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下不去手。”陈路生的嗓音有些哑了。
林重静静地继续抽烟。
嘴唇微不可察地轻微颤抖了一下。
“我那时挺不明白他为什么非抽不可,他离开后,我才终于明白。”陈路生说。
“这个动作,”陈路生将烟抿进唇间“很像接吻。”
林重指间夹着烟,眼尾火星战栗般忽明忽灭。
“他不是真的想抽烟,他是想接吻了。”
陈路生掏出打火机,点燃烟,“现在我也一样。”
他望向林重,眸中炽热。
林重像被烫到般,眼神躲避,迈步朝办公室走。
行至一半,他停下了。
他回身:“陈总,祝您前程似锦。”
说完,他大跨步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陈路生的心脏咚咚咚狂跳了几下,心悸感纠缠着他,紧咬不放,但又很快过去,心跳声重新恢复平静,好似一直如此,从未起过波澜。
他将烟掐灭,大半未燃尽,于是他将剩下的半根塞进了口袋里。
助理过来催促,再不走赶不上飞机了,他只好收回目光,上车去机场。
首都繁华依旧,陈路生下了飞机,直奔集团,事情太多,一连忙碌下来,他脑袋昏沉沉的。
程医生来过一次,正巧撞见他偷看公司监控,监控画面被放大,高清镜头下的林重身形单薄,坐在工位上喝水,吞咽时喉结的滚动都清晰无比。
程医生说陈路生不止是有病,还变态。
陈路生不反驳,他说不过,且觉得程医生说得对。
就这样,陈路生连轴转了两天,空闲时间看林重在干什么,晚上回家睡觉前把监控回放,第三天的时候,他再打开监控,发现林重不在,他问了助理才知道林重请了假。
一连两天他都没再在监控里看见林重。
晚上,他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家当然是他当初给林重住的那套。
原本这房子是陈路生朝别人借来的,大学毕业一年后,他才真正可以自由支配卡里的钱,才把这套房子买下来。
房子里的一切都没变过,林重的很多东西还留在这里,他抓娃娃抓上来的哆啦A梦,他的拖鞋、牙刷杯、枕头……回到这里,陈路生总感觉林重就在他身旁。
他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回放监控,突然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号码显示多人标记为快递。
“您好,请问是陈路生陈先生吗?”
“是。”
“我们这里有您一个快递,请问您明天什么时候方便,我们给您派送到家。”
“什么快递?”陈路生问。
“上面写着电子产品,邮寄人叫林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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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路生开车到快递站,这个点,快递站都下班了,他额外付了钱才让人等了他二十分钟。
里面灯开着,工作人员只剩一个了,应该就是给他打电话的那个。
他拿出身份证,取了快递。
快递很小,是个方形的盒子,他回到车上,拆开快递盒,发现里面是部手机。
手机壳是黄色的,上面有个哆啦A梦的图案。
用了很多年了,四个角都发黄了。
这是七年前陈路生买给林重的手机,大学四年林重用的一直是这个手机。
屏都摔坏了,也不换。
手机是关机的状态,陈路生把手机开机,屏锁出现。
壁纸是两个人的合照,当时林重硬拉着陈路生拍的,陈路生说不能把他的脸拍进去,怕被别人看到,林重就真的没有拍他的脸,所以照片上只有陈路生的上半身,穿着纯白的T恤,林重抱着陈路生,脸贴在他胸口,笑得很开心。
陈路生想,这大概是林重曾经用的手机。
密码试了一下,竟是他的生日。
壁纸和锁屏是同一张照片,软件都被放置在了左边,遮住了林重,而右边的他毫无遮掩。
那个时候的林重真的好爱他。
陈路生心头酸涩,苦笑一声。
手机里没什么东西,软件没有几个,相册里除了屏保那张照片以外,没别的。
指尖轻落,陈路生点开了聊天软件,这个账号林重早已经不用了,但里面的聊天记录都还在。
路生这个备注被置顶。
他点进去,最后一条消息是在三年前——林重问他今天去他那吗。
往上翻,今天过来吗?明天降温,记得多添件衣服。过来吗?我带了两把伞,到时候分你一把……话交替着出现,林重几乎每天都会问他过不过去,他从未回过。
他发给林重的只有去哪哪哪的命令和转账。
陈路生不厌其烦地继续往上翻,翻过四年的单调、重复与冰冷,终于,他看到了聊天框里如分水岭般的一段对话。
林重说,我们分手吧。
他的回应在第二天的中午——我今天晚上回去吃。
多荒唐的对话,可林重后来确实回来了,什么也没说,做了一桌子菜。
越过这道分水岭,再往上是满屏的绿色,全是林重发的。
他好像什么事都要跟陈路生分享,路边野狗打架,今天听了谁谁谁的八卦,打暑假工被人刁难了,在路边捡到一个钢镚……
话永远说不完一样。
陈路生向后深靠,把手机亮度调高,一条条仔仔细细地读。
他以前看过这些吗,大抵从未看过吧,后来也看不到了,那个账号登录来退出去的,早没了以前的聊天记录。
划了好久,终于看到了他的回应,他转给林重一万块钱。
林重给他退了回去。
他说,我不累的,没事。
后面加了一个笑脸的表情。
陈路生的心一下变得沉甸甸的,那个时候的林重可真傻。
陈路生继续往上翻着,车窗外星光斗转,不知过去多久,他翻到了最顶部。
最开始的问好——你好啊,男朋友。
结束了。
然而又没有结束。
因为陈路生在退出这个聊天框后,发现下面紧挨着的是他另一个账号。
备注是小熊饼干,和陈路生这个名字一点关系也没有,倒是被陈路生忽略了,若不是认出了头像,他就差点错过了。
这个账号被监视着,最开始陈路生确实是用这个账号加的林重,后来他们交往,陈路生偷偷开了另一个账号,加了林重,这个账号上就把林重删了。
可林重没有删这个账号。
最后一条显示在主页上的消息是再见,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点进去,才看见发送日期。
是四天前。
上面一条同样是四天前发的,与最后一条只相隔几分钟。
内容是,陈路生,我终于可以不爱你了。
都发送失败,后面坠着红色的感叹号。
消息是四天前发的,快递是四天前寄的,而四天前,他和林重一起抽烟,他之后坐上了飞机。
陈路生脑子里是乱的,强烈的心悸令他感觉全身冰冷,血液仿佛冻结般,手机脱了手,掉了下去,猛的一下,窒息感攫住他,他去摸自己的手机,手颤抖得厉害,根本拿不住,他自己的手机也脱落,掉在了脚边,他弯腰去捡,下腰时眼前突然一片发黑,他的身体前倾,栽了下去。
身体卡在座椅与前座椅背之间,无法动弹好久,许久后,人才缓过来力气,他捡起手机,找最新的航班,然而夜里没有飞回去的航班。
最早的是在明天上午。
他又去搜从这到林重那的驾车路线,最近路线十个小时,然而有一段路线突发泥石流封锁了,只能选择另外一条路线绕路,时长大概十三个小时。
又去搜中转,搜高铁火车客车,这些他以前从没考虑过的交通方式。
中转花费时间更多,高铁没有,客车也没有晚上的,只有火车有一趟,三十五分钟后发车,明天上午能到,全程十个小时,但连坐票都没了,只有无座票。
他买了一张无座票,跟助理说了一声后,自己开车去了火车站。
到时已离发车时间没多久了,他顺利检票上车,全身没有别的行李,仅有两部手机,和口袋里没舍得抽完的那半截烟。
十个小时的时长漫长又难熬,车厢里嘈杂混乱拥挤,什么难闻的味道都有,陈路生在两个车厢之间的连接处找到了个落脚之地,他对面一个大学生坐在地上,盘腿靠着行李箱睡着了,那单薄的身形与林重有几分相像,肩膀一样的削瘦。
林重离开北京时是不是也买的这辆火车的票,是不是也是无座票,陈路生不禁想。
那个时候的林重是不是也席地而坐,靠着行李箱,困得睡着。
他这么想着,坐了下来,昂贵的西装裤蹭上了灰,他拿出林重的那部手机,向上翻看那一条条坠着红色感叹号的消息。
林重简直把他这个账号当成了树洞。
——肖乐和安禾结婚了,难以置信,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两个冤家竟然在一起了。
——肖乐让我去当伴郎。
——我没去,哪有瘸子当伴郎的。
——祝他们幸福。
——爸妈规定,林重不能有朋友。
——但肖乐和安禾有林重这个朋友。
——但还好,除了林重,肖乐和安禾还有很多朋友。
一年前。
——祝我生日快乐。
两年前。
——舅舅死了,往后再没人记得我的生日了。
——我和我表哥一起把他的棺材抬出去的,棺材很重很重,压在肩上,我的肩都肿了,等从殡仪馆出来,他却变成了一只手就能托起来的盒子。
——好轻啊。
两年半前。
——我爸说,也幸亏我出车祸了,不然当初做手术的钱都不知道从哪凑。
——他们以为我睡着了。
——他们说要再要一个。
——因为我已经不顶用了。
——我偷偷往我妈的水里放避孕药,我不想再有人像我这样活着了。
大四毕业前。
——陈路生,你理理我。
——理我一下。
——小山会隐身。
——只对不爱他的人生效。
——嘿嘿。
大四上半年。
——周博那家伙居然说想创业,一副老子有钱的样子,好吧,他有钱,我有点子,我们双剑合璧,共创辉煌。
——越来越多的人入伙了,越做越大了。
——你看我一眼能死吗。
——我们被制裁了。
——可恶的资本家,我才不会服输呢。
——但好多人动摇了,他们害怕了。
——我跟他们说挺过这一阵就好,我们一定能前程似锦,飞黄腾达的,结果就周博和我坚持了下来,其他人都退出了。
——我哥病了,又要钱。
——陈路生你这个抠王,就多给五千,你去死吧。
——你理理我,陈路生。
——我同意了对方的收购,周博好生气,对不起啊,明明是我说要一起坚持下去的,却是我先放弃了。
——可我真的需要钱,我哥的医药费拖不起了。
——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小山的意思是,身上压着很重很重的山,永远飞不起来。
大三下半年。
——你理理我。
——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我跟着赵景川,给他端茶递水去,赚了五千块钱,还见到了你妈给你定的女朋友。
——她说你渣,养了好几个小情人。
——说打死不会和你处的,还要告发你,让你在圈里再找不到女朋友。
——我不信,就你?!
——我跟踪了你,你不知道吧。
——我看见你养的小情人了,真漂亮,身上全是名牌,开着你的豪车,住着你的别墅,随手就是十几万花出去。
——猜猜我怎么看见的。
——算了,告诉你吧,你今天陪她逛商场,我在里面卖货,要不是我眼尖,就尴尬地撞上了。
——陈路生,你真的够牛逼。
——各种意义上的牛逼。
——真的。
——我竟然今天才知道,原来陈路生的花园里养了很多花。
——而我只是其中最廉价的一朵。
——林重是个便宜货。
——最高只值两万五。
“不是的,林重不是便宜货……”
陈路生的声音哑得厉害,近乎要发不出声,微弱的声音从收紧的喉咙里发出,带着强烈的灼痛,他一遍遍说“不是”,嘴唇动着。
可这里没人听他说这些,所有人在疲惫中麻木,孩子哭闹的声音、火车行驶的声音,还有睡着的人的呼噜声,世界太吵。
泪水啪嗒砸在手机屏幕上,他用袖子擦拭,本就不灵敏的手机屏自行向上翻动。
大三上半年。
——赵景川又欺负我。
——你看着他欺负我。
——我一点也不喜欢做爱,好疼。
——男的和男的上床都这么疼吗?
——你理理我。
大二那年。
——你为什么对别人就可以笑得那么温柔,对我就冷言冷语,板着个脸?
——你理理我。
——算了,知道你不会理。
——你比赵景川还讨厌。
大一那年。
——赵景川好讨厌。
——但他比你大方。
——你个王八蛋。
——你理理我。
——你看我一眼。
——为什么你们都像看不到我一样,你看看我啊。
划到这,页面停住了,上面再没有了。
手机已经开始发烫,陈路生把手机按在心口,似乎只有这样,心口的疼痛才能缓解一些,可手机滚烫,贴着他,落下一片烙印。
对面的男生换了个姿势,眼睛半睁不闭的,狭窄的视野里,一个大男人长腿长臂的,却哭得缩成一团,眼睛都哭红了。
他揉了揉眼睛,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了过去:“哥们,你没事吧?”
陈路生只接过纸,垂着头晃了晃脑袋。
“人生其实没什么过不去的。”男生支起一条腿,“过得惨的人多了去了,不还是有那么多人活着嘛。”
“我跟你讲啊,我大一的时候,三年前,那年冬天,我当时也没买上坐票,也坐在这儿,就你坐的那个位置站着一个男的,背着个破布包,脏兮兮的,棉服都钻毛了,他跟他妈通电话,他那破电话,我的天啊,那声音滋啦滋啦不说,声还贼大,跟个老年机似的。”
“电话刚通,他妈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不去死,我还以为那兄弟干啥丧心病狂的事了,结果继续听下去,才知道,他出车祸,好不容易找到了肇事者,得了笔赔偿,他妈却把他的赔偿金用了,给他哥动手术用。”
“这哥们没钱治腿,延误了治疗,腿落下了病根,瘸了,这哥们一生气呗,跟他哥动手了,骂他哥怎么不去死。”
“他妈就骂他,你哥的命重要还是你的腿重要,你个白眼狼没良心的,什么脏话都出来了,我看见他嘴唇都白了,他妈骂了他得有半个小时,一直骂,他一直没还嘴。”
“直到他妈说了句,你就是欠你哥的,就该为他牺牲。”
男生讲到一半,停下了,抽出张纸,擤了擤鼻子,鼻子被纸擦得发红。
他眼睛也有些红。
随后他将纸丢进旁边洗漱区的垃圾桶里,然后返回来。
有个跑来抽烟的大叔站在旁边,听故事听到半截,难受道:“然后呢?”
第14章
“然后他吼了回去,他说他可以牺牲,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一直被牺牲,因为他哥要看病,所以他哥去哪看病,他就得去哪读书,因为他哥想他陪,所以他就不能有朋友,因为他哥看病缺钱,所以他十三四岁就已经开始赚钱了,家里好吃的好穿的永远都是他哥的,他永远只能看着,他说,他五岁的时候因为偷吃了一块桃酥,被他爸扇了两巴掌,耳朵都扇流血了,差点扇聋。”
“他初中成绩好,竞赛得奖,被一户有钱人家注意到,那户人家决定资助他出国读书深造,他妈把那钱扣下了,那户人家因为他妈不信守承诺也气得放弃资助,而他两年后才从自己老师口中得知。”
男生掏出烟,往陈路生面前送了送。
“来根烟不?”他问。
“不用,我有。”陈路生从自己口袋里拿出那半截烟。
两人点燃香烟,烟雾飘散。
有人经过,说了句抽死你们这些烟鬼得了,弄得一车厢烟味,那人手上扇着风,骂骂咧咧地走了过去。
“还有什么能比不被自己父母爱更惨的。”男生笑了声,满是苦涩,“所以啊,真的都没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耳,“我爸妈也不爱我,他们只喜欢我弟,天天巴不得我去死,我的耳朵也差点被他们打聋过。”
“可你想想,和那兄弟比,算什么啊,他那是一辈子都被毁了。”他坐过去,拍了拍陈路生的肩膀“真过不下去了,就跟最惨的比比,安慰一下自己嘛。”
旁边大叔附和地随了口烟。
陈路生也猛吸了口烟,辛辣感从身体里过了一圈,像灼烧过肺腑,他没有回应男生的话,因为他既不是惨的过不下去,也不是被毁掉的那一个。
他是毁掉别人的那一个。
程医生说,以前的陈路生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所以爱情被他牺牲掉了。
他反驳,牺牲掉的不是爱情,是林重。
程医生继续问,那现在呢?
……现在,他愿意用一切换林重回来。
“要死给我死远点。”充满恨意的吼声传遍了整个走廊。
李凯寻声看去,走廊另一端,林重垂头立着,一个女人推搡着林重,扬起手掌,狠狠扇在林重脸上。
“走吧,回家吧,一个牙疼也给你娇气的来趟医生。”李凯的老婆往前推了把李凯。
李凯向前踉跄一步,丢下一句“你先回去吧”,说完就朝走廊那头跑了过去,插进了林重和女人之间,挡住了女人又要打下来的巴掌。
“伯母,你冷静。”李凯一边拦着女人,一边往后推了推林重。
林重像根木头一样,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李凯推他一下,他才动一动。
林母看这人跟护鸡崽子似的把林重护在身后,不由把怒火迁到了李凯身上,大骂:“你放开,你谁啊,我管教自己儿子,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我是林重的同事。”
林母才不管什么同事不同事的,她跟李凯撕扯着,李凯一个大老爷们被她抓得脖子上多了好几道伤。
直到传来一声:“老婆,快来。”
林母这才停手,往方才林瑞被推走的方向追去。
李凯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抓痕,还好没流血,他转身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林重,林重全身湿透,衣服紧贴在身上,脑袋垂着,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左半张脸又红又肿。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林重这样,在办公室里两个人互怼,他习惯了林重拽里拽气的,说实话,他挺期盼林重倒霉的,但不是这样。
他挠了挠自己本就没几根毛的头顶,“抽根烟不?”
沉默衬得走廊空旷。
就在他以为林重不会回应他的时候,林重终于开口了:“医院里禁烟。”
“哦,对。”李凯闹了个尴尬。
又是一阵沉默。
李凯搓着手,走到林重身侧,靠墙站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要是我能帮得上忙,你就说,帮不上我也能当个听筒。”
“我掉河里了,我哥去救我,然后就这样了。”
李凯叹了声气,“不是你的错。”
顿了顿,他又道:“伯母也是着急了,才会那么说的。”
林重想笑,他一手遮住眼睛,笑弯了腰。
嘴角咧着,声音似哭,“你说,为什么都是亲生的,怎么就可以很爱很爱一个,”
“而一点点,”他眼睫完全湿了,却笑得越来越大声,一字一句咬着字音,“一点点都不爱另一个。”
李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觉得,他不论说什么,还是做什么,都没用,他站在那里,旁观着林重被巨大的悲伤笼罩,而无能为力。
林重又哭又笑,笑累了便收了笑,抹干净眼泪,一言不发,靠墙滑坐到地上,就那样枯坐着。
像座冰冷、透着死气的坟。
李凯陪他坐着,一直到林瑞抢救成功,转进病房,林重看着他爸妈在病房里照顾林瑞,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林母想打盆水给林瑞擦擦脸,出去买了盆回来,林重想帮她打水,林母躲开他的手。
“滚远点。”林母厉声喝道。
林重僵着双手,眼中无措。
李凯推着林重,把人按到走廊的椅子上,过去拿过林母手中的盆,接完水,放在了病房的地上,然后帮林母拧毛巾。
林重坐在外面,像个外人一样,看着他们忙碌,身体僵硬的如同死尸。
窗外从漆黑如墨到天光大亮,他坐了一夜,李凯陪着守了一夜,只在椅子上迷瞪了两个小时。
早上李凯出去了一趟,买了早餐回来,他把早餐送进去,出来后拍了拍林重的肩膀,“回去睡一觉吧,你太累了。”
林重看了他一眼,满眼都是红血丝。
“放心,我在这,帮你看着。”李凯说。
林重说了声“谢谢”,然后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
望着林重的背影,李凯脑子里忽的闪过什么,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不对。
林重会游泳。
有次团建,他们去游泳馆,林重一直站在边上不下水,他们还以为林重不会游呢,林重只说他怕水,之后有个同事腿抽筋溺水了,林重一下跃进了水里,把人救了上来。
他们那才知道,林重水性很好。
可水性那么好的林重怎么会需要别人救,李凯摇了摇头,不敢再想。
第15章
楼道里烟味浓重,林重越往上走,那烟味变得越浓,拐过楼梯拐角,罪魁祸首坐在最上层台阶上,抽着烟,目光望下来。
林重看了眼他手里的一沓纸。
最上面那页上,人身意外伤亡保险合同几个字醒目。
陈路生晃了晃手里的合同和夹在下面的几张凭证:“这是什么?”
他嗓子完全哑的,隐隐克制着什么。
林重没什么可瞒的了,当这个合同甩出来时,就一切都昭然若揭了:“意外险。”
五份合同,但每份合同的最后一页,签订日期都是两个多月前,也就是说,林重在两个多月前就开始谋划自己的死亡了。
陈路生怎么也没想到,他蹲在这里等林重,竟然还能守到一份包着意外险的快递,邮寄人林重,签收人林重。
他打开看的那一刻,全身瞬间凉透了。
鬼知道他一遍遍拨电话,手抖成什么样,身体、嘴唇、声音都在抖,他打给林重,打给警局,打给公司里能联系上的人。
听到李凯说林重没事的时候,他的身体才渐渐回温。
“这不是没死成吗。”林重平静的像个局外人。
他伸手要:“给我。”
陈路生不给,他不仅不给,还掏出打火机要烧。
“陈路生!”
咔哒一声,打火机合上了盖。
陈路生掐了烟,起身逼近:“不装了?”
“装什么?”
“装你不记得我。”陈路生搂上林重冰凉的腰,嘴唇贴上林重的耳朵“装你不爱我。”
“我爱你又怎么样。”林重冷笑。
他趁机抢过合同和凭证单子,推开陈路生,上楼进了家门。
门在关上之前被人别住。
陈路生跟了进来。
林重把那一沓纸随手扔在了地上,开始脱衣服,他想洗个澡,睡一觉。
脱完上衣,动作停了。
他转过身,面对着陈路生:“还看?”
他的一只手放在裤子拉锁上,一只手捏着裤腰边。
陈路生还看,看林重手臂的肌肉线条,湿润的锁骨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他腹部呼吸间绷出的薄薄一层腹肌。
再往下便是林重坠下来的两只手了。
“粉色的。”林重说。
陈路生的一边眉毛微微挑动了一下,接着他听见林重又说:“要看吗?”
陈路生喉结滚动了下。
林重这明显的反话,陈路生听得出来,他转头将视线别向另一边,虽然很不情愿。
“骗你的,黑色的。”林重说完脱了裤子,进了浴室。
水流流过脸颊,有些刺痛,身体的僵硬在温水下一点点缓解。
林重简单冲了下就出去了。
他无视陈路生,直接往沙发上一躺,闭眼就要睡,结果被陈路生拽了起来,陈路生拿吹风机给他吹头发,他往后靠着陈路生,闭着眼,也不知睡没睡着。
然后陈路生去放吹风机的一会儿功夫,他身子一斜,躺了回去,陈路生出来,叹了声气,找来冰袋给他敷脸。
“我点了外卖,你吃点再睡。”陈路生说。
林重闭眼,装死一样。
“你腿疼不疼?”陈路生又说。
林重皱了皱眉,他他妈哪都疼,还烦。
陈路生识趣闭嘴了,把冰袋往他脸下面一垫,搓了搓自己的手,在自己身上捂了会儿,暖了掌心才按住林重的膝盖,微用上些力气按揉。
林重被按得舒服了,成功睡了一会儿,但也只有一会儿,随后外卖来了,陈路生把他拽起来吃东西。
“陈路生,我草你妈。”他出口就是脏话。
“不许说脏话。”陈路生说。
林重贴近,肩膀撞上,以极尽暧昧的姿势,说着极尽挑衅的话:“我草你妈。”
陈路生搂住林重的腰,飞速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操!”林重一把推开陈路生。
陈路生轻笑,把外卖拆开摆开,“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