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好酒,克拉罗斯又取来几碟VIP包厢特供的甜点。
“你不吃,对吧?”说着,克拉罗斯抱着碟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碟子里放满奶油蛋糕,葡萄布丁,糖霜小球之类的东西,郁飞尘确实对它们没有兴趣,但守门人看起来乐在其中。郁飞尘记起那次复活日前的茶话会,守门人也是这样只对吃甜点抱有极大的热情,找一个人共坐一桌只是为了不显得过于尴尬。
墨菲不清醒,工具人就变成了他。
郁飞尘敷衍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喝完,他还是向安菲的方向看去。
克拉罗斯咽下他的甜点,笑眯眯说:“你在担心什么?老板不会押错啦……”
且不说这时的安菲还没完全恢复记忆,即使是完全体的安菲,他在副本里病病歪歪的样子也已经深入郁飞尘的印象中。郁飞尘倒没担心安菲押错。他只是觉得押注费神,之前频频看去,是想知道安菲状况如何。
而这次,是因为看见了酒和甜点。
——安菲现在与世隔绝,不仅没办法吃到新的甜点,连之前倒好的酒也无法续杯了。这一认知不知为何让郁飞尘觉出隐约的烦躁,对迷雾之都的厌恶又增长了。
斗兽场上血迹斑斑,搏斗就这样一场一场进行,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安菲一手支颐,看着下方的比斗。
他看不见周围,只能从搏斗者细微的神态里知晓,一切都在顺利进行。
守门人动用了超越限制的力量,但他并未有太多担忧。印象里,那是个还算靠谱的人,虽然表面并非如此。
他的记忆正在渐渐苏醒。场上每一种武器,每一种打斗的风格,都能唤起一些与之相关的回忆。
于是他知道自己曾孤身一人行经无数个支离破碎的世界,经历许多次生死间的战争与搏斗,也学习怎样使用枪支、刀剑和弓箭。
他不是天生就会这些。
可他隐约觉得,自己天生也本不该学习这些。
就像现在,他一次又一次押对胜者,可隐约的印象渐渐浮上水面,记忆呼之欲出,他记得,遥远的从前,他看不出擂台上的胜负。
抓住这记忆的吉光片羽的一霎,过往场景鬼魅般浮现。
他身处一座大型搏斗场的角落位置,面前放着一黑一白两个筹码筒。不远处有荷官记录押注结果。
两个人上场,他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觉得都不是很厉害。
“啪嗒。”
身边却有人替他投了筹码。
一场结束,押对了。
新人入场,他还是看不出来。
身边的人继续投注。
这次也对了。
他就不再纠结对错和胜负,专心看比斗。看着看着,目光被一个移动的物体吸引。
是带着圆顶礼帽的侍应生正推动一辆华丽的多层餐车穿梭在场中,为赌客提供酒水与点心。
他又看了看别人的桌上,无一例外都或多或少地摆了一些这种东西。但他自己的桌上空空荡荡。
——于是他抬脸,默默看向了身边的人。
作者有话说:
回忆中的场景被现实里的动静打断。安菲往身旁看去。
那道隔绝了他和其它人的屏障, 此时出现了细微的扰动,有一股灰紫色力量涟漪一般扩散开来,试图在坚如磐石的屏障上撑开一道缝隙。
“应该让医生诊断一下你的脑子是否存在问题。”克拉罗斯手按屏障, 一边动用力量, 一边对郁飞尘道。
这人突兀问起他的本源力量和迷雾之都孰强孰弱, 他以为郁飞尘终于对本源力量的概念产生了兴趣,没想到是拿他当偷渡物品的工具人。就像他因为不太喜欢一个人吃东西, 也拿小郁作为避免尴尬的工具人那样。
终于,象征死亡的灰紫色力量在屏障上消解出一道缝隙。二十厘米,不能更多, 他也是珍惜自己生命的。
安菲静静看着那道裂隙。他想, 难道是外面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到了不得不找他的地步。
然后, 他就看见,一个盛满各色点心的薄瓷白碟,从缝隙里滑了进来。
由于斗兽场的灯光着意映照君主, 这一幕也看在所有人眼里。
起先是郁飞尘和克拉罗斯低声交谈两句,再是郁飞尘离开坐席,转身去往黑暗处, 克拉罗斯则走到了屏障前,表情诡秘, 一副法外狂徒的模样,仔细看, 他竟然在尝试打开屏障, 以一己之力挑衅迷雾之都的规则。
屏障裂开一道缝隙, 就在众人以为惊变即将发生, 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徐徐降临时, 却见消失的郁飞尘再度出现。
——带着一满碟消遣用的零食。看那些点心的种类,这人还挺有品味。
再然后,碟子被堂而皇之地送进缝隙。
屏障内的君主,此时莞尔微笑一下,从容地接过了它。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
荷官冷冷看着这一幕,却什么都没有说。
众人:“……?”
等了半天,给我看这?
这一刻,他们对VIP席位上的神秘组织又有了新的认识。
实力强横,胆大妄为,丝毫不把迷雾之都放在眼里,而且行事奇特,像是脑子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最中央的席位上。
雕花的银质细叉挑起一块树莓乳酪。
安菲低头,看着它。
他记得,遥远时光之前的那一天,他也得到了很多。
替他下注的那个人和他对上目光后,就叫来了荷官,把他们赢得的几乎所有筹码兑换成十枚银币,只留下一枚面值最小的筹码,值一枚铜币。
他记得,最初他们走入这家搏斗场时,也只有这一枚小筹码。
后来,十枚银币都变成了糖霜小球、树莓乳酪、枫糖和浆果淡酒。他们用最小的筹码重新开始。
赌场的规矩,押入的筹码越多,押对后,赢得的筹码也越多。
其实,那十枚银币的筹码不该那么快兑换,如果用来继续押注,他们最后会得到很多。
可那个人没有那样做。
这是他很久以后回想过去,才明白的。
那时候,他以为一切理所当然。
安菲轻轻咽下那块树莓乳酪,淡甜微酸的气味绵密地泛开。
时间流逝,已经上场的所有棋子里,白棋强而黑棋稍弱,白方还有几十枚骑士棋没有上场时,黑棋一方已经快要出到主教了。
于是,轮到在黑骑士里排名靠前的白松上场。
郁飞尘静观其变。
总体来说,他对白松采取了散漫的放养态度。不过,放养的结果还不错,可以继续放。
白松没有遇到刁钻难缠的对手,用正常的流程胜利了两场,招式很成体系。
郁飞尘想起,虽然是放养,但也不是全无教导,他给白松买过一枚“搏斗套路2001种”知识球,斥巨资一方辉冰石。
第三场险胜,第四场重伤下场,离死还有一段距离,不必使用藤叶。
又是几场后,黑方出到主教棋。主教的实力比骑士上了一整个台阶,七个黑主教淘汰了剩下的几十个白骑士。
接下来,就是主教与主教的打斗了。
“看这个黑方,他受伤后,实力反而会变强……从主教开始,特殊的人会越来越多。文森特的预知能力、医生的那种让人发疯的气质,其实都是因为本源太强,直接在身体上有所具现,可惜他们没杀什么人,才落到了骑士等级。”希娜说,“不能使用外在力量,但也没说只能靠肉身的力量,也就是说,本源的力量是可以的?啧,迷雾之都这是要摸清每个人的底细吗?我的智慧难道要全盘暴露?”
“真的有那种东西吗。”黑雨衣中的某一个发出低语。
智慧女神究竟有多少智慧,诚然是值得商榷的一件事,但她的话没错。随着棋子的实力升到主教级,打斗逐渐胶着,胜负错综复杂,押注的难度也越来越大,如同在钢丝上行走。
最为明显的征象是,郁飞尘和戒律下注所需的时间,明显变长了。
这一次,下注时间过了一半,两人还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投注。
筹码的边缘刮着郁飞尘的手心。
他有投向黑棋的倾向,也有直觉的判断,但是在客观上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两者的实力极为相近。而单纯的对峙站立提供不了太多可供判断的信息。
戒律同样未计算出百分之百的胜率,没有下注。
如果只是自己下注,他们早就投了。但这关系到整个永昼,以及其它所有人。
正在僵持,一个黑雨衣快速开口:“我见过黑棋,他的路子很怪,很少正面进攻,总是速战速决,擅长用的兵器是一把旋柄刀。”
克拉罗斯:“嗯?我想想,白棋好像在运河桥追过我……”
两人的特质在讲述中完善了一些。郁飞尘投注,戒律将新条件加入决策过程后,同样投注。
接下来的搏斗都是如此。
阿加:“我见过。”
黑雨衣:“这人我观察过……”
“跟踪过。”
“打群架的时候围观过。”
“白棋有个致命弱点。”
“……你们怎么哪个都见过?”
希娜曾经在黑板上问过阿加在哪里,那时候阿加语焉不详地答复说“在忙”,现在她终于知道阿加在忙什么了。
五位巡游神,一位力量女神,还有守门人克拉罗斯,全都是战斗经验极端丰富的怪物,他们前期散布在迷雾之都各处,没有参与理论神们的马戏团活动——原来,神明的眼睛无处不在,七个人织成一张监视网,已经将所有可能造成威胁的人都记录在案。
这就是大公司的力量吗?
命运女神:“老板交代过你们?”
“嗯啊,”黑雨衣说,“不过,就算老板不说,这也是大型副本常识嘛。不要用这种眼神,我们战斗神的事,你们理论神少管。”
“可是……”命运女神面带忧愁,看向安菲。
他们之间互通有无,有了源源不断的信息补充,押注重新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可是这一切,神明自己却听不见,也看不见。
“……这难道不是你的问题?”
“正常人看到, 直接就会抱走了,谁还会花言巧语呢?他心脏。”
“……”
旁听的医生扶了一下眼镜,拿出一个病历本, 看一眼克拉罗斯, 然后在病历上记录了一些什么。
主教棋的序号是从20到200, 这一级别里很少有人因为前期的押注死亡,也就是说, 主教等级会有90场比斗。
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被永昼提前掌握了信息,还有一些,他们直接辨认出了此人在永夜中的名号。
情报很完善, 押注顺利进行。
此时距主教级别的第一轮比斗已经过去了二十多轮。一次又一次的押注里, 郁飞尘发现了一件事。
每一次, 他最初做出的那个判断都是正确的, 黑雨衣们提供的情报只是作为佐证。
仿佛是经历过的千万次战斗,已经化作刻入灵魂的直觉。
但他同样知道,不要相信虚无缥缈的直觉。因此, 每次押注都是在听黑雨衣交流完情报,确认一切有理有据之后。
希娜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
“小郁,你怎么又看老板。”她笑眯眯道:“不用担心, 你看,我们都很相信老板呢。”
老板的抉择确实很重要, 一旦他选错了,该方棋子就会全军覆没。但是, 老板怎么会选错呢?屏障所限, 祂甚至看不见棋子们离开座位步入场中的过程, 至多两分钟的时限里, 唯一能作为判断依据的只有双方隔场对峙这一画面。
但是, 一直以来的事实已经证明,即使听不见他们交流情报,主神每次做出的选择也都是正确的。
永昼的神官们,每个人都自忖过——如果是我在这样的处境下,能不能选对?
我不能。
但祂可以。
每一次,神明将金筹码投向与他们相同的阵营,都在证明一件事:神全知,神全能。
于是,他们也就不再特意关注神明的选择,反正,那总会是正确的。
希娜:“我们公司能这么大,当然是因为老板从来不出错啦。”
但即使是她说了宽慰的话,每次投注后,郁飞尘还是会看向神明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希娜总觉得,现在的小郁有点烦躁。
又一次投注。
投完筹码,郁飞尘的目光就从斗兽场移开,看着安菲的一举一动。
他并没有担心安菲,但一直在留意安菲每次押注的神情和时间。
君主的高座上,安菲霜蓝色的眼瞳仿佛波澜不起的冰湖,淡银的发梢折射着山巅积雪般半透明的微光,他一贯都是这样冷静,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或许,在见过了一次又一次成功的押注之后,人们会以为君主有一双轻易看透一切的眼睛,作出抉择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然而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常胜不败的赌徒是靠直觉和运气取胜。
郁飞尘看见他押注的时间有长有短,就知道每一次下注都经历了审慎的抉择。
还有,随着序号逐渐前移,安菲吃甜点的频率,渐渐也降低了。
金筹码的每一次下注,都关系着场中半数人的生命,押注难度越来越高,与此同时,他还背负着必须选对的压力。
他们说,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但是提起神明这一字眼,郁飞尘心中却总是浮现那些安菲在他身边悄悄划水的时刻。
新的押注又开始了,他觉得很厌倦。
不是因为又要下注,而是因为整个迷雾之都。
病人中的一位忽然察觉到,有一道目光看向了自己。
当事情与医生无关的时候,病人一向是个富有涵养,温和礼貌的正常人,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恶意。
病人对郁飞尘道:“您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郁飞尘:“你的序号?”
病人看了一眼自己的棋子,白主教134。
“很快了。”病人说。
“你可以连赢十场么?”郁飞尘道,“不能的话,让他帮你。”
“他”自然指的是能把本源力量投放到场上的克拉罗斯。
克拉罗斯:“?”
医生思索了一会儿。
“应该是可以的吧。”医生说。
病人的目光陡然变得疯狂起来。
“你想让我做到,我就要去做吗?嘻嘻……医生,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呢?”
医生面无表情道:“好了,他答应了。”
随手投出筹码,郁飞尘想到进入迷雾之都以来发生的种种。
这个雾气弥漫,华丽、颓靡却遍布阴翳的城市,在安菲心中是个特殊的地方。安菲没有说,但郁飞尘觉得,他一直很怀念自己的故乡。
于是,一进入迷雾之都,神明就深陷于无处不在的共振之中,往事缠身,到处都是痛苦。
终于从共振中脱身后,围猎开始。所有与他有相似之处的人,都被划为猎物,成为众矢之的。待到他们保护了多数猎物,新的阶段又开始了。来到斗兽场后,荷官将象征无上权柄的金筹码送入他手中,要他每一次下注都牵系着无数生命,并且,一切抉择都必须孤身一人作出。
这就是他的故乡的意志。
自进入此地以来,安菲没有受到生命的威胁,迷雾之都甚至千方百计强调宣扬他至高无上的地位,但雾气弥漫,一切都是软刀割肉,安菲其实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精神上的剐刑。
祂不在意。
但迷雾之都令人生厌。
克拉罗斯忽然怪笑了一声。
“小郁……”他自言自语道:“你想做什么呢……嘻嘻,你想让我帮忙,我就要帮忙吗?”
无视了克拉罗斯的话语,郁飞尘继续看搏斗。
再过十几轮,病人就会上场。他们实力不错,但是病得太重,根本没有整理自己杀人所得的力量,否则不会止于主教级别。连胜十场对病人来说不难。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人的出现让郁飞尘感觉,白方的十连胜可能会比预料中更快到来。
“白主教,157。”
“请入场。”
希娜忽然小声说了一句:“出现了。”
黑雨衣跟着出声:“出现了。”
阿加:“?”
希娜:“头发越粉……”
黑雨衣:“打架越狠。”
只见,此时走入斗兽场的,赫然是个浅粉色短发的少年,他眼瞳是红色,瞳孔细长。有点像烈日下的猫眼,上半张脸面无表情,嘴唇却习惯性地勾着,带着散漫的笑意。
这人入场的一刻,医生就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再次拿起了病历本,郑重其事地翻开一张空白页,建立了一个新的病号档案。
也是在这一刻,克拉罗斯脸上的笑容忽然诡异地加深了。
白恶魔手持的黑石板上,浮现了这位白主教的名字。
——方块四。
方块四的对手是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人。
“方块四”这三个字出现的一刹那, 他的神情就警惕了许多。
黑板聊天进行了这么久了,其中跳得最高、说话最怪、唯恐天下不乱的两个名字“Acri”和“方块四”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Acri以一己之力带歪了整个黑板的聊天风格,对永夜里的叫得出名号的人表现得了如指掌, 疑似一位强大的神明;而方块四除了说话奇怪之外, 还有两个惊人实绩:在自由猎杀阶段一股脑公布六个新人刷新点, 加速猎杀进程,在围猎阶段煽动别人结队进攻马戏团, 造成许多流血事件。
他们在黑板上说话,旁观者看看热闹,也算相安无事, 可是一旦上场, 这种人很可能是极端危险分子。
这次, 所有人都押注方块四, 无一例外。
“搏斗开始。”
从荷官这一声宣布落下,到方块四鬼魅般向前弹出,赤手空拳将敌人踹倒, 再把对方的脑袋狠狠掼在地上,只用了不到四十秒——他的速度奇快,力道强横, 一出手就是不顾一切的杀招,瞬间撕破了对方的防御。黑棋的脑袋重击地面, 发出沉闷的声响,瞬间七窍流血, 死得不能再死。
众目睽睽之下, 粉头发的少年从半跪压持对手的的状态起身, 红色猫眼里的笑容依旧散漫, 和刚上场时没什么区别, 只是在看到暴毙的对手身下血迹的时候,隐蔽地舔了舔嘴唇。
第二场很快开始,这次是持械搏斗,方块四选择的武器是一套锋利的精钢指虎,比普通指虎长,顶端尖如弯月,如同兽类的爪钩。
他动作依旧极为灵敏,神出鬼没,一开场就迅速拉近距离近身缠斗,指虎尖钩没入对方皮肤后再深深刺入,最后划出长而深的四条血口,血流如注。
这人下手狠,动作快,只攻不防,先卸武器再杀人,是不要命的打法,一旦反应速度跟不上他,很快就会无从招架,全盘崩溃——第二个黑棋在仓促防守后,彻底不敌。这次,方块四直接把对手的面部抓的面部全非,将两只眼球连着神经和血管拽出眼眶,然后划开所有大动脉,鲜血喷溅,他则轻松放手,任对手抽搐死亡。
这次,等待倒地判定的时候,方块四将带有血迹的指虎放在唇边,轻佻地舔去了那上面鲜红的血液。
又是两场过去,每一个上场者都死状凄惨,最严重的一个皮肉分离,成了一滩馅料一样的红泥。方块四原本穿了件宽松的白卫衣,上面有红色抽象花纹,此时,卫衣雪白的底色上已溅满斑斑的血迹,血色与花纹混驳不清,像是原本就在那里一般。
又一个对手上场,方块四站在上一滩血迹里,仍旧没事人一样闲闲望向对方,甚至打了个招呼。
这一下招呼,那对手的嘴唇极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腿也肉眼可见有些发软。
这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个极为棘手的人物出现了。主教级别的战斗已经不再是寻常打斗,每一个人拎到永夜,都能算是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了,特殊的天赋与体质也层出不穷。可方块四一来,却仍然像是一条食肉鱼被放进了小型观赏鱼塘里一样,打乱了原本的秩序。与之相近的黑棋人人自危。
VIP席位里,墨菲仍然没有醒来,克拉罗斯又把他的卡牌拿出来把玩了,紫色鬼牌在指间翻飞穿梭,唇畔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温莎:“方块四这么强,为什么不在前排?我还以为方块四是你的白皇后。”
“他做我的皇后?算了吧,这个国王我不要当了。”克拉罗斯微笑说,“嗯……不过,即使是完全不收拾自己的力量,也不至于沦落到主教中下层吧。难道是忍不住把力量结构撕得更混乱了?病情真的很严重呢,真可怕呀。”
医生从病案本中抬头,声音温和:“同样病得很重,却还能把自己的世界收拾得井井有条,得到高评级,假装正常,难道不是更可怕吗?你的这种情况究竟持续多久了?”
“毕竟我要维持正当职业呢……说什么呢,医生,我没有病。”克拉罗斯说。
“外神的档案里没有收录过这一位,”希娜开口对克拉罗斯说,“冒昧地问一句,你的老朋友都是这样吗?”
克拉罗斯:“我老朋友特别多,也不全都是这样啦……”
却是没有说出任何多余的信息,似乎对此讳莫如深。
场上,方块四持续着压倒性的胜利。押注的难度暂时缓和。不出意外的情况下,他会比先前连胜多场的文森特站得更久。
一场又一场,方块四维持着死咬不放的凶戾作风,没有任何追逐和试探,战斗场面激烈血腥。
人死后会化为灰雾飘散消失,但饶是如此,鲜血气息也渐渐蔓延至全部的观众席,甚至穿越无形的灰雾屏障,送至君主身畔。
这种气味是安菲熟悉的。它总是会与着沙砾、原野、沼泽与铁器,挣扎与痛哭一起出现,弥漫在许多个世界的空气中。
有鲜血的气息作为最后的补全,一道透明的隔膜默然打开,他忽然完整的记起了在那些破碎世界中的经历,记起很多个在永夜中度过的纪元,记起战火如何熄灭,血腥如何消弭,也记起混乱的碎片如何被洒落在神国一望无际的海洋中,重新成为完整而稳固的国度。
但在此之前的回忆,依旧光怪陆离。
鲜血气味越来越浓,并不是令人舒适的体验。安菲打算吃一块用玫瑰和葡萄做成的的半透明软糖。
此时斗兽场中,方块四刚刚用三棱匕首刺破了一枚黑棋的心脏,正抱臂站在原地等待对手的死亡。
他抬起头来,正看见高座上的君主漫不经心俯瞰下方,慢条斯理拿起一块精致剔透的点心。看起来很甜,也很用心。
方块四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两侧尖尖的犬齿,挑衅之意毕露。他对着安菲,用口型无声说道:
“我-也-想-吃。”
安菲接收到了方块四的唇语。
他神态从容优雅,带着淡淡的温和,把白瓷碟子朝前推了推。
这温和中其实能觉出另一种淡漠——居然毫无被冒犯的表现,也并不因场上血腥残忍之事感到不适或厌恶,反而在用动作说:“好啊。”
方块四讨了个没趣,撇一下嘴,不怎么甘心地转回头,看向下一场的对手。
荷官目光冰冷,周身泛起灰雾。
郁飞尘甚至懒得和方块四计较。毕竟安菲吃点心的频率提高了,证明现在心情还不错。
他记着数字。
现在是第七场。
这时,安菲已经把碟中点心的种类试过一遍,并不全是甜点,但似乎都是他喜欢的口味。
这个念头浮现的时候,他难得陷入了漫长的思索——似乎已经有很多个纪元没有过“喜欢”或“不喜欢”的想法。
甜点的气味抵消了鲜血的腥热,流金筹码在灯下闪闪发光,忽然续上了先前的回忆。
天色快黑了,他们离开搏斗场的时候,有了九枚银币。回到神殿后,骑士长去夜间巡防,他在复习典籍,骑士一神神秘秘地凑了上来。
“这次下山玩的怎么样?是不是很苦恼?”骑士一说:“体会到没钱寸步难行的感觉了吗?”
他奇怪地看了骑士一一眼,把九枚精致漂亮的银币拿了出来,展示给他看。
接着,又想起了从外面带回来的礼物,把两瓶覆盆子汁递给骑士一,并说明:“有一瓶是二的。”
“竟然真的去赌博……竟然还真的赢钱了,不行,我要向老祭司告发骑士长……亲爱的小主人,下次带酒好不好?”骑士一说。
神殿除了禁止赌博外,当然也是禁酒的。他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骑士一想起可疑的事:“怎么赢了这么多?老骑士们经常提起以前君主棋的时候输得血本无归的事情。”
他不是很想和这个人说话,于是继续保持安静。
“哦,想起来了,现在还只是预备阶段呢,猜注难度没那么多大,等正式开始了,你就千万不要去了啊。骑士长再过好多天才发工资呢。”
他认真回忆了最近骑士一和二的说辞,意识到“没钱”似乎是一件严重的事情。而在一和二眼里,自己是一个不适合押注的人。
骑士一被神殿女使官举着擦花瓶用的掸子赶出去之后,殿堂内恢复寂静,他静静看着典籍,但想到的并不是典籍上的知识,而是君主棋、押注之类的东西。
骑士二的脚步声传来,这次女使官拿起了花瓶。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我只是来传话的!”二说,“老祭司派人请小主人去沉眠水池边谈话呢。是不是要抽查典籍知识了?奇怪,以前从来没这个时间喊过人,还好没玩到深夜才回来,让他赶紧背一下……”
作者有话说:
你们怎么上梁不正下梁歪(
第197章 代价 20
在山巅神殿的正前方, 沉眠水池躺在青藤树环抱之中。它安宁、平静,微光粼粼,仅会因晚风的吹拂掀起细小的水纹, 仿佛一个正在沉睡的美人。
老祭司站在池畔, 眉宇间似乎挂着挥之不去的思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