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命运还在继续。最终她们还是会在落幕之时回望整个王国,问自己:这真是对的吗?
于是下一次,她们又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命运就这样紧紧缠绕勾连,用如此毛骨悚然又咬合精密的方式。
一次次死去,一次次醒来,世界的两端彼此约束,所以它不会向外逸散一丝力量,也不会因永夜而消散,它只是在无尽的光阴里自行演变,然后将自己送上毁灭的高峰。
而她们每一次都用尽全力,却在最终发现命运是无解的残篇。
但她们还是会再度睁开眼睛望向自己的子民。就这样永世轮回。
直到最后的最后,鲜血与水晶像久别重逢的爱人般奔向彼此,一个粉身碎骨的拥抱。
云烟蓦然散去。
安菲出神般看着她们的面庞。
“痛苦吗?”他问。
“但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了,不是吗?”爱丽丝微笑说。
郁飞尘:“这样的世界,不是自然构成的吧?”
爱丽丝示意他看那个盒子。
安菲打开机括。
却又有另外一个场景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殿堂的深处,两位女王相对而坐,神情皆是慎重。她们面前的桌上摆着许多资料,还有两个国家的详尽地图,地图上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许多标记。
爱丽丝开口:“我能够确定,我们已经和所有邻国失联了,并且无论如何都抵达不了国界外的地方。”
莎乐美:“国土也在从边缘开始减少。有幸存的子民从边缘逃回来,他说看见大片的土地在一片黑暗中陷落。”
“不止是这样,我听到很多怪事。我们不能理解的事正在发生,爱丽丝。这是所有记载里都没有的可怕之事。”
“而且会变得越来越可怕,我能想象,莎乐美。”
她们说着古老的语言,对话中讲述的异状安菲和郁飞尘很熟悉。是世界变成碎片然后逐渐崩毁的前兆。
女王的缜静和智慧让她们能够理清现在的状况,稳定王国的局势,可她们却对整体的命运无计可施,她们能看到,世界终将毁灭。
因为这已是人力不能及的所在。
动荡果然开始了,未知的恐怖下,失去联系的土地越来越多,事态渐不可控。
这一天的深夜,外面狂风骤雨,有人敲响了王宫的大门。她们共同接见了一位神秘的来客。
——是一个苍老的女人,她穿着破旧的黑色长袍,风尘仆仆,像是童话书里深夜造访的女巫。
烛火点起来,女巫掀开兜帽,她们看见她头发已雪白,可是深金色的眼瞳里似乎蕴含着坚毅的力量。
“我走了很远的路,我看到这是两个很好的王国。”
“谢谢你的评价,也许它很快就不是这样了。”
“做个约定吧。”女巫对她们说,“请告诉我,为了你们的国家,你们能付出什么?”
“我们可以付出一切。”
“好。”女巫微笑注视着她们,“我能够封存这个世界,让它不再破碎。”
殿中灯火忽明忽灭。
“那么,我们怎样与你交换?”
“不,不必向我付出什么。需要你们的是你们的王国。”女巫再度向她们确认,“你们真的愿意为它付出一切,不论经历多少痛苦?”
“是的,我们愿意。”
“好,那么我将如实相告:你们会与这个世界和所有子民一起走上消亡之路,每一次睁开眼睛都受尽煎熬折磨,而折磨不会停止。这个过程也许是一千年,一万年,甚至是更多。这就是你们要付出的代价。”
“而代价换来的是这个世界不会再向外消散。我只能做到如此,而能救你们的那个人,他的路还没有走完。”
“如果你们坚持得足够久,将来也许会有一天,他会来到这里,给你们新的生命,一切都会回到最好的时候。但这,也仅仅是一个可能。”
“——这样,你们还愿意吗?”
她们沉默对视一眼:“我们愿意。”
“那么,我开始了。”
女巫的手中,缓缓亮起一团神圣的火焰,那里似乎蕴藏着惊人的伟力,能改变世界最根本的规则。
狂风暴雨渐渐停歇,她们感到宏大的涟漪在整个世界泛起,而世界在无形之处向两边延展,再将自己缓缓合拢。
“我能做到的,就是这样了,从今天起,它不会再向外失去,外面的夜晚也无法再伤害它,但你们代价,也在随之而来……”
神圣的火焰似乎使用殆尽,隐入这个世界,她们却看见,女巫的袍角上也开始有火星蔓延。
“您身上有火……”
“没关系,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女巫微笑,“我将用自己的生命完成最后的法术,让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放慢为外界的百倍……放心,你们置身其中,不会有所察觉。这样,你们就只需要体会百分之一的痛苦了。虽然,即使只是百分之一,也是人所无法想象的漫长痛苦和永恒折磨……”
“——那么,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女巫凝视着她们,那慈爱的眼神中却似乎有无尽的悲哀:“要等到,长夜的尽头……”
“有什么事是我们能为您做的吗?”
“请帮我保管它吧。”一个古旧的小盒漂浮至她们面前,被莎乐美接下。
“如果你们真能等到那一天,就把这份礼物交给他们吧。当我看到这片漆黑的长夜,我就知道,他的轮回,也才刚刚开始。”
“而我,已经无法再做什么……”
火焰吞没了她的身躯,莎乐美和爱丽丝怔怔看着这一幕。
“——请告诉我们您的名字吧!”
“……不需要了。”
一声轻淡的叹息后,此地只留余烬。
而那道声音,在她们耳畔同时响起。
“选择鲜血,还是水晶?”
她们的命运之轮就从这里开始转动。
安菲看向手中。
小小的戒指盒中,安静躺着一枚熠熠生辉的红宝石戒指。
我知道她的名字,她叫卡珊德拉。”安菲说,“她说过,她要成为比拉格伦还要伟大的大祭司。”
他抬头,与郁飞尘惘然对视。
那一个瞬间有数不清的记忆自无尽轮回中复苏,在他们身边打过一个旋儿,又化作烟尘随风而去。
仿佛只是转眼间,已经走过这漫长的一路。
“累了吧?”前方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朝那里看去,身穿祭祀袍服的卡珊德拉站在花丛中央,那是一个虚影,她还是年轻时的模样,深金色的眼睛含笑看着他们。
“走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下吧。我给你的礼物还没有拆开呢。”
安菲轻轻将那枚戒指拢入手中。
一股暖流涌入他的本源中,连安菲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卡珊德拉望着他,小主人已经长大了,可她看向他的神情还像看着一个孩子。
“有时候爱有目的,有时候,爱也有要求。”她说,“可是爱是真的,爱之后的事情也是真的,到最后,它已经忘记了目的,也没有了要求。”
“有时候,人对神的爱里有祈求。可是当他们真的听到过神的回应,他们也会反过来,反过来祈求神的一生恒久光明。”
“这就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它来自所有人。它的名字叫做——衷心祝福。”
虚空中,意志本源复苏的进度再度增长,温暖的脉络向外延伸,它静悬在万物中央,恒久光明。
作者有话说:
芜湖! 卡莎祭司大部分出没在272章和289章。
“……谢谢你,卡莎。”
“不需要和我说这个。”卡珊德拉温声说。然后,她的目光转向了郁飞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 我们还会再见面?”
身为教导小主人长大的神殿大祭司, 卡珊德拉在遥远的过去就预感到神殿与小主人终有一天会走到对立的两端, 而命运终将走向不可控的歧途。在这两者之间,她选择了小主人。
于是她在神殿里的那些岁月中, 从未放弃过为小主人寻找那个缺失的本源,并且最终与那位‘祂’有了几次对话。
郁飞尘想起了那些隐约的画面,有过这回事。
“我有一些话想对您说, 我想, 您也会有一些话想要问我吧。”卡珊德拉对郁飞尘道, “如果是的话, 能否邀请您和我去花园里走一走呢?”
安菲眨了眨眼睛。
这让卡珊德拉一下子笑起来。
“放心,小主人。”她说,“我们不是要说你的坏话。”
郁飞尘看向安菲似乎在征询他的同意, 而安菲点头:“你去吧。”
夜色幽静,卡珊德拉穿过花丛,走路的时候没有任何声音, 因为她只是一个旧日的幽灵。
“很高兴能有在现世真正与您相见的一天。”卡珊德拉说。
郁飞尘:“不需要用‘您’。”
“好吧,好吧。曾经我在地面, 而你在天空,我们是人与神。现在我们同在地面上, 也就可以算作是‘朋友’了。”她说, “说起来, 现世中的你, 真是出我意料的谦逊和有礼呢。”
郁飞尘:“……”
看在卡珊德拉是真正爱着安菲, 并且是第一个提议自己到现世去和安菲在一起的人份上,郁飞尘决定不进行无用的反驳了。
他说:“谢谢。”
这让卡珊德拉更是睁大了眼睛,说实话,她残存的意识都不足以对此做出正确的反应了。
卡珊德拉一时没有说话的第三秒,郁飞尘开口,他直接问道:“天平的力量会杀死我吗?”
卡珊德拉的答案确定无疑:“不会。”
“但我死过一次。”郁飞尘说。
“嗯?”卡珊德拉说,“原来,你还经历过这样的事……我明白了。”
她的目光清明笃定,一如最初。
“你曾经被天平的力量杀死过?我想,那一定是因为你也选择了小主人吧。而且,一定又过了很久,你才又重新降临到这个世上!”
那些事情郁飞尘还没有清晰记起,但卡珊德拉说的是对的。
他说:“是。”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卡珊德拉叹了口气,说,“你降临这个世界,果然是比他困难得多的过程……”
郁飞尘等着她的回答。
“天平的力量确实会对你们造成难以想象的威胁,但它是不完整的。”她忽然扬起一点笑容,“既然如此,曾经的你又怎么会被它杀死?唯一的理由就是,那时候的你……比它还要不完整。”
“——而这,正是你与生俱来的特质。在他的身上,有神的谦逊,而在你身上,有神的傲慢。”
“第一次降临人世,你真的成为了一个人吗?还是只是一个有着人类的外表,却只是模仿着他们的行为与表情的空壳?人世间发生的一切你真的在意过吗?”
郁飞尘只是平静地看着卡珊德拉,幽深的眼瞳一动不动。
随着一个个问句脱口而出,卡珊德拉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个人气质的变化。
像是脱下了“人”的外衣,露出神的本质——那冰冷,傲慢,全无在意的神态,这才是她一开始想象中的模样。
“又或者,你连模仿,都没有很认真地模仿过……”卡珊德拉看着他,“这样一具空壳,又怎么能胜过天平的力量?”
“但是,你也只能做到这样了……你甚至在天平之下真的保护住了他,你已经做到我不能想象之事。”
“所以,在那之后,你注定要用更久、更久的时间,去尝试去真的成为人。就像漫天的星海要去真的做一粒尘埃。”
“这样以后,你才能再次来到现世。”
“可是真的能做到吗?其实我也只是奢望你可以用人的空壳出现在他身边,成为他沟通至高力量的媒介……我从没想到过你真的能够成为一个完整的人,那是太不可思议的事情。”
说着,她忽然笑了笑:“所有人都知道力量本源的强大,可是力量的存在,注定它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无法使用自己。因为它根本没有那个‘自己’。”
意志是有序的,是有自主的,所以祂降临人世如此从容,或许只需要一个念头。
可是力量——它是无边的混沌,彻底的失序。
这样的它,却要去尝试理解人的生命,人的存在,人的一切。
然后,站在这里。
郁飞尘静静听着卡珊德拉的话语,那种非人的淡漠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卡珊德拉试探道:“冒昧地问一句,你现在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人了吗?”
他就站在这里,为什么不是一个人?郁飞尘想。
但是想到卡珊德拉之前的问句,他必须承认,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模仿的成分。
但是多年带过,他已经掌握如何将自己维持在普遍水准,不必再刻意学习。
若有所思后,他给出了一个中立的回答:“我不知道。”
“那你本身的意志,已经能够完全掌控自己的本源?”
“能。”
卡珊德拉深呼吸一口气:“真恨我已经死了啊……不然,我真的要研究你……”
这个就免了。
郁飞尘:“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觉得人的世界怎么样?”
又是一个红心序列的奇怪问题。
郁飞尘想了想。
“还行。”他说。
卡珊德拉笑了起来。
“你真的做到了。”她深深望着郁飞尘,说,“你知道吗?你创造了自己的生命,在无所有的混沌之中。”
郁飞尘:“生命本来就是这样诞生的。”
这话让卡珊德拉驻足良久。
回到花廊的时候,两位女王正在和安菲交谈,听到他们回来,爱丽丝和莎乐美俱看向卡珊德拉。
“卡珊德拉祭司,还有两位,我们的国家真的得救了,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们。有什么能为你们做的吗?”爱丽丝说。
“不,”卡珊德拉微笑看着她们,“是你们救了自己的国家。你们是很好、很好的君主。”
她来到她们面前,久别重逢,回转了命运,也完成了约定。千百次轮回的痛苦煎熬仿佛在这样的对视中消弭,最后,卡珊德拉轻吻了爱丽丝的额头,然后是莎乐美。
“至于你们两个……”卡珊德拉对安菲和郁飞尘戏谑道,“我就不这样了。最后,我依然衷心祝福你们的一切。”
她的影子渐渐虚化,最后消散在夜色中。
而爱丽丝和莎乐美忽地露出茫然的神色:“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出来的?”
“也许是两位陛下喝多了酒,”安菲对她们说,“宾客们还等着你们呢。”
爱丽丝轻扶额头,神情中透露出恍惚:“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看着你们,总觉得很亲切。”
莎乐美:“梦里的事情,不像是假的。”
“那是真的,但也已经过去。两位陛下,过去的命运不会再重演,”安菲说,“明天,会有人和你们相谈。”
王宫在狂欢后迎来新的清晨。
来自永昼的墨菲和萨瑟与两位女王进行了一番长谈,永夜的海王阁下与酒神阁下也参与其中。
最终,两位女王选择把国土并入神国。
这就需要郁飞尘的主导了,对他来说不难做到。
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这片世界来到神国边缘落下,它与神国的脉络依次链接。
神国彻底接管整个世界的那一刻,忽然有丝丝缕缕的光芒从这片土地逸散脱离,在郁飞尘面前形成一簇看起来洁白神圣的火焰,那里面仿佛涌动着无穷奥秘的法则。
郁飞尘伸手,却从它的形体穿过。在力量的世界里也看不清它的存在。
在所有人面前静静悬停了一会儿,那簇火焰飘飘悠悠脱离了神国,它回返的方向正是锁链天平沉默矗立之处。
于是郁飞尘与安菲也明白了,为什么在迷雾之都的时候他们始终无法真正使用天平。
天平被污染,天平彻底失衡,与此同时天平居然还不完整,它看起来真是承受了太多。
这火焰只是微小的一簇,卡珊德拉离开神殿的时候,带走了天平也许是万分之一的构成。所以,后来的神殿,也注定无法使用它完整的法则。
也许,这亦是一种无言的保护。
小小的火焰在黑暗中远去,关于这个碎片的一切也终于尘埃落定。
一个身躯无垠的恐怖巨兽发出悠长的唤鸣,似在等待友人归来,无边永夜中,它的轮廓渐渐显现。
“利维来接我了,”安菲对郁飞尘说,“那,我走了?”
站在神国边缘,郁飞尘蹙眉看安菲:“你还要走?”
“不然呢?”安菲微微笑,示意他看那边,“我的朋友们都在等我呢。”
郁飞尘淡淡看向他的“朋友们”。
两位外神,一只魅魔,两个不正当职业的从事者。以及一头正在穿行永夜的巨兽。
“哎呀呀,尊敬的永昼新主神冕下……”看到安菲还是偏向他们这边,海伦瑟顿时有恃无恐,劝解郁飞尘,“你怎么能为难我主呢?我主可是自由身,难道他有什么义务要……”
然后在郁飞尘的目光里自觉闭嘴。
安菲尝试往那边走了一步。
郁飞尘并不松开拽着安菲的那只手。
郁飞尘:“不行。”
安菲抬眼,绿幽幽的眼睛里全是不着痕迹的笑意,像是在等着什么礼物一样。
“那你想要我去哪里?”
郁飞尘心中升起一种想把人直接拎走的冲动。
最后,郁飞尘拿出一枚新月形的青铜信物。
深邃古朴的气韵在信物上流动。
“月君的东西?你什么时候和他……”安菲审视郁飞尘,“他要见你?做什么?”
郁飞尘提醒他:“月君想见的是你和我。”
安菲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
“好吧,”他说,“既然是月君的邀约,那我就再陪你去一次吧。”
好像是一只卷耳朵猫勉为其难地表示它可以吃一口饭那样。
海伦瑟也叹息:“唉,月君的面子,还是给一下吧……”
安菲依旧含笑,对朋友们挥了挥手告别。
郁飞尘直接拽着他走了。
这时候疯酒神阁下忽然幽幽开口:“……爱演。”
魅魔小姐:“爱看。”
海伦瑟:“……不爱看。”
“爱看。”
“不爱看。”
海伦瑟惊喜地朝那个方向看去,是谁在说不爱看?这地方居然还有自己的知音,如果是一个美人,倒可以深入地认识一下。
可惜他只看见永昼的时间之神和一个穿蓬蓬裙的银发小萝莉远去的身影。
小萝莉回过头,对海王阁下露出一个甜美至极的笑容。
“疯子,疯子,我身体真有点不舒服了……”
作者有话说:
海王阁下谁都打不过的一生(默哀)
守门人温馨提醒:月君短暂出没:211章,265章。
在力量和意志之外还有什么?
为什么力量在意志的统治中才有意义,为什么意志依托于力量才能够存在?
为什么力量按照意志约束的秩序运转, 就能在表象的世界里呈现出人们见到的一切?
为什么这一种本源沟通着时间, 另一种代表着空间, 另一种又蕴藏着生命?它们的秩序和分别又是从何而来?
一个共识渐渐在所有人之间形成:在这座古老庄严的天平里,蕴含着的是世界最根本的规则。
它的失衡即是世间力量与意志的失衡, 它的蒙尘则代表万物运转的法则被外物污染遮蔽。
那么,天平平衡的一天,力量与意志的运转将会空前轻盈流畅, 每个人的实力都大有进展。而天平上的尘埃全部落下后, 万物背后的法则将重新清晰。
而掌握天平的人, 就能够以这样超越一切的规则之力, 对其下的万物进行裁决与审判。它不愧是迷雾之都藏在最深处的秘密,这样的权柄恐怕连传闻中,掌控力量本源与意志本源的那两位冕下, 都有所不及。
因为,意志和力量——也在规则之中。
此时,此刻。
一缕幽微的白色萤火自远方而来, 它能穿越尘世间一切障碍,看到它的人也无法将它抓住。它就那样飘荡着来到锁链天平的中央, 如同一只萤火虫返回了自己的巢穴。
然后,融入其中。
那一刻, 锁链天平上仅余的一层薄薄尘埃也落尽了。
而天平的两端, 距离彻底平衡, 也只有一个不足十度的平缓的倾角。
无尽神圣庄严的气韵刹那间显露, 震动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亦有无数贪婪的意念从黑暗中生出, 窥伺已久的外神们开始伸出试探的力量,试图将其夺取掌控,还有的在暗中静默观想,似乎从中领悟到什么。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家本领,不然也不会来到这里。
黑暗中涌动着阴谋诡计与重重杀机,新的权柄已经出世,永昼与永夜似乎又要变天了。
就在这时,一道深浓的阴影笼罩此处。
众人心中警铃大作,抬起头来,看见一只望不见尽头的巨兽从远处朝这里游来,它的身躯仿佛横亘了星空万古。
“——那是什么?”
“好像曾经见过它……”
“危险!”
此情此景,所有人自然是全力警惕防御!
如此恐怖强横的生灵来到这个地方,一定是也想分一杯羹,它的力量显然难以想象……
无垠巨兽投下的阴影如同长夜将他们彻底笼罩,紧绷的氛围中仿佛连时间的流速都变慢了,可最后它只是从他们头顶上方悠游经过,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甚至没有朝下方看一眼。
仿佛下方的一切争夺变动,连同那世间本源的权柄,都只是一粒无足轻重的尘沙。
“……”
郁飞尘已经和利维打过了招呼,现在正在参观安菲在利维背上的活动区域。
利维的脊背峰峦起伏,安菲在上面准确地找到了一个最适合观景的位置。
在这个区域附近,从永夜各处收集来的奇异巨石看起来无序,其实也确实是无序地堆在一处,中间垒出了几个房间状的小室,最深处的一间里堆满各色的礼物盒子。
甚至还散养着几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奇怪小动物。
郁飞尘坐在安菲平时看向永夜的那个位置,一只五彩斑斓的黑色小乌龟缓慢地从他面前的地面上爬过,爬到这里,还抬头用绿豆大小的眼珠和郁飞尘对视了五秒,目光里透露出清澈的愚蠢。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郁飞尘回头,见安菲看着他,身后是无尽永夜和起伏的山峦。漆黑天幕下,安菲眼中带着淡淡笑意,走到他身后近旁。
离开了真实存在的碎片与神国,他的气质空无而萧远,像是从远古缓步而来的神明。
安菲:“卡莎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的手指搭在了郁飞尘肩膀上,郁飞尘伸手去覆住它。
想了一会怎样概括自己与卡珊德拉的对话,最后郁飞尘说:“她夸我。”
“不信。”安菲在郁飞尘身边坐下,“那怎么不当着我的面夸?”
“真的。”郁飞尘说。
安菲有些怀疑。但所有物认真回答的样子很能迷惑他人,看起来确实像是真的。
“然后她还说,我一定是经过了很久,才能真的来到你身边。”
说这话的时候郁飞尘眼里映出安菲的影子,而安菲静静注视着他。
眼前人的轮廓,寂静而冷冽,一种近乎不真实的俊美。
其实小郁身上常常有这样介于真实和虚幻间的观感,有时候觉得他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中,有时又觉得他永远会在身后,像万古以来的山川。
“我……也想找回过你,很多次,很久。”
安菲的嗓音变轻也变低了,那像是一场终年不息的雪,落在冰面上,最后覆盖了一切。
“直到我以为,你从此就是永昼的一部分,再也不会回来了。”
郁飞尘想起了很多。
想起安菲讲过的那个,一个人在荒原上一次次堆起石头的故事。
想起在他人的叙述中,上上个复活日,永昼曾经遭遇过灭顶的危机,许多关键的力量都在一瞬间失去了。然后主神离开了永昼。
而那个时间,也正是第三航线的母舰上,自己与长官相识之时。
“离开故乡的时候,你死了。你的结构支离破碎,但我一直带着它们,就在我的身体里。我想我一定可以重新带回你,但是不能。无论多少次都不能。”安菲说,“……直到那天,我用自己的本源也不能维持永昼的时候,你的碎片离开我,去到了那里。”
“那是你第二次离开我。”
说这话的时候安菲定定看着他。郁飞尘伸手去抚他的脸颊,恰好接住一滴忽然落下的眼泪。
那是在画家的作品中总是出现但其实从未从神明眼中真正落下的一滴眼泪,它在深渊一样的心底埋藏了千万个纪元,直到今天。
郁飞尘去抱住他,让他伸手可以抓住自己的衣襟那样的距离。
“我没有离开过。”他说。
过去的事情已经就像影子一样回头就可以触碰到,纯粹力量的形态没有记忆可言,但他知道那些缘由,因为换成现在的他依然会那样。
当安菲更需要永昼的时候他也会选择那片永昼,这是他未完成的使命。但他依然会在有一天做完该做的一切,来到这个真实的世界,回到安菲身边,这是他已许下的誓言。
“但是你回来的那一天也没有回到我身边,”安菲说,“你出现的地方是永夜外面。我要拿到别的力量去维持永昼,还要寻找你,到那个世界的时候我的力量已经没有多少了。”
“所以,那个世界最后的结局不算好,把你带回去之后,我也只能沉睡。”
安菲幽幽地看着他,语气像是要算账,又像是解释。
“那时候的我没有记忆的概念,可能只有直觉。”郁飞尘说,“但我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