了个角落就地坐下来,给两人做普通疏导。
轨车牙酸似的拖着一串音启动,开始哐当哐当地往前走。
这里除却弧形甬壁间镶嵌的萤石和仪表盘的轻微亮光,没有其他照明,三道呼吸声此起彼伏,阮筝汀听久了有些难受,遂起了个话头转移注意力:“为什么地下没有异种?”
“不清楚,它们生性似乎惧怕地底。”莘蓝说,“异变人员如果处于地底,也会挣扎着要爬上去。”
莱兹给两人分过防护剂,又给自己打了一针:“其实之前做过预案,部分星球地底建有大型避难所,连同医院学校之类的都算进去了。”
“但是由于至今没有完备的筛选机制,”莘蓝把药剂推进静脉,边补充着,“这个预案的危险性很大,稍一出错,避难所会全军覆没。”
“毕竟照以往情况来看,很多人是莫名其妙就异变了。”莱兹皱皱眉,声音不由自主降下来,怕被什么东西听见似的,“我们私底下都在说,这就像是……”
阮筝汀把打空的针剂抛出窗外,于针筒被轨车碾出的细小白光里接道:“就像是某种异常觉醒。”
这话题走向实在太过不详,三人齐齐噤声。
他们在几近黑暗的环境下待过六个多小时,终于在备用基地前的闸口处与其他人汇合。
“你看上去很困。”喻沛蹲身摸过阮筝汀的额头与颈侧,“又在发烧?你这技能CD真是又长又费命。”
“早些年还是很厉害的,”后者迷迷瞪瞪的,把着他的小臂站起来,随口应着,“当初我能一个打二十个……”
喻沛索性把人背上背:“是是是,我们阮向最厉害。”
备用基地大半建筑都修于地底,照明不足,连空气含氧量都偏低。
阮筝汀按喻沛所教方式调整过呼吸,捱过观察期,头热症状才有所缓解。
他惊讶于这次的观察期居然远低于战地守则所示红线——每人缩减至十分钟——更惊讶于前来接应的人竟然是他养母,瑞切尔。
对方认出他时,脸上意外表情多于见人平安时的欣然。
这种意外在察觉到他的浅链挂在某喻姓麦麦冬佣兵身上时,甚至有一瞬间的慌乱。
以安上前同她确认过身份:“原计划十六人,路上折损四人,”他又指过阮筝汀,“这位向导不算。”
阮筝汀心道果然如此,垂着眼睛,没有回应喻沛延过来的视线。
瑞切尔稍一点头,转身在前引路。
她将佣兵队伍大半人员挨个送进休憩区宿舍后,才对剩下的人道出任务内容:“你们得去右那星区支援C303,具体情况要和他们队长联系。叫时贇,我把内部通讯号……”
“时贇?”阮筝汀耳道里的脉搏声在听清这个名字时连成了一串急促的鼓音,他胸口沉甸甸的,甚至有几秒的头重脚轻——那是浅链下受对方影响的缘故——他迎着以安担忧的视线,替身边那人问道:“C303在前线的队长不是埃文吗?”
耳廓狐自半空跳进他帽子里,意图安抚,瑞切尔看他一眼,扬手给喻沛加过疏导,才沉声说:“原队长埃文失踪,副队长及疗辅时绥死亡,现任队长是时贇。”
“且不说时贇那等级能当队长,”阮筝汀反手握住喻沛手腕,身上腾起的络丝怀抱似地把那人半裹住了,侧头小声问着,“那昨天和你通话的是什……是谁?”
瑞切尔目光一动。
“什么通话?”以安皱眉问。
“在离开海沽星引力范围后,”喻沛沉声开口,“我和他俩联系过——”
当时他们说完近况,互报过平安,他垂眼时,看见膝头摊开的书页,心思一动。
那上面罗列着萨姆尔语与通用语的意思对照,其中有例写着——彦歌,译为久别重逢。
对面关闭公放,声音听上去有些纳闷:“什么彦歌?”
喻沛没多想,只提醒过一句:“就月测时,我们遇见的那位特级哨兵。”
“队长,你在迦洱弥纳香甜的空气里待傻了吧。”时绥蹭过来,听动静大抵是就着埃文的耳信在说话,“那种没上栓的人型兵器,怎么可能被放任单独行动!甚至搞进月测这种大场合里,稍微出点事就玩完了!”
喻沛眉头一跳:“那我们和阮筝汀碰头的时候,他和谁在一起?”
“时贇啊,他还因为恐高不愿意速降下楼,被阮向踹下去了。”时绥记忆犹新,现下想起来仍觉好笑,“毕竟那会儿,阮向和你浅链着,整个人比较暴躁。”
“那我们为什么要去时贇住所?”喻沛合上书,烦闷地掐过鼻梁,又按了按眼睛,追问着。
“因为感染源在那里。虽然情报有误,我们被围剿了。”时绥继续回忆着,“模拟结果是……时贇异变,埃文重伤昏迷,你和阮向失踪。”
“……”
挂断通讯后,喻沛躬身扶额,在疏导椅里坐着,直到门片被拉开。
来人脚步一顿,如临大敌:“你怎么了?又眼睛疼?”
喻沛放下双臂,摇摇头,声音有些发哑:“阮筝汀,你知道‘彦歌’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阮筝汀瞧见他膝头的东西,“我就说呢,家里怎么少了一本书。”
“那你见过他吗?”喻沛抬头时见那人表情有一瞬间十分古怪,复垂下眼睛,深深吸过一口气,“算了,又不止这一次,我好像又犯病了。”
阮筝汀却是说:“见过。”
喻沛霍然抬眼。
“好端端的,提那只花孔雀干什么?”阮筝汀皱着眉,很慎重地盯着他,“你……周期到了,又想吵架?”
之后……
好像是因为莱兹火急火燎,抱着晕厥的莘蓝寻过来,找人疏导而岔掉了。
“彦歌……”瑞切尔端臂曲肘,两指点着眉心,“这次的营救人员名单里就有这个名字,排在标星首位。”
即,不惜一切代价带回。
第53章 异种母体
拟订任务计划前,喻沛主动切断了浅链,凑首在阮筝汀耳边,轻声嘱咐过:“先去休息,我弄完这边就去找你,有什么话等会儿聊。”
后者点点头。
“无关人员不能听,”瑞切尔自半空抓下鹩莺,团吧团吧抛还给阮筝汀,一指廊栈外,公事公办,“它也不行。你的安排我们明天再说。”
阮筝汀所有的监听手段在她眼皮子底下都没法施展,只好回休憩室待着。
他味同嚼蜡地用过晚饭,半途吃掉耳廓狐偷偷叼来的新药,等到半夜哨兵才回来。
喻沛有些神思不属,进门时习惯性地去摸照明开关,咔哒咔哒两声空响后,才想起来备用基地为节约能源,晚间非核心人员房内会断电。
他在暗色里静着立了半晌,斟酌着开口:“其实我和葛老谈过的,就在我们搭档不久后。”
阮筝汀以为对方要同自己解释为何不在佣兵之列的事,没想到开口跳得太远,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说过你不会上军事法庭,也不会出事,并非安慰或者托词,”喻沛借着雪豹视线,在对方微微怔愣的表情里一点一点靠近,“因为那天……我签署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文件、搭档免责声明以及各种权益放弃书。”
“阮筝汀,”他半蹲在简易床旁边,微微仰头,很浅又有点难过地笑了一下,“你本就不会被我的言行所累。”
阮筝汀消化许久,缓缓笑了:“可你现在才告诉我,是要我开着屏障或者飞行翼,直接飞回平崎吗?”
喻沛探出食指,勾了一下对方搭在床沿的小拇指,低声说:“因为我……有点私心。”
“你不该来找我的,”哨兵的声音低下去,融进夜色里,把向导轻轻裹住了,“我发现,我没有办法趁你睡着后再走一次,我……我一直想把你安顿好……”
“我也有点私心,我们扯平了。”太暗了,阮筝汀看不见人,只能朝着声音方向偏过头,“你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这叫兵不厌诈。”喻沛又抬指碰碰他侧颊,“你看上去一点也不生气,还是已经……气过了?”
“因为猜到了,毕竟你软硬不吃。”阮筝汀很温和地说,“而且我吃过药了,瑞秋新调的,现在领域和情绪都很稳定。”
喻沛又沉默了很久,久到阮筝汀甚至开始怀疑他的脚会不会已经蹲麻了,哨兵总算憋出一句:“这次任务……”
“我不想听这个。”向导柔声打断道。
“……”喻沛有些踌躇,“那你听完了家里的语音条吗?”
阮筝汀意外道:“没有,那里面有什么超纲的东西吗?”
“有我的私心。”喻沛想起对方在战机里的某段剖白,自嘲般笑了笑,就要撑膝站起来,“算了,既然你没有听——”
阮筝汀伸手按住他肩膀:“你可以现在说,我好好听着呢。”
“……”
僵持太过,阮筝汀不由唤道:“喻——”
喻沛指节抵过他的下颚,稍一抬首,就把那副唇舌堵住了。
唐突却也心照不宣的一个吻。
那只抵颌的右手滑去向导后颈压向自己,左手溜上去,把过对方侧腰。
哨兵半箍着人,一下一下,重而缓地顶吻着。
两股络丝不受控制地浮现围绕在他们周围,又在触发房内精神力浓度警报的前一秒,被突然出现的羽翅屏障干脆拢在一处。
阮筝汀有些喘不过气,抬手抗议似地扯了扯哨兵的头发。
喻沛让开些许,重重抹过对方唇侧,在两重紊乱的心跳和呼吸声里说:“我查探过了,各星首席向导都在这里,基地很安全,你待过半个月,等我回来接你好不好?”
阮筝汀沉默过将近两分钟,才玩笑似地应:“食言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哦。”
喻沛嗯声。
羽翼包裹的狭窄空间里,约定如同翅脉,顺着横结络丝返回两人领域,那里面正上空,相继浮现出一只倒着的麦穗结。
阮筝汀把那枚一次性单向通讯器摸索着放进喻沛胸前口袋里,拍了拍,边很好说话地笑过一下:“到时候你不来也没关系,我会物色一个新的安全物。”
喻沛按他的唇瓣:“……哼。”
麦麦冬一行人只修整过半日,次日中午便马不停蹄地走了。
阮筝汀作为瑞切尔的助手在基地晃过第七日,被某位风尘仆仆的高阶向导变相堵在了廊道里。
来人扶过眼镜,琥珀色的眼睛弯起,盈出的笑容温敛可亲:“正式见面,阮筝汀先生,我是曹靳。”
阮筝汀的眉头蹙了蹙,心脏示警似地跳起来,他手心发汗,突然觉得廊道灯光明亮得打眼,让他分不清这是在塞肯还是在休曼。
“您认错人了。”他点头淡淡笑过,无视对方伸出的右手,快步而过时,被拐角转出的鹤佳渐无声挡住了前路。
曹靳跟着转身,皮靴相继落在地面的声响像是两道锁扣关闭的动静,无形地把他扣在原地,而后对方不紧不慢道:“你是休曼养出来的药引吧。”
阮筝汀掩在研究服里的双手用力半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