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齐冠对玄一和玄廿说:“这个猜测我会跟长老们商量,你们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是。”
“是。”
“还有一点。”掌门齐冠站了起来,缓缓踱步,“你们觉得,这个邪阵出现的时间长么?”
片刻后,齐释青道:“不长。”
“从扇善山接到百姓求助开始,整件事情像一个计。”
玄廿点头,“弟子也这么认为。”
玄陵掌门齐冠扭头看向他们三个,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已经很晚了,你们回去吧。今日很辛苦,明天休息。”齐冠冲他们摆了摆手,重新坐回椅子上。
玄一和玄廿行了礼,转身走出金陵大殿。
齐释青却没有离开,而是沉默地站在父亲跟前。
玄陵掌门面无表情,目光落在齐释青身上,实则陷入沉思。“如果这是一个计,那就是有人拿扇善山做试验,看他们在邪阵面前会如何。所以邪阵的规模并不大。”
“下一次,恐怕就会动真格了。”齐释青冷冷道。过了半晌,他问:“最近,有异常么?”
他问的是在玄陵门几次留下痕迹的堕仙。
“没有。”齐冠眼神似在放空,半晌后忽然一凛,问道:“今日小归有异常么?”
齐释青严肃地说:“靠近邪阵的时候,听声音不太舒服。后来晕了过去,醒来就呕了一口血,但身体没事。”
齐冠一手摸下巴,一手盘着自己的罗盘,道:“你回去好好看看他,他体质特殊,恐怕受到的冲击比常人要大。”
“我知道。”
“谨言慎行。”
“我知。”
齐释青踏出金陵大殿的时候,天都亮了。
他轻轻推开齐归的房门,见桌上的烛泪已经落了一滩,蜡烛只剩短短一截,便知齐归一夜都是点着灯睡的。
齐归呼吸清浅,在睡梦中仍然是不安地蜷缩着。
齐释青无声地在他床边坐下,轻轻握住齐归的手。
下一瞬,齐归就嘤咛了一声,条件反射似地死死拉住齐释青,把人都拽得快要倒在榻上,脑袋还往对方的怀里拱。
齐释青撑住身子,搂着齐归毛茸茸的脑袋,哑然失笑。
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长达一年多的兄弟嫌隙,齐释青单方面宣布他们和解了。
他慢慢低下头,在齐归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安神符,塞在齐归的手心里。
给齐归掖好被子,齐释青将手很慢很慢地抽了出来,带着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温柔笑意,离开了齐归的屋子。
等到午时,太阳已经把地面烤得暖烘烘的,齐归才幽幽转醒。入睡时的担忧难过被几个时辰的好眠推到了很久以前,齐归只感到神清气爽。
手心里好像放了什么东西,齐归揉着眼睛拎到眼前一看,是一张安神符。
——少主来过!
齐归腾地从榻上坐起,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推开门——
正午的阳光热烈地刺眼,齐归不禁眯起眼睛,却在看清院子里的人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齐释青正往桌边端饭,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热腾腾的菜,见他开门,无比自然地说:“醒了就快去洗漱,掌门来吃午饭,马上就到。”
齐归把那道小小的安神符珍惜地攥在手心,笑容更加耀眼:“嗯!”
他知道少主不生他的气了。
他以后可以继续在心里喊他哥哥。
天气飞快地暖了起来,转眼到了四月初一,齐归的十七岁生辰。
十七岁在玄陵门是个大生日,象征着成年。按玄陵门律例,所有弟子年满十七的时候,都要独自外出历练一年。
但齐归却免了。
玄陵掌门齐冠怕齐归不高兴,特意摆了生日宴哄他,说:“反正去年你也跟着哥哥在外面呆了好几个月不是嘛!就当下山历练过了哈!”
齐归笑吟吟地点头,答应得无比乖巧,实际心里知道是自己的暗器仍然没有修炼到家,只停留在使银针的阶段,真碰上什么事恐怕无法自保,更让人担心。
心里虽然叹着气,脸上却仍然满面笑容,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齐归还说了不少笑话,把掌门、长老,还有师兄们都逗得开怀大笑。
等回了玄君衙,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齐归唇边上翘的弧度才渐渐落下。
他想下山历练,想变成真正的玄陵弟子。
想有罗盘,想学机关术,想学问玄。
其实在一周之前,在掌门还没跟他说不必下山的时候,齐归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袱,又紧张又期待。
玄陵门所有的师兄都是在十七岁生辰当天,带着行李去善念堂检查,通过检查之后再去金陵大殿拜过掌门长老,然后下山历练。
少主当年也是这样的。
齐归怀揣侥幸之心等到了最后一刻,却还是不行。
把自己的行李一件件拆了放回去的时候,齐归不禁想:“也许我一辈子都得待在玄陵门了。”
如果是真正的玄陵弟子,反而可以自由出入。
没有罗盘的自己,要是想出趟山,身边没有人都不行。
齐归把一身正红的长袍脱了——他今日生辰,掌门特意让他穿新衣服——齐归摸着手里的料子,忍不住微笑:齐叔叔也是童心未泯,热衷于像打扮漂亮闺女一样打扮自己,可惜少主不给他打扮。
上回少主穿颜色鲜亮的常服……
齐归回想了片刻,竟然已经是三年前,那会儿是别家弟子来玄陵门访学,齐叔叔招待斧福府和见剑监掌门设的一个家宴。
那时少主是陪自己一起穿的淡绿色长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齐归拉开衣柜,把压得严实的那件衣袍拿出来,同这件新做的红衣放在一起。
他看了这两件衣服好长时间,最后轻轻笑了一声,把衣服收了起来。
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响起。
齐归动作一顿,呼吸停了一拍——他听出来这是少主的敲门节奏,只是不知少主找他何事。
于是他拍了拍脸,路过铜镜的时候还瞥了自己一眼,确认表情正常,这才开了门。
齐释青在门框里静静地垂首看他。
“我能进来吗?”他问。
“啊,请进请进。”
齐归没有想到少主会给他准备生辰礼物——毕竟少主十八岁回玄陵门的时候,自己什么都没有给对方准备,他那时还没有掌握与少主如同兄弟一般相处、又不会流露自己心思的法门,只知道躲着人。
“这是什么?”齐归给齐释青递了茶,望着桌上不知包了什么东西的红绒布。
齐释青握住茶杯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为了掩饰紧张,他端起茶杯饮茶,状似从容道:“你打开看看。”
齐归小心翼翼地将红绒布掀起一角,见里面躺了一块精巧绝伦、水头极好的小玉佩。
“咦……”齐归眼睛亮亮的,看了一会儿后惊讶起来,“这不是……”
他的目光下移,看向齐释青的腰间——那里果然坠着那块大一些、图案却是一模一样的少主玉佩!
齐归眼里的惊喜抑制不住,他望着齐释青,不敢置信似的:“是给我的吗?”
齐释青却没有过早地放松警惕,茶杯仍然挡住嘴唇,他观察着齐归的神情,得出结论:齐归并不知道这块玉佩的含义。
“嗯。”确认过后,齐释青才淡然地将茶杯放下,唇角微勾,摆出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掌门给你的成年礼。”
齐归高兴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说:“不对啊,掌门已经给过我生辰礼物了啊!”
他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口一松,倒进手里一把金元宝。“这十七颗开过光的赤金豆子是掌门早上刚给我的生辰礼物~”
“成年礼和生辰礼不一样。”齐释青一本正经胡编乱造,“玄陵门十七象征成年,十八可以娶妻,都是大生日,多收一份礼是应当的。”
“哦!原来如此!”齐归不疑有他,兴奋地把金豆子装回锦囊系好,然后小心地把那块小玉佩捧了起来。
他看向齐释青:“谢谢少主!”
齐释青没有立刻回应,过了好一阵,目光才从那只小玉佩移向齐归:“你不佩上么?”
握住空茶杯的手又收紧了。齐释青呼吸都停了片刻,很难说他到底是想让齐归系在腰间、让所有人都看见,叫亲传弟子立刻就心知肚明,掌门长老也大吃一惊,兴许会把他直接扔进善念堂的重刑室……还是说他想让齐归收下就好,扔在柜子里落灰也不要紧。
他看向齐归的眼神过于沉了,让齐归一下都有点愣。
齐释青这才别开视线,意识到他想如何没有任何用,选择权在齐归那里。
从决定把这块小玉佩拿出来交给齐归的那一刻起,齐释青就知道早晚有一天齐归会明白这块玉佩的寓意。
齐释青嘴角的弧度带着自嘲,等齐归明白的时候,还不定怎么样呢。
“我当然要佩了!”却听齐归兴高采烈地说。
齐释青猛然抬头,见齐归正穿了一条红绳在玉佩上,往脖子后面结结实实地打死结。
“……”
齐归激动地看着齐释青,觉得自己聪明得要命:“我不像少主那样稳重,经常上蹿下跳、磕磕碰碰,要是挂在外面碰到就不好了!”
齐归摸了摸后颈上垂下的一溜死结,放心地拍了拍已经藏进领口的小玉佩,骄傲道:“这样绝对没问题了!”
齐释青没能绷住,爆出来一声笑。
齐归不明所以,呆站在原地,还以为自己做了多么滑稽的事情让少主笑成这样。
……但好久没见过哥哥这么开心了。
于是齐归也嘿嘿地笑了起来,兄弟二人笑成一团。
终于,齐释青直起身子,双眼泛着可疑的水光。他伸手招齐归过来,从齐归衣襟里拎出来那块小玉佩,用手指摩挲了两下,又塞了回去。
“戴上就不能摘下来了。”齐释青说,半开玩笑半威胁的口吻。
齐归理所当然道:“当然!你没看我打的死结么!”
齐释青又笑了起来,摸了摸齐归的头。
巨大的喜悦让齐归整个人都荡漾起来,他飘了好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哦!我要去谢谢掌门!”
却被齐释青慢条斯理地按住坐下。“不必,我替你谢过了。”
“真的吗?谢谢少主!”齐归一口小白牙闪着光,让人很想上手摸一摸。
齐释青点点头,“真的。不客气。”
齐归后来回想起来,十七岁生辰的这一天,是他人生当中的转折。
就如同朝代更迭,在最盛大、最欣喜的这一日之后,变故接踵而来。
那片沼泽地里召邪神的法阵,很快被证实是更大的邪阵的铺垫;而那场让他彻底无法再做一名本就勉强的玄陵弟子的灾难,发生在玳崆山。
十七岁那天还在苦恼也许自己一辈子都得呆在玄陵门里,没熬到十七岁的末尾,齐归就已经不再是齐归。
他在一夜间失去了掌门、长老,还有共计六十八名师兄。血债都算在他的头上,他成了欺师灭祖的叛徒。
再醒来的时候,他被一个叫司少康的白衣仙人救下,变成了第五君。
玄陵门仿佛一段漫长的前尘往事。自此,第五君再也没能回玄陵门。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回到现在的时间线。终于。
盛夏的银珠村充满生机活力。
作为蓬莱岛西最繁华的城镇,银珠村的百姓安居乐业,往来商贾络绎不绝。
行道树郁郁葱葱,在有些阴沉的天气里拼命克制着活泼的气息,偶尔云层之间起了嫌隙,一抹亮色就会从夹缝中闪现——原来阴天之上竟如此晴朗。
“客官,吃点什么不?我们家的炖羊肉是一绝!”
茶楼里,一个小二正殷勤地问一个坐在窗边的书生。
这茶楼名叫“侠客留”,白天是茶楼,到了饭点就变成酒楼,什么茶啊酒啊鱼啊肉啊——只要客人点了,就都能弄来。
这书生占据了一张风景最好的小桌,对面椅子上坐着他的小包袱,里面不知放了些什么,但大抵就是读书人行路的盘缠之类的东西。
他已经在这儿坐了一整天了,除了要了一壶茶、一碟点心,再没要其他的。眼看着到了饭点,用晚膳的客人们都来了,这书生要是再坐下去耽误他们做生意,老板就该不乐意了!
“啊,炖羊肉啊……”那书生从窗外的景色里回头,好像看入了迷,刚刚才回神,“哎,你们有鸡吗?”
小二愣了一会儿,他看着这书生,感到有点说不出来的迷惑。但他很快就回道:“鸡当然有!您想吃什么样的? 辣子鸡?白切鸡?口水鸡?”
挂着热情的笑容,小二看着这书生,忽然发觉这种不协调感是从哪里来的——
这书生有一种名门出身的气质,说是仙门弟子也不为过,可那一张脸却过于普通了,表情也很呆板,一点灵气都没有。
“小鸡炖蘑菇,能做吗?”这书生温文尔雅地问道,“不行的话,换个别的也没关系。”
小二忙点头:“能做能做!我们家从小公鸡到老母鸡一应俱全,什么都有!蘑菇也是山上刚采回来的,保证新鲜!”
书生点头,“再来一壶陈皮普洱。”
“得嘞!”
小二答应得爽快,飞快跑去后厨交代了菜名,又拎茶壶过来的时候,这书生早已转头望向窗外,专注而沉浸,连茶来了都不知道。
但店小二还算解风情,轻轻、轻轻地把茶壶、茶碗放在桌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转身走开的时候,他不禁腹诽:窗外那破景有啥好看的?不就是些摆摊的么!都看了一天了,也看不腻啊!
侠客留茶楼外,藏着两个黑衣暗卫。
这两个暗卫的视线一直放在窗边坐着的书生身上。准确来说,从这书生今早踏出千金楼的那一刻起,这两人就一直跟着。
书生先去了药房,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药材;接着就在街上闲逛,顺手扶起了一个跌倒的小童,还在摊子上买了几样给半大小子玩的玩意儿,装进他的小包袱里;再然后,他就进了这“侠客留”茶楼,一坐坐一天。
这两名暗卫完全隐匿了自己的身形,一动不动,暗中观察。他们的双眼如同鹰目一般锐利,书生一日所做的所有事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从他在药房里买了哪几味药,到在市集上买了些什么,再到进了茶楼点了些什么,他们全都知道。
“那个,两位……”突然,有人走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直接冲他们讲话。
两个暗卫吓了一跳!
——他们藏的地方绝对隐蔽,甚至还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寻常百姓路过根本无法发现!这人竟看出来他们藏在此处!是何方神圣?!
“哈哈,那个,吓到你们不好意思哈……”茶楼小二歉意地挠了挠头,咧着嘴道:“二楼的公子让我过来叫你们上去吃饭。”
说着,这小二拿手示意二楼的方向,两个暗卫瞬间转头看去,只见那个一直眺望窗外的书生正托腮看向他们,脸上带笑,过了片刻张开嘴唇做口型:“辛苦了,来吃饭吧!”
暗卫:“……”
见两个人还不动腿,小二催促道:“快走吧二位客官,人家点了好酒好菜招待您哪!”
“不必,您请回吧。”一个暗卫开口道:“烦请转告他,不必着急,我们在此等候。”
小二狐疑地来回打量了这两个暗卫一番,终于没忍住凑近,小声问道:“不是我说,你们家公子,什么来头啊?”
暗卫思考了半晌,配合着小二的神神秘秘压低声音道:“千金楼。”
那小二登时睁大眼睛,话都快说不出来了:“玄、玄陵少主?!”
刚做出这个猜测,他就在心里否认——不可能啊!整个银珠村谁还不认识玄陵少主的真容?那等气宇非凡,三岁小儿都能认得出!——转念一想,却又恍然大悟——怎么不能!玄陵少主的道法高强绝非凡人能想象的,这只是改了个样貌,想必也不是难事!
两个暗卫就静静地看着店小二,神情无比淡漠,一个字都不说。
小二立刻了然,醍醐灌顶,心中大叫道:“妈呀!贵客!大贵客!!”而且冲两个暗卫虔诚地拱手,一脸“多谢告知多谢告知”的窥见天大机密得了便宜的样子。
转身跑回侠客留茶楼的时候,小二激动得小腿肚都在颤抖——我的天哪!玄陵少主竟然会易容术!而且易容完竟然只是为了来我们茶楼吃茶!!!
这样尊贵的少主,默默无闻地来到我们这粗鄙之地……
小二猛然瞪大眼睛:“他一定是有要事在身!所以不能让别人看见他的真面目!可不能坏了玄陵少主的大计!!显然他一直看着窗外是别有深意的!我真是!!竟然还妄自揣度——!!”
于是等跑到书生桌边的时候,店小二拼了老命才让自己一张脸不显得过于兴奋,但没办法,实在是太刺激了、太难得了,小二两只手心全出了汗,不停地在上衣下摆揉搓,就像一只扭捏的苍蝇。
“那个,”小二清了清嗓子,自以为无比自然、实则声音异常洪亮地说:“您那两位朋友,说不上来了,也让您不要急,他们在那儿等着!”
他声音还是大了些,茶楼外藏着的两个暗卫都听见了。
“……少言,这不好吧……”一个暗卫对另一个说,似乎有点无语。
叫“少言”的暗卫并没有回他,而是继续盯着楼上。
只听楼上那书生开口了,声音脆生生的,“啊,不上来啊?”
不待店小二说什么,那书生又说话了:“嘻嘻,正好,那刚刚我说的烤羊腰子、毛血旺、红烧肉就都退了吧!酒也不要了!”
小二愣住。
却见书生一脸“我真是有先见之明”,得意洋洋道:“我一直拦着后厨没让做呢!”
掌勺师傅撩开后厨的门帘,黑着脸看着店小二。
——这书生刚叫小二下楼去叫人,就飞快冲到后厨,说:“哎师傅,您先别做!别下锅!千万别!”
掌勺师傅心道怎么还有不急着吃饭的客人,嚯,原来在这儿等着呢!真是个抠门儿的主儿!
但店小二既然知道了这书生的“真实身份”,还能让贵客这么为难吗?!
那必然不能够啊!
于是小二爽快地对书生说:“您且放宽心,您点的呢原样给您上,吃不了,嘿!咱可以兜着走啊!”
书生:“……啊?”
小二飞快弯下身子,压低声音道:“我们平日多受您照拂,请您用顿便饭是理所应当的,您千万别嫌弃!”
说完,小二就潇洒地转身离去,直入后厨,吆喝道:“愣嘛呢!都点了该做做!”
路过柜台的时候,小二对掌柜的说:“掌柜的,什么都别说,先算我的,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说!”
书生迷惑地看着小二跟打了鸡血似的,过了老半天才发出声音来:“……啊?”
楼下,叫“少言”的暗卫终于开口了。
“确实可能不太好。”
惜字如金的少言对身边另一个暗卫说:“云城,等公子吃完后,你去结账。”
云城:“……”
作者有话说:
忘记前情的朋友们,可以回90章前后瞄一眼!
第158章 悸动(二)
第五君吃饱喝足,又拎了满满当当两大只食盒出来,笑嘻嘻地走向少言和云城。
他脸上仍然戴着书呆子的假面皮,背上还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一左一右两只食盒散发出油水荤腥的香气,简直就像一个好不容易被好心人接济吃了顿饱饭的没出息的书生。
少言叫道:“公子。”接着他就看向云城,无言地发布命令。
云城也叫了一声“公子”,然后无奈地咧嘴,蹬蹬蹬跑入茶楼。
第五君:“他干嘛去?我吃了什么你们也要记吗?真的,有必要吗?”
少言:“不必管他。公子回去吗?”
第五君:“哦,回吧。”
第五君往千金楼的方向走,少言在他身后隔着半步的距离跟着。
“少言兄哪。”走了一阵,第五君转身,老气横秋地叹气,“你就不能跟我并排走吗?”
“我现在可是个穷苦可怜的书生,好不容易遇到个善良的老板请我吃了顿饱饭,身后却跟着一个一语不发、面容阴沉、举止可疑的黑衣人,好像要来打劫我,你说,别人看到,该怎么想?”
少言:“……”
第五君声情并茂地继续说:“我不过就是得罪了你家的公子,你们高门大户,你们有钱有势,我一个穷书生得罪不起!我悔!”
说着说着,第五君就演了起来,引得路过的百姓都诧异地侧目。
他晃悠着手里的两只食盒,颤抖着说:“这是我接下来两个月的吃食了,你竟然忍心抢走吗?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留条活路!!”
“……”少言眉尾直跳,这种时候该怎么办?他倒是想直接点了第五君的哑穴、实在不行直接捆了轻功飞回去也行——但这可是戴着少夫人玉佩的人,不能僭越。
少言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什么话都不说,但心里是很急的。
第五君早就看出少言的脾性,知道成功把人逗到了心里高兴得很,演得愈发起劲——横竖他也不想这么早就回千金楼,总得消磨时间呀!
于是他直接席地一坐——
却没坐成功。
第五君后领被攥住的时候整个人是懵的,还天真地以为是坐到了什么东西上才没能让尊贵的臀部触碰到大地,继续往下坐了一下,打算表演一个穷苦书生为五斗米折腰遭遇歹人顽强护食——
但依然没坐下去。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不等扭头,就见少言规规矩矩站好,给身后的人行礼:“少主。”
第五君被提溜着后领,完全没使劲地站了起来:“……”
隔着一张假面皮,第五君毫无心理负担地对玄陵少主甩出一副臭脸。
他就等齐释青随便说句什么,然后他就立马把刚刚的戏演下去,让银珠村的老百姓好好看看他们心中的玄陵少主才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仙门弟子,而是恃强凌弱欺侮书生的——
“对不住。”
却等来了齐释青这仨字。
第五君刚攥紧手里沉重的食盒:“……嗯?”
少言识趣地再度隐身,并且拦住了刚在茶楼结完账跑过来的云城,一起隐身。
夕阳已经落了,家家户户点上了灯。
在这种不明不暗的氛围里,再凶煞的人看上去都能变温柔。第五君注视着齐释青的脸,拧着眉毛,试图从他的面无表情中看出点花来。
——这人什么意思?
齐释青看着第五君的眼睛,说:“早上不该那样说……你师父。对不住。”
第五君眼睛睁大了,人皮面具的眼皮都堆在一起。
——这么悦耳的话,是齐释青说的?
第五君:“啊,哦。”
齐释青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那两只食盒,第五君条件反射地不想撒手,两人拉扯了一会儿。
“给我吧,我不会让你饿着的。”
话音温柔,齐释青冲着他的耳朵低笑,第五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两人走在路上,第五君罕见地没有说话的欲望。
太奇怪了,太诡异了。
他无比想念少言和云城,要是有他俩在,自己还能说点什么活跃下气氛,但这俩人从少主来之后就神隐了,完全不在意他的死活。
果然是齐释青的人!
第五君在心里暗暗唾弃少言和云城,接着就心疼起来自己势单力薄。
“你今天去药房配药了?”齐释青主动挑起话头,“是配寒冰石斛的吗?”
第五君:“啊……嗯。”
齐释青又说:“让人看着你并非是不信任你,是需要保证你的安全。”
第五君:“嗯。”
“晚上吃得好吗?”齐释青似乎惊叹于手中食盒的重量,“打包这么多?”
第五君眯起眼睛斜着仰视齐释青。
——这人是被夺舍了吗?
是,的确从在灸我崖重逢的时候就发现少主现在的脾气阴晴不定,但这也变化太大了!
早上还恨不能掀了司少康的墓,骂他和师父断袖乱伦,到了晚上就温声道歉,关怀备至……难不成明天早上少主就又得发飙了?难道他早上和晚上的灵魂是不一样的?!
第五君从袖子里摸到一个乌木小盒子,里面放着随身携带的暗器银针。
说来惭愧,这个小盒子还是当年少主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但如果给少主扎上两针就能让他恢复正常的话……夺舍要扎的穴位是……
第五君的目光已经开始在齐释青的周身大穴上游移了,冷不丁却听见齐释青又低声问了一句:“是给我打包的吗?”
怎么说呢。虽然第五君已经分心在给少主扎针的事情上了,但还是在一刹那就分析出了少主这一声里的复杂心绪:期待但又不敢期待,欣喜但又不敢表露,谨慎但还是好奇……
第五君有些麻木道:“啊……嗯。”
已经滑到手里的乌木小盒子又被推回袖子里,第五君想:“还是等回去再说吧,在大路上扎针不太好。”
第五君加快脚步,这回程的一路本来没那么长,但他却感觉太漫长了。好奇怪,好诡异。他还刻意平视前方,大踏步昂首挺胸往前走,这样就能忽略掉齐释青总瞥过来的视线。
——他用余光已经抓到十多次了!少主总看他!这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怪啊!!
终于,等进了千金楼。
第五君停下脚步,正视齐释青,公事公办地说:“少主,我早上已经说过,我如今没有灵力,不会乱跑,少主不必夜晚也辛苦看管我。”
“我要我的房间。”
第五君这话算不上和善,甚至他们是在千金楼大厅里说的,还有几个玄陵弟子在场,第五君也毫无顾忌,没有给少主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