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扫到桌边搭着蓝帽子,抱着胳膊看了一会儿,直起腰,指尖滑过帽檐,手指一勾,将它拿到手里。
帽子是萧越的,他今天的穿着也潮得让人不忍直视,许锐一整天都在说他今天穿的那条深棕色印花的古着裤子很骚。
他当时在一旁听着,差点忍不住反驳,这裤子算好的了,之前的珍珠项链和渔网罩衫不比这骚?
把帽子往头上一扣,硬挺的帽檐下拉遮住上半边脸,鼻尖飘来浅淡的柑橘味,秦段放松着腰背陷进沙发,眼皮合拢。
“后天放假,”许锐帮魏芸冬擦了擦头发,将湿毛巾搭在一边,边打哈欠边说,“咱们要不要一块儿出去玩?”
“放假?”秦段这三天过得仿若三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联盟庆典,”李砚岩伸着懒腰往后一倒,“放十天。”
许锐一提起这个就兴奋:“终于放假了,最近真是累到吐血。”
联盟庆典?
秦段这才意识到时间走得真快,不知不觉已到了临近年末的联盟庆典。联盟庆典是全联盟人民共同欢庆的一个时间段,彼时帝都会举行阅兵仪式,以彰显联盟军事实力的强盛。
之前几次阅兵,他作为关系户被秦父塞进去与军队共同游行,穿着板正的军服,挺着铁板一样的腰板,踢腿抬手要成为一条平行线,角度一样高度一样,不能出错。
对于这个行为,秦父对他的解释是要他切身地体会联盟的强大,体验联盟给予秦家的无上荣誉。
“想去哪里玩?”萧越把腿长长地岔开,整个身子像根细长柔软的面条,倚靠着沙发上。
“想去旅游!”魏芸冬眼睛发亮,显然把旅游这个构想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去哪儿旅游?”李砚岩抬头看她一眼,伸长手臂从果盘里挑了粒花生吃。
“无所谓,都行,”她说,“只要好玩就行。”
“期中课业太重,这几天我每天就睡五个小时,”扒拉了下黑眼圈,“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星球放松一下。”
“要不去我妈之前去过的星球?”萧越说,“她前段时间去旅游了,和我说那个星球挺好玩的,适合她这种老年人。”
说到最后笑了。
秦段睁开眼皮,黑沉沉的眼睛压在帽子看过去。
“你妈那种还老年人?面相很年轻,看着只有二十七八。”
萧越一愣,忍不住笑:“秦段你还真会讨长辈开心,这话放到我妈面前,她听了能当场认你做干儿子。”
“在阿姨面前,我会说她只有十八岁。”
萧越乐不可支:“秦段你这人真有意思。”
“这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李砚岩说。
“你们是不知道这家伙有多讨长辈的欢心,”许锐提起来就乐,“有时候我真觉得我妈是他妈,我妈关心他比关心我要多多了。”
“段段那是贴心,”魏芸冬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比得了吗?”
“……”许锐又要无语了。
“贴心啊,家规小王子。”萧越膝盖一顶,把他腿顶到一边。
长沙发上三个人全挤在一端,另一端空出大片位置,头重脚轻,腿挨着腿,裤子擦着裤子,挨挨挤挤间总是小心眼地撞来撞去、推来推去,用腿用手又或者用肩膀。
秦段膝盖倒回去,又重重地压了他一下。
“阿姨认我做干儿子?”他哼哼笑两声,“那我不成你哥了?”
“想得美,”萧越踢他一脚,“我才是你哥。”
秦段睁眼皮都累,懒得和他争,扯下帽子,又回到沉默寡言的状态。
“你俩真幼稚,”魏芸冬咯咯笑,“吵嘴吵得比许锐还幼稚。”
“……”许锐不满:“喂!”
“我哪里幼稚,明明最成熟了……”边咕哝边往她身上黏,就差当场打滚表现不满。
魏芸冬嫌弃地推开卖萌打滚的某人。
萧越抬手拍了拍李砚岩的手臂:“订酒店,然后规划行程。”
“少爷订什么酒店啊,”腿往萧越腿上一靠,将他腿挤过去,“你发通讯给你们家那边的酒店说一下,让他们留个房间。”
“你倒是会物尽其用。”萧越鼻腔哼出声意味不明的音节。
“俗话说,能省则省。”
魏芸冬很赞同:“实现资源利用最大化。”
“……”
约定好去哪旅游大家就散了,陆续往客房走,萧越也跟着人流走,他发尾还有点湿,几缕头发丝攒成湿漉漉的一团。
他头发很黑,黑如泼散开的墨水,脸又生得白,一黑一白对比,衬得立体的五官极其浓艳。
中学的时候旷了晚修出去理发,理发店是随便找的学校附近小巷里的一家,里边的理发师已经不年轻了,是叔叔阿姨辈的,有一个叔叔头发白得萧越想叫爷爷。
剪头发过程中,他瞟到墙上的招牌,盯着“染发”那一行,突发奇想地问:“阿姨你们这边能染发尾吗?”
阿姨看他一眼,摇了摇头:“不染不染,你这头发可别染哟。”
“嗯?”
“多好头发,”她说,“染了之后就和枯草一样。”
“染了你要后悔的哟。”
萧越这人身量高挑,脊背虽然总保持笔挺,但旁人看了总觉得他姿态随意放松,一点不绷着,身上的松弛感满溢,打眼就能断定是个生活优越的小公子,要是往细里瞧,单看这头柔顺黑亮的头发也能看出他平日里养尊处优,吃得好睡得好身体好,头发也黝黑发亮保养得好。
秦段不蠢,那天萧越将他从地上扯起来,漫无边际的灰沉天色笼罩在他身上,他踏着草地而来,解下外套的排扣将暖意披落在赤裸的肩头。
那一刻,秦段明白了秦母为什么要罚他。
秦家的行事作风总是保持着一辈延续一辈的粗暴直白,他们擅长用最果断的赤诚与最简单的方式去解决所有问题,堵住所有人的嘴。
萧起言就被噎了个半死,憋屈感堆积在心里,像那天灰沉的天色,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
秦段心里原本积郁了易感期的烦躁,不满情绪也有,只是被他习惯性地转化成了空茫的空白,他觉得这场罚跪就像是一场无妄之灾,莫名其妙又让他落了面子。
可现在他陡然转变了想法,面子貌似也没那么重要,如果他站在萧家人的立场上他大概也会觉得很生气,平常精心爱护连头发丝都照料得很好的小少爷突然被人咬了,啊不,被一个Alpha标记了,他大概会气得去拧爆那个Alpha的头。
秦段按了按眉心,他可能还是被易感期的占有欲影响了,不知道在发疯地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养尊处优的某人突然停了,停在客房门口,他来不及止步差点撞了上去。
萧越往后撤一步,手搭在门把上,他手指很长,秦段今晚一度觉得他的手比枪好看。
“跟着我做什么?”他扬了扬下巴,“一起睡?”
一起.....睡?
秦段愣了两秒,渐渐看到他眼里明晃晃的戏谑,明目张胆地发着亮,亮得像超大功率的能量灯。
一时间又感到有些憋闷,他莫名其妙:“谁和你一起睡。”
脚步不停径直路过,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半发现走反了,只能硬着头皮兜回去,岂料萧越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出糗。
他加快了脚步,咬牙装作没看见看戏看得正欢的某人。
身后传来一连串笑声,像暗夜里悠长的戏曲。
那点子快要磨灭的羞耻心一下泛了上来,秦段更羞了。
赛道宽广寥阔,远远望去像一条披着黑色鳞皮的巨蟒。
人站在巨蟒旁边,变成渺小的一个点,比蚂蚁还不如。
“越哥我给你介绍一下,”一个Alpha朝站在不远处的人招了招手,扬声朝那人喊,“来来来,过来。”
迎面走来的人不算特别高,穿着赛车服剃着寸头,瞧上去挺年轻。
见他走近,萧越朝他微微颔首。
“这是我花重金挖来的......”Alpha的表情挺兴奋,语气稍微有些激动。
萧越大致听了下,过滤掉一堆头衔还有修饰词,简而言之这人是位很优秀的赛车手。
手从风衣兜里抽出来,五指放松地并拢着,伸过去。
那赛车手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他就知道眼前这长风衣加身的Alpha和他老板是一个阶层的,都是家底殷实的高贵富二代。
萧越和他握了握手,重新把手插回风衣兜,靠在护栏边长长吐出一口气。
今天他之所以在这儿,来玩是一码事,更重要的是他是被邀请来的,他能感受到Alpha言语里隐晦的殷勤,无非是想让他往里投钱,然后利用萧家的声望水涨船高。
“今天大伙都在这儿,”Alpha拍了拍赛车手的肩,“把你的技术炫给大家看看。”
赛车手四处看了看,视线迁移回来时被一双深棕色的眼睛钉在原地,那个长得最好的风衣Alpha也在盯着他,从方才开始一直保持平淡的眼睛泛起点棕色的波澜,隐隐透出好奇。
Alpha见他感兴趣,那叫一个欣喜若狂,连忙催促着赛车手上去跑一圈。
张扬明媚的跑车绝尘而去,萧越盯着越来越远的跑车屁股,视线转到高悬的悬浮屏上,无数个分屏正实时播放着跑车的动态。
确实很快。
他面上瞧不出什么激动的情绪,看了一会儿,扯出终端瞟了眼新信息。
本来不想分心回,可视线在看到某个名字时顿了下,手指动了动,发过去个地址。
秦家宅子很大,秦父秦母这几天忙得没时间回家,秦韵微向来是神出鬼没的,并不经常回宅子,因此现在只有秦段一个人守着这座空茫的宅子。
萧越今天下午来待了一个多小时就走了,他这会儿易感期渐消,照理说已经不需要萧越这个既让他想贴近又令他抗拒的Alpha在身边了。
但他待在家里闲出屁了,将萧越带来的课堂笔记对照着补完,很快就闲得无所事事了。
于是,他忠于自己的内心,打开终端发过条消息问萧越此刻在干什么。
对面说:我找人去接你?
他拒绝:我开车去。
萧越没再说什么,笑了笑:行,你自己过来,控制好情绪,别变成路怒族。
“......”他很无语,“滚!我自控力一向很好,易感期也不会随便发火。”
对面引用“滚”那一条,敷衍道: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像是嘴里被硬喂了一坨屎,秦段连嘴都不敢闭上,当然也无力辩白了。
气死他了。
怎么会有萧越这么烦的人。
“......”
“确实不错。”萧越随大流夸了两句从跑车上下来的赛车手。
接着就靠在护栏边等人。
Alpha问:“要不上去跑两圈?”
“等会儿,”他拢着火点了根烟,细长的手指把烟从嘴里摘下来,吐出口烟气,“等个人。”
秦段被人领着走进赛场,一路上目不斜视,一靠近就看到了站在赛道边的人群。
那群人零零散散地围靠在一块儿,好几个低头抽着烟,人群中心隐隐包围着个Alpha,Alpha个子很高,气质出挑,额前散落的头发丝乌黑,夹烟的姿势超乎常人地潇洒。
萧越视线瞥过去,瞧见那毛糙糙的发顶,目光又移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上。
他手一抖,将烟按灭丢进垃圾桶,长风衣随着他的走动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烟掐了。”
平稳寡淡的声线在空中落下,留在原地的人面面相觑。
“这.....什么意思?”
“越哥叫我们把烟掐了?”
“是吧,应该是?”
李砚岩悠悠地叹了口气,把剩了大半根的烟掐灭,然后忠实转述某人的意思:“对,都把烟掐了。”
“秦家那祖宗不抽烟。”
片刻,小声嘀咕:“不抽烟连烟味都闻不得......”
秦段一走近看到一群衣着光鲜的富二代围聚在一块儿还愣了下,乌泱泱的人群透出些隐隐的压迫感,那是少数人猝不及防对上多数人时总会产生的愕然和无措。
他愣这一下倒不是因为愕然和无措,而是因为这群富二代懒懒散散凑在一块儿的场面真的太像街溜子了,怎么会这么像,这不就是秦父小时候教育他不能与之玩耍的某类人么。
秦段很想笑。
在他忍不住发笑的途中,萧越走了过来,他今天穿得很少,衣服很薄,衬得他的脊背像一块被削了皮的木板,秦段忍不住怀疑他身上这件风衣根本不挡风。
“不冷?”
萧越没想到他第一句是这个,怔了怔随即笑起来:“等会儿你就热了。”
一群富二代瞧着这场面,也觉得来人真是个祖宗,要不然萧越怎么这么殷勤,平常瞧着淡淡的,祖宗一来他脸上的笑都多了。
“家规小王子有没有飙过车?”他偏过头问。
秦段自觉忽略他口花花的称呼,摇了摇头:“没。”
补了句:“违反交通规则。”
“......”萧越噗嗤一声笑了,手肘往他胳膊上一拐,“不违反,在这儿不违反。”
秦段有心情和他开一句玩笑:“放心,我不抓你们。”
“哈哈哈。”萧越真觉得他这人太逗,太有意思了。
他退后一步,一退就退到赛道边,长长的衣摆随风飘动,像是随时能被卷走。
“而且生死自负。”
等到秦段被扯上跑车, 前车窗的景象在眼前模糊,所有的一切化为一道道模糊的残影在他眼前纠缠着形成一片迷雾,安全带紧紧勒住他,勒进他的血肉里,心脏被迎面而来的推力挤压拧扁,心率随之升高,他几乎喘不过气,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几欲呕出。
他现在才明白萧越那句“生死自负”是什么意思。
因为萧越真她妈不要命啊!
离弦的跑车以极高的速度冲了出去,超越另一辆车一大截,另一辆显然不甘被甩在身后,又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来。
两辆车卯着一股劲儿角逐,没人管副座上的秦段是不是受惊了。
他右手慌乱中随便抓住车座上的某个位置,左手紧紧扯着扶手,喘过口气,艰难地吐出句:“萧越。”
兴致上头的人一开始没听到,而后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秦段猛然拔高音量,颇有点声嘶力竭的气势:“你看路!”
跑车擦着拐弯的边界转了过去,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刺啦声,身旁传来一连串突兀的笑声,愉悦且癫狂。
秦段假期也常去做极限运动,他甚至将极限运动作为一种精力发泄的方式,他无穷无尽的精力要用超越极限的方式去消耗殆尽,有时他也觉得自己在这些方面有些疯狂。
可现在才知道,萧越这副事事随风,万事不在意的样子根源在于他连命都不在意!
秦段自愧不如,后悔刚刚晕晕乎乎地上了车。
“你疯了?!”他扯开喉咙。
萧越声音也很大,在秦段听来像是幻觉似地灌着风,又像是他的声音从重金属乐充斥的喧闹酒吧里挤出来。
“死不了!”
他声音拉得很长。
另一辆车上坐着的是那个赛车手,当时萧越站在护栏边,看了Alpha一眼,又看回刚从赛道上下来的赛车手,不出意外地说:“来,你和我来一场。”
赛车手眼里浮起了惊讶,Alpha手掌贴着他的衣服袖子拍了拍。
“你去和越哥比一场。”
又拧了把他胳膊,示意他让着这公子哥一点。
比赛开始后,他就被萧越这副不要命的样子惊到了,很难想象会有这么不要命的有钱人。
当秦段的疑问问出来时,萧越很疑惑:“嗯?”
“不要命?”他握着方向盘,细长手指上的青筋被极限的速度催促着鼓胀了起来,“我要命啊。”
秦段心想你这是要我命,音量随着肾上腺激素的飙高也往上飙:“你这像是要命的样子?!”
萧越止不住地笑:“我一直是这样子!”
秦段这会儿觉得他从来没真正了解过萧越,当他以为萧越不是他印象中的散漫不经、混吃混喝、好逸恶劳的富家子弟后,他摇身一变又变成了别的模样,推翻他之前对萧越的所有推断和印象,什么狗屁情绪稳定,狗屁万事随风!
通通都是假象,萧越是随“风”,他就是个疯子!
轮胎在专业赛道上擦出一阵火花。
“闭上眼睛!”萧越说。
秦段下意识跟随他的话闭上眼睛,眼前彻底陷入一片黑暗,那一瞬间,周遭都静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一声又一声地敲击着耳膜。
两辆跑车几乎同时过线,蹭线而过时像一阵迎面扑来的猛烈的风,风里带了火,滚烫地燎动了众人的心,激起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
萧越比赛车手快了几秒过线,不知道是后者故意让他,还是真被他不要命的跑法弄得束手束脚,总之结果就是他赢了。
秦段睁开眼睛,视野里闯进一张放大的脸,萧越鼻尖几乎顶着他的鼻尖,灼热的喘息扑到他脸上,封闭空间内充斥着急促的呼吸声,两道呼吸交杂,分不清谁是谁的,心跳的咚咚响也纠缠着誓死不分开,秦段真的有种濒死的感觉,可萧越往他脸上吹一口气,他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吓到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人掰着,脸和捏着他下巴那人的脸挨得极近。
萧越在问他话,他张开嘴却不太能说出话来,只顾着喘气。
片刻憋出句:“没。”
萧越眼里的笑意似蝴蝶扑扇几欲挣扎而出,他指腹抵着秦段的下颚,在上面用力按了下,又粗暴地一刮,像是在安抚。
“别怕。”
说完推开车门,熙攘的人群立刻包围了他。
有人扯着嗓子大喊他的名字。
此起彼伏、重峦叠嶂,关于萧越名字的呼唤充斥了赛场。
秦段越过车座,透过车窗,看到那长风衣底下的咖啡色衬衫有些散乱地往裤子外抽离,鼓出一团团大小不一的鼓包,凌乱却不邋遢。
萧越身上有荷尔蒙充盈过后的意气风发,空间内残留着酸涩窒息的柑橘气味,他深深喘了口气,想从这气息中挣扎出去,可刚吸得一口新鲜的氧气又被跳到几乎爆炸的心跳淹没到重归窒息。
他从来没见过萧越这副样子,他以为萧越一直是懒散的、得过且过的,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情绪波动。
恍惚间,他又看到了很多年前,回忆纷至沓来,他发现他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年萧越在赢得一个又一个比赛后,脸上张扬且不见收敛的得意,这些面目清晰的得意与此刻的意气风发逐渐重叠,他好像又认识了萧越一次,又或者他一直是这样,是那个行事肆意、懒得为旁人留余光的萧越。
秦段猛然发现,心底一直以来积压的嫉妒羡慕,在众人的山呼海啸中逐渐磨为平淡,那些曾经以为不能消解的耿耿于怀,那些背地里滋长的阴暗情绪,在这一刻被挤压至透明,嫉妒也好,羡慕也罢,全都化为了一种他本该早早承认却又一直不认,直至其扭曲变得面目全非的情绪——欣赏。
第47章 净体寺
昨晚一群富家子弟在赛场玩完后又去喝酒,秦段本来应该提前告辞,可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觥筹交错的酒局里他能闻到萧越身上的酒味渐浓,浓稠的酒味穿插在酸涩的柑橘气息里,两股味道拧成了一朵花。
萧越信息素的酸味一直浓烈,当那味道逐渐充盈起来,其中隐隐浮动的攻击性并不再少数。
这信息素原来一直不温和,此前经历的一切竟然让他产生了幻觉,觉得萧越的信息素特别甜,特别缠人。
一点都不甜,酸死了......
震耳欲聋的闹铃炸裂似的响起,秦段猛然惊醒,眼皮陡然掀开,干净的天花板闯入模糊的视野,几乎是迅速到像是利用刻在身体里的格斗记忆去与敌人打斗,他条件反射地拉出终端看了一眼时间。
幸好......
松了一口气,脑门砸回柔软的枕头,脸颊立刻陷进一片白茫茫里。
窗外天蒙蒙亮,室内光线同样昏暗,他闭着眼睛假寐,胸膛起伏平稳,鼻尖突然传来若隐若现的Alpha信息素气味。
这味道在幽暗的空间内静静扩散,像一条绸缎般的河水,铺开在大地上,沿着不为人知的方向,流经四肢躯体。
秦段眉头一皱,眼睛闭上了嗅觉却更加灵敏,他总觉得这信息素酸得和萧越的如出一辙。
萧越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梦里折磨他就算了,醒了还要遭他折磨。
酸死了。
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儿,寂静的空间内突然传来身躯翻动的簌簌声。
他猛地睁开眼,那种格斗记忆的迅速又出来了,脑袋一瞬间扭过去。
一个乌黑的脑袋映入眼帘,压在底下的那一面头发散落在枕头上,一黑一白,冲击力极强。
最令人提神醒脑的是乌黑头发丝下那张眼皮合拢的脸,浓密的上下睫毛黏连在一起,浓密到像是要垂到鼻梁上,嘴唇微闭,鼻子平稳地一呼一吸。
秦段瞳孔震动,视线下移到搭在酒店白色被子上的那只手,一路往上路过赤裸的肩头,掠过半压在枕头上的脖子,看到那脖子上凸出的骨头一动。
“......”
睡得太少了,他根本分不出精力去想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和萧越是怎么睡到一张床上去的?!!
睡着的那人突然睁开了眼皮,只不过睁得很缓慢,像是揭开年头长久的胶水。
他看了秦段一眼,又闭上眼睛:“几点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人应他。
过了会儿,萧越睁开眼,自食其力地拉出终端,眯着干涩的眼睛看上面的时间。
五点零三。
他骂了句脏话,手掌遮住闭拢的眼皮,拇指和中指捏了捏太阳穴,声音断断续续:“真服了你了,起这么早干什么,赶着去投胎?”
过了好一会儿,秦段才发出声音来,然而并没有回应他的话:“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萧越困得要命,宿醉头痛欲裂,听到这问句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捂了会儿眼睛。
一条腿从被子里伸出去,宽大的裤脚垂坠,盖住他整条腿,“我穿了。”
秦段想说上衣,上衣呢,你为什么不穿上衣?
呆愣在床上两秒,忽然回过神,浆糊似的脑子转动了。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萧越穿不穿上衣和他有什么关系。
两个Alpha并排躺床上其中一个不穿上衣有什么关系。
他掀开被子下床。
等萧越再次醒来时,听到就是洗浴间里传出的洗漱声,水龙头哗啦啦地往下流水,透明水珠砸在白净的水槽里。
他把半边脸压进枕头,睁着一只眼看向从洗浴间走出来的人。
“不是哥们,你起这么早去晨练啊?”
话说到最后都有点发笑。
秦段一身酒臭味,他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领,嫌弃地一拧眉。
床上传来声轻笑,萧越伸手指了指沙发:“那里有衣服,新的。”
扯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转身走到沙发跟前,低头翻起纸袋。
毛糙糙的脑袋后脖子上的发茬也剔得很短,头一低,靠近脊背的地方凸出一块骨头,再往上,皮肤平整干净。
之前天热的时候,萧越很惊奇地发现秦段后脖子那块被晒得很黑,晒成那种棕红色发着亮的肤色,他当时还上手摸了摸,笑个不停地对秦段说:“你脖子怎么被晒得这么黑?”
秦段瞪了他一眼,打掉他的手,边说着你的就不黑边转头去看他的脖子,结果发现他脖子真没被晒黑。
他当时惊叹成一个感叹号,不断感慨白皮肤基因的强大。
现在这片棕红发亮的皮肤褪去灰暗,恢复了白皙,亮起来了。
萧越看了一会儿,视线掠到他的肩胛,顺着脊骨一寸寸往下移。
军校指挥系机甲系的学生身材都很好,要腰有腰有胸有胸,全身上下肌肉练得硬邦邦的,观赏性很强。
赤裸的身躯从腰那块往里弯了个弧度,接着又拐出来,往下构成胯部。
犬牙蓦然有点痒,舌尖抵着尖锐的牙齿磨了磨,一直看到那人从袋子里拿出衣服,转身往洗浴间走回去。
秦段转身的时候顿了下,和萧越对上视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在看着他,总之一转身两人的眼神就撞一块儿了。
萧越的眼神有点奇怪,还是那样轻飘飘的,但总觉得饱含着什么其他说不出的含义。
“我去洗个澡。”他没多想,拎上衣服就走了。
人影消失在门后,浴室的玻璃很有情趣,是磨砂的,隐约能看清里面人的动作。
萧越闭了闭眼,转过头不看那面磨砂玻璃,接着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想睡又睡不着。
浴室内。
秦段也发现了这玻璃是磨砂的走到干燥区域找了找,在洗手台下的柜子找到了遥控,摁了两下,那玻璃从完全透明变成蒙起一团雾,灰蒙蒙地罩住了浴室内的所有景象。
他稍微放下些心来,澡洗得很快,一冲一抹,洗完粗糙地擦干身体,然后将衣服套上。
临走前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床上的人一动,他立刻说。
“我先走了,等会儿要去参加阅兵,七点集合。”
“阅兵?”萧越勉强睁开眼,“十点钟的阅兵仪式吗?”
“嗯,要去列队。”
好半天,他才明白秦段在说什么,心里叹了声大院子弟就是不一样,这兵还没当上,就能参加阅兵列队了。
“这么早集合?那你昨天还留下来一块儿喝酒。”
昨晚秦段其实没喝多少,他一个半道插进来的,其他人看萧越那态度,虽然对他好奇但都很识趣没怎么敢和他搭话,自然也没人给他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