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齐释青的第一眼,第五君的心跳就险些乱了节奏。
齐释青正坐在那里自斟自饮,看到第五君来,眼里流露出笑意。
“不早。你很准时。”
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绒毯,放置了数个蒲团。
第五君在齐释青对面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桌。
“掌柜的很用心。”齐释青说,“茶叶挑了十五种,月饼和糕点挑了十五种,说讨个中秋的吉利。”
第五君看了眼亭子里的布置,还有面前摆盘都很精巧的糕点和数套茶具,心道那一锭银子不算太亏。
他对齐释青笑了笑,看了眼天幕。
夜晚降临,这是星月的主场。
远离喧闹的花灯会,这一轮晴朗的明月高高升了上来,洁白无瑕,光辉好似能掩饰一切不堪。
第五君定了定神,举起一杯茶:“少主,中秋快乐。”
齐释青亦拿起茶盏,轻轻与他的一碰,笑着说:“中秋快乐。”
但齐释青唇边的笑容在瞥见第五君的黑手套时,微微一顿。
第五君注意到了,低头掩去一个微笑。
他胸腔内气血翻涌,喉头尝到了一丝血腥味,第五君把茶水吞了下去。
“这几日实在是事务太多,顾不上你,你都好吗?”
齐释青伸手想要捉住第五君放在桌面上的右手,第五君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顺势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我有什么不好的。”第五君品着茶,玩味地笑,冲齐释青眨眨眼。“除了闷在屋子里有点无聊。”
齐释青道:“用不了太久,我们就启程回玄陵门。等一切都解决,你就彻底自由了。”
他看着第五君,眼里全是笑意:“到时你不用再易容,想去哪里都可以,我陪你一起。”
第五君喝茶的动作一顿,随即接上,眼睛注视着齐释青的面容,从剑眉到狭长双目,到坚挺的鼻梁,再到淡红的薄唇。
过了良久,他笑盈盈地点头:“好啊。”
心脏突然瑟缩了一下,就跟被人攥住了似的。第五君轻轻“呃”了一声,嘴唇飙红,眼里一下泛起了点他并不需要的水光。
之前想好的说辞被这一瞬的疼痛打乱了节奏。
他低下头,忽然想要给齐释青最后一个机会。
齐释青不是坏人,他只是多疑。
他只是想要知道如何治愈邪咒而已。
第五君脑袋里无法抹去这么多年他刻在心底的少主的好,从初见开始,他的整个人生几乎都是关于齐释青的。
他宁愿相信少主在心里还把他当弟弟。
只要齐释青还愿意做他的兄长。
第五君的舌尖轻轻濡湿唇瓣,吸了口气,抬头望向齐释青。
“少主。”
齐释青的目光一直盯在第五君快要滴血的嘴唇上,闻言才望向他的眼睛。
“嗯?”
第五君喉结滚动,清了清嗓子。
“你愿意跟我结拜为兄弟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第五君用尽了他换颜易嗓之术的毕生功力,才掩饰住了嗓音的颤抖。
这本来不是他今日想要问齐释青的问题的。
他对着铜镜练习过无数次的问题,本来不是这个。
第五君注视着齐释青,淡淡地笑着说:“我,灸我崖的掌门,能有幸跟玄陵门的少主,结拜为兄弟么?”
齐释青的表情可以用惊愕来形容。
在彻底理解了第五君说的话之后,他的目光刹那间变了。
第五君对着这直白的冷意,汗毛倒竖。
他只是想,如果他们能结拜成为兄弟,那不管未来如何,有这样一层关系在,齐释青应该就不会害他。
但是——
“你贵为掌门,我只是一个少主。高攀不起。”
齐释青唇边讽刺的笑意让第五君的心彻底冷了下去。
“我说笑的。”
第五君迅速举起茶杯,擅自跟齐释青手边的茶杯碰了碰,笑嘻嘻道:“少主,来,喝茶,喝茶。”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 ′▽`)
第五君又殷勤地往齐释青面前推了几碟糕点,然后乖巧地抱腿坐好。
齐释青也不像是真打算与他置气,大概是想着中秋佳节,见好就收。
他捻起一块月饼,推给第五君,闲聊一般地问:“之前你不是说会想想你师父有没有教过你什么法子,治疗邪神咒诅的?”
第五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所有的波澜已经全部消失了。连同那抹亮光,都淹没在了暗淡的眸色里。
他接过齐释青递来的月饼,装作苦恼的样子说:“没有,想了好几天,把所有我师父教我的方子都列了出来,都不能治邪神咒诅。”
第五君瞪大眼睛认真说:“我师父那可是神人,我这样的凡人根本无法比较。”
“是么。”齐释青掀起眼皮瞥他一眼,“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我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这四个字,哪怕放在今日的上午,第五君从齐释青嘴里听到都不免会旖旎地乱想。但此刻他听见这四个字只觉得毛骨悚然。
齐释青是打算困死他在玄陵门,不交出治疗邪咒的方子就无法脱身。
“少主是想……”
第五君轻声说:“如果真有这样的法子,不管有多么艰难,或者代价有多大,只要能救人免除邪咒,都要用。是么……?”
齐释青扬眉看他,似乎有些疑惑。
“你是天生医者,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么?”
第五君被问得一愣。
不过须臾,他笑了起来,“那是自然。”
一阵风吹来,亭子里的蜡烛打了个抖。
第五君和齐释青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第五君仰着头望着那轮高高的圆月,面容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释青瞟了两眼月亮,缓缓侧过脸来,望着第五君。
“少主,我有一事相求。”第五君遥望着月亮说。
“什么事?”
第五君慢慢低下头,看向齐释青,恳切道:“少主,把化功丸的解药给我吧。”
齐释青看了他半晌,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为什么?”
第五君:“最近千金楼里大家都太忙了,我要是想出去,也不一定有人能顾得上我,我有点灵力好歹能自保。”
“最近几日不要出去不行吗?”齐释青眉头压低,说不上来是不解还是不耐烦。
第五君恬静道:“不行。”
“那你要去哪里?我让少言他们跟着。”
第五君沉默片刻,“还没想好。”
“但是少主,”第五君看着齐释青深邃的眼睛,静静道:“我是灸我崖的人,早晚要回去的。”
齐释青抓紧手中的茶盏,看上去要么下一刻就要把它在掌心化为齑粉,要么就要把它摔碎在地上。
第五君有点心惊胆战地瞧着那个茶杯,突然跟那个物件共情。
“等到了玄陵门,在众人面前还你清白之后,再给你解药。”
短短一句话,就给第五君判了刑。
第五君有苦说不出地看着齐释青,低下头叹了口气。
虽然他自己配了解药,但如果此时吃了,万一一个不察被发现体内灵力并未散去,在如今的怀疑下,他再也不可能自证清白。
第五君苦笑着望着齐释青:“少主,你是真的很霸道……”
齐释青皱了皱眉,大概是想与他商量,但语气却是习惯性的发号施令:“不用多长时间了,你再忍一忍,好吗?”
第五君盯着齐释青的脸,心里忽然想:“也许真的,少主和少主才比较相配。”
齐释青也好、柳下惠子也好,甚至陈飘飘,他们做的所有决定都理所应当地从自我出发,即使是需要自己做出牺牲,也是自己的决策,不会受任何人摆布。
对于从幼时就地位尊贵的人来说,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们不会意识到自己的专横霸道,只会意识到别人是否足够服从,是否挑衅了他们的威严。
第五君不再说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想,他不是齐释青的部下,也不愿再做齐释青的囚徒。
“赏月吧。”第五君对齐释青笑了笑。
美丽的月亮,表面是坑坑洼洼的。第五君不着边际地想。
他在绒垫上仰倒过去,枕着手臂,从亭子露天的地方望着月亮。
齐释青在他身边躺了下来,两人间隔不到一臂的距离。
秋意凉薄,体温却是热的。
第五君的一侧身体能感受到齐释青的体温,暖暖的,这是一种毛茸茸的触觉。
如果是昨夜,他大概会毫无芥蒂地直接转身扑到齐释青怀里去。从灸我崖出来到现在,他们没少拉拉扯扯。
但此刻什么都变了。
第五君虽然从小嘻嘻哈哈、没心没肺,但他的自尊比别人想的都要多。
就连齐释青都想不到,第五君在不到十五岁的时候就能为了玄陵少主的清誉自己从银珠村离开。
齐释青也意识不到,对于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第五君来说,“体面”,是他从小时候就开始为自己建造的、仅有的脆弱外壳。
这个外壳带给第五君的安全感远远胜于把他捧上高位所带来的。譬如成为了玄陵掌门的养子,亦或是现在做了灸我崖的掌门。
唯一一回第五君觉得能依靠别人,那个别人就是齐释青。
不幸的是,这个美梦终究破灭了,他还是要依靠自己。自己给自己足够的尊严,自己给自己足够的体面。
于是在齐释青伸手想要搂住第五君的时候,第五君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有点冷,先回去了。”他歉意地对齐释青说。
齐释青维持着仰躺的姿势,冷脸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齐释青也起身,“我送你。”
“不必了,少主。”
第五君饮尽杯中冷茶,对齐释青说:“我同恕尔他们都说好了,我今日可以自由出入千金楼。”
不知是有意无意,“自由”二字格外清晰地落入齐释青耳中。
“少主近日繁忙,注意身体。”第五君弯了弯眼睛,转身走下楼梯。
亭子里传来响指的声音,第五君知道齐释青招了暗卫过来。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间偏僻的茶肆,一路走回千金楼。
中秋夜,千金楼里也格外热闹。
大门不断有弟子进出,第五君低调地路过大厅,就见斧福府的弟子们和玄陵弟子们举杯相谈,好不快乐。
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红衣女子,第五君立刻躲藏到柱子后面。
他望着柳下惠子,仍然是那样温柔款款、笑意盈盈。
第五君抿了抿唇,小时不懂事,喊过她“惠子姐姐”,刚刚若齐释青真和他拜了把子,他岂不是要喊她“嫂子”?
好似一道流星划过,第五君突然响起另一句无忌童言。
“哥哥,你娶惠子姐姐好不好啊?我可喜欢她了!”
那是别家弟子访学时期,因为陈飘飘整日缠着齐释青,喜欢齐释青喜欢得不得了,而且还欺负他,只有柳下惠子对他温柔亲切,第五君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没想到……
第五君在阴影里目送柳下惠子在众弟子的簇拥下落座,唇角微微提起一个酸涩的弧度。
大厅内摆了丰盛的中秋宴,玄十招呼着柳下惠子和众弟子一同谈笑。酒水、美食的馨香在数层楼高仍然扑鼻。
第五君在八层他的房间里,关上门,却依然能听见宴乐余声。
屋子里没有点一支蜡烛,他靠着门板,望着自己那株可怜的红豆苗投下的残缺月影。
第五君拿手帕包裹住碎裂的花盆,将它抱了起来,再度离开房间。
他上来时是如何的不引人注目,下去时也同样的悄无声息。
一直到走出千金楼,都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相貌普通到无法辨识,穿着平凡到尘埃里,与这黑与红的华服全然不配的身影。
冷风拂面,第五君单手紧了紧衣领。他望着暖莺阁的通明灯火,向那里走去。
“小郎君怎么来了?”
暖莺阁里,一个眼熟第五君的妓女迎了上来,声音甜得跟蜜糖似的。
“又是来找我们鸨母的吗?”
那妓女不等第五君答话,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高兴得要命,脸上绯红一片,一看就是喝了许多酒。
“小郎君来的不巧~”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划过第五君的胸膛,带着酒气的呼吸凑近,挑逗地说:“我们嬷嬷今晚,要陪恩公~~”
第五君捉住那根在自己胸前乱画的柔软手指,放了下来。
“无妨。”
第五君微笑道,“既然如此,可以麻烦姑娘一事么?”
那妓女本想柔若无骨地往第五君怀中一倒,但见这郎君怀里还抱着一个花盆,没地方抱她,就跟柳枝似的摇晃片刻,微醺地倚靠墙角,柔媚道:“什么事呀~”
第五君看她醉得厉害,恐怕拿不住什么东西了,便把手中盆栽放到了不碍事的地上。
“麻烦姑娘告诉鸨母,这盆花,就拜托她了。”
这女子好奇地踮脚去看蒙着黑布的盆栽,软软地问:“是什么花呀?”
第五君的目光垂落在黑布上,出神地看了片刻,然后才抬起头,笑着对这女子说:“等姑娘酒醒了看看便是。”
妓女撅起嘴巴,眼神迷蒙,风情万种。
“那公子来,就是给嬷嬷送花的吗?”
见第五君彬彬有礼,淡雅如菊的样子,她撒娇道:“中秋佳夜,要不要我陪陪你?”
暖莺阁里香味扑鼻。
不光是姑娘们身上的脂粉味,还有因着中秋节,浓烈绽放的诸多花香。
第五君那株无味的红豆苗,隐藏在一块黑布下面,在靠近楼梯的一个拐角处,是被人遗弃的、要丢掉的东西。
“不必。”第五君温声对这个妓女说,“谢谢姑娘。”
“劳烦姑娘给鸨母送花的时候,告诉她……谢谢,还有抱歉。”
妓女眼里噙着酒意,雾蒙蒙的,第五君也不知她能否记得自己的嘱托。
但没关系。
他只是想给这棵红豆苗找个去处。
第五君最后看了眼那棵卑微的红豆苗,决绝地移开视线,走出暖莺阁。
错付的真心,他不要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明天大年三十实在不好发刀,所以挪到大年二十九( ω )
这本是个大长篇,感谢一直追更的朋友们,前面的铺垫和伏笔已经全部结束,后面的进展就非常流畅了,会把所有的隐情一件一件揭示出来。少主不是渣男,但他性格有缺陷(比如自大、多疑、不坦诚、嫉妒、霸道),后面的追妻会追得有些苦(但还是追到了!)
毕竟两个人不是不爱,而是有很多客观因素以及数不清的误会,所以才会拉扯成这样……
ok,先哔哔这些,再次感谢大家!
祝亲爱的朋友们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心理健康,学习顺利,工作顺利,幸运不断,并且发财!
第189章 冷情(三)
从暖莺阁出来的一瞬间,第五君被秋风撞醒,突然意识到有人在暗中窥视他。
他四下里找不到那视线的来源,便继续装作平凡客官的样子,尽可能融进人群里。
到底是谁……
是那个堕仙么?
第五君朝千金楼的方向走着,心中诡异之感更甚。
那个暗中盯着他的人,似乎在远远地跟着他。
跟踪他的人,不知敌友。可能是那个堕仙,可能是齐释青的暗卫,也可能……
第五君脑海中划过一个在今天以前绝无可能出现的名字——
司少康。
司少康的墓是空的。
第五君心里腾起一点希望的火苗,他一直都知道司少康是个神人——譬如当年在玳崆山那座并不存在的道观里救下他就是个奇迹,还有几乎能称得上是全知全能的本事,就连他给自己做的手套……
第五君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左手,那光滑结实的布料,就绝非凡人能纺出来的,不知添加了什么神力。
所以,即使当时司少康死在了自己眼前,他也可能……
第五君加快了脚步,这点期许将自己从先前的死气沉沉里拔了出来。
司少康可能根本没死,他一定是起死回生了!
远处跟着第五君的那道隐晦的脚步声也加快了些。
第五君时快时慢地试探着身后跟踪的人,在确定了对方也模仿着他的节奏、并且完全没有包抄上来伤害他的意图之后,眼前视线都有些模糊。
是师父吧……
这个中秋节,如果有师父在,他也算团圆了。
第五君很快就回到了千金楼。
但他没有走进去,而是绕到了后面的马厩。数十匹黑马中间,有一匹皮毛如同新雪绸缎的白马,是跟他一起从药王谷出来的小白。
第五君小步跑到小白身边,才发现小白正在睡觉,并且姿势不一般。
不知是谁干的好事,小白和齐释青的黑马养在同一间马舍里,此时此刻,在昏暗的油灯下,小白跟小黑交颈而立,互相枕着对方的身子站着睡觉。
第五君:“……”
他无语片刻,伸长胳膊捋了一把小白的马鬃,小黑却先醒了过来,睁开大眼睛看着他。
第五君瞪了回去,心情一阵复杂——他对齐释青的不待见不讲道理地延伸到了他的马上。
小白甩开小黑的脑袋,走到马舍边上,蹭了蹭第五君的手。
第五君笑了起来,一把拉开马舍的插销,把小白牵了出来。
小黑跟在小白屁股后面也想出来,被第五君哐当关了回去。
站在小白旁边,第五君屏气凝神听了会儿周遭的声音。
那跟踪自己的人此刻没有一丝动静,不确定是否跟了过来。
装着银针的乌木小盒子带在身上,第五君下定决心,翻身上马。
马蹄声在夜空中响起,第五君策马跳出了玄陵门的马厩,绝尘而去。
他要去司少康的墓那里看个清楚。
师父,如果你真活着,你就到我面前,亲口告诉我。
在第五君身后不算太远的地方,少言和云城骑马狂奔。
“你太不谨慎了。”少言在马上还训着云城,“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只有两次跟踪或者盯梢没有被公子发现。”
云城胸前还湿着一小片,是他们在花灯会上买的带汤小吃不慎洒了。马跑飞快、夜风呜呜,这一块冰凉的布料让他想打喷嚏。
“公子这也太突然了,他要干什么这是!”云城不满地说,“咱们刚从花灯会出来就撞上公子从暖莺阁出来,不是都跟他说了,可以自己走的前提是千金楼和茶肆两点一线么!”
“而且少主既然说了咱们就把人送去茶肆就行,那意思就是今晚上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啊!这怎么又让公子跑青楼去了呢?!”
少言腿上略微使劲,夹了下马肚子,让马跑得更快些。
“我也不知。”他的面瘫脸上难得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但恕尔已经去禀少主了,肯定会查清楚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回去就知道公子确切的动线了。”
云城嘴里低声喊“驾”,目光紧紧锁住月光下疾驰的第五君的背影,眉头皱紧。
“太反常了。我们发现公子从暖莺阁出来的时候,他身边一个暗卫都没有,这根本不可能。”
少言也同意这一点。
齐释青曾经亲口说过,他们所有任务排在首位的,就是齐归的安全。只要齐归在外,身边不能没有人。
“先跟着。”少言简明扼要地说。
云城警惕而严肃,两个人一时间不再说话。
他们跑了整整一个时辰,第五君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如此明确的方向和这么长的距离,少言和云城不约而同反应过来:公子这是要去司少康的坟墓。
“我的天……”云城低声叫道,“少主到底知不知道公子要去空墓的事??”
少言呼吸有点急促,“肯定不知道。”
马背上的颠簸让他话音微有起伏,“公子换过衣服。”
“什么?”云城定睛一看,惊愕道:“确实!咱们看着他去茶肆的时候穿的是件白外袍,内搭是黑的,但现在这个衣服……”
借着晴朗的月光,云城辨认道:“青色。布料材质也完全不同。”
少言心头升起一点恐慌,“公子恐怕知道了空墓的事,才来亲眼确认的。”
云城下意识反驳道:“可他如何知道?少主绝不可能告诉他的!”
少言攥紧缰绳,沉默片刻。
过了好半天,他的声音才在马蹄声和风声中响起,非常凉:“公子早就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了,以现在的距离,他甚至能听见我们的马蹄声,但却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大概是想在那里与我们当面对质。”
云城听见少言的话,恨不能直接晕过去。
“我的老天爷……我只求恕尔动作快一点,赶紧把少主叫过来!少言你沿途做记号了吗?”
“做了。少主他们肯定能看见。”
第五君耳力非凡,他不过出发一会儿,就听见了身后跟着的马蹄声。
然而听了片刻,他的心却沉了下来——
是两匹马。
第五君根本不用过脑子,就能想到是少言和云城这两个人。
本以为是师父还活着、悄悄跟着自己的期待,瞬间化为泡影。
第五君胸口渐渐涌起愤怒。
他已经下定决心跟齐释青划清关系,但齐释青的一切还环绕在他周围。
不能恢复的功力,阴魂不散的暗卫……甚至他的马!
齐释青凭什么把小白跟他自己的马养在一起?!
第五君夹紧马肚子,小白跑得越发快了起来。听着身后那两道紧张的马蹄声,第五君心中冷笑:“呵,听听这声音,现在彻底不掩饰在跟踪我了。”
于是他策马疾驰,风顺着两侧飞速溜走,就好像要把他托着飞起来似的。
第五君在前面狂奔,少言和云城在后面拼了命的追。他们的马本就不如小白那样能跑,此刻更是不敢掉一点轻心。
“公子看来真的生了很大的气。”云城紧张地说,“我真有点害怕。”
少言一声不吭,心中却有同感。第五君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笑眯眯的,对人从来都不会说一句重话,他也想不出来第五君真发起火来会是什么样子。
“唉……”云城头疼地哀叹,“一会儿该怎么办啊!”
“到了再说。”少言冷静道,“那处空墓所在的杉树林并不近,还要跑至少一个时辰。”
“只能这样了。”云城深吸一口气,点头。“公子现在没有灵力,一定得把人看好了带回去。他要真想出气,大不了先骂我们一顿就是了。”
中秋的午夜,郊野路上一片宁静。
三匹骏马如风掠过,将这片寂静划开又合起。
第五君、少言和云城各怀心事,马蹄声又是那样响,便都没有发现一个黑衣人如鬼魅般随行,在路旁树林中如蝙蝠夜鸟一般飞起跟随。
那个人影蒙了面,在树间辗转腾挪连一丝声音都未发出,足以见其法力高强。
他腰间垂下一条系绳,不知挂了什么藏在口袋里。终于,在某一次腾起时,那口袋里的物什出于惯性落了出来,被绳结拴着打了两下晃。
那是一只纯黑的、浸透了邪神之力的玄陵门罗盘。
几个时辰前,银珠村。
恕尔在一处暗哨盯梢,面前这条街来往的全是百姓。中秋佳节,有不少稚童提着花灯在街上乱跑。
一片祥和。
突然,他的暗哨闯进来一个人,恕尔定睛一看,是云城。
云城手里甚至还拿着一碗带汤的吃食,里头是穿成串的丸子和粉丝,味道诱人。他落进来的时候,正在仰头往嘴里灌。
恕尔本来站在中央,云城进来得太突然他没来得及挪脚,不小心就把云城绊了一下。
一颗圆滚滚的丸子掉到了地上,美味的汤汁洒了一小片在云城胸口。
“恕尔啊!”云城心疼地瞅着在地上滚的丸子。
“有话快说。”恕尔翻了个白眼,“我还当值呢。”
云城三两下把嘴里的小吃嚼了吞下去,“公子刚刚落单了,我和少言从花灯会出来就撞上他从暖莺阁出来,身边没有一个人。”
“什么?”恕尔震惊道:“怎么可能?他不是去茶肆了么?少主也不在?”
云城语速很快地说:“不在。少言跟着公子正在千金楼,但看公子那架势像是要立刻出去,现在正在马厩,我得过去一起跟着。你这边赶快找少主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好。”恕尔点头。
两人同时从暗哨出发。云城去与少言汇合,而恕尔直奔茶肆。
齐释青那时正独坐在凉亭里看密信,恕尔出现的时候,就感到少主周身气压很低,跟个冰窖似的。
“少主,云城刚刚来报,公子落单了,是从暖莺阁出来的。现在云城和少言正在跟着公子,好像要骑马出去。”
齐释青脸上刹那间空白,下一瞬,他猛地站了起来。
“走!”
在第五君说要回去之后,齐释青立刻叫来了暗卫,命令暗中送他回千金楼。如果第五君不回去,那暗卫会立刻出现劝第五君回去,再不济也会回来向他禀报。
齐释青根本就以为这暗卫已经把人送回千金楼了,正在千金楼看着第五君。
他和恕尔从茶肆出发,沿着暗卫跟踪盯梢会走的路,没走几丈远,突然就闻到了血腥味。
恕尔冲在齐释青前面。他顺着气味摸过去,很快就在一个暗哨之下,发现了一具尸体。
“不……”
恕尔跪在那具尸体旁边,颤抖地探着已经消失的鼻息,牙关战栗。
他站了起来,对齐释青说:“少主,尚武……死了。”
尚武正是齐释青叫来保护第五君的暗卫。
齐释青面色铁青,他蹲下身来,仔细查看了尚武的死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