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和云霭找到一家全天营业的咖啡厅,通宵赶了份方案,这会儿估计已经送到郑会他们手里了。
希望一切顺利吧。他想。
与此同时,程襄正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布鲁克林区某寓所内走出来,喘了两口气,回头望见一个颀长身影闲庭信步地跟上来。一枚车钥匙稳稳飞入他手心。
“麻烦你了程秘书,”
那人笑道:“表哥原本说好的,来美国就立刻到我家里做客,谁成想两天过去也没个消息,我们都派人找过好几回了!听说他在纽约只有一栋十年前买的旧宅,迟早都会回去看看,不如到那里等他。”
“......好。”
程襄试图报以一个职业笑容,然而被过重的思虑扯住了嘴角,表情差点没挂住。
天知道他这24小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年后老家的旧房子要翻新,他便向老板请了年假,沈执批复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掀,还顺带多批了一周。他当时以为是什么特殊节日福利,结果假期末尾突然传来一声惊天炸雷——
老板为了找莫念,一个人包机走了,身边除了机长谁都没带,落地之后也打不通电话,人间蒸发一般。
这下程襄总算明白了,原来沈执怕他向旁人泄露行踪,所以干脆批了长假,好让他完全置身事外。
可毕竟干秘书这么多年,本就存在许多不在合同内的业务,他对这位二世祖的尿性也一清二楚,有些事即使不明说也必须去做。
倘若他装傻充楞,咬死自家乡下信号差,一直等沈执从国外回来,明面上不会受指责,但暗地里必然被记一笔;但如果“自愿”放弃两天假期积极前去寻找,即使最后被一脚踹回来,也算维护了老板“出国见客户”的名头,以免事情传得太难听,涨薪和长期留用也随之而来。
有很多时候真是身不由己。父亲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经常出门乱逛,结果在超市生鲜区的瓷砖上仰面摔了个结实,现在正躺在医院里花钱如流水,自己多挣点总归没错。程襄按了按太阳穴。好在沈总舍得开工资,累点就累点吧。
而且老板的这趟美国行出乎所有人预料,万一遇见莫念之后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后面被沈总父亲追究起来,自己这只饭碗就更别想要了。
于是乎,程秘书急忙辞别了家小,坐面包车赶到市内,再乘高铁前往最近的国际机场,日夜兼程才踏上美利坚的国土。
——现在刚落地,又被沈执母家的小少爷派人“请”到了府上,劈头盖脸对沈执的现状一通盘问,他实在有点儿顶不住。
“看你的脸色不大好,没休息么?”唐修懿扶了一下程襄的肩膀:“你也别硬撑了,叫我助理过来开车吧。”随即打电话过去,半分钟后,远处急匆匆赶来一个小年轻。
“小刘,去这个位置。”唐修懿指着手机屏幕,转过身又看向程襄:
“能让表哥飞过太平洋来见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有机会一定要见一面。如果相貌很平庸,我是不是该嘲笑他一番?哈哈哈!”
程襄望着那张意气飞扬又略带点奶油气的脸,大约想起了几年前还在夜场开香槟的沈执,脑仁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也不知道莫念最近过得可好?
正当程襄因疲倦两眼发直的时刻,身旁的唐修懿突然轻呼一声。
“咦?有点意思......”
他将手机屏幕朝向程襄,后者立刻认出照片中坐在餐厅窗边的人,正是那位已经失踪整整48小时的沈大总裁,随即念出了跟照片一同发来的短信内容:
[地址:麦迪逊大街11号,进门右手边第6张餐桌。]
[沈先生今天原本有一场约会,但对方因为某些原因缺席了。二位既然是表兄弟,或许您会乐意前去与他叙旧。]
程襄一头雾水——约会?约谁?难道是莫念么?
而且听对方的口气,显然对几位当事人的家务事了如指掌,想来是熟人发的消息。他试图拨通那串号码,但发现对面无人接听。
据程襄所知,唐修懿的父母多年来一直和唐敏有过节,连带着也要求后辈比唐敏的儿子更加出色,导致沈执与唐修懿二人虽然没见过几次面,却被硬生生培养成了对手,一说话就夹枪带棒。
去年唐修懿在国内L市看中一块地皮,准备建马场,结果却被沈执动用人脉截了胡,最终改造成一片生态园区——这件事使得二人间的关系愈发恶化。唐修懿急于找到沈执本人,也是为了就此事兴师问罪。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发消息,让死对头破坏沈执的日程,显然是在拱火。
究竟是谁这么恶趣味......?
然而程襄左思右想,对于唐修懿来说只是一脚油门的事。他认得那家米其林餐厅的装潢,因此知道发消息的人并未撒谎。
今天天气很美丽。他想着。但看样子,自己这位亲爱的表哥必将收获一个不怎么美丽的下午了。
正如先前所预料的那样,唐修懿的突然造访让沈执感到恼火,却碍于面子并未发作。程襄也知道老板这会儿没心情听自己解释,于是静悄悄等在一边。
唐修懿开门见山,质问有关马场归属权的问题。沈执也应答,表示那片地域的调研结果已经证明其周遭水源并不适合养马,强行运营将招致后期一系列问题,他最终未能争取到开发权是理所当然的。
两人争执了一会儿,沈执确认一眼时间,装作不经意地瞥向窗外。
“看什么呢,沈执?”
两人私下里见面,唐修懿自然是不顾及什么长幼的,用指节一下下敲击桌面:“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明知道我母亲对L市的那片地方有些情结,我原本想借机会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所以你他妈的就做出这些事来故意膈应我,是不是?!”
唐修懿提高了音量,在餐厅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出,周围食客纷纷向他们看过来。
“你少无理取闹。”沈执冷声道:“我实话实说而已,也并不清楚你母亲喜欢什么。”
按理说莫念现在应该快到了,为什么还没有看见他?不是已经派司机去接了么?
唐修懿原本正在气头上,见沈执有些神游的样子,想起自己早上收到的短信,心想此人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放鸽子了,火气登时消散不少,转而笑道:
“你坐在这里是为了等人,对吧?”
沈执没理他。
见表哥的反应如此无趣,唐修懿又加重了语气:“放弃吧。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他来不了了。”
沈执“蹭”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唐修懿身边,控住他的肩膀。对方训练多年的面部表情依旧优雅从容,但自己险些被捏碎的肩骨证明沈执的情绪此刻已经到达了极限。
只听对方简短地抛出四个字:
“莫念在哪?!”
一听见这个名字,唐修懿在疼痛之余又忍不住想笑,表情变得有些扭曲。他也没想到自己只是随便诈一诈,沈执竟然激动到如此地步。
“在我家,还睡着呢。”他道。
“你特么......”沈执险些出手把对方当场放倒,但再一看唐修懿近乎怪异的笑容,冷静片刻,他才意识到对方只是在戏弄自己,唐修懿或许也并不知道莫念的去向。
但此刻已然顾不上这么多了。昨晚莫念罕见地给自己发了短信,说已经找到让原核存续下去的方法,今天就是来说清楚这件事——这意味着莫念拒绝接受自己的帮助,因而无法借此让对方留在身边。
而且莫念之前发过誓,今天将是二人最后一次碰面。
他为什么不来?他究竟在哪里?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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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了他急了
(有细心的小伙伴可能发现,程秘书从这章开始拥有了姓名。“襄”者,助也,各位应该明白他的定位了。前文有关程秘书名字的内容,预计将于完结后修改)
手机震动了一下。取出一看,正是莫念发来的短信。
[刚才路过餐厅,看见你对面有人,大概是不方便打扰,所以离开了。顺便说一句,你派来的司机我也并没有遇见。既然沈总对会面没什么诚意,咱们今后也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
[原核的郑总那边已经通过了我提交的方案,他表示愿意解答沈总的一切疑问。]
[那么,就这样吧。祝好。]
与此同时,早晨派出去接人的司机也发来消息:
[实在抱歉沈总,没有接到莫先生。车开到某街区的时候突然被尖锐物体割破了轮胎,车辆剧烈甩尾,差点撞到路边的建筑,只好紧急停靠。]
[后来我又打车去找人,发现莫先生不在约定的地点,或许已经出发去找您了。]为证明没说谎,还附带了一小段视频录像。
沈执一阵急火攻心。
他没再管唐修懿,推门走到街上,巨大的嘈杂声扑面而来。艳阳高照,麦迪逊大街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却唯独没有他想找的那个身影。
正出神,远处又开来一辆轿车,在他面前缓缓停下。车门推开,发现来者正是唐修懿的父亲,自己的舅舅唐志。
“好久不见,小执。”
联系下午一系列突发事件,沈执才恍然察觉其中的蹊跷——有人对他极为了解,知道如何正中他的命门。
莫念舒展了一下筋骨,从桌边拉出椅子坐下,瘫靠在椅背上。颠了半天勺,他半边胳膊都有点抬不起来了。
头顶纵长超过两层楼的巨大的水晶吊灯令人炫目,莫念又不得不垂下眼。
“父亲的审美就是这么浮夸,我其实早就打算把这盏吊灯换下来了,下个月动工。”迈克有些羞涩地挠头:“辛苦啦,念哥、云姐。请你们来我家里做客,还麻烦二位做饭......”
云霭笑了:“小意思。我们原本就吃不惯西餐,与其让你家厨师费神,还不如自己动手。是吧,念哥?”
“哦、哦!是的。”莫念应道:“你家厨房的工具挺齐全,唯一问题是面积太大,我们前后忙活恨不得穿上轮滑鞋......”
迈克笑得见牙不见眼:“哥你可真有意思!话说昨晚我误解了你和云姐的关系,怕她惹祸上身,还劝她少和你往来,被云姐好一顿教训。现在越发证明我见识浅薄,差点错过你这样优秀的朋友。实在抱歉。”
莫念摆手:“没关系。毕竟沈家很难缠,即使你俩今后不再和我往来,我也充分理解。”
云霭大皱眉头:“开什么玩笑!对付像沈执那样的人,你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朋友必须帮忙。”
莫念默然。
今天下午的事,的确是自己摆了沈执一道。
他昨晚赶方案的时候就想明白了,但凡第二天见到沈执本人,很难保证对方会不会做出意料之外的事情,让自己难以全身而退,倒不如直接设法取消约会。
过去一年中,莫念多次听闻沈执的二舅一家与他有过节,现在又从迈克那里得知唐家人在四处寻找沈执,正巧能够作为利用对象。于是他即刻给宁菲通电话,要来唐修懿的号码,又安排了后续包括匿名短信和收买司机等种种环节。
倘若对方未能识破,以为一切仅是巧合,那么多少会怀有一丝愧疚,以后也不好再来打扰;如果沈执意识到被算计,以他的性格,多半会对自己心生厌恶,自然就不再想联系了——横竖都是自己获益。
“你小子,挺狡猾啊......知道我不会拒绝。”宁菲在电话那头轻笑。
说实话,自打她送莫念出国的那一刻起,两人就拴在了一根绳子上,她必须时刻关注莫念的动态。
倒不止是因为沈连桦要棒打鸳鸯,但不方便直接出面,旁敲侧击她这个发小“出份力”;宁菲也好奇莫念究竟能在沈家这潭浑水里掀起多大的波澜。
令人欣慰的是,到目前为止,节目效果都相当出色。
迈克的口味的确与他的血统一样中西结合。莫念和云霭习惯于餐后一碗汤,唯独迈克要求厨师拿出一块起司蛋糕,端去楼下的露天小桌上放好,准备邀请其余两人边赏景边消食。他的这栋私人别墅在长岛区临海而建,恰好适合远望在暮色中巡航的鸥鸟。
云霭笑了笑,心想虽说迈克算是个新时代好青年,这会儿独属于资产阶级的“腐朽”格调也稍作显露了。
三个人在院子里吹着海风聊天,正谈到迈克幼年跟祖父母爬雪山的经历,门口忽然乌泱泱来了好几辆车。
众人正纳闷,就看见一位金发碧眼的男人与其华裔妻子携着手走近,两名俊男靓女步履款款,在雪亮的车灯映照下宛如明星驾到。接着身后又出现了几名身着定制西装的青年,一个个同样俊逸非凡,一时间这座海景别墅的门口竟像奥斯卡颁奖典礼一般热闹。
“坏了。”迈克暗叫一声。
云霭忙问,麻利地站起来:“什么情况?他们是谁啊?”
“这栋房子虽然经常闲置,但父母亲有时候也会在这里请朋友们闲谈......他们不知道我们今天在这里,所以就直接过来了。”
迈克还一脑门热汗地解释着,就听云霭和莫念连声骂了几句“Fu*k”。
“Hey!Watch your mouth!(注意你的言辞)”历来被教育保持文明的迈克忙提醒道,心想虽说是突发事件,倒也不至于破口大骂。
“你家有后门么?”莫念问。门口那群人已经推开了大门,迈克这才看清其中还有一位“老朋友”。
“没有。”他道。
“......来不及了。”莫念道。
“唔,亲爱的,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啊?”金发男人看见儿子迈克从院子里迎上来,欣喜道:“你应该和我们说一声,我也好提前向朋友们介绍你。”
母亲陆纯素手一扬:“这两位是沈家和唐家的客人,在慈善晚宴上见了面,说恰好对长岛的房产感兴趣,Alex(亚历克斯)就邀请他们来这里坐坐。”
“唐先生你以前见过,他和我们有些器械交易上的往来;沈家与唐家是亲家,也与你的祖辈有许多交集,这位沈先生近年在北美投资了几家科技企业,效益很不错。这二位都可谓是芝兰玉树,又和你年纪相仿,或许你们以后会成为好朋友呢。”陆纯微笑。
“您过奖。”沈执道:“来美国之前对令公子有所耳闻,今天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
陆纯和亚历克斯自然乐得笑弯了眼睛。
迈克的脸皮抽了抽。
他心想这家伙长得人模狗样,嘴巴确实厉害,但有句谚语说得好,“外面是金镶玉,里头是烂棉絮*”,此人私下做的事与其华丽的皮囊可谓完全不同。
“所以,迈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陆纯问,她随即用余光瞥见两道人影绕去了后院:“是请人做清洁么?”
“当、当然,”迈克对于撒谎显然不大熟练,台词有些磕巴:“好久不在这里住,后院有些地方需要整理一下。”
陆纯与Alex对视了一眼,没再追问,继而表示去客厅里准备一下,走进了屋里。
唐修懿却不惯着他,见状立刻明白对方在隐藏什么,挑眉:“什么家政公司这么敬业,夜里八点还在上班?下回我也去请。”说罢就大步流星朝后院走去。
迈克倒抽一口凉气。谁料还没等他出手,沈执就拽住了唐修懿的胳膊。
“去任何地方,都应该征求主人的同意。”
唐修懿只觉得莫名其妙,讥讽道:“我说沈执,你跟我爸周旋一下午,大费周章找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找那个人么?现在种种迹象表明他就在后院,你开始玩什么欲擒故纵,特么脑子有病吧?!”
“切,亏我还一路跟着你过来,连脸都不让看,小爷我岂不是亏大发......”
唐修懿没再管身后几人的脸色,径直绕过房屋,走向后院那座被抽干了水的泳池,只见两个戴口罩的“家政员工”正用毛刷打扫着池底的落叶和枯枝。
动作倒是有模有样,可惜没人会在夜里摸黑扫地。
迈克仍然嘴硬:“瞧吧,这里只有打扫卫生的,没有什么你们要找的人。话说你们要找谁?男的女的?”
室内的灯光透过后窗投洒过来,依旧看不清那两人的眉眼。
“喂,你们两个,把口罩摘下来。”唐修懿喊道。
对方置若罔闻。
唐修懿有些不耐烦,走向其中那名男性,伸手将对方的口罩一把扯下。然而露出的那张脸却让他愣住了——的确不是莫念。他再一转身,发现沈执和迈克都已经不见了踪影,登时气得骂出一连串脏话。
虽然在海边,夜里还是有些寒冷。莫念将外套紧了紧,在路上飞奔。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声音是两个人,看来迈克很够意思,还打算在体能上胜过沈执。
“莫念,等一等!”
“工作室的事情是我莽撞了,我知道下午的事是你做的,我也知道你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我了,可是......”
“可是......我不能没有你。我多希望自己还有机会能够重新认识你,把你当作莫念本人,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影子来认识你。”
“可我不明白该怎么去做......我不明白。似乎我无论怎么样做,都只会把你越推越远。”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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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小朋友的中文水平有限,原句应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第100章 跳下去了
莫念大口喘息着,觉得凉风灌进了肺里。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一直重复这样烂俗的人生桥段,看似抵达终点,实则又回到原点。
他也开始看不透这个姓沈的人了。
明明本性如此高傲且残忍,这会儿却能把面子搅碎成一张迎风招展的破旗,上面横七竖八涂得尽是些颤抖的、断续的、近乎真诚的话语。
长岛是个富人疗养的地方吧?最近的精神病院电话是多少?放任这样一个不稳定因素在街上狂奔是很危险的事。
“沈执你给我站住!”迈克的声音远远传来,他已经跑不动了。然而另一双脚步还在前进。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身后的脚步声逐渐稀疏,莫念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靠在一盏路灯边。他望着长岛海湾翻涌的浪头,远处厚重的云层压覆着海面,海与天之间有几点孤星闪烁。可能也不是星星,只是建筑顶端的警示灯,或者渔火之类的。莫念想。
“别走。”
沈执的声音近在耳边,几乎被海风撕碎。
“不要脸并不能帮你达成目的,沈执。”莫念道,淡淡地看向他,发现对方的眼眶有些泛红。
“而且我最近明白了,我当时压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在乎你。我执意要追逐你,多半是因为常年在万众瞩目的哥哥面前找不到自己,因而希望通过你的爱来证明我的存在。但如今我已不需要了。”
“或许你也终于发觉追逐一个影子太过幼稚,那么恭喜,你未来或许有机会真心爱一个人,但我没有任何义务作为陪练。所谓正确的交往方式,建议你留给真正需要的人。”
沈执在一旁静静听着。直到莫念说完,他才缓慢开口。
“你总是看得很清楚......小念。”
莫念被云层下一片礁石的轮廓吸引了目光,他深深望过去,而沈执望着他。
“但即使面对面,你其实也可以心平气和地当面说出这些看法。你为什么要跑?”
海面上似乎飘起了雾气,莫念不得不眯起双眼以辨认远处的景象。
“因为即使名目冠冕堂皇,你也会以各种手段强迫我留下来。”他道。
“那如果我从今往后再不提这件事,但由于工作原因我们还会时不时见面,你会怎么做?”沈执问。
“我会尽可能缩短时间。”莫念答。
“为什么对看见我这么抵触,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也不可以么?”
哈,竟然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恶心,明白了么?”莫念露出看傻子的神情:“看见你就会想起那段不堪的过去,时刻提醒我特么曾经像个傻X一样为另一个傻X掏心掏肺。”
沈执垂着眼。
“口袋里是什么?”莫念问。
“是你的那对黑曜石耳钉。自从你寄回我这里,我就一直带在身边。”沈执道,取出那只四方盒子。莫念一把夺过。
“你要做什么?”
“周乐跟我说过,一个好的前任就该像个死人。”莫念道:“但我认为比起死人,或许‘查无此人’会更好。这点微末的念想留着也让人膈应,既然沈总缺乏快刀斩乱麻的意志,我就勉强代劳了。”
话音刚落,那只盒子便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入黢黑的波涛之中,连水花都很小。
代替回应的是另一阵落水声。
莫念愣了两秒。
海风呼啸,身侧空空如也。
他跳下去了。
?!!!
汽车的远光灯刺得莫念睁不开眼睛,迈克等人急匆匆赶到他身边,查看他是否受伤。
“沈执呢?”云霭问。
莫念咽了口唾沫,指了指那个在海浪中沉浮的身影。他听见陆纯一声惊呼,唐修懿一边大喊着快救人,一边忙不迭掏出手机录像。
之后还是紧急联系了消防队才将人连拉带扯救上岸。唐家人作为亲属在医院里看护了一夜,莫念等人则被请去警局问话,排除谋杀的可能。
“疯了。都疯了。”云霭念叨。
普通人与疯子对峙的结果,往往是后者占上风。因为疯子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莫念直到前往医院的路上还于震惊之中,本以为沈执顶天了也就是不要脸,谁成想对方直接连命都不要了?!
那只堪称万恶之源的耳钉盒子被安安稳稳放在医院床头,沈执醒来就能看见。
莫念回想起自己在走廊里与唐家人擦肩而过时,对方复杂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这回差点玩脱了。
沈执昨晚其实问了一个很关键问题。
为什么要跑?
事实已经多次证明对方有决心、有能力掘地三尺找到自己,唯一彻底摆脱的办法就是重新投胎。然而自己要维护的东西太多,因此只好畏首畏尾。
当实力的天平严重倾斜时,或许逃避原本就是死路。眼下虽然绕开了金钱陷阱,但只要沈执一直紧咬住不放,未来最受消耗的仍然是自己。
莫念盯着那张仍在昏睡中的近乎完美的脸,人生头一回起了杀心。
沈执咳嗽了一声,睫毛微微颤动。他努力张开眼睛,伸手在床头柜上寻找水杯,却怎么也够不到。
莫念只在一旁看着。僵持了半分钟,他才将水杯推进那只苍白的手里。沈执眼底一亮:
“小念?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看我的。”
“人命关天,我必须来确认一下。否则出了什么差错,我恐怕今晚就要交代在这儿了。”莫念道。
对方的目光黯淡下去。
“放心。即使我死了,沈家人也绝不会打扰你的。”沈执轻声道,声音有些沙哑。半晌,他又问:“盒子还在么?”
见莫念点头,沈执长舒一口气。
“你赢了。”莫念开口道。
“什么意思?”沈执皱眉。
“你这一跳不就是想表明,到死都不肯放过我么?我是个普通人,既没决心要自己的命,也没胆量要你的命。既然怎么躲都是徒劳,那我也只好认了。”莫念道。
沈执一愣,忙道:“不,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耳钉曾经被你戴过,丢了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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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内含危险动作,各位请勿模仿(笑
莫念与沈执四目相对,默然看了一会儿,心思一动,目光流转。
“那么,来谈谈条件吧,沈执。”
“你是谈判桌上的常客,应该明白如果双方死守最初的诉求,结局往往是零和,这是你我都不希望看到的。但如果各退一步,或许就能共存。”莫念将上身微微前倾:
“我承诺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每周日与你相处两个小时——时段由我决定,地点与活动二人协商。这两小时是我忍耐的极限,在此期间我会尽可能保持心平气和。但我也需要你保证:第一,以后不再提与我交往的事;第二,这两小时内你我之间杜绝任何肢体接触;第三,除非工作需要或极端情况,其余时间不得以任何理由出现在我面前。”
换做平时,莫念这样堂而皇之地提要求多半会被噎一句“凭什么”,但他选择在此刻开口,是因为突然意识到,沈执跳海并非简单的冲动,而是他在情急之下所能拿出的最大底牌了。
这也意味着对于此刻的沈执而言,他愿付出一切代价阻止二人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
无论沈执是否真的清醒,现在都是谈判的最佳时刻——之前沈执试图趁火打劫,那也别怪自己趁人之危了。
沈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年。”
莫念站起身:“没得谈。”
“八个月。求你。”
莫念觉得头疼,叹了口气:“至多半年。另外,如双方中任意一方违约,则上述内容作废,违约方需即刻离境,确保双方两年内不得身处同一国家;被违约方可即日向法院申请人身保护令,违约方不得阻挠。”
沈执点头:“好吧,成交。”
“为保险起见,我会拟定一份纸质文件,双方签字画押。”莫念补充道。
莫念取出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屏幕上显示“录音已保存”。沈执直摇头,心想莫念当初做助理的时候或许就不该教他这么多。但好在一番折腾之后事情终于有了缓冲的余地,要不然直接淹死在海里得了。
“明天下午三点开始,共一百二十分钟。我会按时出席。”莫念理了理衣角,径直离开了病房。
“所以......你还是答应继续和沈执保持联系了?”云霭悄声问道,身后不时传来密集的敲键盘声。
当前开发团队人手有限,原核那边也还没给出一个定论,加上大家平日里学业忙,为了赶进度,编码和设计自然需要见缝插针地进行,工作时精神高度紧张,容不得一点打扰。如果有人想接打电话,必须走出门外老远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