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层高,楼下的人渺小如昆虫,陈路生就站在楼下,穿着白色衬衫。
衬衫是他们衣柜里最容易拿混的衣服。
只是林重一眼就能看出陈路生今天穿的是他自己的,因为陈路生的胸围比他大很多,肩也比他宽一点,穿他的衣服,胸前和肩头会绷得紧一些。
程医生这时也出现在了视野里,和陈路生说着什么。
说着她还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林重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自己,但很明显她的目光是望向他所在的位置的。
林重不由想起她刚才说的话,视线跟着移到陈路生身上,风吹动陈路生的头发和衣角。
他想,她说得对,陈路生这个结是他此生过不去的劫难。
他不是最大的劫。
但他绝对是最磨人心的。
视线里,陈路生送程医生上了出租车,返身回来。
陈路生乘电梯上楼,打开家门,正面迎上林重投来的目光,他整个人一愣,呆呆地立在了原地。
“我想吃水果了。”林重说。
陈路生笑了,“吃什么水果?”
“芒果吧。”
“好。”陈路生换上拖鞋,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大芒果。
他将芒果剥皮,切成小块,装盘里,又拿了一个小叉子。
林重拉开椅子坐下,陈路生走过来将盘子放在餐桌上,林重不为所动地单手撑着脑袋。
陈路生见他没动:“是太凉了吗?”
“你喂我。”林重说。
陈路生愣了一瞬,很快回神,用小叉子插起一块,喂给林重。
林重张口吞进嘴里,细细咀嚼,“哪天你陪我回趟我妈家,我有点东西要拿。”
他的笔记,还有证件什么都在家呢。
“好。”陈路生笑着又喂给林重一块芒果。
等陈路生第三次喂的时候,林重别过脸,不吃了。
陈路生收回手,把叉子放回盘子里。
林重忽然道:“陈路生。”
“嗯。”
“三年里你有想起过我吗?”
陈路生抬眸,“每天都在想。”
“我也是。”
陈路生忍不住想抱林重,可他觉得他需要被允许,所以他张口想问可不可以抱,但林重比他先开口:“想完就骂你。”
陈路生哭笑不得,“你现在可以当面骂。”
“当面会想揍你。”
“我不躲。”陈路生甚至把脸凑了过去。
林重捧住陈路生的下颌,身体前倾,狠狠咬住陈路生的嘴唇,咬出血,然后含住,血腥味弥漫进嘴里。
他的手在收紧,陈路生感觉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抬手覆上他的手背,带有安抚性的动作令林重平静了下来。
一吻结束,唇瓣分离。
陈路生嘴唇嫣红,破了地方渗出血来,林重喉结一滚,舔了舔陈路生唇上的血,陈路生扣住他的后脑勺,再次吻上去,他们吻得缠绵且漫长,结束后仍粘着唇。
“你又看见那时候的我了?”陈路生问。
林重没回应,垂眼平复着呼吸。
许久后他道:“在你的眼睛里。”
他闭了闭眼睛,陈路生伸手将他搂入怀里。
“有好多双眼睛。”他续道。
陈路生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那都不是真的。”
“我知道。”可他好痛,钢笔又在划他的后腰,刮出一个陈字,他抱紧陈路生,手不受控制地抓陈路生的后背。
陈路生也将他抱得很紧,轻轻吻他的额头,吻他额角的疤,带着歉意,嘴唇轻微颤抖。
他一遍遍说:“对不起。”
林重不想听对不起,歉意这东西实在单薄,不足以安抚他战栗的身体。
他想听……
“我爱你。”陈路生说。
他一遍遍说。
第41章
车飞驰在道路中央,陈路生和林重刚在外面吃的晚饭,正好路过林重家,打算先去取东西,再回去。
林重坐在副驾驶座上打着哈欠,歪着头,昏昏欲睡。
陈路生瞥见,把那一侧的车窗缓缓升了上去。
“降下来,吹着风舒服。”林重说。
“容易感冒。”
林重嘀咕:“陈路生,你真的很像个老妈子,什么都管。”
陈路生笑笑,哄道:“听话,小山要做个乖孩子。”
“不,小山不乖。”林重才不想做个乖孩子呢,他做了二十多年的乖孩子,再不想做了。
“好吧。”陈路生无奈降下了车窗。
林重像打了胜仗一样,咧嘴笑了。
很快车驶进了小区,停在了林重家楼下,林重下车抬头望了眼,他们家的灯都没开着,应该都不在家。
他遂对陈路生说:“你跟我一块儿上去吧。”
陈路生点点头,跟着林重钻进楼道,爬到顶楼,林重用钥匙开了门,家里果然没人,拖鞋全摆在门口,林重打开灯,换了鞋走进去。
他的东西都在阁楼,于是他径直爬上了阁楼,阁楼里还那样,一副被烧毁了的残骸模样,大抵也没人进来。
他猫腰到床头边,拉开床头柜最上面的抽屉,柜子外面烧得发黑,但里面还算完好,笔记和证件夹都完好无损。
陈路生也跟了过来,他停在阁楼入口处,旁边堆放着很高一摞书,书被烧得只剩半截,他拿开上面的几本题册,竟看到了一本心理学的书,他又翻开下面的看了看,全是心理学方面的书。
许是翻动间,抖开了某本书,从中掉出来一张纸。
纸也只剩半截,他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几种精神疾病——抑郁症、双相、精神分裂、创伤后应激障碍……
在它们后面画着×,只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后面打了对钩,但创伤后应激障碍几个字却又被一个很大的×覆盖。
是否定,还是发泄?
纸背面还写着什么,他翻到背面,上面写的是一些病症,显然不全,随着纸被烧毁而消失的那部分已经无从看见了,只余下短短的几个词。
噩梦、易受惊吓、心悸、睡眠障碍、自杀倾向、选择性遗忘……无一例外,后面全画着对钩。
只不过选择性遗忘的后面,对钩与叉重重叠叠,改了不知多少次。
他的目光无措地飘忽,地上落着一张白纸,在发黑的地板上格外明显,应该也是方才抖落下来的。
他双手颤抖地捡起,翻到正面。
那是一张医院的开药单,时间是一年半以前。
精神科。
药物他很熟悉——抗抑郁药物。
心脏疯狂跳动,一瞬间血液好似沸腾了起来,他隐隐听见心脏的鼓动声,然后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他的心脏像被攥紧了一样,呼吸突然停滞,他将两张纸塞进了书里,转过身去。
林重拽得太猛,把抽屉拽掉下来了,蹭了他一身的黑灰,他把抽屉里的笔记和证件拿出来,“走吧。”
“嗯。”陈路生明显有些迟钝。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梯子,林重把笔记和证件放到了茶几上,回身去把电视墙上自己的那张照片拿了下来。
他递给陈路生,“你一会儿把它扔的。”
“挺好看的,留着吧。”
林重看了陈路生一眼,表情有点古怪,“这是我给自己照的遗照。”
陈路生二话不说,拿着照片,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扔了下去。
林重被他逗笑了,“一会儿下楼记得把它捡回来,扔进垃圾箱里,不要麻烦清洁工阿姨和清洁工叔叔。”
“哦。”陈路生应道。
林重坐到沙发上,朝陈路生招了招手,“过来。”
陈路生走过去,林重仰着头看他,伸手勾上他的脖子。
陈路生弯下腰,亲吻林重。
唇瓣互相碾磨,两人越靠越近,陈路生将膝盖搭在沙发上,双手扶住林重的后背,陈路生身上火热,林重渐渐被包裹进这片火热里。
他们亲得动情,陈路生伸手摸进了林重的衣服下摆,揉搓林重的腰侧。
钥匙插进门的声音,在唇齿间的水声中,显得并不足以引人注意,直到有人进来,看到这一幅画面,惊得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那落地的声响才令难舍难分的两人睁开了眼,身体分离。
林母捂住林瑞的眼睛,拉着林瑞朝房间走。
林父则拿起地上的拖鞋,直直向林重走来。
陈路生赶忙挡在林重前面,“伯父……”
“这里没你这个外人说话的份,给我滚出去。”林父气得脸胀通红,梗着脖子吼道。
林重在后面拽了拽陈路生的衣服,陈路生回过头来。
“你去楼下等我吧。”林重说。
他意外地没有多少情绪,惊措恐慌,什么都没有,异常的平静。
“我不走。”陈路生不肯。
“走吧,你在这儿,碍事。”林重说“帮我把我的东西带下去。”
陈路生看着林重,迟迟不动。
“陈路生,别让我说第二遍,我会烦。”林重不耐烦道。
陈路生这才有了动作,他拿起沙发上的两本笔记和证件夹,在玄关换好鞋,恋恋不舍地看了林重两眼,推门离去。
这时林母关好了卧室的门出来,夫妻俩像看罪人似的看着林重。
“你还要不要脸了,跟男人搞到一块去,你不嫌恶心嘛,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林父抄起拖鞋,往林重身上狠狠招呼了几下。
林重连躲都不躲,他突然感觉疲惫,好想赶紧结束,然后回去抱着陈路生睡觉。
“你和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搞在一起的?”林父怒喝。
“高中毕业。”林重无所谓道。
林父林母均是一脸震惊,呆愣在原地。
林重看见他们那副表情就想笑,他说:“不然你们以为我给你们的钱是从哪来的?”
他们从没问过,那么多的钱,他是怎么挣来的。
“靠你儿子去卖啊。”他笑道。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自己父母逐渐僵硬的表情,竟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林父林母脸色难看,觉得丢脸,林母说:“你和他赶紧断了,以后不许再和他来往。”
第42章
断了?怎么可能呢,钱都用掉一些了,林重说,“那你把我之前转给你们的五百万还回来,那钱可是他给的,买我的钱。”
钱显然是还不回去的,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沉默了。
林重见状又道:“既然钱还不回来,那就继续这样吧。”
夫妻俩依旧沉默。
“你们还要打吗?不打我走了。”林重从沙发上站起来,说着就往门口走。
他走到半道,听见林母说:“小山,你是在报复我们吗?”
报复,这可真是个有趣的词,林重想,没有仇,哪来的报复,可他和他父母之间有仇吗?
林重转过身,看向林母,“像吗?”
林母捂着胸口,只觉心底一阵阵发寒,“你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你以前多懂事啊。”
“对啊,懂事的做你们手里的牺牲品。”
“如果不是你哥比你出生早,带走了不好的基因,你能生得这么健康吗?”林母一副理所当然,“如果先出生的是你,那现在遭罪生病的人就是你了,你哥是在替你遭罪,你难道不应该为你哥牺牲吗?”
“你在说什么?”林重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怎么说得好像他哥生病是他的错,是他造的孽一样。
他一字一句地企图从方才的话里拼凑出别的意思,可他的脑子飞速转动了半天,仍然拼凑不出别的意思。
林母的意思很明确,恨意也很明确。
他记得曾经林母好像当着他的面,说过那么一嘴,也不知是听谁说,说第一胎会带走不好的基因,所以第二个孩子会比第一个孩子更健康聪明,他那时只当是她随口说的,却不想她居然是当真的。
就这么没有科学依据,这么荒谬的,他就成了一个罪人。
一个剥夺了自己哥哥的健康、人生,十恶不赦,活该被谴责,余生都该去赎罪的罪人。
他以为他们只是不爱他,没成想,他们还怨恨他,是不是在他没出生之前他就被安上了罪名,被恨上了啊,他们每次牺牲掉他的时候,是不是都在想他活该啊?
那他这么多年,他是在干什么啊?
在赎罪?!
他舍弃了那么多,前途、理想、朋友……他都不要了,他唯独就没舍下过这个家。
而他的这一切在他父母眼里,竟然都是活该。
简直太可笑了。
这他妈比跌进狗屎里还让人恶心。
林重眼前一片模糊,他听见了自己的笑声,比哭还难听,他疯癫般一会儿抱头,一会儿指着自己父母,又哭又笑。
“我哥会变成这样,不是因为我,”他手指发颤,指着林父林母“是因为你们近亲结婚。”
他不认这个罪,他他妈不认。
林父林母的神色一僵,林父上前甩手直接给了林重一巴掌。
林重感觉不到疼似的,被打了反而放声大笑,“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嘛,你们都没去舅舅的葬礼,就我去了,我在葬礼上受尽了白眼。”
“活该你们爹妈都不认你们。”林重越笑越冷,他看着自己的父母,眼中只剩下冷意和嘲讽,“你们才是真的活该。”
“是你们害得我哥那么痛苦地活着,是你们。”,林重指着自己“而我,只是你们的替罪羊罢了。”
第一个孩子会带走劣性基因的话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科学的,压根不重要,他们想它是真的就够了,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把责任推到他身上。
当时弱小的还不会说话的婴儿作为替罪羊,再合适不过,因为他无法反驳,无法为自己辩解。
而他们则可以一身轻地去做一对伟大的父母。
当然,是对于林瑞而言的伟大。
林父气得身体发抖,扬手又要打林重,林重却不肯任他打骂了,伸手抓住自己父亲的手臂,阻止了巴掌的落下。
“好啊,我的儿子,我打不得了。”林父恼羞成怒,“我们养你这么大,养出来一个白眼狼。”
林重甩开林父的手臂。
他厌倦地垂着眸子,声音发沉,“您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话落,他已转身离开。
身后是林父愤怒的咒骂,和林母已经失去焦点的目光。
影子在楼道的墙上晃晃悠悠,宛如喝醉般,林重沉沉落下一步,腿一阵阵发软,好似下一脚就要踩不住一样。
陈路生一直等在楼下,见林重出来,连忙走过去。
“有烟吗?”林重问。
他兜里没有了。
“车里有。”陈路生说。
林重走到车旁,打开车门,从车里拿出一盒烟,取出一根烟叼嘴里。
他双手颤抖地点上烟,狠吸了一口。
陈路生看着林重红肿的脸,心脏一阵抽痛,他很想抹去林重脸上的泪痕,但又怕碰疼了林重,伸出去的手顿住,默默收回。
林重把烟扔在了地上踩灭。
他觉得这烟不够劲儿。
他需要更加猛烈的东西。
“亲我。”他扣住陈路生的脑袋,疯狂索吻,他像只野兽一样啃咬,唇齿间满是血腥味。
陈路生舌头被咬破了,嘴唇也被咬出了血。
林重抱着陈路生,撞上了车身,发出不小的声响,陈路生的腰和背都可能撞青了,疼得陈路生痛哼了一声。
林重觉得自己胸腔里堵着一团气,他急需发泄出来,不然他会被活活憋死。
他拉开车门,两个人叠着倒进车里,林重像在占领地盘一样,他直接暴力扯开陈路生身上的衬衫,在陈路生身上啃咬,留下自己的印记。
扣子蹦得车里哪都是。
他很急也很凶。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答到陈路生的胸膛上,在陈路生身上烫出个浅浅的水痕来。
陈路生护着林重的头,轻柔地安抚,吻着他的发间,林重的身体在他怀里颤抖,继而呜咽抽泣,哭喊。
他大吼,眼泪决堤般。
陈路生抱住林重,手一下下抚摸林重的后背,林重喊、哭、咬,发疯了般,陈路生始终抱紧他。
直到林重闹够了,无力地趴在陈路生身上,陈路生的手温柔地揉着他的脑袋,他有些昏昏欲睡。
第43章
林重的烟瘾又严重了,不抽就感觉要发疯,晚上还不喝酒就睡不着觉,每天晚上喝醉了,随处一趟,等陈路生把他抱到床上去。
白天学,晚上喝,早晨头疼得往陈路生怀里钻,让他给自己按头。
“林重,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些?”陈路生总是这么对醉了的林重说。
然后林重会张开双臂,要个拥抱:“抱。”
陈路生用力将他抱紧,用力吻他。
林重觉得这个世界可能和他有仇,它好似就是不想让他好过一样,烂事总是一件接一件的来,好不容易得了喘息,到了最后似乎只是为了迎接更加猛烈的痛苦到来。
他真的累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如今能给予他些许慰藉的竟会是陈路生这个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可他累得不想计较那些了,陈路生的怀抱很舒服,这样就够了。
陈路生这几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偶尔会出去一阵,林重没问过他去忙什么,他只是总在陈路生走后,放下笔,走到窗边看着陈路生开车离开,一直到看不到车的影子了,才回去继续学自己的。
“小山,我出去办点事,可能会很晚回来,你饿了自己点外卖,听到没有?”陈路生推开书房的门,跟林重说。
林重随意地应了一声:“嗯。”
陈路生帮林重带上门,走了。
林重摘了耳机,放下笔,走出书房,临到窗前,他看着那辆熟悉的车驶离,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看一会儿就会回书房,今天是陈路生第一次这么晚出去,虽说现在才快到吃晚饭的点。
平常这个点,他都是再学上一个小时,然后和陈路生一起吃晚饭,吃完继续学到晚上十一点,然后喝酒,睡觉。
突然让他自己一个人吃晚饭,他有点不适应。
他没心情学下去了,窝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随便挑了个刚上映的电视剧播放,他不想看,只是想听到点动静。
正正好好的一个小时后,他点了份外卖,等了十八分钟,外卖送上门。
他点的小龙虾,打开餐盒盖子,戴上一次性手套,他自己扒虾吃,扒了两个,懒得扒了。
如果陈路生在,才不用他扒呢,他想。
他喜欢吃小龙虾,陈路生也经常做给他吃,扒好喂他,每次都把自己的手弄得又红又肿,起那种一片一片的小疙瘩,晚上睡觉前往手上抹药。
林重摘了手套,往沙发上一躺,拿出手机,点开和陈路生的聊天框。
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自言自语:“算了,反正他会回来的。”
他知道,他生了病,会很容易依赖成瘾物质,比如烟、酒,还有陈路生。
林重伸手摸到茶几上的烟,取出一根,咬在嘴里,点燃,看烟雾缓缓上升,耳边的手嗡嗡震动,手机放得离沙发边缘近,它一震,自己掉了下去。
不过并没摔坏,林重一个激灵,翻过身,把手机捡了起来。
眼眸里的点点光亮在看到手机屏幕上母亲两个字时,暗了下去。
他犹豫了片刻,接通了电话。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电话那头林母说:“小山,你哥不见了。”
啪的,手机再次掉在了地上。
林瑞已经消失两个小时了,林母在厨房里煮沙果,想做林瑞喜欢吃的沙果罐头,林瑞自己一个人在客厅玩,林母忙完一转头就没看见林瑞了,而家里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
林重飞奔出家门,和林父林母分头去林瑞常去玩的地方找,可全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人。
在派出所那边查了监控,林瑞确实跑出了小区,但也仅能看出他是往左边去了,具体去哪就看不到了。
林重把超市找了个遍,一无所获地出来,这是他们想到的林瑞可能去的最后一个地方了,不在这里,林瑞还能去哪呢。
天已经黑了,他站在超市门口,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有个小男孩抱着一个玩具盒子,疯狂奔来,他跑得太快,前方又正好有块砖翘起,脚尖磕到翘起的一角砖,他整个人向前扑倒,手里却还死死抱着玩具。
林重盯着那个玩具盒子,呆愣了两秒,他想起监控里林瑞手里也抱着一个盒子状的东西。
具体看不清是什么,方方正正的。
脑子里被那个盒子占据,林重像是想到了什么,拦了辆空车,坐上去。
车一路朝西山公园旧址驶去,西山公园本就倚着西山区公寓而建,后来公寓被拆迁,公园也就废弃了,大片面积被占用,如今只剩下一小片区域,各种废料堆积,倒是保留下来一个秋千,经常会有小孩去那玩。
车驶近,林重果然看到一道身影坐在秋千上,司机师傅将车停在路边,林重付完钱下了车。
他朝林瑞快步走过去,“你知不知道爸妈在到处找你?”
“桃酥。”林瑞把手里的铁盒子捧高,像献宝似的。
“谢谢哥。”林重从林瑞手中拿过盒子。
这个盒子是他们哥俩之间的秘密,最开始是他觉得好看,放床底装一些零碎东西的,后来突然在盒里发现了桃酥,他知道是他哥放的,他把桃酥吃了,过了一段时间,盒子里又被他哥装满了桃酥。
再后来,这盒子就成了一个专门装桃酥的盒子,他负责吃,他哥负责装。
“我送你回家吧。”那边父母找得着急呢。
林瑞不回,他指着旁边的一个秋千板,“小山坐。”
林重叹了声气,抱着铁盒坐到了另一个秋千上。
“不要乱跑给他们添麻烦,好不好?他们会很担心的。”林重说。
“我想来找你。”林瑞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可我不知道你去哪了,我只能跑到这儿来等你。”
林重沉默了。
在这个公园被拆解之前,他一受委屈就爱往这边跑,人在热闹的地方就会感觉自己没有那么悲伤了。
这个地方也是林瑞唯一知道怎么走的地方,他不知道林瑞是怎么记住的路线,他只知道有天他很晚没回家,林瑞自己偷跑出家门来找他。
第44章
林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来过这里了,这里完全变了样子,晚风吹得人舒爽,路灯下飞蛾乱舞,萤虫环绕,旁边伴着秋千晃动发出的嘎吱声。
他用手机通知了父母,告诉他们找到林瑞了,马上带他回去,然后撂下电话,看向一点也没有回去的意思的林瑞。
“呀,有鸟。”林瑞指着天上飞过的一只鸟。
林重寻着林瑞指尖所指的方向望去,夜色太深,辨不清鸟是浅灰色的还是白色的,不过应该是走散的,就那一只,孤零零地从空中掠过。
“小山要像鸟一样,也飞好远好远。”林瑞说。
“哥,山是飞不起来的。”
“小山有翅膀,那么大,那么大的翅膀。”林瑞比划着,张开双臂。
“你又说些我听不懂的了。”林瑞的童言,身为大人的林重已经听不懂了。
林瑞放下手,突然安静了。
这份安静持续了两分钟,他又开口了:“弟弟,手机,给我玩。”
林重掏出手机,递给林瑞,“你玩一会儿,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林瑞接过手机。
林重有点饿了,晚上没吃多少,又四处找人,吃的那点全消耗殆尽了,他打开铁盒,拿出块桃酥啃。
林瑞拿着他的手机,放了首歌——他歌单里第一首歌,林瑞应该也是随便点的。
过了一会儿,林瑞把歌关了,把手机还给他。
“回家吧。”林瑞说。
林重叫了辆车,两人坐出租车回到家,林父林母就站在楼下,似乎已经等很久了,林重抱着铁盒看林瑞走到父母面前。
“你跑哪去了?饿不饿?回去妈给你煮面条吃好不好?”林母温柔地抚摸着林瑞的脸。
“好。”林瑞应道。
林父林母揽着林瑞往楼道里,倏地,林瑞转过身来,抬起手,他四指并拢,和拇指分开,双手的指尖相抵,构成一个三角形。
那是他们一起定下的手势,林瑞八岁才学会说话,在那之前,他只会啊啊,想要林重陪他一起玩啊啊,不想林重陪他了想自己一个人独占玩具也啊啊,让人有时分辨不清他到底是哪个意思,所以林重就跟他定下了两个手势,想让他陪他玩了就手指弯曲,构成一个圈,不想他陪他玩了,就绷直手指,比一个三角形。
林重愣愣地看着林瑞比的三角形,眼眶发热——林瑞在说,他不要林重陪他玩了。
“小山要快乐。”林瑞大喊。
他喊完,回身拉住自己的父母,三人陆续走进了楼道,昏黄的楼道吞噬三人的身影,声响渐熄,楼道里的灯灭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应是有短信。
林重摸出手机,点开发送过来的短信。
那是一条购票成功的出票短信。
可林重没有买过火车票,他抬头望向自己家所住的顶层,攥紧了手机。
火车将于半小时后发车,他不剩多少时间了,他快步出了小区,他连等车都不愿等,只想动起来,甚至他想跑起来。
他想风凶猛地扑到他脸上,他想宣泄般大喊,想用力地喘气,好像沉重的东西从肺里一点点呼出去了一样。
发车前十分钟,他冲进了火车站,脚步快得仿佛下一步要滑出去。
检票、上车,拥挤的车厢乱哄哄的,他却感觉好像他们在为他欢呼。
回这个城市时买的无座票,出去也是无座票,他站在过道,心觉无座好,他坐不住的,他得站着。
因为他要起飞了。
下一秒,火车发车了。
他身上什么都没有,除了一部手机、一张只剩两百多的信用卡,还有一个装满桃酥的铁盒,夜晚的火车有点冷,他冻得腿疼,也可能是走太急了所以腿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