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路生猛地抬起头,嘴里的东西忘了咀嚼,腮帮子鼓着,望着林重的眸子亮亮的。
“我不会离开你了。”林重又道。
陈路生像个缓慢启动的机器,先是手指动了动,然后是嘴唇,他缓慢地咀嚼,咽下食物,又去拿水杯,喝了口水,喝完缓缓放下杯子,身体静坐了两秒,一动不动,然后猛地抬眼看向林重。
“你再说一遍。”他说道。
“我说,我想好了,不离开你了。”林重重复了一遍。
陈路生宕机了一秒。
林重又道:“一会儿吃完饭,你把大门打开,我陪你去医院。”
陈路生望着林重,目光骤然变得犀利,“你骗我,你只是想出去。”
“我没有骗你。”林重说。
可陈路生就是认为林重在骗他,无论林重说什么,陈路生都像条大狗一样顺从,但只要林重说要出去,陈路生立马就会觉得林重的话是为了出去而骗他的,气得林重放下话:“不出去,死都不出去行了吧,让你烂在这。”
陈路生应道:“嗯,不出去。”
林重抱着头,手肘撑着桌子,不想说话了,说什么都没用了,陈路生这家伙已经完全陷入了偏执中。
他觉得他再跟陈路生这么待下去,他就要发疯了,难道这是老天爷在惩罚他曾经的耍赖行为嘛?他就耍赖过那么两次啊,都是跟陈路生有关,所以老天爷就用陈路生的不信任来惩罚他?
第91章
陈路生的伤口在再次清创后感染的迹象渐渐消了,烧伤也在好转,手臂上的那个口子划得浅,更是好得快。
陈路生的病情似乎也在好转,整个人温顺得像条金毛,只要不提出去和离开两个词,他完全就是个“温柔人妻”。
林重却越来越暴躁,一点事不顺心都能让他大发雷霆,而且开始睡不着觉,林重知道自己这是犯病了。
林重不睡,陈路生就跟着耗,林重干什么都提不起劲,陈路生就在一旁陪着他,一个人干巴巴地说这说那。
有天,林重因为床单上的褶皱弄不平,把床单剪了,枕头也拆了,房间里碎片、绒毛翻飞,陈路生蹲下身收拾,他方蹲下,眼前便闪过林重的身影,林重跑到窗边,打开窗户,就要跳下去,若不是陈路生手疾眼快地抱住了他,他就跳下去了,就算楼层不高摔不死,也会摔断条腿。
那天后,陈路生更是不敢懈怠了,甚至不敢让林重离开他的视线。
“你以前有没有过想死的时候,我是说除了那次。”陈路生耗得眼下黑眼圈浓重,他和林重躺在草坪上。
他们已经躺了一天了,随着抑郁症状的加重,林重的食欲减退,如果陈路生不强要求他吃,他自己都不知道吃饭,就想躺着,一动不动,他最喜欢躺在这草坪上,因为他说烂了也不用陈路生搬出来了,而且烂在土里烂得快。
“有过。”林重的声音有气无力,说句话好像能累死他。
陈路生鼻尖泛上酸意,抓住林重的手,十指相扣,攥紧,他想问林重那时候是怎么一个人挺过来的,可现在的林重大概不会搭理他,一整天了,他问了林重那么多问题,跟林重说了那么多,林重就回过他两句。
一句“嗯”,一句“有过”。
未曾想,陈路生没问出口,林重却主动开了口:“很突然的,我看着窗外想从顶楼跳下去,然后我哥叫我去吃饭,我就想吃完再死,可那天晚上吃得好饱,回到阁楼就想睡觉,然后我就想明天再死,到了第二天,我忘记要去死了。”
陈路生问:“你哥对你很好吗?”
林重:“嗯。”
陈路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重答:“傻子。”
陈路生:“嗯?”
“是个傻子,傻子林瑞。”林重的声音温柔,有了些生机“这世界上最好的,傻子林瑞。”
陈路生莫名觉得林瑞这个名好像在哪听过,他细想了想,又想不起来什么。
“那我呢?我是第几好?”陈路生问。
林重不说话了,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就差在脸上写着“不想和你说话,滚远点”了。
难道只有他哥的事才能让他开口?陈路生不禁疑问,试探地道:“你跟我说说你哥吧。”
“我哥他又笨又傻又胆小,”林重开口吐出一连串的贬义词。
随后顿了顿,又说,“可他也很聪明很勇敢。”
陈路生已经辨不清这个林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这两句话完全矛盾啊。
他们一直躺到第二天,后半夜林重睡了会儿,但陈路生也不敢把林重挪回房间里,林重一动就醒,有一点响动都醒,他连胳膊枕麻都不敢动一下,林重好不容易睡着,他想林重睡得久一点。
林重这种状况持续了十几天,过后渐渐好了些,时好时坏的持续了大半个月,然后第三波间歇期的次日天方亮,林重把房子炸了,经典的面粉爆炸案例摆在陈路生眼前,始作俑者站在草坪上叉着腰哈哈大笑。
还抬脚把种下去的一株玫瑰苗踩折了,仅剩的两根独苗,现在就剩一根了。
见林重又要去踩另一根,陈路生忙把他拉走。
“放开!”林重踹不到玫瑰苗,就要去踹陈路生,把陈路生踹倒在地,又补了两脚。
林重踹完,安静下来,坐在草坪上,陈路生爬起来,走到林重面前蹲下,牵着林重的手晃了晃,轻声哄道:“不生气了好不好?”
林重不给个回应。
陈路生不厌其烦地耐着性子继续哄:“我要等着那花开了,摘下来送给你呢,你踩坏了,到时候就收不到花了。”
林重抿了抿嘴。
陈路生抱起林重。
别墅一楼的玻璃都被炸碎了,二楼往上还好,没怎么损坏,房子还能住,但陈路生却不敢住了,主要别墅一层放了很多东西,米面都在一层仓库里堆着,炸了一次,里面全是粉尘,陈路生怕产生二次爆炸。
总共三栋楼,两栋都被毁了,好在还剩了一栋。
陈路生抱着林重走进最后一栋别墅,这栋别墅最小,只有上下两层,一楼有个小厨房,里面什么食材都没有,小厨房下面连通着地下冷藏库和酒窖,陈路生到地下冷库里拿了些食材上来,他们早上还没吃饭,昨天晚上在外面草坪睡的,一早上被爆炸声炸醒。
林重像个大挂件,挂在陈路生身上,陈路生把林重放在厨台上,林重自己跳下来,见陈路生去煎鸡蛋和培根,他就在旁边拿了几个橙子,抱着榨汁机,跑到餐桌旁,陈路生看他只是到一边去榨橙汁了,转身继续煎蛋,时不时回头看林重一眼。
林重榨好两杯橙汁,等陈路生做好早餐端过来。
早餐是三明治和煎蛋,林重今天食欲不错,把自己的那份全吃光了,陈路生盘里还剩个煎蛋,他往前推了推盘:“还吃煎蛋吗?”
林重摇了摇头,表示不吃了。
“你喝啊。”林重指了指陈路生那杯橙汁,“我给你榨的呢。”
陈路生笑了笑,拿起杯子,喝了口,他眉间微微皱起,艰难地咽下。
“怎么了?”林重问道。
“买的橙子不好,发苦。”
林重拿过陈路生那杯,喝了一口,含在嘴里,起身,嘴对嘴喂给陈路生。
“还苦吗?”
“不苦了。”陈路生唇角含笑。
林重又喂了一口过去,然后一口接一口,直到喂下去小半杯。
视线里林重双手撑着桌子看自己,莫名的,陈路生突然感觉头晕,很困。
第92章
陈路生用手撑着脑袋,眼皮越来越重,困意异常,无法克制,他开始意识到不对,这不是正常的犯困,更像是吃了药。
他努力抬眼,看向林重:“橙汁……”
声音戛然而止,脑袋从手掌上滑落,他趴在了桌上,眼皮往一块粘,视线只剩下狭窄的一条缝。
林重裸露的半截锁骨在他眼前放大,占据全部视野,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他听见林重说:“我走了。”
他想伸手去抓林重,但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睛渐渐完全闭死。
意识被拖拽进黑暗。
林重转身离开,丝毫不留恋,走出别墅,远处的大门紧闭,他至今也不知道大门怎么开,密码是什么,他也没想从大门出去。
玻璃围墙边四个角都装有设备,之前林重不知道那些设备是干什么的,那天大火过后,他想到了——可能是通风的设备。
既然是通风设备,那就一定有通风的口,陈路生第一次发病的那天晚上,林重趁陈路生睡着后看了一眼,有个很大的管道连通着玻璃围墙。
昨天晚上他把管道接口拆了,玻璃围墙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的洞。
他从洞里钻出去,他拿出手机,手机显示屏上端还是显示信号空格,可能还在信号屏蔽器的屏蔽范围内吧,他往远处走了走,走了大概有一百米,手机终于有信号了。
他打开通讯录,拨了闫涛的电话,麻烦闫涛过来接自己,不然这里也打不着车。
他把定位给闫涛发过去后,找了个有阳光的地方等闫涛过来,外面太冷了,一出来,他的腿就又开始疼了。
这里离市区很远,闫涛用了一个小时才到,林重坐上车,车内开着暖气,和室外截然两种温度,林重快速关上车门,冷得想把腿缩起来。
“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闫涛好奇地问,林重并没有跟他说陈路生绑走自己的事。
“别提了,倒霉死了。”林重不愿提,催促道,“快走。”
闫涛不再多言,默默启动车子,掉头返回。
道路上只有一辆车孤独地行驶而过,这个点,除了拉货的车和客车,也没有什么车会从这经过了,今天的风冷冽,呼呼刮车窗,风声盖过了车行驶时发出的声音。
车窗外的风景在林重眼底飞速掠过,余光里车右侧后视镜上闯入什么,他的目光偏转过去,后视镜里出现了一辆他熟悉的车。
是陈路生的车。
安眠药这么快就失效了吗?早知道喂多一点了,林重催促着闫涛:“开快点,陈路生跟上来了。”
“啊?陈路生?”闫涛震惊,这怎么扯上陈路生了?
“能不能甩开他?”林重问。
“够呛啊,他那车比我的好。”闫涛狠踩油门,也顾不上超不超速了,他已经把油门踩到最大了,但后面的车仍紧追不舍,且游刃有余。
后面的车换车道想超上来,闫涛转动方向盘堵上去,不让陈路生超上来,几番下去,两辆车僵持着,陈路生的车被死死卡在后面,闫涛的车也开不快,甩不掉陈路生。
“让他超上来。”林重忽然发话。
陈路生又一次换车道,这次闫涛没有堵他,陈路生的车从他们车旁飞速而过,超上了他们,然后车别到闫涛的车前面,陈路生的车一个猛停,闫涛急忙狠踩刹车。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在闫涛和车和陈路生的车只差大概十公分的时候,闫涛的车停住了,没再向前。
两辆车差点撞上。
闫涛惊魂未定地长呼出口气,“疯了吧。”
透过车前窗,闫涛看见陈路生从车里下来,朝他们走过来。
“绕开。”林重再次发话。
闫涛向后倒车,变换车道,轻踩油门,打算往前开过去,然而,陈路生竟挡在了车前,油门没踩到底,闫涛忙收脚,去踩刹车,心脏一上一下的,他都快吓得心脏不跳了。
车停稳,闫涛反应得够快,车没有撞上陈路生。
却听见林重说:“开过去。”
“他会让开的吧?”闫涛以为是林重笃定陈路生会让开,所以才叫他开过去。
但话落,他听见林重笃定道:“他不会。”
闫涛愣住了,他怀疑自己听错话了,怎么会是不会呢,不会的话,撞过去岂不是要出事?
“他不会追究的。”林重又道。
这是追不追究的问题吗?闫涛看了看旁边神情冷漠的林重,又看了看挡在车前的陈路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开肯定不能开过去啊,那就这么僵着?
林重见闫涛没有动作,拍了拍闫涛的肩膀,“下车。”
闫涛呆愣地打开车门下车,他下去后,林重从副驾驶座上挪到驾驶座上,车门还没关,闫涛就听到车引擎嗡的一声,车开了出去。
他傻站在原地,看着车往前加速,陈路生的身体与车头相撞,陈路生的身体往后飞出去几步远,重重摔在地上。
车停,林重下车,走到陈路生跟前蹲下,手在陈路生身上摸了摸。
陈路生肋骨撞骨折了,一碰疼得冷汗顺脸颊滑了下来,林重在陈路生身上没摸到手机,就拿出自己的手机拨了120,然后把手机塞进陈路生手里。
“自己叫救护车,我先走了。”林重说着在陈路生眉间落在一吻。
随后林重回了车上,喊闫涛开车,闫涛上了车,重新启动车子,他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车绕开陈路生,开出去好久,他才像是刚回神般问林重:“他没事吧?”
“不知道。”林重说。
“不是……你为什么啊?”闫涛之前就觉得林重好像和陈路生有仇,现在他更是觉得这俩人有深仇大怨,非得有一方死绝了才算罢休的那种深仇。
“试拍快开始了,要赶不上了。”林重声音平淡。
但闫涛却敏锐地察觉到林重声线的一丝抖动,只有一个音抖了,他听到了。
闫涛一边踩油门加速,一边说:“你好好跟他说呗。”
林重说:“说不通的,他不会听。”
“那他要是死了怎么办?”闫涛问。
林重闭了闭眼睛,眼中的情绪在眼睫下垂之时隐藏得更深,他声音低哑:“我没死,他凭什么死。”
他被撞断了三根肋骨,骨头插进了肺里,他因此切掉了一块肺,他的一条腿在肇事者仓皇掉头逃路时被碾断,他父母赶到医院听到医生说腿有可能废了,就连命都不想救他,跟医生说放弃治疗,他们和医生扯皮,他被丢在病床上,在濒死的边缘挣扎了两个小时,他都没死,陈路生凭什么死。
闫涛不明白林重这句话的意思,但里面的恨和怨,他听得出来,便不再过问,林重的头靠着车窗框,也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样子。
闫涛将林重送到地方,林重下了车,路上他给小楼和虹姐打了电话,他到时,小楼和虹姐已经在楼下等他了。
林重跟闫涛说了句:“车的修理费,我赚了钱以后给你,我现在手里没钱。”
说完林重带着小楼她们走进了场馆。
“林哥,加油啊,干翻他们,我这个月的工资能不能发就看你今天能不能行了,加油!”小楼蹦蹦跶跶地活跃气氛。
一旁虹姐也道:“小林啊,姐带了酒的。”
林重笑笑:“虹姐,我已经不需要酒了。”
林重曾说,像他这种穷人家的孩子最擅长克制的就是爱,没有足够的钱,爱什么的都是枉然,可有了足够的钱呢?
林重想,他会想要更多的钱。
被贫穷苛待惯了,他对钱、对权势的野心已经膨胀到装满了他,所以无论贫穷富贵,爱情都会是他最先舍弃的。
阳光晒在人身上留下的一点温度很快被冷风侵蚀,陈路生浑身发抖,身上的单衣早已被寒风打透。
走进庄园,双腿脱力,他躺在草坪上,仰望万里无云的晴空。
“一切都是骗我的嘛……”他低声呢喃,林重说不会离开他了,却还是走了。
早上的那场爆炸也是林重为了迷惑他,怕他发觉安眠药少了是吗?林重既然知道怎么出去,为什么不昨晚就悄悄走,而是在他清醒的时候告诉他,看他无力留住他,林重是不是痛快极了?
终于逃离他这个讨厌的家伙了,林重肯定在这么想。
躺了片刻,陈路生恢复了点力气,他爬起来,走进别墅,拿起了厨台上早上用来切吐司的刀,对准自己的右手手腕。
结疤的疤痕横在手腕上,丑陋又狰狞。
刀刃下落,在手腕上划出一道新的口子,伤口尚浅,许是因为刀不够锋利。
沿着新的伤口,刀再次割下去。
见伤口深可见骨了,陈路生放下了刀,手臂垂落,鲜血顺着指尖滴答到地上,他走了一路,血滴了一路。
走到玫瑰苗前,他已完全没了力气,全身剧痛,他躺到玫瑰苗旁边,林重说死在土里烂得快,还不浪费,人会化成养分,让草长得更好,那他死在这,玫瑰一定能长得很好。
它得长好,林重配最好看的花。
“我说警官啊,你跟着我也没用,我那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和他是闹着玩的,我们两个都不追究了,你们追着不放有什么意义?”庞明把警察挡在门外,不让他们进去,脸上尽是不耐烦。
“你认识林重吗?”男警察质问道。
庞明的脸色变了变。
男警察追问,“三年前的车祸,是不是陈路生指使的你?”
庞明说,“不是。”
女警察出言,“事后陈路生给你转了三百万的报酬。”
“不是他指使的。”庞明说完,放任门开着,转身进了厨房,拿了一瓶啤酒出来,打开,喝了一口,他拿着啤酒,走到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进门,“那他为什么转给你三百万?”
“真不是他指使的。”
“庞明,那三百万的转账记录就是证据,我们有权逮捕你,送你去法庭,判你故意伤害。”女警察威吓道。
庞明揉了揉自己的寸头,把啤酒放到茶几上,说:“我跟你们老实说了吧,陈路生确实给过我三百万,也确实是在我撞了林重之后,但那场车祸,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喝了点酒,撞了人以后,我就开车跑了,然后朋友给我支招,把车烧毁丢弃的,等警察找上门来,就说车被偷了,我一想,反正那就是一个两三万买回来的破二手,损失两三万,总比赔人家十来万要划算的多,我就听他的话,把车烧了,拆了,丢到郊外了,后来警察找上门来,我就说车被偷了,又有几个朋友给我打掩护,最后那帮警察也没法给我定罪,我就想这事就算过去了,谁想陈路生找上了我,他说可以给我钱,只要我认下是我撞了林重,所有赔偿,他愿意帮我出,但需要我陪他在一个女人面前演出戏,我就答应他了。”
“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呗,他给钱也痛快,很快钱就转过来了,但才三百万,哪够我花啊,几年的功夫,钱就不剩多少了,那朋友又给我出主意,让我去朝陈路生要钱,不给钱就威胁他,反正三百万他确实给了,那这三百万到底是让我去认罪的,还是指使我去撞人的,我说的才算,我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这种大少爷最在乎名声了,肯定会痛快给钱的,所以我就把陈路生约出来了,结果我才说几句,陈路生就要拿刀子捅我,当时真的是他要杀我。”
那天他就说了两句,一句:“你还记得三年前的车祸吗?我撞的那人就什么来着,对,叫林重。”
另一句:“当时你给我三百万呢,你没忘吧。”
然后陈路生就突然拿着刀子,冲了过来,他连威胁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和陈路生扭打在一起,他才威胁出口:“你给我一百万,我就把那件事忘得干干净净,要不然我就跟人说是你指使我撞的人。”
他觉得陈路生当时的反应挺奇怪的,正常人被诬陷应该是愤怒的,但陈路生那样像是恐慌,要杀人灭口。
与此同时。
“你有没有兴趣走在T台上?”顾经理问林重,顾经理就是那天递给林重名片的那个人。
他也是可惜,林重这样的模特,如果只是做个平面模特,太屈才了。
“您也看到了,我的腿,没办法。”林重的右腿作痛,疼得膝盖无法伸直。
走廊上投出两个人的身影,两个人走得很慢。
“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骨科医生,我觉得你可以去找他看看,或许你的腿还有完全治愈的可能呢。”顾经理从胸前口袋里拿出名片夹,找出一张名片递给林重。
林重接过,那是一张主任医师的名片。
顾经理驻足,林重跟着停下,顾经理透过半敞开的门,看向室内的T台,光透过上端的天窗照在T台上,像一束聚光灯。
“如果有一天你能站在那上面了,林重,我很希望你能穿我手底下那些小调皮蛋们设计的礼服,走上一场。”顾经理跟林重说。
林重的目光也落在那T台上,他最开始只是想赚些钱,他并没有很喜欢待在镜头前,但在看到那T台的时候,他忽然忍不住幻想顾经理说的那一幕。
如果可以,他想至少站上去一次,完美地走完一场。
从场馆出来,小楼和虹姐与林重道别,虹姐开车过来,顺路把小楼送回去,林重则打算打个车。
走下台阶,他看到了闫涛的车,停在前面的停车区,闫涛探出脑袋,朝他挥了挥手。
他走过去,“你还没走?”
“送你一程。”闫涛说“上车。”
林重上了车。
闫涛问:“去哪?”
林重:“回去。”
闫涛:“回哪?”
林重:“原路返回。”
闫涛叹气:“哎,行。”
车启动,驶进双行道,路程很长,把沉默也延展得漫长,闫涛几次欲开口,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又咽回去了。
他和林重的关系算不上特别熟,林重这人总给他一种容易靠近却很难亲近的感觉,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条所谓边界一样,按理来说,他应该也礼貌地不越界。
可他好管闲事啊,还总改不过来。
他抿了抿唇,还是问出了口:“你不是不想他缠着你吗?”
为了不让人继续纠缠下去,连人都撞了。
他还误会这俩人有仇,问了小楼,小楼说这俩人在谈恋爱,刚分手不久,他听了震惊得好半天没说话,小楼都以为他信号不好,给他电话挂了。
林重随口回道:“不想啊。”
“那为什么还回去?”闫涛看了林重一眼,“如果你真的不想他再继续缠着你,那你就不要给他希望,要断就断的决绝点,无论他怎么作,怎么闹,都不要心软。”
说完闫涛感觉自己这话可能不适合林重,林重那又动刀子,又撞人的,够决绝的了,换了一般人,早不纠缠了。
可林重这怎么又要回去呢?
“那他要是以死相迫呢?”林重问。
“都分手了,他的死活与你何干?”闫涛转动方向盘,拐过弯。
可林重想陈路生活啊。
闫涛又说,“人都要为自己负责,他的死活没必要你去负责。”
林重心说,陈路生是个精神病啊,他动不动就拿刀子往自己身上划,他负不好这个责啊。
“还是说,你其实很想他缠着你?”闫涛道。
林重猛地扭头,看向闫涛。
闫涛失笑:“我以前觉得你这个人挺果断的,说干什么,就立马行动,现在再看啊,你也挺别扭的。”
林重垂答下脑袋,揪着衣服的拉锁,拉上拉下的,脑子回想着闫涛方才的话,他想陈路生缠着他吗?他那么坚定地说没可能,捅伤陈路生,压根没给陈路生留余地,事情都做得那么决绝了,怎么可能会想陈路生缠着他呢?
可他又为什么去医院看陈路生?断就要断的干脆的道理,他应该不会不懂才对,他那时怎么想的,好聚好散?合逻辑吗?他和陈路生最多只能老死不相往来,没法好散。
闫涛说的对,他这人挺别扭的,他自己都搞不明白他自己。
身体、思想好像都在背叛他,它们在背地里给陈路生留了条可以钻进来的缝。
但当陈路生真的钻进来了,他又会把陈路生踹出去,他好像在折磨陈路生一样,稍微给陈路生一点甜头,马上又让他摔下去,一次又一次的,不厌其烦,他想,他是不是就想看陈路生痛苦啊?
想看他痛苦,又不想他死了,是嘛?
林重发现自己性子好像挺恶劣的。
隔着车窗玻璃,林重远远看到了那个庄园,被玻璃罩子盖住,这么一看,像个玩具世界一样。
那里有足够林重生活和玩乐的全部。
五层的主栋别墅、两个附栋别墅、露天的阳台、后花园、泳池,还有层层假山和池塘,广阔的草坪、树林。
玻璃如天幕遮住了那一切。
从此,不再落雨。
天幕下,温度由机器监控着,始终恒温。
从此,四季温暖如春。
关在那里的那段时间,林重的腿没再因为阴天寒风而疼过,甚至有时走着走着,他感觉自己可以跑起来。
车停在庄园大门口,林重下了车,望着半敞的大门,心想,陈路生可能现在在医院吧,那他就在这等陈路生回来好了。
林重想好了,既然怎么都疼,那他们就纠缠不休吧,让藤枝扎得更深吧,用血灌溉脚下扭曲的植株,等他们的血流干,两人变成两具干尸,死了也纠缠着。
叫人看了,骂一句:找死的一对死鸳鸯。
他走进庄园大门,里面被外面的寒风灌溉了个透,不再温暖。
远远看见陈路生躺在草坪上,他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瘸一拐地快步过去。
还未到近前,他便看到了陈路生手腕上的血,和狰狞的伤口,他脑袋里嗡的一下,身体还在动,脱下羽绒服,把里面卫衣的袖子扯了下来,绑住陈路生的手腕止血。
可灵魂像飘在上空,看着这一切,漠然的,情绪仿佛断离,如飘在空中的气球,里面空空的,膨胀着。
“闫涛。”林重大喊。
叫救护车可能会浪费更多时间,林重第一时间想到了闫涛,若是闫涛还没走,让闫涛送他们去医院,会更快些。
林重又紧了紧捆住陈路生手腕的袖子,一转身,没有看到大门口有车的影子,他跌跌撞撞跑到大门口,闫涛的车已经不见踪影了,但应该也跑不了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