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伺候就得自己动手,沈执懂这个道理。可奇怪的是即便他自己清楚该放什么计量,咖啡喝进嘴里却始终不是想要的味道。试了几次都失败,最后索性把东西全丢进垃圾桶,戒了好些天没碰。
到如今又想得要命。
他发现人就是欠。
“沈、沈总,您没事吧?”
屋里的民警看沈执挂着伤,独自站在外面发愣,派了两个人想把他请回里面,却没请动。几个人正僵持,天上就飘下来几粒雪落在人头上。
“沈总您看,下雪啦。您先回去坐,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这可怎么办?人都走了,怎么还在这里站着?”
“要不要追上去问问?”
“......”
人声此起彼伏,钻不进耳朵。
南方的冷气潮湿,不像北方那样专剔人的骨缝,只是附着在身体周围,无声地消耗温度。
沈执一瞬间像是回归了一种极原始的状态。单纯的饥饿和寒冷迅速啃食着他的心智,他几乎无暇顾及其他。这种感觉似乎只在他幼年的寒冬里出现过。
他想找个人抱,结果满眼除了空旷的大街就是些畏惧又关切的面孔,实在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街道尽头立着些破旧的老房,勉强把地平线遮盖起来。
真的跑了。沈执想。
雪粒在他肩膀上积了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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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长温馨提示:不要打架,打输住院,打赢坐牢。小说情节,切勿模仿。
第76章 他想要的
沈执的脑海里晃过许多东西——他看不清那是什么,只像眼前逐渐密集的雪粒一样白茫茫地下着,伸手也全从他指缝里溜出去。
他像魔怔似的捉了半天,到最后沉着脸把手插回口袋里,走三两步坐上车,半句话都没交代,留那几个民警站在雪地里发愣。
“沈总。”
司机权当自己刚才是个瞎子,见沈执上车之后恭敬地打招呼,除了询问接下来的行程之外压根不敢多说,免得老板一个不高兴,也让自己到车外面站着喝西北风。
“......去机场。”
车里开着暖气,沈执之前冻僵的双手很快产生了胀热和针刺感。在冬天遇上这种情况,一般没办法立刻消除,只能一直忍耐到刺痛感褪去。
在行业摸爬滚打这几年,沈执见识过的妖魔鬼怪都能编出一本山海经来。众人说他坐了沈家的快车,但在同一座台上唱戏的又岂止一家,那些老东西从来不会因为身份就少给他下套。刚出来混的时候看着光鲜,其实暗地里栽的跟头有好些都差点要他的命。
事情见得多,到后来炼就他一眼能看出面前人是几根肠子,山崩了都吓不着他。苏静这件事的确棘手,但捉着公司的法务、宣发和自己一起熬几个通宵,到现在也掌控住了局势。
所以并非他自负,事实让沈执能最大限度地保持沉稳。
如今山没崩、苏家也没狗急跳墙,只是跑了个情人兼助理、在雪地里挨半天冻,他却难受得一点都忍不了了。
沈执抓起来时的机票扯个稀碎,撒到窗外去。司机缩了缩脖子。
这两天一关灯,他眼前全是那张诚恳又绝望的脸。
早晨Lucky从房里拖出一只包,然后趴在上面不肯动。拉开拉链才发现那里面装着自己送的吉他,被莫念暂放在这里,后来也没带走。
他蹲下来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招新会下午莫念唱给他的曲子,想起雪鸮,想起某天晚上那家伙以为自己睡着了、攀着脖子偷偷啃的那一口。
就这么浅淡且平和地想起,有点像莫念对他说话时的语气,又像是某种长期备受忽略的习惯——呼吸、休息、饮食,想想其实没什么特别,真舍弃了又不成活。
如今这习惯正在从他生活里悄然剥离出去。
沈执发现了家中空旷的理由。于是急匆匆来寻人,却无功而返。
“开快点。”
他闷声道。声音似乎太小,司机没及时做出反应。
“......我让你开快点。”
“哎,您、您稍等!”
路边那些行人更模糊地从余光里晃过去,他嘴角又开始抽痛。
今天挨了几拳,沈执才知道自己到底不在乎这张面子漂亮与否,他想要的只是那个人。
说起来好笑:姜星宇和苏静摸不到,只能把莫念当成月亮供着,自己却曾轻易就把他抱在怀里。闹到如今这个地步,自己谁都怪不得。
“啧。”
沈执把十指伸进头发,抓出满手融化的雪水。
“我说小原,这都几天了,”邦妮苦笑着拍了拍原煜的肩膀:“晚上还失眠呢?再这样下去,你迟早得成国宝!”
原煜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确,两颗拳头大的黑眼圈一边一个,整个人萎靡得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似的。
“我也不想啊。”
他哑着嗓子道,接了一捧凉水拍在脸上,浑身哆嗦:“我都给我大哥打十几个电话了,怎么一个都不接呢?花老师你说,那苏静这么穷凶极恶的,我总怕大哥这几天气不过,发生点什么......”
邦妮抬手送他一颗爆栗,压低声音道:“你小子简直缺心眼!人家遇上这么大的事,忙自己都来不及了,旁人的电话他敢轻易接么?”
“疼、疼!”
原煜抱着脑袋:“可总不能一直断联啊。大哥怎么说也是有恩于我的,现在一声不吭就走,我想帮也帮不上忙。”
“要不我下回去他哥那里碰碰运气?他们亲兄弟俩,肯定知道各自的动向。”他过了会儿又满怀希望道:“嘿,到时候我给大哥带两箱好吃的去,人遇上什么事都不能亏了自己的胃......”
邦妮很浅地笑了一下,摇头。
莫念在公司勤勤恳恳三个月,收获赞誉无数,尤其那些和他接触过的小家伙们,一听说苏静企图污蔑,个个都恨不得连夜抄东西砸了对方的超跑。
倒也多亏老板反应快,提前召开月例的发布会澄清状况,法务公关及时联动,三两下就赶在质疑声变大之前把势头灭了下去。她自己见不得莫念受罪,更不可能砸自家饭碗,也靠着在圈内可观的影响力发了几个声援帖。
少有人知道,所谓谎言即是真相。公众现如今情绪高涨,也不差一个真相。
说到底两个人的行为都无可厚非。只不过苏静棋差一着,还差在了最关键的位置,这才输得一塌糊涂。
不过现在这些已经无所谓了,她再怎么折腾也变不了天。就是不知道小念今后是什么打算。
或许......再也不会和老板有瓜葛了?
唔,有点残忍,但未尝不是件好事。邦妮挠了挠头。
“花老师你想什么呢,”原煜喊她:“你觉得我的想法可行......”
旁边的门开了。
两个人登时下巴脱臼,眼看事件的焦点人物从卫生间走出来,站在一旁洗手,嘴角有一块明显的伤痕。
原煜愣了半天,最后被邦妮锤出一句“沈总好”。
记得这位最近一直连轴转,今天下午不在公司,还以为出去偷闲了,结果天黑又跑回来加夜班,也不知道究竟是人还是机器。沈执具体去做了什么,他不敢瞎猜,但看对方脸上这块伤就猜得出没什么好事,八成脾气也差。
他想溜,结果冷不丁被沈执瞥了一眼,吓得又不敢动了。
“您辛苦啊,”邦妮挤出一个笑容:“这么晚还在忙。”
双方都知道这是句奉承,邦妮顺嘴一说,沈执也没怎么搭理,气氛一时僵住了。
“那个,沈总,我们手里都还有点任务,就先失陪啦。”邦妮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拉着原煜就要走。
“你们两个,最近和莫念有联系么?”沈执忽然开口。
两人吓一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看沈执表情也猜不出喜怒来。邦妮以为沈执怕他们说公司闲话,连声说“没有”,原煜则学着样子回应。
沈执细微地皱眉。
“他目前所有材料都是转交的。现在赔偿的相关细节需要向他确认,但法务一直联系不上。结果近期需要公示,所以希望你们也能提供帮助。有情况的话,及时汇报。”
“啊......没问题,”邦妮大概听明白意思,忙点头:“您放心吧,我们一定尽力。”
“嗯。”
两个人快步离开。
邦妮咧开嘴笑——莫念该不会把手机砸烂、躲进山沟里去了吧?诺大一个部门都联系不上,属实够滑稽的。莫家父母怕再惹是生非,听说也早就把电话线掐干净,搬到另一边家里暂时躲着。
如今就剩自己部门的莫老师靠得住。但人家最近去境外学习,听说出事之后急着回国,结果证件出了点问题被海关拦下,至少得耗一个星期......再这么下去,恐怕只能派人去找了。
不知道沈执有没有这方面打算?
得了。既然老板有命,还是试着打几个电话吧,兴许能聊上几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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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抛物属于不文明行为,请勿模仿。
第77章 难缠
莫念夹起一片菜叶放进碗里。又一片。他自坐上饭桌开始就一直重复这样的动作,到现在半盘青菜都被他挪到碗里,也没见他吃一口。
他二婶池春霖看不下去,刚想提醒,却被丈夫一声干咳止住了。
“来,小姜,”莫沉拿筷子指了指满桌好菜,堆起笑脸道:“今天多亏有你帮忙,你可一定要多吃一点!”
“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姜星宇礼貌道。
莫念听见动静,这才如梦初醒似地回过神,终于把筷子放进嘴里一回,却仍然没说话。
池春霖见状不禁瘪了瘪嘴。
这三个人从进门起就开始打哑谜,分明像是遇上大事,却只说是在路上被人抢钱包,正巧遇见一个警察同志把劫匪捉了。
她心说这附近几条街全住着老实人,一年到头连盗窃案都少,怎么偏偏今天下午就遇上个抢劫的?何况这年头的钱全存在手机里,谁还会去惦记钱包里那几张票子?
“小念,”她夹起一块红烧肉:“这是你最喜欢吃的。二婶今天特意烧了,你可一定要捧场啊。”
莫念抬眼看她,笑了笑:“好。”
这回池春霖更确信这孩子没遇上好事。平时笑得那么好看,这会儿脸上活生生成了一团被揉坏的蜡纸,比哭都吓人。
“看来那劫匪真够凶狠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刻意瞥了一眼姜星宇,发现对方借着看莫念的机会躲她。
“小姜,”她问:“你是小念的朋友么?”
“我......”
“普通朋友。”莫念简短道。
姜星宇闻言有点惊讶,心情不觉好了些。
“那也太巧了,”池春霖一笑:“听你说话不像这一带的人,是最近正好来G市旅游么?哎,市里实在没什么景点,靠近咱们这儿的地皮更是全用来建小区,想去市中心得坐四五十分钟的公交呢。”
“哎哟,人家就是出差来这里歇脚,别总问这问那,多不礼貌。”莫沉见妻子有意从对方嘴里套话,忙掐去话头,于是狠狠挨了池春霖一眼。
他硬着头皮:“今天都辛苦啦。咱们吃饭,吃饭。”
天知道他之前在派出所里待着是什么心情。被那位突然现身的阎王爷吓一跳不说,旁边休息室的隔音效果简直差到令人发指!
他原本以为莫念辞职的时候违约,被老板千里讨债。但想想又觉得全无可能,毕竟大老板手下从不缺帮手,真讨债多半要先捉起来打一顿,亲自来一定另有目的。
结果没等莫沉细想,那边就破口骂起来了,似乎还在动手。
难听的大多是由姜星宇说。“狼心狗肺”“有眼无珠”还算文雅,接下来就是几句打小从菜市场的泥地里抠出来的烂话。
双方都情绪过激,有些事就藏不住。休息室里的一众人谁都没吭声,越听越觉得离谱,到最后眼睛全盯在莫沉身上,目光复杂里透着同情。
到后面自不必说。
他看着沈执从派出所里冲出去,捉住莫念的手,差点眼前一黑。
现如今压根不是传香火的问题。他简直百思不得其解:老莫家顶优秀的苗子,怎么会惹上这么难缠的人物?!
“哎......”
莫沉大叹一声,一口闷光小杯里的白酒,喉咙里火辣辣地烧起来。末了,还向姜星宇招呼:“你也来点?”
“不了,谢谢您。”姜星宇摆手道:“我回去还有些事要处理。”
“可惜咯,那就我喝。”
莫沉抬手又是一杯,还想继续倒,却被池春霖拦住了。
“喝这么多是想灌倒谁?”她瞪眼:“你也一把年纪了,悠着点!”
莫沉冲她笑,酒精有些上脸:“春霖,这是好酒......喝到就是赚到。让我再来两杯吧。”
池春霖拗不过,最后竖起两根手指道:“就这个数。过了,你今年都别想再喝!”
“好。”莫沉一笑,心想这几杯下去,你今晚是甭想套出任何消息了。
也不是他想瞒。池春霖认识的人能把附近夜市围两个来回,她口风又不严,听说莫念这件事必定大受触动,保不准哪天就说漏了嘴。到最后越传越广,岂不是绝自家后路?
“二叔,二婶,我吃饱了。”莫念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来洗碗。”
“好孩子,”池春霖笑道:“哪用得着你动手!这一下午也够忙的,快回房间休息去吧。”
“谢谢二婶。”
“别见外!”
莫沉听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
如今自己哥嫂二个人已经被记者堵得焦头烂额,儿子又一个都不在身边,压根不能继续受刺激;莫念这孩子乖巧,一看更是被沈执欺负得够呛,说不定这两天连门都不敢出。
这件事麻烦得很,只能慢慢解决。他想。得先请门卫老李看着,免得又出现什么找他们麻烦的人。
至于小念......等明后天再和他聊吧,别把他逼得太紧。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莫念正翻书,拿过手机准备拉黑,结果瞥见屏幕上显示出“邦妮”的名字,手里一顿。也对——他这段时间一只疲于屏蔽各种骚扰信息,甚至已经决定换个号码了,可换过之后又不好联系以前的友人,所以才迟迟没有实施。
为保险起见,自己近期接过的电话屈指可数。邦妮姐他们恐怕也担心自己安危,这才发消息过来。
那些曾经围绕在身边的明媚面孔,此刻浮现在窗外的夜色和风雪里。秒针在耳边一声声响。
莫念使劲抓了抓头发,又开始愧疚得心窝里疼。
收到的大部分消息都盼着他早点回到H市,说是有些朋友打算春季去其他学校交流,过了年就要启程,正好借机把上回莫念欠的那一顿补上。其余内容也多询问他近况,并不像预想中那样疏离。
他昨晚听周乐在电话里大骂,从沈执到苏静,骂完一圈又转回到莫念身上,痛斥“不值得”。
好一阵激烈措辞之后,对面忽然沉默了好久,他后来才听清对方在躲着擤鼻涕。
“过年的时候必须给老子回来。人都凑齐了,这顿没得商量!”周乐道。
“......好。”
且不说朋友们要各奔东西,他自己也已经申请了提前毕业,很快就要离开国内,今年就算爬着都得去见一面。他是个识好歹的。之前一意孤行,把半条命撞碎在南墙上,现在身边那些爱他的人才更应该紧紧抓住。
一定不会再出差错了。
正出神,手机在一旁忽然铃声大作。莫念怕惊动客厅里的人,立刻摁下通话键。
“......菲姐,有什么事么?”
“抱歉,这时候打过来,”
宁菲道:“没想到他消息挺灵通。虽然不太清楚你是怎么脱身的,但我听说沈执被收拾了?哈,那家伙傲气得很,也不知道是谁能在他面子上踹两脚。”她轻声笑。
莫念含糊答应了一声,没说什么。这人太精明,多数时候显得尖刻又顽劣,谁的事都能当戏看。很难想象宁菲和沈执之间其实存在长期合作。
宁菲也知道现在不适合玩笑,很快收声,然后又问他:
“受伤了么?”
“没有。”
“那就好。”宁菲点头:“我打电话来是通知你,目前需要的证件都已经办好了,近期会邮递过去。中间有点小波折,不过解决得很顺利。”
顺利个屁。她心想。苏家认识不少道上混的,就为了代取毕业证明那张破纸,自己派的人差点被人扛着棍子撵出几条街!
“嗯。麻烦你帮忙。”
“说真的,小念,”宁菲笑问:“你就不怕后悔?”
莫念一顿。
“菲姐,恐怕你还没弄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伸手去折起书页的一角,再把它抚平:“我如果不立刻离开,全世界都不会有人比我更后悔了。”
沈执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
“您看,”程秘书扭头把围巾递向后排:“昨天说G市会下雪,您还执意要去,现在恐怕已经有点感冒了。”
“不碍事。”沈执道。
程秘书借着倒车的机会看了一眼后视镜,对方脸上果然结着一层霜。他没敢开口问具体状况——嘴角那块伤还没好透,人也不在身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在那边吃了碗烫嘴的闭门羹。
莫念体型单薄,肯定是没这个力气的,或许有人帮他。总之不管是谁,自家老板总算被气急的兔子咬了一口,恐怕好些年都没遇上过这种丢人的事了。
但话说回来,沈执自从下飞机到今早去和苏静会面,始终都没表现出预想中的恼怒,有点稀奇。
程秘书细想又觉得没道理,毕竟他所了解的沈大少爷从小家教严格,真实情绪从不会轻易流露出去。他近期见对方动怒的时候,多半和莫念有关联,比起有意为之,倒更像是半路被硬生生惯出来的毛病......
真够要命的。程秘书摇头。一个压根不知道自己何时放松的警惕,另一个被对方的倔脾气折磨得被迫放手。
沈执这颗石子棱角太多,就算有意和别人磨合,对方也十有八九要疼得褪一层皮。真是苦了莫念那孩子了。
“他好像很怕我。”
程秘书刚开车转过一个路口,有点走神。等他反应过来沈执刚才那句是什么内容的时候,差点一脚踩空,以为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哦,”
怕?不说喜欢又总爱管着,放谁身上都撑不过一个月。也亏得是莫念一往情深,小半年才终于下决心跑路。
程秘书心里自然是涌上千万句说不出口,但他还是先装作轻松地问了句:“您说苏小姐么?她这回闯了大祸,到哪里只怕都抬不起头,更别说遇见您了。”
沈执一听这个名字,明显不耐烦地把目光别向窗外,没立刻说什么。但过了半天又觉得憋着实在气闷,嘴里蹦出两个字:
“莫念。”
程秘书自觉好笑,但不敢在老板面前流露出分毫,又道:“或许您出现得太突然,把他吓到了?又或者您语气太强硬?”
“不是。”沈执道。
见对方当真在考虑这个问题,程秘书心想可了不得——G市虽说不发达,但看样子是块风水宝地,一场雪竟然把沈执下出点人情味了。
“您不如具体说说,或许我能帮您分析?”
沈执看他一眼。虽然找替身这件事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但莫念不一样,偏要他腆着脸讲述自己冲着脸去却深陷其中、最后反被摆了一道的愚蠢事迹,又实在是半句都说不出口。
“我......”
“哎,”程秘书也知道对方为难,干脆抢了话头道:“沈总,我和莫念私交还算不错,如果您不介意,请允许我说两句吧。”
沈执点头,示意他继续。
“依我个人看,这种结果没办法避免。您是大户人家,遇上大事还容易应付,但莫念的家境显然经不起折腾。您不向着他,他就得躲着您。”
“更何况莫念表达心意也是用尽全力的,您都看在眼里。但是您虽然把他留在身边,又的确没把他放心上。他心理落差太大,自然要走。”
“或许您心里还有更合适的人选,”程秘书转过脸,轻飘飘说了句:“我看得出,莫念这孩子也想去更广阔的世界探索。如果您当真不在乎,或许......放他一个人走也是个好选择。”
沈执抬眼,正巧被程秘书躲过去。
傻子也听得出对方在激将。分明知道他现在撒不开手,还偏要噎他一回。
莫愿,他想起这个名字。其实如果不是程秘书刻意提醒,他直到刚才也未曾考虑整起事件的另一个核心人物。
扪心自问,当初他的确热烈地喜欢,以至于不敢说破。也正是因为求不得,对这个名字产生的深刻执念才缠住他太久,久到他最后甚至辨不清自己究竟需要什么。
他曾幻想自己和莫愿在一起的景象。的确美好——但他知道那个画面中的莫愿只是一个理想化的虚影。他们做了多年兄弟,却从未真正深入彼此的生活。
或许在多年前看向彼此的某一个刹那,他是有机会的。但沈执退缩了。比起被正面拒绝,他说到底更无法接受美梦成真之后的幻灭。
想起来也挺可笑,他忠心侍奉这个虚影到如今,还为它找来许多容器安放,结果他以为最完美的那一个却怎么也塞不进。于是他不解、他愤怒,到头来那人把泪水流尽,跑没影了,他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认为“最完美”,根本不是因为那副近似他脑中幻象的皮囊,而是因为里面住着的那个、举手投足都与他高度契合的灵魂。
从前不肯承认,其实莫念早已在他心上扎根——此刻也同样在他掌下舒缓搏动着。
一声一声,炽热又真实。
这才是最完美。
“没有了。”
“啊?”程秘书一愣。
“我想......没有更合适的。”沈执沉声道。
再没有了。
路口的红灯转绿,程秘书在油门上搭了搭。
“挺、挺好。”
他这会儿心情复杂得很,说不上来是喜还是忧:“那个,沈总,您母亲最近亲手做了些饺子,速冻了一盒托我带过来。您到家之后一定记得尝尝。”
“嗯。”
这种事倒是少见。往年过节通常是雇人来下厨,现如今忽然自己动手,味道只怕不敢恭维。也不知道母亲这趟什么意思。或许单纯是为了表达近期对自己缺乏关注的歉意,更有可能是借此向他传达出什么信息。
他想起父亲之前和自己提及的回家过年。
沈家老爷子急着见他,出事之后恐怕更是一刻都不能耽搁。饺子得一群人吃,既然久别重逢,一家三口人当然要来齐全,母亲先借此给他提个醒。
另外他听说,父亲的兄弟姐妹也会带孩子回去。沈家上下都是千年的人精,关系时好时坏,肯定有些指望看他们笑话。只怕到时候有得闹了。
程秘书推开沈执家门才想起来,自己口袋里还装了件重要东西,惊得脑门上直冒汗。
自己早晨收到一个从别处邮递过来的包裹,名字写着莫念,拆来看时是一对耳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自家老板送给莫念的生日礼物。这桥段他倒是上学时在三流都市小说里看到过,将某件信物郑重送还,就表明二人从此恩断义绝——想来情况也没这么烂俗,只不过莫念不想再留一个贴身的念想了。
身边这位好不容易有点进展,真要在这种时候给他么?
“呜汪!”
说实话,Lucky这小狗有时候聪明得可恶,一进门就咬他的裤腿,生怕沈执注意不到他似的。
“怎么了?”沈执终于看见身边人僵硬的神情。
“没、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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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沈总终于想明白这件事,或许有必要开瓶酒庆祝一下。
“沈总,我真没什么......”
程秘书尽可能敷衍着。可沈执除了把那小狗的爪子放在手心里打量,脚下却是半步都没动,也不吭声。被干晾了几秒,程秘书背上立刻潮了一片。
“那个,”
他只好把手插进口袋。这对耳钉意义非凡,除莫念和沈执之外,也的确不存在第三个人有资格处置。自己一个外人哪有随便掺和的道理?
话虽这样说,但当那只盒子真的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程秘书简直怀疑自己那只手已经被沈执一眼削下来了。
“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收到一条快递讯息,当时以为是我爱人给孩子买的东西,但取出之后才发现署名是‘莫念’,”他硬着头皮道:
“他留言说,希望我把这对耳钉转交给您。实、实在抱歉,我一直在考虑您早晨会面的事,不小心忘了。”
当秘书就这点不好——平时因为工作拼了命接近领导,到现在两个人已经把彼此性格连同公事私事摸得门儿清,许多话刚出口就听得出真假来。
可能是盒子上还残留着莫念的气味,Lucky伸长了脖子去嗅。
对面仍然沉默。程秘书心想自己非得死在这里不可。
忽然,盒子被沈执一把夺了过去。
“这......”
眼看那盒子被沈执使劲塞进口袋,再多用点力气就要把衣料撑破了。“快递盒呢,”他紧接着问,这回正眼看着程秘书:“你扔了?”
程秘书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在家里放着,我拍了照片。”
“去查,”
沈执看上去莫名有点局促。他一只手想垂在身侧却突然摸到那只盒子突出的轮廓,于是触电似地弹开,在空中停了停,最后又放回怀里那只毛脑袋上。
“找到快递最初的寄送点,再查附近的居民区。务必找到具体住处。”他道。
“明白。”程秘书点头:“还有什么其他吩咐么?”
他心想对方八成会说再去一趟。毕竟对沈执而言,上次选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合适,这次找机会堵到家门口,总不能再遇上什么难缠的阻碍了。可莫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