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这一问却像是突兀的一背刺,叫段家圆润光鲜的外表泄了气,从云端坠落,掉下浊世,滚了半身泥,看起来和那些丑了吧唧的野狐禅也没什么两样了。
周岚斐体会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他给几条唱唱反调的弹幕点了赞,而后锁了手机屏悄然离去。
在段宗稷看来,媒体就是白蚁,会逮着一条缝隙使劲的啃咬钻弄。
——这也是他们多年来绝不允许专业人士出席伏羲瞰世现场的原因。
他唇角礼节性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时间太晚了,今天的发布会就到此为止吧。”他一撑桌案起身,冷冷的走下台对管家道:“老朱,送客。”
还有许多记者想涌上去询问,都被段家的仆从们粗鲁的挡开,段宗稷从偏室绕出,段琛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爸!怎么会这样!”他急声道:“那个记者为什么会突然注意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呢!伏羲瞰世举办了这么多届,也没见人关心我是不是真的会使七天罡符啊!”
段宗稷走到无人处停住脚步。
段琛越说越焦虑,抠着手皮道:“而且又不是我不想学,这天罡之力非得要是纯血琅嬛族才能催的动,我们又不是——”
“你还看不出来吗!”段宗稷突兀的打断了他的话,冷笑一声,“他想红,所以请了专业人士指导。”
段琛瞪圆了眼睛。
“什么专业人士敢在宁城跟您作对?是不想混了吗!”他咬牙切齿道,顿了顿,他伸出一根手指,“总不会,不会是您的那个师弟吧——”
“胡说八道!”段琛骤然拔高了语调,“丁无药早就死了,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四姥姥吗!”他喘了几声粗气,强自镇定下来,“在宁城想让我们段家垮台的人可不少,不过我们段家树大根深,几句流言蜚语,奈何不了什么。”段宗稷回头,注视着被训练有素的仆从驱赶的媒体人,阴恻恻的自语道:“想红是吗?想当名记者是吗?我会让你下岗,让你变成没人敢用的丧家之犬!”
这时,他放置在袖中的手机突然开始疯狂的震动起来。
段宗稷不以为意的摸出手机按下接通键,就听见他们段家御用的就金融顾问在耳畔放声嘶吼道:“段先生!!您的股价出问题了,跌幅超过了50个百分点——”
这货大概是被可怕的数据弄得梦中垂死惊坐起,鼻音厚腻嗓音沙哑,宛如生生在段宗稷的耳边拉了一锯子,段宗稷手一抖,径直给挂断了。
他本以为掩耳盗铃能带给他哪怕片刻的清净,但是手机却跟个定时炸弹似的震的越发的厉害,一条一条未读消息和未接电话涌出来,全是产品经销商被大量退货后发来的质询。
“爸,爸!”段琛在一旁嚷嚷道:“网上说我们人设塌了!要不要雇水军啊!!反正我们货能正常卖出去就行了,对吧!”
“跨擦”一声,段琛不说话了,因为段宗稷当着他的面儿,活活把手机捏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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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他已经将周宅托付给了丁无药。
就在段宗稷被记者纠缠不清的时候,周岚斐悄然潜入了段家后宅。
段宅的西面暖阁是段四姥姥专属的居住区域。
因着段四姥姥年长体弱,西暖阁的地暖系统是单独设置的,跨过一个月拱门,周岚斐就感受到了明显的温差,庭院里的花树生长旺盛,夜半时分,鲤池边的小叶昙花开了一簇又一簇,昏暗灯光下的姹紫嫣红竟比白日里还要妖冶几分。
暖阁的门是双开的纯红木,周岚斐走到跟前屈指轻叩,“四姥姥。”
“进来。”自屋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女声。
此刻,深红色的雕花门朝两旁拉开,有衣料摩挲和脚步的轻响传出,自室内泄出淡淡的光,于深色的鹅卵石小径上投下苍色的影。
“小周少爷。”开门的婢女轻言细语道。
周岚斐应了一声,抬起眸子,豁然怔住。
他分明记得,在西暖阁伺候段四姥姥的保姆加保镖共有六人,四女三男,皆是段宗稷精挑细选来的人,长相端正,底子干净,嘴巴严实,做事利索,他来西暖阁时也经常与这几人打照面,对方都恭恭敬敬,礼貌极了。
是没有任何异样的活人。
而此时站在他跟前,双手一左一右虚搭在门扶手上的,却是个桃红柳绿的女纸人。那纸人的身体微微前倾,黑漆漆的眼珠子低垂,不会聚焦,像是一段儿沉浸式的皮影戏,周岚斐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不动声色的侧身绕开。
室内开阔,一架九龙献宝的紫檀木雕置于台上,两旁是一人多高的白玉石笋,触手生凉,双面孔雀绣屏的后方人影攒动,而后,一个老妪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步走出。
那老妪白发如云,以一根凤钗盘髻,上身着一袭富贵蟒云肩通袖织金纱袄,下身是一条紫藤灰狮子戏球仙鹤衔芝的纱裙,面容苍老至极,身形却毫不佝偻,端的是宝相庄严,贵气逼人,隐隐约约还能看出年轻时的貌美容娇。周岚斐没吭声,只非常伶俐的转身从那贵不可言的九龙献宝下方取出了一根手杖来,递到了段四姥姥手边。
“小周是个体贴人。”段四姥姥哑声道,她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只接过手杖柱地。
“四姥姥说笑了。”周岚斐说,他望着那根手杖顶端,观音像塑的栩栩如生,莲花座下悬吊着一盏拳头大小的绛纱灯,里面无火自明。
这观音杖灯是段家的传世法器之一,传女不传男,具有镇邪驱魔的力量,周岚斐心下存疑,复又回首看了眼门边,明暗交错间,那纸人又恍惚变回了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少女的模样,低眉顺目的立着,丝毫不见有异。
“阿绣身上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你?”段四姥姥屈膝坐下,面无表情的拂着裙面,“从进门到现在,你看了她十多眼不止。”
周岚斐的瞳光闪烁了一下,遂微微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奇怪她丸子头明明不好看,为什么四姥姥还许她扎。”
他看起来老实又乖觉,仿佛是真的在嫌弃那婢女的审美不好,有损了段四姥姥的颜面。
“你这孩子,明知道四姥姥年纪大了,管不到方方面面的事,还这般挑剔。”段四姥姥轻哼一声责备道。
语气却缓和了许多,“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你回老宅的日子吧?”
就段四姥姥的反应来看,她好像并不知道阿绣的秘密,周岚斐心底愈发疑惑,面上仍旧对答如流:“是的,正想来跟四姥姥请辞。”
“往常你到点儿就跑的没影了,今天怎的巴巴儿的待到这个点儿?”段四姥姥问。
周岚斐的眼角轻收,狡黠之色尽敛,认真道:“今天是伏羲瞰世的好日子,本想着难得有个长见识的机会,就不走了,没想到仪式好像进行的不太顺利,我也不便留着继续看笑话。”
“不顺利?”段四姥姥扬起了细细的眉,“怎么个不顺利法儿?”
“仪式我是我看不明白,但老爷很生气的把记者都赶跑了。”周岚斐道。
段四姥姥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冷下去,她幽幽道:“你在这儿待着哪儿也别去,阿绣!扶我去前厅瞧瞧!”
周岚斐闭了嘴,从善如流的将段四姥姥送到了月拱门跟前,自己则驻足目送他们远去,段四姥姥不让他走,他自然是不能走的,但好在他也不打算走。
终于将段家的主要人力都支会走了。
每年也只有伏羲瞰世这样的大日子能凑到这样绝佳的机会。
周岚斐抿了抿唇,他折回了花圃跟前,慢慢蹲了下来。
夜色中,昙花花瓣舒展抖动,像是女妖的手。
书中记载,紫萝昙花,美艳、剧毒,见血封喉。
花茎入脉却有重塑灵骨的功效,常被用来制造可以活动的死物——例如纸人。
周岚斐之前从未关注过原来在段四姥姥房中贴身伺候的婢女也是个纸人。
他冷不丁想起了之前在卫珣渊的画廊发动奇袭的姜棠的父亲。
一个乡野村夫,估计连文化水平都不太够,突然间能灵活的操控那样多的纸人,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想必与受命于段四姥姥是脱不了干系的。
能在纸人身上聚灵的东西,在他这个活人身上不知能不能起作用?
周岚斐的心跳得有些快。
这些都纯粹是他的奇思妄想。
纵然所有人都说他没有灵骨,他却始终不认为自己是个废物,否则连段琛都不能使得的七天罡符他为何能催动呢?
从来到段家的第一天起,他的人生就往着乱糟糟的方向一路堕落。段家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条件牵制于他,让他一步一步割地让城。
既然退让和臣服无用,兴许是时候冒险做一些出格的事。
反正他已经将周宅托付给了丁无药。
所谓不破不立,
周岚斐伸手折了一支昙花,避开上面细小微末的刺,以帕子将花包好。
再站起时,他看见段四姥姥与段宗稷和段琛撞了个正着。
见到她时,段家父子皆噤若寒蝉,低眉颔首齐声道:
“四姥姥。”
段四姥姥并不理会,单刀直入,“伏羲瞰世怎么了?”
段宗稷微微一怔,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段琛。
段琛大气也不敢喘。
“你别看他,若非有人告知于我,我都不知道你连伏羲瞰世都能搞砸,你还打算欺瞒吗!”段四姥姥厉声喝道:“说,究竟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天罡巡游。”段宗稷犹豫了一下回答。
段四姥姥狐狸似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她松开婢女的手,上前一步走到段琛跟前,“啪”的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过去。
段琛被打的向后趔趄了半步,惊恐万状的瞪大了眼睛,他捂着脸,连说话都带了些哭腔:“四姥姥.......”
“我让你学七天罡符,天天在外面招猫逗狗,终于叫人瞧出破绽来!”段四姥姥咬牙切齿,苍老的声线沙哑可怖,“我段家多年在宁城扎下的根在你手上动摇,我真恨不得掐死你!”
“四姥姥!”段琛鼻涕眼泪皆涌出来,“我学了!!我很认真的学了!可我学不会啊!实在是太难了!!”
“难什么!祖宗的血脉越传越稀也就罢了,还不肯下功夫,没用的东西,怎么有脸在这儿哭!”段四姥姥怒声道。
“四姥姥,气大伤身啊。”段宗稷在一旁强笑着劝道:“这事儿其实说大也不大,小插曲罢了,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网络舆论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回头安排公关部门处理,不会扩大化影响的。”
“你确定不会有人乘虚而入?”段四姥姥冷冷道。
“哪会有呢?您多虑了。”段宗稷赔笑道:“我们满城的封妖大阵及捕灵网也不是白设的,寻常人不会知晓破解之法,一切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他说出这话尚不到十二个小时,就被狠狠打了脸。
一夜之间,购买段家护身符的人连续撞鬼,客服系统收到了成千上万的投诉消息。另几处刻有段家署名的镇邪界碑被大风摧折,有人见门前百鬼巡游,大摇大摆,无所顾忌。
段氏股票接连下跌,找到了热点的媒体们狂欢。整个宁城人心惶惶躁动不安,与祥瑞御宅挂钩的段家似乎……变得不那么祥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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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份财报雪花似的送进了段宗稷的办公室。
犹如大厦一夕倾塌,从前段氏在宁城拥有多么至高无上的威信与名誉,如今遭受的反噬就有多强大。花了钱又饱受惊吓的人们都疯了,歇斯底里的质疑着抨击着,要求段氏给出一个说法。
段宗稷的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段家在宁城设立了百余灵台印阵,借助地势风水燃烧大量灵石珍宝,为的就是给他们出产的所有道具提供灵力运转。
怎么可能失效呢?
即便失效了,又怎么会一夜之间涌现出那么多的邪物!
他顺手打开了电视,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丁无药正坐在某知名综艺频道的直播间里,笑盈盈的面对着众人。
他的嘴巴翕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可段宗稷大抵也能猜到他在如何落井下石于他们段氏,气的将手里的遥控器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这些事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段四姥姥迟早会发现。
段四姥姥活了百年,曾扶持了段家多位家主,这些家主们流水般的死去了,唯有段四姥姥还活着,最终她将段宗稷一手抚养长大。
段宗稷心里很清楚,段四姥姥就像是一只母螳螂,她唯一所求便是段氏的繁荣,无论哪一任家主不得力,都会被段四姥姥以紫萝昙花悄然毒死,埋进土中。
这些年来,段宗稷虽获得了太多的名和利,但在段四姥姥手下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他不得已,连夜回去开启了家族会议。
意外的是,前来参会的除了段氏三人,竟还有展洲。
展洲被段四姥姥奉为上宾之座,笑盈盈道:“诸位何必如此神色凝重。”
“我们段氏家业摇摇欲坠,就败在这两个不中用的男丁身上。”段四姥姥怒声道:“如何能不生气。”
“我们实在是不知为何会如此......那些灵台都是运转多年,从未有过错漏。”段宗稷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还请展洲教授明示。”
“当初你们段氏的灵台设计是由我亲手规划。”展洲整了整领结道:“有一张完整的图纸,不知那张图纸现下在何处。”
“在我的库房当中。”段琛道:“因为多年不翻修了,所以大概已经很久没人动过了,都落灰了。”
“还在吗?”展洲道。
段琛一愣。
段宗稷在一旁狠狠捅了他一下,怒声骂道:“还不快带人去找找!愣在这里作甚!”
段琛这才屁滚尿流的去寻。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带着乌泱泱的小厮下人们折返回来,哆嗦道:“找,找不到了。”
“果然。”展洲看起来半点也不惊讶,“果真是有人蓄意为之。”
“此人会是谁!”段宗稷与段琛齐声发问。
“能出入你们段氏宅邸不被人发现,又非与你们一条心的人,除了那位外姓子,还能有第二个吗?”展洲似笑非笑道。
段琛闻言,勃然大怒:“周岚斐?!我就知道是他!!!”
段宗稷道:“原来是他偷了灵台的地图给丁无药,他竟然与丁无药暗通款曲如此之久!”
“家贼难防啊......”段四姥姥沉声道:“我现在就派人去杀了他。”
“专门出手取他性命倒也不必。”展洲十指交叉搁在膝上,阖眸道:“杀一个周岚斐,顶多只是清除一颗老鼠屎,对于你们的家族大业无甚改善,现在首要的事情,是对付丁无药。”
“废物东西,竟会被昔日同门搞得如此狼狈。”段四姥姥看了一眼段宗稷,冷冷道。
段宗稷缩着脖子不敢知声,半晌才陪笑道展教授有何高见。
“沈家有一独子,名为沈常青,四姥姥可还记得?”展洲含笑道:“他如今可是丁无药的得力干将,心腹之子呢。”
段四姥姥沉吟片刻,恍然道:“记得,此人当年被逐出玄门,声名狼藉。”
“可还记得他是因何被逐出玄门的?”
“不记得了,似乎是因为与妖交往甚密......”段宗稷道。
“没错。”展洲的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这只妖乃是一只白狐,如今化为人形,名为林凡,此妖与沈常青因缘际会颇深,沈常青一直在找他,却始终没有头绪,若能以此妖为饵,不怕策反不了沈常青。”
“若是策反了沈常青,那丁无药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能为我们知晓了吗!”段琛顿时来了精神,握拳道:“这主意好啊!那我先去找人绑了林凡!再找沈常青谈判!”
他嗓门颇大,随后就被段四姥姥狠狠敲了一棍子,段琛悻悻然捂嘴,然而他的话语却不可避免的流出了窗缝。
周岚斐堪堪奔至,恰好听见,他的脸上闪过错过之色,半张脸随后深藏进了阴翳里。
他默了两秒,头也不回的转身,冲出了段宅,他在路边随手拦了一辆车,急声道:“去附属医院!”
那厢屋内,展洲的眸光一闪,看向屋外。
段琛已经被段四姥姥驱赶着着手行事,屋内的氛围稍稍缓和了几分,段四姥姥唏嘘道:“展教授,枉我还觉得周家这竖子样貌堂堂,乖顺听话,现在看来,却是应该给他一个了断,叫他尝尝尸骨无存的滋味。”
“像他这般貌美的少年实属少见,四姥姥若喜欢,不妨留他一个全尸。”展洲淡然道:“你我都是玄门中人,自然之道死并不是解决一切的最终办法,有些人即便肉身死了,也一样能借魂还阳,翻出风浪。”
“那依照展教授所见,当如何处置呢?”段四姥姥皱眉道。
“就按照之前的法子,叫他给四姥姥做陪葬童子。”展洲笑道:“叫他死后也得受四姥姥管束,岂不是就不能祸害段家了么?”
“展教授所言有理啊......”段四姥姥混沌的双眸微微亮起,柱杖道:“其实我今日有卜算天象,我的大限,也就是今年的事了,就段家如今的这番模样,若没了我,还不知道能成什么气候。”
她言辞狠厉,叫一旁的段宗稷大气儿也不敢喘,只敢赔笑,展洲道:“既然是如此,就更要将这些不确定因素扼杀在摇篮里了。”
“就这么着。”段四姥姥阖眸道:“速速去将那小子擒来,他从现在起就不要踏出段宅一步了,他生是段宅的仆从,死是我陪葬的童子。”
周岚斐并不知晓段家的这些盘算,他火急火燎的赶去了附属医院,在急诊科搜寻,好巧不巧,撞见林帆换班。
那温柔的青年正脱了工作服换常服,看见他时一阵诧异。
“你怎么来了?周先生?”他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周岚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便出门。
“你要带我去哪儿?!”林帆一头雾水道。
“你小时候是不是救过什么人?”周岚斐边走边斩钉截铁道。
“救人?”林帆迟疑道:“我救得人可太多了,你说的是哪一位?”
“你一个千年狐妖,举手之劳,却叫一个羽师惦记了许多年。”周岚斐道:“他四处寻你,为了你抛弃家业,甚至在路边开起了赔本买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你相遇!”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林帆道。
“很难说明白了,总之我现在带你去找他,把这些话都说清楚,不要让他云里雾里的,被人拿去当枪使。”周岚斐道,他正要在路边拦车,忽然间看见一袭车队怒龙般直冲过来,车前灯打闪,将天空照的犹如白昼。
林帆抬手遮了一下眼,听周岚斐低声道:“糟了,他们来了。”
“谁?谁来了?!”林帆道。
“你狐妖的身份暴露了,段家,玄门段家要来捉你!”周岚斐转身对他道:“你现在就走,去如意巷的周宅,找一个叫沈常青的人!”
“如意巷?周宅?沈常青?!”林帆愣了一瞬,喃喃道:“沈......常青?!”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破碎的片段,他用蓬松的大尾巴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水里卷起来,那少年没了呼吸心跳,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用自己刚学的那一套心肺复苏的技能去替那少年做人工呼吸。
他是妖,可他更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
他心肺复苏做的极为不熟练,下手太狠,将那少年的胸骨压断了半截,那少年却也没有怪他,只是一直凝望着他的眼睛。
“是那个倒霉鬼.....,”林帆喃喃道。
“来不及说那么多了!你快去!”周岚斐推了他一把:“事关很多人和妖的命运,我不会骗你!”
“那你怎么办!”林帆回过神来,急声道。
“我替你断后,拦住他们!”周岚斐道:“段家,不应该再做任何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甚至都不能算得上是一张筹码。”
送走林帆的一瞬间,周岚斐长舒了一口气,然还未回过神来,脑后便是一阵剧痛,随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人已经被五花大绑,困缚在段家的西厢院落之中。
周岚斐微有错愕,他想询问,奈何口中被填堵着一颗酸苦的丸子,整个舌尖都是僵硬的,随后,他看见一道人影从月拱门外缓缓走了进来——是展洲。
对方信步走近,神色怡然,与周岚斐震惊的目光相触,毫不心虚,反伸手触上了他的脸颊。
“我的好弟弟。”他说:“你还是像从前一样爱管闲事。”
展洲......展洲......
倒过来念呢?
周岚斐猛地瞪大了双眼。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苟延残喘至今。”展洲陡然间掐住了他的下颌,将他细腻的皮肤掐出了红痕,“如果你不这么冲动,没准儿,我还能让你多活两日,只可惜......你偏要与我做对,与那些人沆瀣一气。”
触碰他的指尖冰凉,没有活人的温度。
细细看去,展洲......哦不,这位披着历史学教授皮囊的他的兄长周湛......穿着高领的丝绒衬衫,但依旧遮不住颈部溢出来的灰色的尸斑。
原来,段家在整个市内声名鹊起的敛财原是早有人在幕后操控,而他从一开始就是囊中物,笼中鸟,他们全都是他的兄长运兵排布的道具。
可是琅嬛古国早已覆灭!周湛如此殚精竭虑,难不成还想在这泱泱现世在创造一个由他一手掌控的玄门世界吗!
那些妖与灵物,可还有半分生存的罅隙?!
周岚斐开始竭力挣扎。
“卫珣渊从烛冥道里夺出的生命羸弱不堪,岚斐,你与我输在起跑线上。”周湛的眼底透出几分怜悯之色,“其实烛冥道不那么好走,卫珣渊若是再来那么一次,那才叫天动地摇,抱歉,你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好好的去死——”
周岚斐的瞳孔骤然收缩。
月拱门外涌入了大量的家仆。
他们面无表情的抬着一具漆黑的棺椁入,这副棺椁竟比寻常的棺椁要宽上许多,沉重的棺盖轰然推开,周岚斐这才发现里面有一幅主材,还有一幅副材。
主材中躺着段四姥姥,这位在段家叱咤风云多年的老妪终于寿终正寝,虽然表情不那么安详,但衣着华丽陪葬诸多金银珠宝,副材却空空如也......
“这是为你准备的。”周湛笑吟吟道:“好弟弟,段四姥姥待你不薄,你也得知恩图报,侍奉她的身后事才对。”
说完,他使了个颜色,那些家仆们当即一哄而上,将周岚斐推进了冰冷的棺椁之中。
“唔!!!”周岚斐的眼眶瞪得猩红,他想起曾经看过的古籍,说旧日于古皇陵陪葬的女子皆不得善终,□□腐化之后,灵魂因无法离去,化作一亩三分甜内的缚地怨灵,在棺椁内夜夜低泣。
周湛打的就是这份主意,要叫卫珣渊不能再找到他......等等,卫珣渊?!
与卫珣渊又有何干系!
烛冥道?!
周岚斐的头颅剧痛。
棺椁内的空气渐渐稀薄,他能感觉到上钉之后,棺椁被人抬起,挪动,运往不知名的地方,过了不知多久,他被下坠的失重感袭击,整个棺椁仿佛被投进了一处深潭之中,有水从缝隙里渗进来,冰冷刺骨,周岚斐动弹不得,他生出了几分濒死感。
即便紧闭上双眼,凌乱的画面也纷沓而至,无法阻挡。
林帆如一只没头苍蝇般的冲进了如意巷。
“周宅,周宅。”他碎碎念着,一路摸索,摸到一处石狮子,正欲抬头,忽然间石狮子后方传来一阵凶狠的猫叫,将林帆吓得差点儿摔倒,可怜的狐族大夫一时没收住,从身后炸出一团雪白的尾巴,根根竖立。
“哎呀!原来是个狐狸精。”阿皮本来以为是什么不速之客,准备吓完就赶人,万万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当即从石狮子背上一跃而起,跳上围墙,大声道:“来人来人!快来人哪!”
林帆面红耳赤,手忙脚乱的想遮掩背后的尾巴,奈何阿皮吓人吓的太狠,他越急就越手忙脚乱,那么大一团毛茸茸的尾巴几乎与他人登高,靠塞的根本藏不住,就在这时周宅的大门打开,沈常青与丁无药率先走出来。
“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妖怪?”丁无药乐呵了一声道。
“我不是小——”林帆辩解了一句,而后发现自己的重点被带歪了,遂改口道:“我受人之托,来找沈常青!”
“常青?!”丁无药诧然回眸,发现沈常青不知何时已经呆立在原地。
“谁是沈常青?”林帆道。
“我是。”许久,沈常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倏地避开丁无药一步上前,靠近了林帆,难以置信的望着那雪白的狐狸尾巴,颤声道:“你......受谁之托?”
“周岚斐,你认识吗?”林帆道。
“阿斐?阿斐人呢?”阿皮东张西望。
“我认识,他为何让你来找我?”沈常青道。
“他说,我们见过。”林帆抬手指了指心口处。
沈常青豁然怔忪。
年幼时那几根被压断的肋骨又开始隐隐作痛,然压抑多年无处释放的激动狂喜之情却涌上喉舌。
“是你!”他颤声道:“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你了!!”
“先别急着叙旧!”阿皮一爪子扑开了沈常青欲牵林帆的手,急巴巴道:“阿斐让你来这里,那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