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奕欢却仰起头来,哈哈一笑,说道:“我属龙,江河湖海任翻腾!”
说话的同时,他身子忽地往前一伏,就听头顶风声“刷”地一响,一柄刀从他身体上方削了过去。
兰奕欢躲过这下之后,一挺身又复坐直,看见那拿刀的粗壮大汉因为砍空了向前踉跄几步,从自己身侧一掠而过。
兰奕欢心念一动,玩心忽起,双手往两侧的扶手上一搭,照着他的屁股上就是一脚,笑道:“来,给大家伙飞一个!”
他这一脚顶多只有三分力是自己的,剩下的则借了对方七分惯性,那大汉本就在向前猛扑收势不及,整个人便当真顺着兰奕欢的力道飞了出去。
眼看此人就要重重撞在门上,这时忽然有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吱呀”一声,眼看那门就要打开,竟是又有人来了。
兰奕欢轻轻“哎”一声,怕有人遭此无妄之灾,被他推出去的大汉砸个正着,立即从椅子上起来,抢到门前。
他动作迅捷之极,几乎与那名大汉同时赶到,一手扶住门框,一手向着大汉的后背上推去,口中道:“外面的且慢——”
这句话的话音尚未落。
门开了。
说也奇怪,这门被推开的速度不紧不慢,甚至还带着几分矜持意味,打开的一瞬间,上面却似被灌入了一股巨力,居然直接将那将近两百斤的汉子拍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撞的杯盘四溅。
兰奕欢的手也没来得及挨到那汉子的后背上。
因为,门外的一只手伸进来,抓住了他的手腕,跟着将他往门外一带。
那是一只成年男子的手,大而有力,手背可以看见隐隐透出的青筋,拇指上还戴了一枚翡翠扳指,色泽通透,价值不菲。
他直接将兰奕欢拽进了怀里,举起袖子遮在了兰奕欢的脸前,挡住溅起来的尘土和碎渣。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都是心里一紧,还以为这少年又遭遇了什么强敌,却见他把袖子拽下来,讪讪一笑:“二哥啊,这么巧?”
在这样一个雨夜,出现在这间破旧客栈中的,竟赫然是当朝太子,兰奕臻。
兰奕臻凝视了兰奕欢片刻,眼神温柔,显然十分欣喜,但表情却是淡淡的,冷不防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门。
兰奕欢“哎呦”一声,捂住额头道:“干嘛一见面就打人。”
兰奕臻压根就没使劲,收回手冲着兰奕欢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道:“是巧,某人三天前就说是马上要到京城了,结果一直到今天都没影子,没想到竟然出现在这里了。唔……还打架打得很热火朝天么。”
“本来明天也要到了,没想到会下雨嘛。”
兰奕欢转了转眼睛,又笑着说:“但是哥,我说你刚才站在门外都没进来,怎么就知道一定是我。咱们可一个多月没见了,万一你上手拉错人了怎么办?”
兰奕臻笑而不语,拍拍兰奕欢的背,走入大堂中。
一个月不见算得了什么?这是他从小养大的孩子,他还能认不出来吗?
兰奕欢见兰奕臻不说话,撇撇嘴,用口型对着他后面的侍卫说:“又装神秘了。”
侍卫想笑又不敢冒犯兰奕臻,不笑又不能不给兰奕欢面子,犹豫了一下,先笑一点,然后迅速憋住。
兰奕欢已经慢悠悠跟在兰奕臻身后进去了。
兰奕臻虽然一身常服,但气场极为强大,往那里一站,顿时让整个客栈的人都有种莫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刚才跟兰奕欢动手的那一拨人也都神色紧张,纷纷攥紧了兵器。
有人喝问:“你们到底什么来头!”
兰奕臻仿佛没听见似的,问兰奕欢:“刚才就是跟这些人动手了?”
他甚至是直到这时,才将目光从兰奕欢那里分给了周围的人一点,但那眼神也是十分怠慢而轻描淡写的。
兰奕欢一副向大人告状的口气:“嗯,我好好地喝个酒,他们把我的杯子都给砍翻了!特别的过分!”
如果是其他人,听了兰奕欢这番话,多半要问问前因后果,评评谁对谁错,但兰奕臻不会。
他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说道:“是该死。这里太冷了,抓回去再打吧?”
兰奕欢也不禁笑了起来,得寸进尺道:“打人很累的,回去你帮忙?”
兰奕臻道:“我帮忙。”
说着,他抬了下手示意。
他身后也跟着几名便衣侍卫,见状立即上前抓人。
兄弟两人的这番对话和举动,都把刚才那些动手的人们给看傻了。
本来以为小的不由分说来管这桩闲事,连他们的身份都不问一问,就把人打得七零八落,这已经够狂够嚣张的了,没想到当哥的来了竟不管教,还变本加厉,简直是视他们如无物。
刀疤男气急败坏地说:“你们完了!你们可知道我们家主子的身份?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脚踹翻在地,利落地捆住,还顺便堵住了嘴。
踹他的侍卫冷笑道:“管你们什么身份!”
兰奕臻微服出行,带的人不多,但个个都是大内顶级高手,几乎是片刻间就在兰奕欢的指点下把该抓的都给抓了起来,直接拖出客栈。
虽然实际上,客栈里的人对这两边哪头都不认识,但方才那些过来抓韩氏父女的人蛮横无理,让每个人都十分反感。
此时见他们遇上了更嚣张的克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句“好”,其他人就也跟着鼓起掌来。
韩家的两父女低声说了两句话,韩露走上前去,对兰奕欢说:“公子,今日真是多谢你相救,大恩无以为报,我父亲是振威镖局的总镖头,日后若您有用得着的地方,只要说一声,但凭驱遣。”
刚才那刀疤男口口声声叫着“韩镖头”,便有人有所猜测,不过听了这个名号还是十分意外,没想到这看起来半死不活的老头竟然来历不凡。
但一个总镖头,竟被逼到这份上,看来刚才那伙人确实背景不一般。
兰奕欢却笑了笑,说道:“这我得说实话,我刚才出手相助,其实也是有些私心的。”
他刚才甚至问都没多问一句就出手帮忙,韩露心里还有几分忐忑猜疑,听到兰奕欢这么说,反而松了口气,问道:“那不知是——”
兰奕欢指了指她头上的红宝石簪子,说道:“是这个。请问姑娘能不能取下来给我看一看?”
韩露点了点头,摘下簪子递给了兰奕欢,兰奕臻也在旁边看着,立刻就明白了弟弟的意思,低声道:“你是觉得它和那枚扳指……”
兰奕欢说:“哥,你也觉得像吧?”
兰奕臻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应该说,质地和色彩风格完全一样。”
兰奕欢和他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转头对韩露说:“韩姑娘,我觉得你这簪子跟我一位故人的首饰很像,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韩露想了好一会,才回答他:“好像是一次去当铺时无意中看见的,觉得实在漂亮,便用五十两银子买了下来。”
她也是因为家中开了镖局,颇有资产,才会毫不犹豫地花重金购买自己喜欢的簪子,换了普通人,也是买不起的。
韩露又道:“对了,我想起来了,听那掌柜的说,这还是十多年前有人当的死当呢。当铺就是京城中的恒隆当铺。”
兰奕欢沉吟了一下,韩露却已经很爽快地将簪子塞到了他的手里,说:“你既然有用,就拿走吧。”
兰奕欢正想着跟她说给她银子能不能买过来,没想到韩露这么痛快,连忙说:“我给你银子。”
他说着杵了旁边的兰奕臻一下:“钱钱钱!”
“……”
兰奕臻被兰奕欢一肘子杵到了肋下,本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没说,默默地从袖子里面摸出一锭金元宝,递给了韩露。
没有兰奕欢的时候,兰奕臻出门从来不带钱,是个十分潇洒的太子殿下。
自从养了兰奕欢,他时不时要带着孩子出去玩,买花灯风车泥人糖葫芦,看见可怜的叫花子还得往要饭的破碗里扔几个子。
于是,操心老哥也就养成了随时带钱,随手掏钱,随处给钱的“三随”良好习惯,或者应该说,除了钱之外,兰奕欢需要的东西基本上都能从他的袖子里摸出来。
除非装不进去。
可兰奕臻把金子递过去,韩露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要。你救了我和我爹一命,难道我们两个的命加起来还不如这银子值钱吗?公子想要,拿走就是。”
兰奕欢看她说的坚决,也就不再劝了,哈哈一笑,说道:“那行,那就多谢姑娘了。”
韩露说:“也谢谢你救了我和我爹的命。”
兰奕欢把簪子收起来,一拱手笑道:“客气!”
他这趟出去,特意在外面多逗留了一些日子,沿途跟三教九流的人谈天说地,学到了不少江湖规矩,毕竟以后就要离开宫廷过那样的日子了,所以要多多汲取,多多练习。
比如打抱不平,比如刚才那一拱手,都很是种江湖豪情的味道,他自觉不错。
于是兰奕欢保持着这种精气神,转过头来,颇有英雄气概地跟兰奕臻说:“二哥,走吧!”
兰奕臻气定神闲,脚下一动不动:“外衣穿了吗?”
兰奕欢:“……忘了。”
他刚才从大雨中进了客栈,把湿了的外衣脱下来放在旁边晾着,结果就根本忘了这件事,连忙要找。
兰奕臻却比他自己还熟悉他的衣服,已经直接从旁边的椅子靠背上把兰奕欢的衣服拎起来了,将两只袖口对着他给他穿。
兰奕欢在哥哥手里穿好了衣服,兰奕臻又问他:“行李拿了吗?骑马来了吗?住店砸店的钱给了吗?头发怎么散着,发簪呢?”
兰奕臻说一句兰奕欢愣一下,又连忙指使侍卫去楼上拿了行李,去马厩里面牵了马,从桌子下面捡起发簪,又找到吓得藏进菜窖里的客栈老板,把刚才兰奕臻没给出去的那锭金子给了他。
英雄感到有些气短。
偏生兰奕臻还要取笑他:“你这样子,还成天的想往宫外跑,也不知道在外边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兰奕欢最听不得这话,立刻说:“我那是因为看见你来了,一高兴才忘了的!”
再说了,他也知道,有兰奕臻在,他就用不着费脑子,兰奕臻不在的时候,他才不这样。
这整个天底下也就只有兰奕欢敢这样梗着脖子跟兰奕臻喊了,兰奕臻偏生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弯起眼睛笑了一下,冷峻的气质顿时化作温柔。
所有的人都被这个小祖宗指使的团团转,总算什么都折腾好了,才要前呼后拥地出门。
兰奕欢又想起了什么,俯身在那个刀疤男身上摸了摸,也找到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了客栈门口的桌子上,笑道:“你们刚才耍横耍的挺威风,今天大伙在这客栈里的吃喝,不如也都给请了吧。”
周围的人免费看了场有惊无险、大快人心的热闹,此时听说还能免费吃喝,都是十分欣喜,欢声雷动。
很快,兄弟两人就带着随从,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门关得不太紧,侍卫带上之后,被风一吹,又“吱呀”一声开了。
最初给众人讲故事的那名汉子说道:“我去把门关上。”
他起身走过去,手扶住门板,却不知为何没动弹,而是向着前方的夜色中看去,有几分不舍。
他的身后,那个从京城来的文士低声开口道:“刚才那位兄长,就是太子殿下。”
他这么一说,众人不免尽皆怔住。
“什么?”
“当真吗?太子殿下怎会亲自来到这里!”
文士道:“这话我又怎敢乱说。我在京城的时候曾经碰见太子出行,正是如假包换。他在皇室排行第二,刚才那位少年不是也正叫他二哥么?”
“所以,那少年就是……”
“就是七殿下,兰奕欢啊。”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下,不过倒是比刚才要小了一些。
兰奕臻是乘着马车出来的,皇室所用的车驾轻便防水,在雨天和山路上都通行无阻。
兄弟两人上了马车,周围的侍卫们也都穿上蓑衣,策马跟在周围护卫,一路北行。
兰奕欢向外面张望了一下,问道:“哥,咱们要连夜回京城吗?”
兰奕臻用手挡住兰奕欢头顶的雨水,把他的脑袋按回来,放好车帘,道:“不赶那么久的路。你几天没躺下好好睡一觉了?前面五里外有处我的别庄,很快就到,先去歇一歇。”
兰奕欢很惊喜:“啊,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别庄啊,父皇新给的吗?这地方不错,正好在我回京城的必经之路上。”
兰奕臻只是笑笑。
兰奕臻对这些东西从来都不上心,因此兰奕欢也没想过别庄可能是他买的,高高兴兴跟着兰奕臻进去之后四下看看,觉得景色布置也都很不错。
其中一个种满了梧桐树的院子兰奕欢最喜欢,一问,果然也正是兰奕臻给他留出来的。
他进去洗了个澡,出来时见兰奕臻坐在外面批折子,便拍了下他的肩膀:“好久没和二哥一头住了,要不今晚你留我这屋睡吧?”
兰奕臻将折子合上,抬头端详了兰奕欢片刻,笑了笑,说道:“好啊。”
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兰奕欢的身体养好了很多,已经不再需要每次睡觉都靠系统辅助着,非得有兰奕臻在旁边才会安眠。
再加上他逐渐长大,也有了自己的宫殿,所以东宫也不再是唯一的居所。
这回,出门月余重新回来,兄弟两人一起躺在兰奕欢房中宽敞的大床上,让他仿佛一下子又重新找回了小时候的感觉,又安心又舒服。
兰奕欢有点兴奋,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外面可没有这样大的床给他滚着玩,一不小心还差点滚下去。
兰奕臻闭着眼睛躺在旁边养神,看似好像一点也没注意到他,却在这时精准地展臂一捞,揽着兰奕欢的腰,把他重新捞回到了床上。
兰奕欢:“嘿嘿,多谢。”
兰奕臻无奈道:“你折腾大半夜,是一点不累啊?”
兰奕欢说:“还行吧,这不是回来了心情好么。”
兰奕臻看他这小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来拍了拍兰奕欢的脑袋,说道:“你啊,既然回来这么高兴,就不要成天往外跑了。”
他长大了,也不需要哥哥带着才能出宫,一往外面跑就是月余不回来,却不知道他有多么的惦念,所以才会买了这座庄园,就希望弟弟能有个舒服的地方歇脚。
才会按捺不住,亲自在雨夜出去接人,接回来了,又舍不得责怪一句。
听了兰奕臻的话, 兰奕欢笑了一下,避重就轻地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说着,索性翻身坐起来, 盘膝看着兰奕臻, 问他:“哥,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 有想要的礼物吗?”
兰奕臻依旧躺着, 手臂枕在脑后, 神色间也带了些浅淡的笑意, 抬手拍了拍兰奕欢的脑袋。
兰奕欢一下子就会意了, 笑道:“我回来了?这不能算, 再想点别的。”
“我什么东西都不缺。”兰奕臻目光凝在兰奕欢的脸上,漫漫地说,“也没什么可要的。”
兰奕欢抱臂道:“你这话就有点招人恨了啊,太子殿下。”
他扯过自己的外衣, 从里面摸出一块玉佩, “啪”一声拍在兰奕臻的胸口上:“但不管你想不想要,这个都是你的了。”
兰奕臻将玉佩拿了起来端详,发现上面的花纹极为繁复精致, 竟是一幅风景图。
兰奕欢笑道:“这是在当地寺庙里求的平安玉。那座庙据说很灵验的, 上面的图样要自己雕刻才诚心, 我做的, 好看吧?”
他的手一向很灵巧, 在图画雕刻上更是很有天分, 玉佩用的是当地特产的七彩玉, 兰奕欢又依照色彩和纹理雕出各色景物,确实极为精美。
兰奕臻拿在手里打量许久, 也笑起来,说道:“嗯,我很喜欢。”
他这样笑,兰奕欢反倒觉得不太正常,警惕道:“哪里不对你就说,你别这样笑,笑得我心里发毛。”
兰奕臻笑着将玉佩的背面在兰奕欢的眼前晃了晃,兰奕欢仔细看了好一会,才发现一角出竟还有个小小的同心结样式刻纹。
这应该是送给心上人求桃花的,但由于图样太不起眼了,他之前压根就没注意到。
兰奕欢有点懊恼:“哎,当时没看清楚,弄错了。”
他伸手去兰奕臻手里拿:“那你还给我吧,我给你换一件礼物。”
兰奕臻却反手将玉收了起来,挑眉道:“给了我的就是我的,你还想要回去?”
既然想要,刚才还笑得那么欠,分明就是又耍他,坏蛋。
兰奕欢撇撇嘴,说道:“好吧,你想拿着就拿着吧,回头送给太子妃也行。”
兰奕臻道:“没有太子妃,找不着。”
“你真让人操心。”
说到这里,兰奕欢又想起了那份他好不容易从系统那里挣的,但这么多年都没能送出去的恋爱心情,不禁惋惜怅叹。
他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二哥,你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兰奕臻还真的仔细想了想,然后说:“难以想象。”
兰奕欢哭笑不得。
他觉得兰奕臻真是个不开窍的木头疙瘩,一把年纪了,什么都不懂。
这样没有慧根的人居然会是他哥。
兰奕欢自己也没有实践经验,但是他看过不少话本,自诩在这方面应该还是有些心得的,便一本正经地给自己的兄长当起了老师:
“这有什么想不出来的?你就想,你和什么人在一起最开心最欢喜,他做什么说什么你都觉得可爱高兴,时时刻刻都想跟那个人作伴,这都没有吗?”
兰奕臻忍不住顺着兰奕欢的话想了一下,发现这么说……还真有那么一个人。
那个人此时正盘膝坐在他的身边,歪头瞧着他,眼睛黑亮黑亮的,长长的睫毛眨呀眨,活像一个漂亮的小傻子。
但在这个世界上,兰奕臻再找不出任何一个人来,能够比得上这个弟弟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了。
不,甚至应该说,任何一个人在他心目中,都连兰奕欢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也比不上。
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心里还有装进去什么其他人,挤占兰奕欢的分量。
兰奕欢好奇地凑到兰奕臻近前:“喂!”
少年初长成,已经隐约能看出清俊英挺的轮廓了,但唇红齿白,眼含秋水,墨黑冰涼的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如春夜蜿蜒的溪流,却又,令人恍惚。
兰奕欢在兰奕臻眼前晃了晃手。
兰奕臻猛然回过神来,带了点仿佛什么东西被撞破了一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羞成怒,板脸道:“小小的年纪,瞎琢磨什么?躺下!”
他抓住兰奕欢作怪的手,觉得有些凉,直接塞进了自己被子里:“你穿的这么薄又不盖被子,也不嫌冷?”
兰奕欢没想到他变脸如翻书,忍不住嘟囔:“娶不上媳妇的老男人就是脾气大,怪里怪气的。”
兰奕臻一下子被兰奕欢气笑了:“你快给我睡觉吧你!”
虽然兰奕欢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娃娃了,但兰奕臻依旧能轻轻松松地将他一把掀翻在床,扯过被子将他利落地裹成了一个卷,还顺手给滚到床里了。
免得没他在外面挡着,兰奕欢半夜又掉下去。
兰奕欢只好在兄长的压制之下被迫躺平。
但其实这样睡很暖和很舒服,还是因为他小时候总踢被子兰奕臻发明的办法,更重要的是还有还有兰奕臻在旁边躺着,就更加多了几分温馨。
兰奕欢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了下去,心中突然觉得十分不舍。
他这一回出去,已经基本上安排好了自己所有的后路,包括向南方去的路线,新的身份,以及赖以安身立命的生意。
也就是说,兰奕欢随时都可以离开这座皇宫,过上他从重生起就一直筹划的普通人的日子。
为此他已经等了十多年,但当这一天真的快要来到的时候,兰奕欢的心里却又有些茫然。
他从一开始也不是对外面的生活有多么向往,单纯是为了远离皇宫,可这一世,下决心割舍了齐贵妃他们,皇宫中却又有了新的牵绊。
这话,他要怎么跟太子说呢?
——二哥,我要走了,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那他肯定走不了。
兰奕欢最初的打算是假死。
那时候刚刚重生,摆脱了齐贵妃来到东宫,对于身边的一切环境都不熟悉,兰奕欢却觉得这样很好。
他当时想,他重生回来,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在东宫也不会受到多少关注,这样一来,长大后随便编一个借口假死,然后改名换姓,远走高飞,就此脱离皇家的身份,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听说他的死讯,二哥会伤心的。
……应该会的吧。
如果光是伤心也不要紧,伤心一阵子,情绪过去了,故人故事也会渐渐地忘记,兰奕欢就是担心兰奕臻那个性子。
这些年他很了解,他这个二哥,平日看着理智冷静,但是冲动起来,那可真是要命,不一定会干出什么事来,这也是兰奕欢迟迟未动的原因。
但再拖也是要走的,毕竟一个人比别的人多活了一辈子,若是还不长记性,还会因沉迷于亲情而犯重复的错误,那也太蠢了。
所以兰奕欢才总是盼着兰奕臻赶紧成亲,如果他有了自己的太子妃和孩子,那么,收到弟弟去世的消息时就会有人陪伴和安慰了。
——不过如果那样的话,二哥就会很快忘了我吧。
兰奕欢心里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身子一动没动,兰奕臻却就是好像知道他没睡一样,忽然说:“怎么了,是冷吗?把脚放到我腿上来,我给你捂捂。”
兰奕欢说:“不用,不是的。”
“二哥……”他转过身来,问道,“你说,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兰奕臻怔了怔,随即不禁眉头微蹙:“你怎么成天胡思乱想?你死什么死,你且得活得长呢!”
他格外忌讳兰奕欢说这种话,说完后又赌气般地补充道:“我比你大,要死也是我先死。”
兰奕欢一点也不怕他的冷脸:“如果,我是说如果嘛。”
他其实自己有时候也会想,上辈子兰奕臻眼睁睁看着他死掉之后会做什么。
痛哭一场全了兄弟情谊之后欢欢喜喜地继承大位?还是给他追封个尊号风光大葬?
上辈子他好歹也算有些政绩,逢年过节应该也能被人祭拜祭拜,不至于太冷清吧……
兰奕欢说:“我就是突然想到了,然后一下子很想知道。”
兰奕臻沉默了好一会,低声说:“我会伤心。”
——我会活不下去。
后面这一句话,也莫名地就从他心里冒了出来,只是在这个场景下,似乎显得太过夸张了,所以兰奕臻没有说。
他只是抬手,理了理兰奕欢鬓边乱发,说道:“会非常非常伤心。所以你得好好活,活的长长久久,健健康康的。”
兰奕欢胸口一热,兰奕臻的语气太过认真,让他玩笑之意尽去,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好,都好好活着吧。我不瞎说了。”
兰奕臻道:“就该这样。”
他哄孩子一样在兰奕欢身上拍了拍,说道:“好了,快睡,明天上午就要回京城了。”
兰奕欢乖乖点了点头,往兰奕臻那边凑了凑,闭上眼睛。
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不执行假死计划了。
或许可以找一个柔和一点的借口。
比如下次出去的时候,他可以说在民间遇到了喜欢的女子,所以想在外面成亲,这样一来,就能顺理成章地离开京城,时不时还能回来探望兰奕臻。
如果以后他真的娶妻生子了,想必哥哥也会为他高兴的,岂不是两全其美?
兰奕欢忍不住想,如果他不是皇子就好了,如果他跟兰奕臻只是朋友,或者什么结拜兄弟,那么既不用担心有夺位的猜忌,又可以像现在这样相处。
可惜,生在皇家无可选择,那么现在这种安排可能就是最妥善的计划。
兰奕欢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兰奕臻也躺在兰奕欢的身边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听见弟弟嘟嘟囔囔地说起了梦话:
“二、二哥……娶不上媳妇,一辈子打光棍……笨、笨。”
听清他念叨些什么时,兰奕臻先是一怔,随即就被气笑了。
臭小子,搅得人心绪不宁,自己倒是说睡就真的睡着了,做梦还不忘了损他。
这烦人的小家伙,可是也……总算回来了。
兰奕欢修长的手指抚上兰奕欢白皙的额头,轻轻将他的刘海拨到一边。
月光温柔地洒入帐中,他的心里一片安宁。
雨已经停了,明日,一定是个晴天。
兰奕欢大半夜活蹦乱跳地折腾着不睡觉,直接造成了早上该起的时候又赖床。
兰奕臻费了好大劲把兰奕欢从被窝里挖出来坐好,回身给他找外衣的时候,发现这家伙又一头扎进被窝里睡过去了。
好不容易,兰奕欢才总算迷迷糊糊地起了床,洗过漱,被兰奕臻在嘴里塞了吃的,一边嚼一边被他牵着上了马车,趴在兰奕臻的腿上继续睡,到了宫中,扎到东宫的床上继续睡。
睡到傍晚。
兰奕欢从梦中猛一个激灵,直挺挺地坐起身来,总算彻底清醒,并且精神百倍。
夜幕降临,这才是一天的真正开始啊!
于是,听说大公主叫他过去吃饭,兰奕欢正好也从外面带了些礼物回来给她,便换了身衣服,欣然赴约了。
上辈子他跟大公主不算熟,但这一世和八皇子的关系有所改善之后,兰奕欢也就经常来蹭饭了,到这边也是轻车熟路。
他一进门,先看见满满一大桌子菜,再看见八皇子坐在桌边,一手托腮,一手拿着筷子,不耐烦地敲着面前的空碟,好像街上的叫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