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客/我心上人是仙门叛徒—— by俺大爷
俺大爷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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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会答应的吧。
第五君摸出自己破旧的钱袋,一锭银子是他积蓄里相当大的一笔,他用来给少主包场了。
“不过这不算什么。”第五君笑着想,“自古以来男人讨媳妇都得花钱的,何况是少主这样的身份,花多少钱都不过分。”
临近中秋,夜晚正式泛起凉意。
第五君拢了拢衣襟,抽了下鼻涕,把窗户关上。
他走去衣橱,想了半天给少主告白的时候要穿什么,最后取下来了那件他在玄陵门时穿过的黑色镶金的道袍。
对着铜镜,第五君小心翼翼地试了试。他离开玄陵门的时候是十七岁,如今过去四年,体型没什么变化。非要说的话,似乎个子高了一点点,肩膀宽了一点点。
反而穿着宽松的道袍更能撑得起来,像那么回事。
第五君咧开嘴,忍不住给自己重新束发,他曾经用的乌木簪子丢在了玄陵门,现在就用毛笔代替。
好像时间从未流过,十七岁的自己就在铜镜里。
他把衣服重新挂好,洗漱又更衣,折腾完准备就寝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第五君并未想着少主回来还能主动来看他,但当房门被敲响的时候,第五君还是迅速蹦下榻,眼睛亮亮地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玄一。
玄一身上带着赶路的尘土味道,但周身的气质是一如既往的沉重和苦大仇深。
“少主在么?”玄一开门见山地问他。
第五君:“不在。”
玄一皱起眉头:“少主去哪儿了?”
第五君往外面瞅了眼,道:“今天斧福府的少主还有弟子来了,少主好像出去宴请他们了。”
玄一颔首,然后转身就走。
第五君叫住他:“师兄,你是有什么事要找少主吗?”
玄一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对他说了。
“少主让我查见剑监掌门的死因,查到了。”
“我去了见了陈飘飘,她也怀疑见剑监掌门死因有异,秘密做了尸检。陈世泊并非死于旧疾复发,而是中毒身亡。”
也许是夜深人静,玄一此刻对第五君并不像白天时那么严厉。他好像仍然是他的大师兄。
第五君愕然问道:“中毒……?”
玄一看了他片刻,颔首。
“据陈飘飘说,见剑监掌门是赴一旧友之约,回去就不行了。但陈世泊走前并未说过这个旧友是谁。”
第五君有些意外于玄一的坦诚。
他低声说:“谢谢大师兄告知。”
玄一没说什么。他目光下移,看见第五君的装束,刚想说“你快去睡觉吧”,却听第五君轻声问:“那陈飘飘……她还好吗?”
寂静昏暗的千金楼里,玄一胸腔微微起伏,似是叹了口气。
“为了稳住派内众人,她决定和见剑监大弟子时迈成亲。”
第五君哑然失语。
他和玄一对视片刻,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唏嘘。
那个嚣张跋扈、爱娇爱俏、是众人掌上明珠的见剑监大小姐,再也不见了。

第五君在黑夜里静静地失眠。
玄一师兄走后,第八层又恢复了寂静。第五君在床榻上躺下,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从灸我崖出来的每一天,第五君都过得很清晰。
他还在玄陵门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体会。那时的他是个小孩子,总感觉日子是无尽的,一天天过得很快,很多小事被更大的、更有趣的事从脑海里挤了出去,渐渐就消失了。
但从和少主重逢开始,他每日跟少主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饭,睡在什么地方,穿的什么衣服……他都清楚地记了下来。好像潜意识里就知道这是难得的,于是不自觉就用了十分的心神。
第五君轻轻咬着嘴唇,耳朵对声音敏感到了一定境界,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他都会想是不是少主回来了。
但是并不是。
那是窗外的风拍窗棂,是密室里的堕仙扯动锁链,是几层楼下的弟子重重拉开板凳。
第五君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他敲响齐释青的房门,却无人应答。
身后这次响起了云城的声音。
云城听上去比少言欢快许多:“公子,少主已经出去了,嘱咐你不要乱跑。”
第五君回头微笑,说了句好。
一连两天,第五君都没见到齐释青。
白天,第五君有时会趴在窗边望着千金楼下的路人,辨认着每一张也许他认识、也许是可疑的脸。他看见斧福府的红衣弟子跟玄陵门的弟子一同进出过好多回。
似乎玄陵门如今已经和斧福府商定好了什么计划,只是瞒着他。
第五君觉得这没有什么。如今他是灸我崖的掌门人,明面上与齐归没有任何关系,而少主一行人也并未把他的真实身份告知斧福府,显然是有他们的安排。
到了晚上,第五君会在睡前再看一会儿中央大街的花灯胜景。从高处望去,那一片花灯像是连绵的火烛,不知在给哪位神仙上供。
想起神仙,第五君就想到了司少康,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像神仙的人。
司少康还活着的时候,第五君就好奇地问过不少关于上界天庭的事,司少康每次都是一笑而过,语焉不详。那时第五君觉得师父不说自然有师父的理由,毕竟他对自己的修炼可谓完全不操心,一看就是对修仙、飞升是有些态度在的。
但如今想来,第五君反倒觉得这是司少康是个神仙的明证,神仙化为凡人,自然得受一些约束,不能乱讲上界的事——起码从小看的神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更何况,司少康知道邪神的名字。
这一点第五君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在司少康引走那个法力高强的堕仙时,曾说过:“你果然是祝祚的信徒。”
那黑衣人当时就惊愕不已,反问他究竟是谁,竟能知道邪神名讳。
第一次听见“祝祚”二字的时候,第五君就说不上陌生。他不知为何好像知道这个名字似的,并且没来由地对此感到反感和厌恶。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整个蓬莱仙岛的神话本子,从幼儿画本到经卷藏书,没有一处记载过上界天庭任何一位神仙的真名。在所有凡人的记载里,只有法号。
譬如帝君是“上清元始天尊”,邪神君是“玉清无量天尊”。别的神仙则大多官称俗称混杂,比如媒神月老,医神药王老,文昌星神司命……
但司少康竟然能知道邪神的本名。
第五君想,除了师父这个神人外,若再有第二个人知道邪神名讳,他一定是堕仙。
第五君这两日闷在房内,把玩了好久自己的暗器银针。虽然如今灵力全无,但仅凭手上功夫和技巧,他用暗器还是能勉强保身的。
这也要归功于司少康对他的提点。曾经在玄陵门数年难以突破的内力瓶颈,竟然被司少康三言两语的提点给突破了,而且还是在断了一边灵脉的情况下。
“我都说过,你早该就是我的人。”司少康曾经背靠灸我崖那一面灵牌墙不着调地说。
第五君那会儿嗯嗯啊啊地敷衍道:“我生在药王谷,本就是灸我崖的弟子,都是玄陵门先把我从药王谷带走了。”
然后司少康就哼笑着拿扇子打他的脑袋。
把银针装入乌木小盒子里之后,第五君又打开了他装药的小药匣,最上层的是一枚他炼好的化功丸的解药。
他看了那枚药片刻,抿了抿唇。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
如果没有什么差错,他同少主把话说开,就全都坦白了。在那之后,他就可以吃解药了。
现下情势紧张,早一点恢复灵力,就能不再给少主添麻烦。
第五君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他可能不够格,但他还是想与少主并肩作战。
这夜入睡前,他照例走到了八层的楼梯口。
立刻有齐释青的暗卫出现。
他们轮番守着他,每当他有下楼出去的迹象时,就会出现阻止。今天夜里在千金楼的是恕尔。
“公子。”恕尔叫他一声。
第五君向着声音的方向转身,温声说:“恕尔,我不出去,你不用紧张。”
“我就是想问问,少主还记得明天晚上我约他去茶肆么?”
恕尔点点头,“少主当然记得。他今日还又嘱咐了一遍把明天晚上所有的事务都推了,说要陪公子赏月。”
第五君眼里流露出笑意,“那就好。”
恕尔再度点头,对他说:“公子早些休息。”
第五君却缓缓走到门边,对想要盯着他关好门的恕尔说:“恕尔,能告诉我少主这几日在忙什么吗?”
恕尔怔了一瞬,紧接着板正道:“我们只是做少主吩咐的事情,至于少主在做什么,我们一概不知。”
第五君轻轻颔首,又笑着问:“那他今晚还回千金楼吗?”
恕尔波澜不惊道:“不知。”
第五君“嗯”了一声,紧接着换了话题:“那明天我能自由出去吗?”
像是怕恕尔不同意似的,他又补充了句:“我跟云城商量好了,他说从千金楼到茶肆这段路你们都查看过无数遍了,我自己走没问题的。”
恕尔的腮帮子微微抖动,看上去像是磨了磨后槽牙。
第五君赶紧再加一句:“而且你看,我本来易容得好好的,谁都不认识我,要是你们非得跟着,那我目标太明显了啊!别的不说,就斧福府的弟子肯定看了都奇怪啊!”
恕尔眼神一动,第五君就知道这事儿有戏了。
“等我禀过少主,可以的话就告诉公子。”
第五君装模作样抱了抱手,“多谢多谢。”
门一关上,第五君脸上的笑容就一点点消失了。
从恕尔的回答他能推断出来,少主已经好几日没有回过千金楼了。
第五君突然无比荒唐地觉得自己像个等待宠幸的妃子,被关在屋子里,被人看着,什么都不准他知道。
他把这种感觉压了下去,慢吞吞上了榻。
“少主只是太忙。”第五君对自己说,“更何况他信我,只是为了保护我才这样。”
第五君提起一个笑,期待地想:“明天肯定就都说开了。”

第186章 勇气(十四)
中秋节的早上,第五君一醒来就收到了恕尔的好消息:他今天一天可以自由行动,前提是在茶肆和千金楼两点一线。
“成,没问题。”第五君笑眯眯地应下,然后才说:“那一会儿你先陪我去趟市场?我得去取点东西。”
恕尔慎重思考了半晌,点头答应了。
第五君捧了一棵罩着黑布的盆栽走了出来,恕尔盯了一会儿,心道这大概是他订的什么药材今日才送到,也没问到底是什么,一路给送回了千金楼。
“公子今日当心。”恕尔消失之前嘱咐了一句。
“那是自然。”第五君志得意满,顺便说了一句:“中秋快乐。”
恕尔早就没影了。
第五君抱着他的红豆苗站在门口,轻笑一声。
他走进房间,掀开兜布,欣赏了好一会儿这棵红豆苗。
几天前他去集市卖花老板那里的时候,就说要请他帮忙订一棵漂亮的红豆苗,说好中秋节早上到货。
今日一看,果然标致又健康,第五君甚是满意。
“虽然你现在还是一棵小苗苗,但你会长成很大的红豆树的。”第五君摸着一片小小的、羽毛一样的绿叶子,心情颇好地说。
他都想好了,等这棵苗长大点,盆栽盛不下了,就移栽到土里——那时他们八成就回玄陵门了,种在玄君衙里就不错。
或者种在千金楼里也挺好的,毕竟玄陵门里已经很多树了,但千金楼仍然光秃秃的,光看上去唬人,没什么生机。
第五君嘴里哼着小曲,把假面皮、要穿的衣服全铺在榻上,就等着下午出门。
上午的时间里,第五君为消磨时间,研究起了密室堕仙写的鬼画符。
他虽然好几天没见过齐释青了,但是让暗卫传话总能得到答复,比如他说想看堕仙到底写了些什么,齐释青就叫人送到他房里。
从给了堕仙纸笔开始,每日齐释青的暗卫都会从密室里找到好几张“墨宝”,有些是一整张洇透了的墨,有些是莫名截断的线条,有些则像是意义不明的图案。
第五君将这些宣纸在地上一张张排开,然后又调换顺序,看了片刻后,再度调整,让某几张宣纸压在另外几张上——终于出现了连贯的线条。
这是笔画。
第五君认出了一横、一竖、一撇,这三笔明显是用了笔力认真写成,而其余的线条依旧非常抽象,无法辨认。
“横、竖、撇,能组成的字可太多了……”第五君蹲在地上拿手随便写着,皱着眉头。
而且按照日期排列看的话,这堕仙的神智是一日不如一日,反映在越来越混乱的书写上。
“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第五君叹息着起身。一个被毁容、逼疯的堕仙,被所有人当成人魑,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会落到这个下场?
他把这些宣纸重新收好,突然意识到,他的小徒弟刘大刚今日还没有给他说过话。
往常绝不会这样的。大刚的习惯是早上一起床就对着传音符给他请安。
这都已经快中午了。
第五君心里刚升起一点不安,紧接着耳朵里就传来了大刚的声音,把第五君的心给按回肚子里。
“师父!”小男孩兴高采烈地叫道,“今天我中午吃的萝卜丝炖大虾……”
第五君莞尔一笑。
行吧。怠惰就怠惰点吧,只要没事就好。
太阳从正头顶开始往西边微微倾斜。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今天是个艳阳天。山水银是碧池
随着时辰的临近,第五君的心跳越来越剧烈,一下一下地从胸腔传递到耳膜。他在窗台前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矫枉过正地赞叹着凉爽的秋风——实际上心神早就飞了。
紧张和期待让他的双手不停地冒汗,走路都异常地别扭,他甚至不敢太早换上那身道袍,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绊倒把衣服弄皱了。
终于等到第一抹晚霞在半边天空倏然绽放的时候,第五君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然后走到铜镜跟前。
他认认真真、无比细致地给自己戴上了人皮面具,确认没有一丝疏漏。
又给自己束发,用黑色布条扎了一个高马尾,他摇了摇头,长发就微微晃动。
最后,他穿上了那身玄陵门道袍。
第五君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戴着假面皮的他是一个陌生的玄陵弟子。
他的目光下滑到腰间,所有玄陵弟子在那里都坠一个金罗盘,他腰间却空空荡荡。
“果然太明显了。”第五君暗自思忖。
在玄陵门的时候,他穿这身穿成了习惯,并没觉得自己有多特殊。然而时过境迁,今日再穿上这身衣服仔细审视自己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没有罗盘是多么扎眼的一件事。
于是第五君又在外面套了一件白罩衫,扎上腰带,挡住了里面的黑道袍。
——没有罗盘的玄陵子弟只有齐归。他现在不可能堂堂正正地穿这一身出门。
“就这样吧。”
再如何勉强,他也不再是十七岁的齐归。
第五君看了镜子中的自己片刻,最后将左手的手套慢慢褪了下来。
他尽力复原从前那个和少主没有一丝嫌隙的自己,露出一点打气的微笑。今天是个好日子,他也想有一点好运气。
第五君抱起罩着黑布的红豆苗,走出了房间。路过六层的时候,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斧福府的弟子们还没回来。
走在路上的时候,第五君也并未放松警惕。
恕尔虽然说他能自己走,但这八成是因为少主的暗卫都在周围盯着,说不定就在哪个商铺的阁楼里暗中窥探。
“哎呀,公子是不是看到我了!”狭小的阁楼里,云城大惊小怪地突然蹲下。
少言站在阴影里,看着窗外已经转过头去继续走的第五君,“没看见你,但公子很聪明。”
云城这才松了口气,站了起来。
“哎,公子明知道我们肯定得暗中盯着,还非得自己走做什么。啧。”
少言瞟他一眼,“少主不也把茶肆那边的暗卫都支开了?”
云城做恍然大悟状:“哦,原来他们是要秘密相商!少言,你说他们要商量什么?”
“我怎么知道。”
云城撇撇嘴,忽然说:“可能这就是情趣吧!”
少言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云城继续说:“咱们都亲眼看见了,少主在花灯会上跟公子十指相扣,那叫一个甜蜜~今日中秋节,可能他们也想单独私会一下吧!”
少言头一回觉得云城说话非常有道理,不觉多看了他一会儿。
“哎,少言!少主说了,咱们看着公子平安到茶肆之后就可以去休息了。咱们去哪玩玩不?”
少言从窗户飞了出去,云城紧随其后。
他们如同影子一般跃向下一个暗哨,在目送第五君走进茶肆之后,少言转头看向云城:“你想去哪里?”
距离太阳落下还有好一段时间,灿烂的斜阳照在第五君的后背上,让他从头到脚都是暖乎乎的。
第五君抱着盆栽走进茶肆。
按照他的要求,茶肆里已经没人了,掌柜的和小二都放假去了,一直到顶上的阁楼都只会有第五君和他的客人。
“少主肯定还没来。”第五君期待地瞅着楼梯,“约定的是花灯亮起的时分。”
刚抬起脚踏上第一级台阶,第五君忽然听到阁楼上传来了齐释青的声音。
“找到司少康了么?”
第五君脚步骤然停住。
玄十的声音响起。
“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顿了顿,玄十又说:“毕竟那只是个空墓,都好几年了,人早就跑了。”
“空墓……”齐释青玩味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几乎带着墓穴里的凉意,“要不是有齐归刻的墓碑,墓里面还有一席白衣,几张人皮面具,我都要怀疑‘司少康’此人是否真的存在。”
楼梯最底端,一个人影维持着上楼的动作,身体甚至还是微微前倾的,但是就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
“小归不会说谎的,”玄十说道,“但是司少康此人的确疑点重重。光是他如何时机那样巧地出现在玳崆山上就很可疑,还有能治愈邪神咒诅的本事,而且最关键的,他会换颜易嗓之术。”
“堕仙难以抵御邪咒对肉体的侵蚀,但若是会这种术法,改头换面、变换嗓音,足以让他逃脱追捕,在人群里隐藏下去。”
“让他们继续找,找到从银珠村启程的那一天。”齐释青冷冰冰地说。
玄十应下。
阁楼里寂静了片刻。
“对了少主,”玄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跟惠子的婚事,少主是不是告诉小归一下比较好?”
“告诉他做什么。”齐释青轻哼一声,专横道:“先把人带回玄陵门再说。省得他知道了再乱跑。”
盛放红豆苗的陶瓷花盆无声地碎裂。
第五君的手指陷入一个裂缝,无意识地被划了数道血痕。
自从灵脉断掉后时不时的躯体僵硬在这一刻袭来,他维持着要上楼梯的滑稽动作,却无法挣脱。
鼻下涌出血来,喉头也漫上腥味。
血液顺着破裂的咽喉上充,就快填满整个口腔的时候,第五君终于挣脱可怕的僵直,咕咚把血咽了下去。
大脑嗡鸣之下,第五君仍然记得轻轻地把脚收了回来,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抱着他的红豆苗,转身走出了茶肆。

第五君机械地走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走回了千金楼。
站在千金楼的门口,他仰望着那块乌木牌匾,驻足片刻,走了进去。
在遭受巨大打击之后,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不知所措、丧失行动力。比如第五君,在他迎着落日踏入千金楼的那一刻,他周身的气场就变了,大脑无比清醒。
他紧紧抱着碎裂的花盆,悄无声息地顺着台阶上楼,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路过第六层的时候,他确定了斧福府的弟子都不在,于是从怀中掏出一张小小的传音符,塞进了柳下惠子的房门边,靠近门轴,开门刚好会被挡住。
在灸我崖的时候第五君就画过好多传音符,他的传音符都是小小的,并且涂了墨汁,不易被发现。
同样的传音符,在灸我崖的时候,他曾拍过一张在齐释青后背上,现在又塞入了女修的房里。
第五君低头默念一声“罪过”。
他迅速起身,在无人察觉之际就回到了八层自己的房间。
第五君将那盆红豆苗放在桌上,手上伤口这才察觉出痛来。他瞄了鲜血淋漓的手一眼,去净了手。
土壤吸收了他的血液,被罩着黑布的红豆苗肉眼可见地向上长了一小截。
走到铜镜前,第五君换下了自己的行头。一炷香的时间不到,站在同一个位置,心境已是天翻地覆。
那件十七岁时穿过的玄陵门道袍被收了起来,第五君没再看一眼,随手拿起了搭在外面的青布衫。
正在这时,耳朵里传来了声音。
柳下惠子回来了。
第五君手一顿,继续更衣。
两道声音,一男一女。
男声是柳下惠子的心腹弟子之一:“少主,联姻一事关系重大,您确定不让门内提早准备吗?”
柳下惠子一贯温柔的声音此刻听上去颇为威严:“我说过了,此事保密,只有我们六人知晓。在举行婚礼前,不得惊动任何人。”
那斧福府弟子叹了口气,道:“掌门到时知道了少主连婚姻大事都瞒着他,真的会怪罪少主的。难道少主是担心掌门不同意吗?”
“掌门肯定不会不同意啊!放眼整个蓬莱仙岛,只怕没有更与少主门当户对、更让掌门舒心的女婿了吧!”
片刻的安静。
下一刻,柳下惠子冷冷地问:“我只问你一句,你是我的人,还是掌门的人?”
那斧福府弟子立刻严肃道:“属下至死跟随少主。”
柳下惠子道:“出去吧。告诉另外的人,三缄其口。”
“是。”
第五君听完这一切,已经换好了衣服。
他把桌上的手套戴上,看了眼镜子,挑起来一个笑。
齐释青和柳下惠子联姻的事,给了第五君狠狠一个耳光。
少主和玄十在茶肆那番话,让他幡然醒悟:没有什么是不能瞒着他、不能骗他的。
他实在太把自己当回事。
当初齐释青把自己给师父立的墓碑拿回来摔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司少康的墓已经被掘开了。
以齐释青的多疑,又怎么会允许他发现一个墓穴,却只带回来墓碑?
可他那会儿是多么可笑,还求着齐释青不要挖开司少康的墓,不要扰了师父的清净。
齐释青就那样冷冰冰地、装模作样地质问他,还恶毒地揣测他们的师徒关系。
第五君几步走到床榻边,抡起胳膊一拳捶下。
一声压抑的闷响。
关节登时变红。
他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又捶了一拳在榻上。
眼尾红了。
第五君对着软榻出气,一拳一拳却是在击打曾经自作多情的他本人。
言语上三两句的暧昧,肢体动作似有似无的纠缠,就能让他产生如此大的错觉,好像玄陵少主真的喜欢他。齐释青的故意隐瞒被解释成了对他的保护,而他甚至把齐释青的阴晴不定和对司少康的恶言恶语曲解成了在吃飞醋!
全错了。
第五君喘着粗气站直身体,床榻被他捶打得凌乱不堪。
齐释青从最一开始就在怀疑司少康,在发现师父的墓穴是空的时候就将计就计试探自己。
而他本人,亲手葬了司少康的人,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齐释青和柳下惠子联姻,仔细想来甚至都算不上稀奇。
毕竟就连陈飘飘为了保住见剑监都能和见剑监的大弟子成亲,玄陵门和斧福府两大仙门决定喜结连理,合力对抗堕仙,完全是情理之中。
第五君猛地扬起头,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他盯着天花板,平复着呼吸。
脑海中有太多的画面在拉扯,如同战场上激烈的短兵相接。
齐释青并不信他。若是信他,就不会挖开司少康的墓,并且隐瞒墓是空着的事。更不会一边隐瞒着他的存在,一边又决定和柳下惠子秘密联姻。
第五君发出一声自嘲的笑,骨髓里都渗出冷意。
若齐释青真的信他,又何必让他吃化功丸。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的清白,实际上不还是防着他么。
司少康的空墓恐怕更加深了他们对自己的怀疑了吧。
可惜他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被蒙在鼓里,天真地以为对自己的监视都是对自己的保护,少主跟他两情相悦。
一通发泄过后,太阳已经落了下去。
天暗了。
第五君漱了漱口,吐出来的水仍然是淡红的,嗓子里只剩下一丝血腥味。
鼻下的血痕他也细细清理过了,一张假面皮看不出任何破绽。
被碎花盆扎破的手一只掩在手套中,另一只却只能敞露在外面。第五君低头看了片刻,拿出易容工具,很快遮住了伤口。
往新鲜的伤口上易容很疼。
但没有关系,反正他好得很快。这样的伤,明早就看不见了。
第五君对镜检查了最后一遍,笑了笑。
如今他再不可能在齐释青面前露出任何破绽了。
银珠村花灯点亮的时分,第五君踏入了茶肆。
这偏僻的角落里照明有些稀疏,但隔着老远,第五君就看见那亭子里的火烛只照出了一个人影。
玄十已经走了。
第五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跳慢了下来,勾唇微笑。
他拿出了从前插科打诨时的神态,轻松、天真地走上楼梯,在精心布置过的亭子里看到齐释青时,笑眯眯地说:“少主来得好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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