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学第一研究生—— by无知之幕
无知之幕  发于:2024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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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太闷。
压抑地透不过气。
从那天起,他莫名其妙开始热烈地想念多年不见、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的表弟。
来年报专业,他义无反顾选择了神经医学。
他又跟老秦磨了很久,再一次搬回小姨家。
他最喜欢夜深人静时,坐在次卧的窗前,盯着天空思考分析,他小姨究竟发生了什么。
机缘巧合,他误打误撞,居然真的撞进超研组。
他看到病床上呼吸困难的白人姑娘,控制不住地亢奋激动。
这是他最接近真相的时刻。
他全力申请参与科研。
导师问他申请加入超研组,是否经过认真仔细地考虑。
“你可能会有危险。”他导皱着眉。
他“嗯”一声:“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有多危险。
但是我还是想做。
更让他惊喜的是,他居然在鬼森林撞见了李则安。
整整二十年没见,他个子变高了,五官长开了,眉眼又像小姨又像姨夫,好看到男生看一眼都心动的程度。
唯一没变的,是他看自己的眼神,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厌恶、反感。
孟桐在歉疚中乐观地想,起码他也一眼认出了自己。
终归是血脉相连。
那次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勾·引”老秦。
可孟桐不想太早告诉老秦他找到了弟弟,这样没惊喜。
然而老秦年纪越大人越懒,不想点儿办法肯定请不动他。
“我被人打了。”
孟桐捂着脸,可怜巴巴。
老秦提着木剑,呲牙:“下回我去保护你。”
他成功把老秦带到鬼森林,想着什么时候安排他们见面。
没料到中间发生了一堆意外,老秦在他不在场的时候,提前见到了长大后的李则安。
无事发生。
人年纪大了眼神就是不好使。
孟桐好几回想问老秦:您没发现这个人长得很像您妹妹妹夫么?
但他看李则安也没有相认的意思,索性也不提。
反正人跑不了。
不差这几天。
他搬离房子后,没有通知老秦。
他知道老秦的习惯,总有一天他们能在房子里撞见。
他不信这回老秦还认不出。
只是有一点,他有些担心。
老秦这把年纪的人,不知道会不会发现李则安和谭既来的关系,发现了之后,又会怎么看待。
令孟桐没想到的是,老秦只是眼瞎,心不盲,相认当晚就解读出了俩人不言而喻的感情。
更让他意外的是,老秦很识趣地没点破,甚至在他调侃暗示谭既来是李则安的人时,还会一巴掌呼过来圆场。
“不是你学生啊!”老秦怒目圆睁,潜台词是“你招个学生结果把小安骗走了,你还有理了”?
孟桐一边喊“是是是”,一边硬生生背了这口锅。
为数不多的相处中,孟桐冷眼旁观。
与其说谭既来把老秦的宝贝外甥骗走了,不如说是他家宝贝大外甥,处心积虑对他学生下的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个人的感情当中,谭既来更任性自我,而李则安是那个迁就纵容,无法离开对方的角色。
以至于小到一杯水一碗汤,饮食起居,大到工作人生,事无巨细,他全部以谭既来为中心,把对方捧到天上去。
直到李则安不告而别,把谭既来丢在国内三年。
孟桐难以置信,花了很长时间才相信这真是他表弟办出来的事。
明明那么喜欢那么爱,为什么会主动离开?
是不是疯了?
“小安就不怕他不在这段时间,小谭找别人?”
秦教授嘴角抽搐,说完又“呸呸呸”,开始担心他大外甥的人身安全。
孟桐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老秦,李则安应该是担心过的。
23年的春天他就被警察叫走,一个年纪很大的老警官,一脸严肃地跟他谈一件有些搞笑的事。
“根据警方工作人员的主动诉求,我们希望你在发现谭既来有产生别的恋情的苗头时,主动告诉我们。”
孟桐无语,拒绝了:“这算是个人隐私,不合适吧?”
“你误会了,我个人不在乎谭既来有没有新的恋情,也不在乎他未来可能出现的恋爱对象是谁。”
“你当然也可以选择不说,没问题。”
“我只是转达我们警方人员的诉求和希望。”
孟桐想了一会儿:“如果谭既来有别的恋情,你们的警方人员具体有什么诉求和希望?”
对方说:“抱歉,这我不能说。”
第一次谈话不欢而散。
一段时间后,警方又来找他。
这次老警官态度软了很多,说:“我们还是希望你能适时透露,我们保证会严格保密,而且这样对谭既来可能会好一点。”
孟桐不太明白:“什么叫对谭既来好一点?”
老警官拿出一份文件:“谭既来手里有我方警察的工资卡,正常来说,每月打到卡上的钱是一定的。”
“如果某天变成一大笔,这是一种隐秘地暗示沟通,你懂什么意思吧?”
“所以当谭既来查到后,更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始新的生活。”
“这是我们警方人员,最大的诉求和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没睡呀?

姜淑云做饭是真的没啥天赋,所以后来迷恋上卤制鸡爪鸭翅以及各种豆制品。
这种卤味儿属于只要只要料包买对了,怎么做都不会太难吃。
她隔三差五炖一锅,请在京大家属区附近上班的宋坤捎过去。
谭既来刚从早点铺子要了二两包子,胳膊肘夹着书准备去办公室,问:“你昨晚不是说今天休假吗?”
宋坤满声郁闷:“托您的福,刚刚临时又接到命令,得去警局听您的案情报告,草。”
谭既来鼓着腮帮子,停下脚步:“我的案情报告?”
宋坤“嗯”一声,不满地嘟囔:“南美制毒案,现在已经告破。因为影响过于恶劣,案子又比较典型,整个警察系统都被要求去听案情报告……听说还得写千字心得,真他妈……”
“谁作报告?!”
谭既来匆匆吞下包子,打断他大声问。
宋坤被震得耳朵微麻,干脆把手机丢在桌面上,随手点开扩音。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答:“案情报告……一般谁负责谁报告吧。”
“啪”一声。
谭既来夹在胳膊上的书掉在地上。
宋坤耳朵一动,循声看向手机,察觉到对面的人状态不对。
他问:“怎么了?”
谭既来:“具体什么时间?”
“九点。”
早八点半,宋坤赶到警局。
驱车路过办公楼,他看到大厅里乌泱乌泱,一堆警察不知道争先恐后围着谁。
等他停好车,挤进办公大厅,愣了:“老坛?”
谭既来被围的水泄不通,挣扎在人群里费劲地签名。
听到宋坤的声音,他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老宋,救命……”
几分钟后,宋坤把他从人堆里捞出来。
谭既来甩着手腕深呼吸:“我的天哪,我手都签抽筋了。”
宋坤笑:“谁让您火。”
谭既来想骂人:“还不是你拿着我的签名到处显摆,犯了众怒。我今天进门,门口的警察都缠着我要。最烦的是,他没准备,手头就一本笔录本……他应该不至于在我签过名的空白位置写点案情吧?”
“有这种事?”宋坤皱眉,“别担心,回头我去问问。”
虽然不至于给谭既来捏造点什么,但确实太不严谨。
谭既来伸着脖子到处打量,问他:“作报告的人呢?”
整个警局恢复秩序,一切如常。
大家各忙各的,完全没有准备接待的前兆。
“报告?”宋坤这才想起还没问他来这儿干嘛。
他琢磨片刻,难以置信:“你不会是来听报告的吧?”
正常人谁没事喜欢听报告。
谭既来来这儿也不是听报告的。
然而他现在没心情跟宋坤解释,胡乱答应:“算是吧……他们人呢?怎么还没到?”
宋坤反应了一会儿才说:“不会到的,报告人又不来我们局,”
谭既来傻了:“你说什么?”
“咋了?”
“他不来,那你们怎么听报告?”
“线上报告啊。”
谭既来呼吸凝固两秒,然后一记勾拳直扑宋坤肚子:“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他问了会议地址,匆匆就要离开。
宋坤两步跟上去,按住他肩膀,语速莫名加快:“阿姨的卤味还在我这里呢你带走吧。”
谭既来甩开他的控制:“你自己留着吃吧。”
宋坤:?
他叫车离开,催促师傅快些往市中心赶,却又在路上接到了宋坤的电话。
宋坤问他:“你到了吗?”
谭既来堵在三环,急得坐立不安:“到个屁,预计时长一直在增加。”
宋坤笑了声,安抚说:“别着急了,我们这个报告会,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改期了。”
“什么?!怎么又改期了?!”
谭既来心累到极点。
宋坤回顾周围,无人,压低声音:“对,小道消息说安排报告会的时候,这案子的负责人在飞机上,所以时间没提前跟他沟通好。刚才人家降落,说今天有别的安排,没空搭理我们。”
“那他人呢?”
宋坤哑了,半晌后结结巴巴:“这我怎么知道,我连是谁都不知道……”
正说着谭既来手机又进来一个电话。
他看了一眼:“老宋我先挂了回头再说。”
他说完想挂了宋坤,接另一个电话。
可惜这么多年,他面对电话套电话、七八个红色绿色灰色按钮交错的复杂界面,永远不知道该怎么按。
谭既来喊:“老宋你挂行吗?我不会操作!”
可惜宋坤把手机扔在旁边,啃着姜淑云炖的虎皮凤爪,根本没听到。
因为谭既来正在通话,第二个电话很快挂掉。
界面恢复单一,谭既来立马按下红键,指尖飞舞回拨回去。
几乎没有振铃,对面就接了。
“喂?你在哪里?”
两个人同时问,又同时愣住。
片刻,谭既来先开口:“我在三环上堵着……”
对面的人迟疑了:“你现在有事吗?”
谭既来:“没有!我是去……啊不说了,你在哪里?”
对面安静两秒,轻轻说:“我在家。”
简单三个字,两个人都有些失神。
谭既来捏紧手机,低声说:“你在家等我,我马上回去。”
电话结束,正好驶过拥堵路段。
司机高兴地踩了一脚油门:“我的天,最堵的这段终于过去了。”
谭既来清清嗓子:“师傅我改下目的地哈。”
司机一路风驰电掣,心情正好:“你改吧,你只要不让我开回去,怎么都行。你看对面车道这车,啧啧,我的天我们开了这么久还没看到头,比我们还堵啊……嗯?等等!导航怎么让我开回去?!”
五公里,谭既来“伏低做小”了四十分钟。
终于司机黑着脸把谭既来扔在家属院门口,一脚油痛快扬长。
谭既来下车一路狂奔,迎着夏日炎炎的风,穿过一排排老房子,钻进其中一个单元。
他大踏步几阶几阶地跳上三楼,还没等按指纹解锁,暗青色的大门已经从里面打开。
谭既来预想过好多次重逢的场景。
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天真地想也许哪天清晨,睁开眼睛,他梦到的人就坐在床边。
也或许他是被屋外器皿碰撞的声音吵醒的,循声走过去,惊讶地看到有人在厨房为他准备早餐。
后来他终于明白他想要的回归和重逢很难很难,所以不再原地等待。
他主动离开家门,披上与他同仇敌忾的战衣,奔波辗转在各洲各国。
异国他乡,机场酒店,一扇门意外地开合,每次眨眼和转身,他都在期待着视线里擦过某个熟悉的身影。
再到今天,得知他回来的消息,他跑去警局,以为会在那里遇见。
……既然不是警局,那肯定是他单位的门口、礼堂或广场。
但都不是。
最后开启的那扇门是家门。
他舍不得眨眼,看着门里的人扶着铜质把手,微微转身,对上他的眼睛。
谭既来有几秒钟恍惚,觉得不大真切。
再有意识的时候,他被捞进屋内,后背抵着微凉的大门。
明明睁着眼睛,却无法聚焦,他感觉自己应该是被人抬起下巴,所以微昂着头。
这样的姿势更能承受某些汹涌的情绪,对方另一只手扣着他的后脑,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吻他。
混乱的鼻息一时互相交错,额前分不清是谁的碎发,沾染着因他狂奔而凝聚的汗珠。
谭既来还有些话想说,每每张嘴,却被疯狂地索取和宣泄,夺走了所有的感情和理智。
终于他承受不住,伸出手抓住了对方身上柔软的家居服,轻扯着求饶。
可惜这样动作,在过去总是代表着暗暗的鼓励,他随即得到更重更深的亲吻。
应该是有轻微的缺氧,谭既来脑中一片空白,无力地垂下手。
划过的弧度,隔着布料,微妙地擦过对面人的腰腹。
他感觉到对面的人肌肉瞬间紧绷,闷哼着放过了他。
谭既来后仰,头抵在门板,盯着天花板透了几口气。
缓过来后,他偏头发现四年不见的人,微眯着满是雾气眼睛,目不转睛望向自己。
他脸颊耳朵脖子,以及露出来的锁骨处的皮肤,一片潮红。
他气息还没恢复平稳,胸口不停起伏,全身在轻轻发抖。
谭既来熟悉他这样的状态,无端紧张,努力屏住呼吸,不再刺激他。
半晌,李则手穿过谭既来后背,把他和钢门隔开:“凉吗?”
六月中旬的天气又闷又热,谭既来贪恋这样的清凉。
“不凉。”
他说完意识到自己被对方扣入温热的怀抱,两只大手正在轻轻摩挲他的脊背和头发。
谭既来有点痒,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抬手抱回去。
他闭着眼睛,十指在他背后交扣,低声:“你回来了?”
说完他自己都惊到了。
他的嗓音实在太过卡顿嘶哑。
最早分开的时候,谭既来心里是有大气的。
面对父母,面对所有人,他伪装地特别好,口口声声为李则安开脱。
只有他自己知道,深夜一个人躺在床上,他有多少次突然坐起,抱着满床被子,无声又用力摔在地板,很久很久之后才慢慢捡回来。
再后来,他的气消解成了无助和忐忑。
他定期去查银行卡的余额,期待看到每个月都是同样的数字在增加。
每次确证之后,结果明明让他满意,却又像是行驶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公路,长的让人绝望。
到开门之前,他好像完全没有了脾气。
所有好的坏的情绪都被甩在身后,唯一的信念就是想要见到他。
然而现在,很突然的,他胸口里灌满了委屈,又随着动脉血液,一下一下充斥至全身。

然后谭既来鼻息一动,“唰”得垂下眼皮,盯着地面新换的淡黄色瓷砖闷闷不乐。
他的后脑很快被人揉了揉,温柔至极。
“怎么样才不生气?”
李则安跳过“你是不是生气了”这种无聊废话,认真地问他。
谭既来抿嘴,半晌说:“不知道。”
情绪这种东西,没有任何理性标准。
李则安手指淹没在某些人半长的头发里,又轻轻抓了抓,像在讨好一只傲娇的猫。
他笑着拍马:“不知道……那就是不生气,我们伟大的谭干事最有雅量了。”
谭既来:“……”
相比起这几年无法言说的委屈,此刻他更不高兴对方耍赖的态度。
于是谭既来张嘴,低头冲着他胸口咬下去。
李则安毫无防备,肩背绷了一下,弯腰伸手抵住门框,没有出声。
谭既来咬着咬着,觉得不太对。
家里太安静,以至于他能听见李则安轻微变化的呼吸声。
而且他鼻尖突然盈满药水和血水混合的特殊气味,牙缝里也充斥着陌生酸涩的腥甜。
他连忙松口,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白色家居服,出现两排红色牙印。
“你怎么了?”
谭既来迟钝地意识到他身上还有伤。
李则安笑笑,扶着门框的手撤回,又去抓他蓬松的头发:“擦破点皮,已经没事了……但可能需要重新包扎一下,你会吗?”
谭既来不知道是被他摸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头皮发麻:“我敢包,你敢让我包吗?”
李则安咽了口口水,倏然比他还麻。
俩人来回来去绕了会儿车轱辘话。
谭既来盯着那片蔓延的血,很想带他去医院做个检查。
但李则安知道这是小题大做,按住了谭既来开门的手。
“真的没必要,”他用活动时不会牵扯伤口的右手捞住谭既来的腰,把他哄到客厅中央,问,“家里有碘酒和棉球吗?”
谭既来转转眼珠:“没有碘酒,有酒精。”
李则安轻微地倒吸一口气:“酒精太疼了,你帮我去楼下药店买瓶碘酒行吗?”
谭既来一口回绝:“别使唤我,我还在气头上。”
李则安摸手机:“那我自己去买。”
谭既来冷飕飕瞥他一眼:“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李则安:“……”
谭既来看他认命,垂下眼睛藏住笑意,转身拉开电视柜。
他翻腾了会儿,从犄角旮旯抓起半瓶棕褐色的液体晃了晃,装作意外的样子:“诶,我突然找到了去年君子剩的半瓶碘酒,给你用吧。”
李则安:“君子?”
谭既来“嗯”了一声,解释说:“君子是老高养的哈士奇,去年他被安排临时出差,但君子的绝育手术时间已经约好了,就托我带君子去的。术后医生交代,每天要用碘酒给它患处消毒两次,以免伤口发炎。”
他说完顿了顿,又刻薄一句:“狗狗剩的,便宜你了。”
李则安盯着那半瓶碘酒,表情不太安心:“狗狗用过的……其实也没什么……但你确定这半瓶没被污染吧?”
他可不想跟狗狗交叉感染。
谭既来很不客气:“你看我傻吗?”
李则安莫名其妙:“啊?”
谭既来翘着下巴:“你问这话,难道是觉得我会拿给君子蛋蛋那里消过毒的棉球,送回瓶子里蘸蘸,再继续给它擦伤口,循环往复几次,然后现在拿来给你用?”
李则安心里毛毛的,嘴上却还硬撑:“没有,我没这个意思。”
谭既来眯着眼睛,阴阳怪气:“那你问那么多,真事儿。”
李则安:“……”
他接连被怼,不敢再提出异议,只能在心里拼命祈祷这碘酒不要有问题。
谭既来一边拧瓶盖,一边扫视瓶身上凹凸起伏的数字,漫不经心说:“好像半个月后就过期了,你没啥意见吧?”
其实保质期还有10个月,他故意逗他的。
李则安并不知真假,嘴角微抖,干巴巴说:“没意见,只要今天没过期就行。”
这话赤·裸裸是在宽慰他自己。
谭既来很想笑。
但是他忍住了,冷着脸坐在李则安身边。
“衣服脱了。”
李则安听话地解开家居服的纽扣,露出左胸口处一块大号的无菌敷贴,和下沿流落的两道血痕。
谭既来就看了一眼,睫毛细不可查地开始颤抖。
他用夹子夹了一块医用棉球,吸饱了棕褐色的药水,轻轻把伤口处外溢的血擦拭干净。
李则安观察着他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问:“我记得老高挺文绉绉的一个人,居然养哈士奇?”
谭既来点了点头。
李则安转动眼珠,又找话说:“还叫君子?是因为它乖,不拆家吗?”
谭既来一听就炸了,猛地抬起头骂骂咧咧:“谁说不拆?拆!它做完绝育,躺在狗窝里休养那会儿都拆!”
他说完怒气冲冲把用过的棉球狠狠摔进垃圾桶,又夹了块新的“哐哐”戳着,粗暴地蘸取碘酒,看的李则安心惊肉跳。
谭既来咬牙切齿:“还好那会儿我住13号楼,那房子没装修,条件简陋,它咬茶几、撕沙发随它去,我忍了……要是像这边装的这么仔细,它敢碰一下我的房子,我保证我会拆了它的骨头填墙角。”
谭既来很少这么暴躁。
李则安被逗得低头笑了一声。
然而很快他笑不出来了。
谭既来搞WSTO、折腾的最厉害的那阵子,他所有的个人信息都被挖了个底掉,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明码实价地售卖。
李则安就站在那片阴影里,确切地知道谭既来名下所有的资产,也知道他于年初卖掉了某套房子,与多年积蓄叠加在一起,用做WSTO创始起步的资金。
他安静看着面前的人。
因为谭既来认真专注地低头消毒,所以此刻从李则安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被汗水弄的微潮的头发、刘海儿下光洁细嫩的额头、和时不时轻颤的浓密睫毛。
这一瞬间,浓浓的酸涩感从心脏通达四肢末梢,李则安全身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喊着一个名字。
他无声地深呼吸,又眨了几下眼睛,企图缓和压制。
却徒劳无功。
谭既来毫无察觉他的情绪变化,轻轻揭开胸口被血水打湿的医用敷贴。
敷贴下是一条两三厘米的口子,与水平线呈四十五度的夹角,用美容线细细缝好。
由于刚被咬过,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迸裂一半,正慢吞吞地往外渗血。
谭既来直直看了几秒,喉结连番滚动,问他:“怎么弄的?”
李则安身上有好多伤疤。
之前他一一问过,所以能够辨认出这个不规则的伤口,既不是枪伤,也不是利器划伤。
李则安轻描淡写:“子弹打崩了玻璃,溅了一块扎到的。”
谭既来皱着眉问:“危险吗?”
李则安:“离心脏和动脉有段距离。”
一毫米也是距离。
总归他脱离了危险。
其实他掩饰地很好,然而谭既来还是听出了关窍。
他抬起头,红了眼睑的眼睛,对上李则安同样发红的双眸,带着闷闷鼻音,哑着嗓子问:“确定不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他没缝过口子,但傻子都知道伤口裂开流血,是挺严重的事。
李则安很轻松地笑了笑:“真的没事,我有经验。”
这话说的谭既来更难过。
他看到李则安眼睛鼻尖和唇峰都透着红,瞬间卸下所有脾气,认输了:“你总是有办法让我心疼。”
然后算了,不去计较……
舍不得跟他计较……
李则安听到后笑容消失,片刻后再也忍不住。
他低头找到谭既来的唇瓣,轻轻地啃噬,含混不清地一遍遍用力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歉意很多很多,多到不知从何说起,又该至何而止。
是该从四年前不告而别开始,还是说他就不应该在前途尚不明朗的时候招惹谭既来。
明明知道工作的特殊性和危险性。
明明知道跟他在一起,需要对方极大的付出和牺牲。
他抵着谭既来的额头,毫无保留地坦白:“确定关系前,我挣扎过很长一段时间。”
“我本来打算等彻底退下一线之后再来找你。”
“可是我又担心,那会儿你是别人的了。”
“所以我想你为了我,忍耐几年。”
“是我自私……”
说到最后,尾音发颤。
他不确定谭既来听不听得懂其中深意。
他想说好多事看起来是意外,是无可奈何,但其实是他很早之前,亲手做出的选择。
决定在一起的时候,他并不是不知道谭既来可能面对什么。
只是抱着侥幸心理,祈祷那几年能平稳度过。
他一个人拿着两个人的命运在冒险。
很遗憾,他赌输了,代价由对方承担。
他不敢想象谭既来会带着怎样的心情独自回国,面对父母。
也不敢想这几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只要一想,真的有窒息的感觉。
如果生活是一道选择题,曾经他选择得到,后来他想选放手。
曾经他潜在地选择委屈对方,后来他拼尽全力,也没办法换取对方不受这份委屈。
那会儿他才后知后觉明白,爱一个人爱的彻骨时,甚至会希望对方不要那么爱自己。
少爱一点,伤害就会少一点。
这种感觉在他得知WSTO这个组织后,攀达到顶峰。
他在世界上最阴暗角落,看着谭既来披着战袍,站在聚光灯下,站在战场前线,站在他身前。
他眼睁睁看着谭既来替他吸引最重的火力,把自己活生生变成斗牛士手里的红布,飘摇、脆弱、危险。
他控制不住生气,可惜找不到立场和资格。
困惑间,他又好像是模模糊糊地在生自己的气。
到最后这份没有存在基础、乱七八糟、却无处不在的复杂情绪,化成强烈的心痛。
他心痛谭既来不懂得爱护自己,心痛他把自己置于那么危险的境地……痛到所有都过去之后的当下,他依然十分难过、歉疚。
但他弄错了一件事。
他所思所想所说,谭既来每个字都懂。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轻吻得到了谭既来用力地回应。
他被牢牢勾住脖子,短暂地失去平衡,倒向沙发深处。
混乱的呼吸和纠缠里,他听见谭既来轻轻说:“如果是为这个道歉,那不需要。”
“我一直都知道做你的家属意味着什么,却没能从始至终,做到理解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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