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 by二十四始 CP
二十四始  发于:2024年03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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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喻沛把人往上托,“你抱好。”
阮筝汀顺势右臂一环——在彼此都没有察觉出的自然行为下——圈住了喻沛的脖颈。
他慢吞吞地哦过一声,颇有点耿耿于怀地问:“为什么要弄晕我们?”
“控制场面。”喻沛语气平和,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下次不要说是从前线回来的,平民会恐慌。”
阮筝汀学着他的口吻:“喻队也要记住,ID卡信息一年一检,是从五年前开始推行的。”
喻沛:“……”
等能听到其他人声时,阮筝汀拍过喻沛肩膀,示意对方将他放下来:“谢谢。”
凌晨航班数量相对较少,但人依旧很多,他排斥人流密集的地方,不自觉地渐渐贴着喻沛在走,同时络丝下意识显现,缓慢绕上了对方的裤脚和衣摆。
喻沛似有所觉,瞟过一眼,没有出声提醒。
他们并肩穿过吵嚷的大厅,走出大门后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
两人都对平崎港不甚熟悉。
喻沛已经很多年没有从这里辗转前往任何一个生活星区了,而阮筝汀,除却小时候,这是他第一次在意识清醒时来到此地。
平崎繁华近奢,往来星舰日吞吐量居全星系前列。
周边地下赌场、夜店、民宿、酒庄、各类贸易中心一应俱全,有门路的还能找到黑市。
但治安中规中矩。
此地警署权当吉祥物,暗地里各星区势力盘踞,往来客商身份殊异,有时候甚至能见着神秘的外星系种族。
这里昼夜靡靡,人潮如织,是座精巧的机械不夜城。

阮筝汀唤醒终端,刚准备再搜一搜住宿,就听喻沛在旁道:“这边。”
哨兵开着地图导航,领着焉耷耷的向导,穿过五光十色的街区,路过千奇百怪的观赏飞艇,遇见形形色色的商旅,以及憨态可掬的机械宠,一路走走停停,周遭渐渐冷清,最后在某个偏僻巷尾找到间旅舍。
外观古朴典雅,与四周格格不入。
一扇对开木门,门脸高高窄窄的。
巴掌大的鸟头铺首,喙衔门环,其上浮雕着一只狐狸,头尾盘绕状,精巧灵动。
阮筝汀抬头一看,单只灯笼旁,映衬着一块很是古拙的牌匾,纹理秀致,俊逸小楷写着“祈安”。
喻沛伸手按上门环,铺首上的鸟瞳乍然一亮,传出锁舌弹开的动静。
推门而入,里头是条窄廊,两侧壁灯在人身前半米处萤萤亮起,又在走过后悄然熄灭。
他们穿过走廊,挑过竹帘,拐进古色古香的前厅。
三面书墙,入眼是四扇小轩窗与三米宽的及顶屏风,其后摆着套竹制靠椅,当中有个人侧对门口翘腿而坐,姿态慵懒闲适。
他顶着一头稍显疏狂的狼尾发型,听见响动头也没抬,抬臂曲指,随意往屏风上一敲。
其上山水画倏忽消退,各类型房间余量、价格及入住须知逐字陈列。
阮筝汀的目光被他身后靠墙处的猫爬架所吸引,那玩意儿最上面被改成了鸟巢,不伦不类的。
巢里窝着只灰蓝背羽的游隼,睡得昏天黑地,右翅展开搭在巢沿,羽毛乱糟糟的,却有茶色的毛发从翅膀和巢沿间的缝隙间支出来。
阮筝汀不由停下了步子。
那簇发毛突然动了动,滑下来一截蓬松的大尾巴,而后翅膀被微微顶开,探出个毛绒绒的狐狸脑袋。
小家伙睡得糊糊迷迷的,盯着阮筝汀打了个哈欠。
旋即游隼撑开眼缝,眸光幽深,自上而下锁住了这位陌生的向导。
——是两只精神体。
屏风转为透明,男人似有所觉,手指从书页上移开,抬头望来。
恰好喻沛展臂揽过不知何故呆愣着的阮筝汀,侧身切断了游隼视线,开口唤道:“安叔。”
是名看不出具体年岁的中年男人,浓眉深目,双鬓却已泛白。
精神体见状又把自己窝回去,翅膀调整位置,重新一搭,盖住了狐狸的脑袋。
那男人合上书册放至一旁,边调整着眼镜度数站起身来,认出喻沛后展颜大步走来,左颊浮起个深深的酒窝,“阿翡,可真是好久不见!”
喻沛迎上几步,与之拥抱过后乖巧笑道:“要打扰安叔两天了。”
“求之不得。”男人神色惊喜,半握着喻沛肩膀看向他身后,“这位是——”
“搭档,阮筝汀。”喻沛把向导拉上前,同两人简单介绍过,“旅店老板,以安。”
“安叔。”阮筝汀笑,下意识跟着喻沛唤道。
接下来便是他最不自在的熟人话家常环节,他困顿又疑惑地想,喻沛这么一个平日里能静则静的人,为什么总能和人相谈甚欢。
或者,只是同自己待在一处时不爱说话。
他垂头捧着水杯,没忍住打第三个哈欠时,以安终于把两人催去睡了。
阮筝汀如蒙大赦,随便找了个门口没亮灯的房间,刚想刷ID卡。
喻沛脚步未停,错身的间隙,探指轻敲过他手臂,淡声道:“二楼。”
阮筝汀不知所以,垂手慢吞吞跟上去。
木质楼梯,带着树皮,个别踩上去甚至会吱呀作响。
充满野趣,不过在凌晨有点别样的风味,简称慎得慌,阮筝汀搓了搓胳膊。
喻沛挑好间房,刷卡推开门,就着单臂挡门的姿势侧过身,对阮筝汀往里歪了歪头。
后者向他睇来不解的眼神。
喻沛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看着。
阮筝汀犹豫片刻,推着行李箱进去了。
单室复式,装修中规中矩,只在细节处融入些别样设计,令人怡然心静。
喻沛正习惯性地把精神力延展至房间各处探查环境,冷不丁被人一把拉住手臂。
阮筝汀仰着头,用气音道:“能正常说话?”
喻沛被呼吸扑红了耳朵,微微偏头一躲,有些好笑:“不然呢?”
那你怎么搞得像危地潜行似的,战场后遗症真可怕。阮筝汀腹诽,边松开手去整理行李。
“环境陌生,住一起有个照应。”喻沛瞥一眼被他抓过的手臂,“我从刚才就想问了,你的体温似乎在升高。”
“我的体温很正常。再说,”阮筝汀简直莫名其妙,觉得这人多疑又反复,“你不是和老板认识吗?”
“这两者又不矛盾。”喻沛指了指两张床,“你想睡哪里?”
向导看上去更想睡单间,纠结一番后勉强道:“上面,谢谢队长。”
喻沛一哂。
两人一前一后洗漱完,阮筝汀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抱着个玻璃碗例行吃荟桔。
这是冯莱给他开的每日食补,金柑大小,味道天差地别,透着股草药味。
向导生无可恋地干嚼着,随口问道:“这间旅馆看上去干净雅致,为什么入住率这么低?因为位置太偏了吗?”
“不是,因为有个传言,这里闹——”
喻沛擦着头发,本是随意地抬了下眼,却见那人神色稍显紧张,咀嚼的动作越发缓慢。
像只抱着吃食,时不时竖耳警惕的松鼠。
他又想使坏了,刻意拖长尾音,拖得对方失手打翻了玻璃碗,几颗荟桔顺着楼梯骨碌碌滚下来。
阮筝汀手忙脚乱,嘴里还塞着一个,鼓着腮帮子干笑道:“闹,闹什么?”
喻沛忍笑:“……闹狐狸。”
阮筝汀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近乎小心翼翼地确认道:“闹狐狸,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说是这里有一只疑似精神体的狐狸,”喻沛打开静音吹风机,漫不经心道,“同一时间,有的人能看见,有的人不能看见。最奇特的是,能看见的人也不是每分每秒都能看见。”
阮筝汀快速眨眼,小声道:“我只在鸟巢里看见了游隼。”
他看不清喻沛的表情,只听得那人无奈调侃着:“你还挺想见着狐狸啊?”
“我先睡了,”阮筝汀放下玻璃碗,默默缩进被子里,瓮声瓮气,“晚安。”
喻沛只问:“我能把雪豹放出来吗?”
阮筝汀戴上眼罩和耳塞:“你随意。”
或许是重回平崎,又被扎过针麻醉剂,再加上听了起神神叨叨的传闻,阮筝汀久违地做了个少时才会出现的梦。
梦里画面斑驳,像是劣质油彩胡乱涂上去的色块组合,笔触粗糙,线条凌乱。
一间六平米见方的病房,一侧封网落地窗,两侧单向玻璃墙。
他穿着干净的棉质衣裤,半卧在床,床品黄白条纹交错,床头柜上摆着半枯的杏色永生菊。
日照线斜移,有医生打扮的人推门进来,面容模糊,姿势僵硬。
他们放下瓶瓶罐罐,倾身过来抚了抚他的发顶,手滑下来停在耳侧,故作亲昵地捏捏他的脸颊。
那些人脸像揉皱又展开的泛黄纸张,在嘴巴的位置撕了个洞,正在无声开合。
他乖顺地伸出左手,袖口被卷上去,露出伶仃小臂,零星落着青色的针眼。
透明药物被推进体内,那些细小的液体流好似线虫群,顺着静脉游走至身体各处。
反应是渐起的,起初是眩晕,而后是恶心感……
视野扭曲,他开始感受到疼,细细密密的疼,说不清具体部位,好似有什么看不见的细小东西正从内部仔细啃食。
视角脱离躯体逐渐飘高,他游荡的意识冷漠看见“自己”濒死,听见“自己”哭嚎,却依旧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种蚀骨的痛感。
那些安抚他的人类手臂变成冰冷的机械,遍生倒刺,粗暴地将他的躯干与床榻钉在一处,被单晕染成令人作呕的颜色。
他如同一只被铁丝细细缠缚的雏鸟,挣扎渐止间,喉咙里滚出不堪听的破碎嘶鸣。
精神力正不受控地外溢,以躯壳为中心凝出无数细短的络丝,高低不一,每一根都会析出细白冠毛,类似蒲公英花种上生出的绒状物。
乍看上去,宛如一具被霉枝菌侵染的尸体。
阮筝汀惊喘着醒来,感觉有毛发正扫过他的脚踝。
他猛地缩脚,扯下眼罩撑身坐起,与一双熟悉的兽瞳怔然相对。
屏障四散,他捂着犹在发颤的心口,艰难缓过几口气,哑着嗓子有些埋怨地道:“你怎么在这里啊?”
雪豹盯着他,骄矜地一摆尾。
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搭上被子,有络丝附着其上,一截莹白一截透明地交错着,缠绕成环。
“……”阮筝汀尴尬得无以复加,探手去解,“抱歉抱歉,我给你取下来。”
尾巴尖抖了一下,他滑稽地停下动作:“弄疼了?抱歉,那我再轻一点点。”
雪豹动动耳朵,脑袋转开几秒又转回来。
向导忍不住把它的头往旁边推,嘟囔着:“别看我,你的眼睛在发光。”
等把络丝弄干净后,这人指指楼下单床,企图打商量:“能不能不告诉他?”
雪豹歪头。
“我就当你答应了,”他又给尾巴顺过毛,“晚安,大猫猫。”
大猫猫在榻榻米旁边趴下来。
阮筝汀重新躺下,复盖好被子,窸窸窣窣间,没有听见喻沛正翻身的动静。

阮筝汀大醒时,喻沛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雪豹百无聊赖,正在底下玩尾巴,听见动静昂起脑袋瞅他一眼,扭身爬起来,咬着遮光窗帘拉开条窄缝,而后从半开的窗口跃了出去。
阮筝汀睡得不知今夕何夕,觑眼摸过终端想看看时间,喻沛的消息正好进来:睡醒下来吃饭。
他回过句号,摸索着吞下瑞切尔给的药,搞完洗漱,换好衣服,状若梦游,直至下楼时撞见传言中的精神体——
那只茶色白金狐安静蜷在楼梯扶手上,皮毛光泽漂亮,右耳廓有个小缺口,正枕着自己的尾巴憨憩。
“……”
瞌睡突然就没了。
“阮筝汀。”下方有人在唤,他应过一声,贴着墙轻手轻脚地下楼。
喻沛站在廊道间等着,阳光穿过窗格打进来,一地碎金。
阮筝汀走过几步,鬼使神差又回头望了一眼。
扶手上空无一物,斑驳光影里只飞舞着细小尘埃。
“阮筝汀,”喻沛似乎折身走了,脚步声在他身后拉远,“再不快点,就蹭不上安叔的摇摇车了。”
“……就来就来。”
迦洱弥纳星物价偏高,集市一周两开,在某种程度上不是很方便。
昨晚以安听说两人要去那地方值守,建议他们先在平崎采买些东西。
大抵是这俩晚辈看上去一个赛一个不靠谱,以安还有点担心地确认道:“你们已经定好房子了?房东有发虚拟全景过来吗?”
喻沛笑盈盈地看向房东。
“是住在我家,”阮筝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生活用品什么的,基本上都是一人份……”
于是以安指过几处地方,末了拍板道:“明天我去谈生意,正好顺路带你们过去。”
以安的悬浮车很旧了,补丁糊得比喻沛的反骨还多,动不动就撂挑子,被民宿旅客戏称为摇摇车。
结果两人没坐成。
这间旅店虽然奇奇怪怪的,但饭食意外得好吃,跟在修黎一比,完全是珍馐级别。
阮筝汀吃得很慢,直到这时,他才恍觉,前线兵荒马乱的那几个月状似真正地结束了。
浓汤温实又熨帖地滑下食道,他落筷时,以安早就掐着点走了。
向导低眉顺眼地坐着,呆过片刻,在餍足后的轻微食困里小声道:“抱歉。”
喻沛一愣,继而觉得这人真的很神奇,时常跟个已觉醒的机器人似的,明明意识深处想把自己裹起来,但偶尔不得不顺从既定程序,蹦出几句礼节性的话,很别扭,又很刻意。
他不置可否,起身时把电子地图推过去:“那就麻烦阮向做一下另外的向导工作吧。”
阮筝汀仰头看他:“?”
事实证明,这活对次级向导而言也是够为难的。
继此人两次带错路后,哨兵浅叹过气,接过了导航的活。
喻沛鼓捣着地图,顺手把人往路边带,隔开纷攘人群后,随口道:“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阮筝汀不知道这个以前要追溯到多远以前,他抬眼见喻沛神色如常,沉默片刻才问:“向导很少有路痴吗?”
“按理来说是的。你们的方向感是天生的,普遍优于哨兵。”喻沛顿了顿,“而且,觉醒鸟类精神体的向导就跟视野里自带六分仪似的,这是一种后发天赋。”
阮筝汀眼皮打架,胡乱回他:“大概我的精神体本质上就是只走地鸡。”
走地鸡在睡梦里咕咕过两声,全当抗议。
“……”喻沛抬手,指背虚虚碰过他额头,“你为什么这么困?”
阮筝汀摇摇头,络丝又冒出来了,勾在喻沛手腕上。
他偏头想了想,问:“阿诺加尔症会反复出现吗?”
“会,”喻沛顿了顿,“但是间隔时间最短也是一个月。”
“唔……”
喻沛垂眼瞧他,说不好这是滞后的精神力过度反应,还是单纯的水土不服症状,或者只是……长期绷紧的精神骤然放松。
两人慢腾腾挪到中央商贸大厦。
阮筝汀貌似困过劲儿了,随手拉过购物车,直奔家纺那一层。
几缕络丝碎进空气里,喻沛跟在他身后,见状有些受宠若惊:“没必要买新的。”
“其实家里……”阮筝汀回头瞄他一眼,嘴角浮起浅淡的、难为情的笑容,“只有两床被子用作替换。”
喻沛挑眉。
“我只在长假时才回去住,平时都在首都星。”阮筝汀越说越小声,“别说被子了,连多余的枕头都没有。”
喻沛无言片刻,而后道:“冒昧问一下我未来的房东先生,有客房和床吗?我不会要睡沙发吧?”
阮筝汀诡异地沉默下来。
喻沛注视他少顷,继而眼睛越睁越大,气笑了:“阮筝汀,哪有你这样拐人的?”
黑心的房东先生终于咂摸出点心虚来:“我只是才想起来,次卧的床被我拆掉了。当时想着,估计以后也没什么用……”
喻沛无奈叹气:“我只带了两枚空间胶囊。”
“够了够了。”阮筝汀小声道。
他们索性把每层都逛过一遍,其主要原因是……喻沛逛着逛着蓦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兴趣来。
阮筝汀怀疑这人在前线拘久了,现在开始报复性扫货。
可是该死的,哨兵根本对如今的物价和他马上要抵达的蜗居毫无概念,除却家具器皿,这些乱七八糟的琐碎小物件都快堆满第四架购物车了!
阮筝汀把用不着的东西偷偷放回货架,边想着该找个什么由头把正挑厨具的某人拉走。
后者突然散漫道:“下次别一直盯着狐狸看。”
他微微愣了一下,而后肉眼可见地放松少许:“原来你能看见啊。”
喻沛嘴角一提:“你真的很容易被套话。”
阮筝汀抿唇。
“我看不见。”喻沛拿起把菜刀比划,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玩意儿耍出花样来的,“不是幽灵,安叔是H.G患者,那只狐狸是失落体,别惊扰它就行。”
阮筝汀一怔。
H.G全称海濒拉综合症,隶属精神疾病知觉障碍,多并发意识障碍、记忆障碍、情感障碍等,系丧偶哨向易罹患绝症之一。
患者最显著的症状即排斥其他精神力介入,并会频繁幻视幻听已故伴侣及其精神体,直至成为常态。
但矛盾的是,在不涉及伴侣相关时,他们往往是清醒且理智的。
与此同时,由于无法接受疏导和疗愈,其寿命会大幅削减。
有研究称,相比特殊人类平均年龄,H.G患者的平均年龄将缩减近半。
期间,患者会产生失落体,即具现化伴侣的精神体。
能见者随机,原因不明。
目前医学界对此现象有两种接受度较高的解释。
一是,失落体是患者领域中残存的伴侣精神力所化,维持时间多在分秒之内,类似记忆复刻或过往残像重现,目击者只是短暂共感。
二是,患者精神力病变后产生无差别致幻性,靠近方会因体质差异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类似集体催眠。
除此之外,民间还有一种说法。
全域结合会导致伴侣领域相连相融,相互影响,因此有人猜测,濒死时双方会本能启动末位保护机制——
伤重方将意识附于络丝上,逃于另一方领域沉眠,其躯壳死亡后,该意识倘若苏醒,被栖息方的外在表现即H.G的病发症状。
由于院方在患者领域遍寻不到其已故伴侣任何踪迹,此类说法渐渐沦为轶闻。
介于此,该症在文坛有个诟病已久的名字——慢性殉情,也叫比翼鸟症。
有人狂热地将之赞颂为哨向时代的至高忠诚与无上浪漫,当然,也有不少人对这种消费病理、歌唱死亡的文学创作嗤之以鼻。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了几十年都没消停。
“你怎么……这么清楚?”
“因为我母亲也是。”
阮筝汀瞬间警铃大作,领域里熟睡的精神体绒羽炸开,吧唧从枝头滚下来。
喻沛却像谈论今日天气般,继续道。
“晚期,她的精神体甚至有一部分和失落体融合了。”
“我父亲走后第二个雪祈日,她孤身在墓地待了三天,说是听知更鸟唱歌。”
“她以前爱写日记,自那回来后却是再没动过笔,日记末页被撕掉半截,裹着花种埋在墓穴附近。”
“那上面写着——”
喻沛以喀颂当地语念过一句话。
阮筝汀听不懂,轻声问:“什么?”
喻沛垂下眼来,以通用语缓慢复述道:“如若死亡能将我们分开,那一定是因为,我不够爱你。”
那段褪色于年岁的字句早已挣扎着蕴出花枝,经年枯荣,寂于茫茫星海。
而今被人平静念出来,剖去丰满血肉,摒绝长短誓词,尾音轻低,落在阮筝汀耳朵里,平白无故,像是闷出了一场潮湿的雨季。
每一枚雨丝浸润脉搏的声音,都藏着院方客观敲下病程记录时的键盘音,那是借由旁人之手写予伴侣的遗书。
他心情复杂地皱皱眉,转身之际被人一把捉住手腕。
喻沛使过巧劲拿回菜刀,懒声道:“这个不准放回去。”
阮筝汀甩开他的手,忍无可忍:“你买这么多刀具干什么?”
喻沛笑容无辜:“我现在连配枪都没有,弱小又无害,还不准我备点防身的东西?”
然后他俩就因为这点防身的东西,大半夜进了警署谈心。

1014质询室内,审讯灯被警员哐嚓一掰,直直打在嫌犯脸上。
哨兵被白光晃花视野,眯眼不耐烦道:“喻沛。”
隔壁质询室内,向导正襟危坐,老实道:“阮筝汀。”
他身前,女警面无表情:“先生,别害怕,我星对非自愿犯罪者适用从轻发落。”
阮筝汀以及听力过好的喻沛:“……”
有截络丝攀上灯架,企图调整方向,警员见状敲敲桌子:“端正态度。年龄?”
喻沛啧声道:“27。”
“29周岁。”阮筝汀抬手做了个下扣的姿势,“劳驾,有些晃眼,请问可以……”
女警调过灯光走势。
“谢谢。”
两边警员同时问道:“说说吧,怎么加入‘茧术’的?这次行动里有什么任务,炸楼还是拐人?”
“只是路过。”两人异口同声。
警员把证物袋扔上桌,金属碰撞的声响格外刺耳:“哪个路过的身上带这么多刀具,逛着逛着,宰个人助兴是吧?”
喻沛靠回椅背,很认真地问:“临近岁末,诸位警官业绩未达标吗?”
阮筝汀看着鼓鼓囊囊的袋子,不解道:“贵方的信息库独立于总网之外吗?”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ID卡资料不能用作自证吗?”
岂料两边警员比他们更加莫名其妙:“ID卡上只显示有祖籍星,现居地、常住地及房产信息一片空白,还说不是星际流浪汉?”
“外加隐瞒哨兵身份,”警员把ID卡界面“是否为特殊人类-否”那项甩到喻沛面前,厉声道,“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后者掐着鼻根想过一阵,作恍然状:“现役人员有时会被封锁个人资料。”
的确是有这项规定,警员对此身份半信半疑:“如何证明?”
阮筝汀不确定道:“军防证可以吗?”
女警微笑:“军防证在非在籍人员眼里是空白的。”
喻沛半抬眼皮:“星港警卫科,昨天刚一起喝完茶。”
单面玻璃那头,同步监听的高层们集体陷入沉默。
时间倒回两小时前。
喻阮二人从商贸大厦逛到地下城,从杂货逛到花市,顺道解决完晚饭,拎着几只小手提袋回旅店。
夜幕低垂,街区升起各色霓虹灯牌,摩天大楼外墙翻折出巨大的投影屏,兔女郎倾倒酒杯,剔透钻石撒落,那是五光十色的射灯,光影暧昧了来往行人脸上的油彩,连地上堆积的酒液都是斑驳陆离的。
沿街鼓点劲爆,摩托车在空中飞驰,车手皮夹克外套挂着的金属叮铛作响,后座电子传单飘飞,在触地的瞬间炸成虚拟烟花。
空气里都是麦芽的香气,阮筝汀左一脚绕过头顶甜品的机械宠,右一脚避开拥吻的情侣,嘀咕道:“人怎么比白天还多……”
音乐喷泉旁,有女人画着夸张的眼影和唇彩,身段丰腴,音色粘腻,指甲丹红利长,直往他胸口戳:“这位小哥——”
喻沛伸手把人往身后排。
有男人笑嘻嘻凑上来,胸襟半敞,耳钉炫酷,反戴贝雷帽,咬着雪茄往阮筝汀怀里怼啤酒。
泡沫洒出来,后者按耐住踹去一脚的冲动,又躲去喻沛另一边,抓过他外套后摆咕囔:“你是不是带错路了?”
“我明明走的原路。”喻沛伸手把人半护着,隔开不依不饶的递酒男人,眼睑半垂,警告性地睨去一眼。
女人噗嗤笑开,抬手托过垂卷的发鬓,眼波如丝,黏在喻沛英俊的侧脸上:“两位是外星区来的吧,平崎的路,白日黑夜是不同的呢。”
喷泉水束光影交错,喻沛调出电子地图,揽着阮筝汀,挤开狂欢的众人往前走。
空中轨道行驶过列车,汽笛口正喷出彩带和亮片,尾厢拖着长长的橘色横幅。
观赏飞艇里,有人在开香槟,口哨吹卷哔哔响。
列车车厢渐次翻转,成吨的糖果和着彩带慢悠悠往下落,每一颗都系着装饰降落伞或者气球。
地面传来轻微的震感,其下齿带嗑嗒嗑哒传送的声音掩在人群欢呼里。
“今天是海沽星的岁尾哦。”有人身着礼服,单脚勾着拱门顶倒吊下来,一手按着绅士帽,一手在阮筝汀胸前口袋里插进一枝电子花,“旅途愉快,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后者被人群吵得懵懵的,机械道着谢。
等他俩从愈来愈多的游行人群里艰难挪到偏街,阮筝汀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浸满脂粉的酒桶里泡过一遭。
“袋子破了,”向导焉头耷脑,“有人顺东西。”
喻沛一路接了很多糖,把两人的兜帽都装得满满当当,现下折出一颗,顺手塞进他嘴里:“就当交换新年礼好了。”
阮筝汀却是后退一大步,同时抵舌把糖果吐出来,等那玩意落地滚灰后才反应过来,慢吞吞一眨眼:“……抱歉,我不爱吃这个。”
“是有些腻。”喻沛笑笑,抬步略过人,“走吧,这条路有些绕,但是人少。”
然后他们就在路口撞上了……说不准是恐怖袭击还是势力火并。
阮筝汀当即丢下手提袋,转头就跑,跑过十几步,见没人跟上来,又极小心地掩在垃圾桶后探出个脑袋。
近前,雪豹端正坐着,歪着脑袋看他动作,大尾巴一晃一晃的。
更远处,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堆人,路灯杆断了,燃烧的游行花车旁,喻沛在漫不经心地擦手:“我是封境,不是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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