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夜里,一个人能看到的东西与他拥有的力量息息相关。只有拥有力量的人才能看到其它力量。这一次,郁飞尘看到的不再是一片空白,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化成一个微小的光点离开了永昼的疆域, 像是太阳向外溅出了一粒火花。
接着, 他被创生之塔的力量推着穿过另外一些闪光的碎屑,抵达目的地——是一个明亮的光团。比起主神的永昼, 它像颗微不足道的星星,但比起其它碎屑,这个光团又大了些许。
郁飞尘看着自己进入了光团之中, 一个模糊的人影被那股来自创生之塔的力量包裹, 消失在原地, 他的光点取而代之。据克拉罗斯说, 当他完成使命离开这里后,那个被取代的人自然会回到原处。
短暂的眩晕过后,听觉触觉嗅觉刹那回归, 周围一切陡然变成实体。
郁飞尘睁开了眼睛,他现在躺在床上。
黑白两色的天花板像一幅水准不错的抽象画。自然光从落地窗内打进来,卧室很大, 建筑风格先进,房间内的摆设也很有一些科技痕迹, 只是风格很狂乱,像个叛逆青年的口味。而他头有点痛, 应该是宿醉的后遗症。
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公爵, 您醒了。”
“公爵”这个称呼与现在的环境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郁飞尘从床上坐起来, 他身上是件质地柔软细腻的白睡袍, 站在他床前的是个黑西装打领带,头发一丝不苟,嘴角下垂,双目似乎无神的二十五六岁男子,就差把“我是秘书”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这次场景和前两次进副本很不一样,倒是和收容所那次差不多。来之前的提示,这个世界强度8,振幅2,振幅很小,是个稳定的世界而不是碎片,强度8,这个世界的力量水准很高。根据建筑风格,可能是科技非常先进,人类掌握了威力强大的武器。
郁飞尘回答了那个疑似秘书的男人:“中午好。”
他下床,在房间里走动,观察四周摆设,脚下是柔软的羔羊绒地毯。
“您醒得正好,按照预计,我会在一分钟后叫醒您。现在是正午过一刻,您今天要做的事情是……”
郁飞尘的目光忽然被床边不远处一个突兀的低温冰箱吸引过去了,里面显然不是饮料而是药品。他在宿醉的头痛中俯身,打开了冰箱门,带着不好的预感——他一向对饮酒过多的人观感很差,第一反应是这位公爵除了酗酒外难道还嗑药。
这样想着,郁飞尘从冰箱中取出了一管药剂,看向瓶体说明。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复杂的化学名词,他对这个世界的科学体系还不了解,一时间看不出什么,扫过一眼后就往后看——后面果然带了个便于非专业人士观看的括弧:
(常规抑制剂,0.35mg/次)
郁飞尘:“……?”
他在乐园的一些科普知识球里见过这种名词,不好的预感在他脑中逐渐放大,比怀疑这人嗑药的时候还要强烈十倍。
秘书还在喋喋不休:“前往鸢尾花航空港……”
郁飞尘打断了他。
他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问了一句让秘书摸不着头脑的话:“我是什么?”
秘书的目光在他身上缓缓聚焦,带着微微的迷茫:“您还在醉着吗?”
郁飞尘:“我没醉,我是什么?”
秘书咽了咽口水,心想难道是傻了,怎么问起了哲学问题。但面对着郁飞尘好像要吃人的目光,他还是艰难地揣摩了一下公爵的意思,在“您是人”“您是兰顿公爵”之间摇摆不定了三秒后,作出回答:“您是一个……alpha。”
郁飞尘的心情彻底糟糕起来。他终于体会到永夜之门的险恶了,以前接活的时候可以选择性接,但进了永夜之门的人无法挑选世界类型。
他心情不好,语气也冰冷起来:“我现在要做什么?”
秘书心里一惊,心想这玩意八成是真的傻了,迟疑问:“您……真的还好吗?”
郁飞尘:“……我断片了。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你提醒我一下。”
秘书作为一个合格的秘书,曾多次幻想过这种离谱的场景,回答得很流畅:“您是兰顿星系的指定继承人,帝国公爵,但有一点小小的不幸,现在除了财富之外没有任何实际的特权。”
郁飞尘:“为什么?”
“因为您今天必须在正午三刻之前到达鸢尾花航空港,登上伊莎贝拉号堡垒舰,完成押解反叛军首领到k93矿星流放的任务,教皇冕下和皇帝陛下才同意正式为您举行二十岁成人礼,您就可以合法接管兰顿星系的一切属于您父辈的权利……”
郁飞尘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正午一刻。
“如果我迟到,”他审慎道,“星舰会等我吗?”
“和您同行的是以严谨、传统著称的阿希礼上将,并且,他一向很看不惯您的种种行为——”秘书在郁飞尘逐渐降到零度以下的眼神里自发闭嘴,长话短说,“恐怕不会。”
“所以,”郁飞尘道,“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秘书:“如果您没有说这些醉话,我们现在已经在前往航空港的飞梭上了。”
郁飞尘深呼吸一口气,这种一地鸡毛的开端他很久没有遇到过了。
“衣服。”他道。
秘书终于松了一口气,递上衣服:“虽然您不喜欢,但这次任务特殊,我建议您还是穿上这件军装制服,至少能让阿希礼上将心情好一些。”
“我以前有没有说过,”郁飞尘依次扣上衬衫扣:“你的话太多了。”
秘书:“很不幸,您没有。”
郁飞尘短暂看了看穿衣镜里的自己。黑发,银色眼睛,二十出头的脸,整体和乐园里的外表看不出太大区别。这里的军装制服是黑色带银饰,形制微微有点花哨,显然不是前线作战的服装,装饰性大于实用性。
出房间前,他想起什么,又说:“抑制剂带了么?”
“带了三支。”
“多带几支。”
秘书:“您的特征值太边缘了,我想您绝不会遇到适配的omega,公爵。”
郁飞尘不说话,就静静看着秘书再次自发闭嘴,转而提起了整个低温箱。提起后,秘书又说:“我想,如果您这次出行能收获心仪的omega,教皇冕下会很为您高兴。我也盼望着这件事。”
郁飞尘:“我盼望你是个哑巴。”
秘书彻底闭嘴。
外面风景优美,都市的轮廓隐没在雾中。飞梭就在房间外的平台上停着。他们出来后,飞梭里探出一个满头大汗的脑袋,像是司机。
“昨晚公爵好像把它撞坏了,”司机道:“现在启动不了。”
“我盼望你们能像公爵这样,一觉醒来变得靠谱了起来。”秘书嘀咕了一句,转而打开网络终端开始操作,对郁飞尘说:“没事的,公爵。我打一辆共享飞梭来。”
郁飞尘愈发感到困惑:“我只有这一辆飞梭吗?”
“事实上您是个飞梭收藏家,”秘书道,“但不幸的是您只收藏古董梭,开起来还不如踩滑板快……好了,我打到了。”
司机擦干脑门上的汗水,把共享飞梭的操纵杆压到底,飞梭箭一般弹射出去,但也掩盖不了司机内心的焦躁:“完了,赶不上了。”
秘书:“不要急,反正我们经常赶不上。”
“你说的也不错。”
但随行人员的不靠谱已经无法引起郁飞尘的心理波动,他现在想知道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消息,尤其是自己的生理属性,这关系到他在副本中的状态,也关系到他的心情。
没进永夜之门的时候,他接活有个准则,不去那些——人不那么像人的世界。他不太喜欢被一些原始的需求所支配,像无法控制行为的动物一样。但这个世界似乎恰好是他不太喜欢的那种世界,只是不知道究竟程度如何,alpha和omega也只是翻译球转换后的结果。
很快,他在网络终端上找到了检索答案。
答案没什么新意,无非是信息素、发情期、标记之类。alpha和omega分类由基因中的一个“特征值”决定。数值为0是beta,一切正常,占人群中的多数。
除了beta外,数值为正数的人类是alpha,负数是omega。数字的绝对值越高,对应的alpha或omega越优秀。但优越的天赋伴随着代价,他们经常呈现出精神上的病态。alpha有明显的狂躁倾向,omega则异常敏感和不安,仿佛时刻走在悬崖边上。
数值越好,病态程度越高,而且只有一种疗愈的办法——在二十岁成年礼后的5年内找到数值相近的alpha或omega伴侣,进行标记。否则,alpha将彻底狂躁,丧失理智,omega则终生惊惧,不能看到任何风吹草动,被称为“应激”。
郁飞尘看到这里,蹙起眉头,他还有得狂犬病的风险。
接着往下看,找到伴侣对很多alpha和omega来说都是很简单的事情,不需要做昂贵的基因检测,因为年满二十岁以后身体分泌信息素,遇到数值匹配的对象自发引起发情期反应。绝大多数人的数值都在一定范围内,多参加几次相亲活动就能遇到适配度高的伴侣。然而,不排除有些人的数值比较离谱,人群中根本找不到适配者,命运也就渺茫了起来。
郁飞尘:“我的特征值是多少?”
秘书没说话,司机先开口了:“嗨,想它做什么。公爵,你应该多喝几次酒,多飙几次车,人生么,没有omega也是一样过,只不过活得短了点嘛。”
秘书:“你还年轻,公爵。还有机会的。何况兰顿家富可敌国,听说连疗养院的栏杆都是恒温的,到时候,大家都会去看你……完了,真的要迟到了。”
“……”郁飞尘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都如此破罐子破摔了。他看了一眼表,只剩半刻钟,对司机道:“换我开。”
秘书掩面:“您的驾驶执照昨晚刚被吊销。”
郁飞尘思索片刻:“那么这次我不会被吊销。”
“确实,因为它已经被吊销了,原来您没变。”秘书道:“小司,换公爵来驾驶吧。”
坐在驾驶位,开始飞车后,郁飞尘才感到心中那种生理性的浮躁消减了。不过这种程度的生理特性不会影响到他。
后座上,司机问秘书:“你为什么要带抑制剂?影响公爵找omega,扔了扔了。”
郁飞尘看一眼导航,抄了近道,一个急转弯把后座两个人甩在了飞梭壁上。
前面是片废弃的工业遗迹,大道上宽阔无人,郁飞尘回头淡淡看那两人一眼。
“我不会有任何omega。”他说。
——当然他也不会住进疗养院,五年太长,最多五个月,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秘书喜极而泣:“谢天谢地,公爵终于接受现实了。”
郁飞尘看回前方,不由得有些怀念白松。但他更想知道主神会在这个世界扮演什么角色。
——最好也是个找不到对象的alpha。
第94章 远星倒影 02
后座上, 司机和秘书因为车速过快,过弯太猛而脸色煞白,面面相觑。当然, 这不是因为公爵的车开得不好, 它好得离谱。这让他们太不适应了。
“公爵怎么了?”司机终于察觉了不对。
“你知道alpha在彻底狂躁前会出现的回光返照吗?”秘书以自认为郁飞尘听不到而事实上能听到的音量道:“我怀疑公爵提前进入了这一阶段。你猜他刚才在终端上检索了什么?”
“什么?”
“先是一些人尽皆知的基础知识, 教皇、皇帝、alpha、omega什么的。”
“公爵终于变成弱智了吗?”
“变成弱智倒还好了。后来,公爵又检索了一个离谱的长句, ‘如何变成beta’。”
司机长叹:“没救了。”
“没救了。”
“没救了”的郁飞尘冷漠地拐了最后一个弯,飞梭离弦之箭一般径直向前冲,工作人员阻挡未成, 飞梭直接蹿进了航空港内, 又在导航标定的起降区用极限到完全无法想象的短距离把飞梭停稳。
秘书看了一眼手表:“谢天谢地, 公爵, 我们比预计时间提前了十分钟。您看到那边的伊莎贝拉号了吗,她真美。但是您总共触犯了13条交通法规,足够把驾驶执照吊销20次。”
郁飞尘下飞梭:“闭嘴。”
“但我还是要提醒您, 虽然提前到达,但伊莎贝拉号已经进入到起飞准备当中——公爵!您等等我!”
郁飞尘眼里只剩下巨大的堡垒舰那逐渐关上的登陆通道门——除了全速往那里冲过去别无他法,谢天谢地, 他穿的是军装而非繁琐的礼服。
离舰船越近,发动机的热浪越强, 把人往外推,整个起降区好像是个巨大的能量场。最后郁飞尘闭上眼, 在强大的阻力里不顾一切往前, 终于浑身一轻, 置身舰船内部的清凉中。
——通道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郁飞尘眼前有点发黑, 但还是能看见不远处操作台前一个穿深棕衣服的人影, 像控制人员。
“我是洛什·兰顿,帝国公爵,执行教皇陛下的命令跟随伊莎贝拉号押送战犯,”他喘了口气,迅速道,“后面两个是我的随从,延缓升空,让他们进来。”
那个棕衣的男人却只是抬头静静望着他,毫无执行命令的意思。直到旁边另一道低沉的男声传过来,“霍普神父,请延缓升空到五分钟后。”
被称为“霍普神父”的棕衣男人这才在操作面板上按下了几个钮键,通道门重新打开。
郁飞尘看向刚才出声的男人。那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强健男人,身材高大魁梧,穿着军装,肩头徽记远多于自己。属于alpha的直觉告诉郁飞尘,面前也是一个强大的alpha。
男人鹰隼般的铁灰色眼珠转到他的方向,短暂注视了一会儿,道:“刚才是我二十年来听你说过的最像样的一句话。”
郁飞尘:“。”
他基本上明白这位被自己顶替了的洛什·兰顿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一无是处的废物公爵,只会酗酒、飙车和收藏古董飞梭。这种样子本应该受到严厉的管教,但是众人一想到世上极有可能不存在能治愈这人的omega,他注定在25岁时陷入狂躁,去疗养院里度过残生,对他的要求就降低了许多。
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放任。起码没人对他的迟到表示诧异。
这时秘书和司机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只听秘书用带有恐惧的语气对军装男人道:“阿……阿希礼上将,下午好。”
男人微颔首,转身道:“走吧。”
原来这位就是一起执行任务的上将。郁飞尘跟上了他。
郁飞尘对“阿希礼上将”这个词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位主神总是以长官的身份出现,他不禁猜测所谓的阿希礼上将有没有可能是祂。但见到真人后,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舰身微晃,向上的力度传来——伊莎贝拉号升空了。
“我们将在一周后到达目的地矿星,用一天时间完成任务,返回首都星后,就能以完成了教皇陛下赋予的使命为名目顺势举行你的成人礼。”阿希礼上将道,“现在,去找个地方待着吧,不要给我们添麻烦。”
郁飞尘更加确定了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形象。
他努力使自己的目光真诚一些:“我想为这次任务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阿希礼上将:“这真使我惊讶。”
秘书轻轻咳了一声,对上将道:“我们公爵……他转性了。”
“那我表示衷心的祝贺,”阿希礼上将道,“但据我所知你唯一的才能是研究和驾驶古董飞梭,而这次主持航行的是操纵舰船经验最丰富的霍普神父,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帮忙。”
郁飞尘:“或许我可以学点什么。”
阿希礼上将这才正眼看了看他:“你想学什么?”
郁飞尘当然不知道自己能学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参与到与这个世界命运相关的那些事件里。而现在他了解到这个世界有教皇、皇帝和反对他们的“反叛军”。
郁飞尘:“我想学习那些能帮助我们彻底解决反叛军的东西。”
阿希礼上将顿住了脚步,看着他,铁灰色的眼里终于浮现一丝赞许:“看来你的管家说得没错,你转性了,兰顿。”
哪里有管家?
这时,郁飞尘看见秘书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郁飞尘继续作真诚状,他惯用的语气本就沉静果断,不需刻意伪装:“我不忍再辜负教皇陛下的期望。”
阿希礼上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道:“我认为你应该去审讯室,他们正在审问犯人。即使你帮不上忙,也能增长见识。”
走在去审讯室的路上,郁飞尘问秘书:“你是我的管家还是秘书?”
“这取决于您,公爵。”秘书道,“如果您有正事做,我就是秘书。如果您无所事事,那我就只能被称之为管家。事实上我是个渴望成为秘书的管家。”
“你会成为秘书的。”郁飞尘道,“现在告诉我反叛军首领的所有信息。”
“您连他都忘了吗。”秘书叹了口气,“恕我直言,公爵,您可能得做好提前进入疗养院的准备。”
郁飞尘:“如果你再说一句废话,就和我一起住进疗养院。”
秘书悚然而惊,迅速道:“他叫唐珀,公爵。曾经是教皇陛下最心爱的学生,神圣真理教廷最年轻的主教——原本,他会在您举行成年礼后成为红衣主教,跟随您前往兰顿,协助您治理兰顿星系。”
“但是?”
“但是他早已暗中加入反叛组织,并成为首领,策划了许多次暗杀和危险活动,现在他被捕了。于是您失去了自己的红衣主教。”
一种诡异的预感在郁飞尘心头升起。
“他长得好看么?头发是金色?”他问。
“您终于想起来了,”秘书激动道,“唐珀主教的容颜无可挑剔,他是无数omega的梦中情人。”
果然是个alpha,完全在郁飞尘的预料之中。他确认了一下:“唐珀是alpha?”
“他当然是alpha。omega的天性很脆弱,做不出策划反叛这种事。”
郁飞尘接着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那他有omega吗?”“他的omega是自己的随身助手,现在被关押在首都星。”秘书边说边叹了口气,别的alpha都有归宿,他家的公爵却在回光返照。
郁飞尘觉得不平衡。这时他走到了审讯室外。
门打开,发出滑动声响。冷气扑面而来。
随着细微的门响,审讯室中央的人身体轻轻颤了颤,像是受到惊吓一般。但这轻微的波动很快被持续不断的颤抖掩盖了。
郁飞尘目光沉沉,隔着一道观察玻璃望向那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略显凌乱的金发。他的眼睛被黑色的皮质束带蒙住了,修长的四肢也被束缚在电椅上。
电刑。他们在刑讯逼供。
冷沉沉的光线里,那人微微垂着头,湿漉漉的金发凌乱地披下来。电极片牢牢附着在四肢,他微微张开的嘴唇急促地吐息着,暴露着正在经受怎样的痛苦。
典狱长在审问,他拿着一册长长的名单,挨个讯问这是不是你的同党。
可无论怎样问,电椅上那个人都会用沙哑但笃定的声音回答:“不是。”
一旁的操作台前,一个棕衣神父道:“测谎机没有反应,他没说谎。”
“他妈的,这是直接参与了反叛的人!”典狱长额上青筋暴起,直接把名单摔在了那人脸上。
那人微微偏了偏头,名单滑落向下。他殷红的唇角噙了一点冷冰冰的笑,像无声的嘲讽。
典狱长胸脯急促起伏,道:“给他加电压。”
神父将一个拉杆缓慢往上推。
那人的喘息更剧烈了一些,连指尖都在颤抖。
郁飞尘拍了拍秘书的肩膀,秘书会意,清了清嗓子:“兰顿公爵来了。”
典狱长朝这边看,点了点头致意:“公爵。”
看来公爵的身份还尚存那么一点儿作用,虽然一开始他进来的时候人们多都装作没看到。
“阿希礼上将命令我来审讯,你们可以走了。”郁飞尘道,“我要单独问他。”
典狱长道:“这不合规矩,公爵阁下。”
“我认为我有审问他的资格,”郁飞尘冷冷看着那边 :“毕竟你们都知道我和唐珀主教的关系。”
看到他直勾勾看着那里,恨不得啖其血肉的样子,典狱长倒笑了:“确实,您的家乡差一点就要落到这个反叛者手中。”
郁飞尘注意到他征询般看向了神父。
神父点点头,但多说了一句:“但他得活着到矿星,公爵。”
郁飞尘:“我知道。”
人都走了,郁飞尘最后看了秘书一眼,把秘书也看走了。
门关上,又是一声响。电椅上的人又颤了一下,郁飞尘没管他,先走到电击装置的操作台前,把电流逐渐关小,缓慢推到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的数值后,他走到电椅前,解开了遮住唐珀眼睛的束带。当他的手指穿过冰凉的金发的时候,这人紧紧靠在椅背上,浑身绷紧。如果不是知道他经历了异常残酷的刑罚,郁飞尘还以为自己是在碰一个应激期的omega。
黑色皮带滑落,低垂的眼睫颤了颤,逐渐适应光线后才抬眼往上看。
一双淡薄冰冷的眼。一看就知道是硬骨头,这种人确实审问不出什么东西。
但郁飞尘是脸盲而非色盲,冰绿的颜色和安菲尔德长官如出一辙,泪痣静静缀在眼下。如果没有它,这张脸只会让讯问者想用尽所有刑罚,逼问出他死死藏着的真相。但轻轻点上这一下,还真能唤起一丝——
“真狼狈,”郁飞尘用手指抹了抹他脸上一个小伤口渗出的血迹,低声道,“我是兰顿公爵,但名声不太好。”
他知道主神能认出他。果然,三秒钟过后那人开口了。
“唐珀 ,”他说 ,“前主教。”
唐珀的身份郁飞尘先前已经了解了,他看向四周,想知道有没有监控设施。
“有镜头。”唐珀道,“你最好做个样子。”
郁飞尘垂眼在唐珀身上打量几下,又看向不远处的几件刑具和药品——这是个舰船上的临时审讯室,设备很不齐全,他没什么兴趣。
郁飞尘伸手。
他手指扣在唐珀脑后,穿过了柔软冰凉的金发,然后五指并拢,将金发向后拽,唐珀的脸被强制抬起来。这人身体似乎又瑟瑟颤了一下。
郁飞尘:“这样?”
唐珀轻轻喘了口气,平静地看向郁飞尘,冰凉的声音微带沙哑:“你可以轻一点。”
郁飞尘当然是听话的。
他稍稍松了手。但觉得与其让唐珀仰起脖颈假装被制住 , 还不如就那样被他拽着省力些。
为了防止声音被记录下来,郁飞尘微倾身靠近唐珀耳畔,道:“这次我要帮反叛军推翻教会吗?”
不同于混乱的碎片副本, 完整世界规则自洽, 逻辑严密。郁飞尘没忘记永夜之门的要求:在碎片副本解构, 在完整世界占领。信徒靠自己的力量改变一个世界的命运后,乐园就能将其接管。
只不过, 乐园没告诉他要站在哪一方——是要反叛教会,还是尽职尽责为其服务。
“取决于你自己。”唐珀目光平静,道:“你可以加入反叛军的阵营, 也可以用公爵的身份参与帝国的运转, 只要能完成占领。”
郁飞尘的目光从唐珀衬衫领口处露出的红色伤痕上移开, 直勾勾对上这人的视线。主神看起来不打算领导他, 或许是又想划水了,但祂这次处境不妙,划水等于接受电疗。
郁飞尘道:“我考虑下。”
想了想, 他还是觉得,做出一个选择必须具备一定的知识,他需要了解这个世界。
他从克拉罗斯那里知道, 信徒进入永夜之门,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成人”了。但即使如此, 还是需要成功完成五次永夜之门的任务后会才会被判定为熟手,开放另外一些新功能——譬如自由组队制度、沟通平台之类。此外, 还有个记忆功能:取代了一个人之后也会获得这个人的关键回忆, 了解整个世界背景以及自己这个角色的社交关系。
远远好过像现在这样一无所知, 甚至被秘书认为罹患了精神疾病。
“我觉得, ”郁飞尘说, “您可以考虑下提前给我记忆权限,我才能尽快做出选择,顺便把您从这间审讯室救出去。”
唐珀淡淡道:“你涉世未深。贸然接收记忆,会被不必要的情绪干扰冷静的判断。”
这不是郁飞尘想听到的回答。
“我最近听说了一句话。”他说。
“什么话?”
郁飞尘给他往上拉了一下衬衫领口,遮住红色淤痕,继续道,“乐园的主神对待祂的信徒就像一个幼儿园老师一样,恨不得把面包也撕成小块,依次喂进去。”
唐珀似乎笑了笑。
“克拉罗斯说的?”
这话确实出自克拉罗斯之口。那人对乐园的制度嗤之以鼻,认为根本不该存在力量女神的一二三四五六七扇门,不该存在信徒们漫长的成长过程,更不该存在作弊器一样的复活日。
“如果是我,我第一天就把知识都灌给他们,再把所有人都丢进永夜之门。一个信徒锻炼好几个纪元才给进永夜之门,我即使把养这些温室花朵的力量拿去喂狗,狗都给我叼回几十个世界了——不要用那种目光看我,外面的人都是这样干的。”克拉罗斯这样说。
或许是审讯室的灯光过分岑寂,又或者郁飞尘这时候扮演着审讯者的角色,看这人做什么表情都像在拒审——唐珀唇角噙着的那点笑意不同于神明的怜悯温和,而是透出一丝冰冷的锋锐。
“但我的信徒在门外从来所向披靡。他们为我带回的力量远胜永夜中其它神明。”
郁飞尘看清了主神的态度。
祂宁愿被电,也不会给他跳级。
两人对视,唐珀:“此外,我不想看到你仅借一个人的眼睛了解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