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眼下,他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挡着去往那座山的路。
是个身量高挑的成年男人。这人戴一副细金框的眼镜,穿着复古的白色风衣。温文尔雅的眉眼里含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手中提着的玻璃灯发出流萤一般的亮光。
是个熟人。虽然只是一面之缘。
——方块四那位“父亲”。
“终于见面了。”提灯的人说,“我应该怎样称呼你?黑国王阁下。”
“不用称呼我。”郁飞尘说。
出于人和人之间应有的礼仪,他倒是思考了一下,应该怎样称呼这个人。
鬼牌一?001号?白皇后?
短暂的思考后,郁飞尘礼貌道:“玻璃瓶阁下。”
“……”
提灯人的神情有一刹那的不自然,他微笑起来,但眼角僵硬地抽了一下:“那个名字背后是很多人。”
“哦。”郁飞尘说。
“黑国王阁下有没有听过一件事?神的力量实在太难驾驭。所以,那个将要走上圣山,主持安息日典礼的人,需要历经重重考验。”
“不知道。”郁飞尘说,“不过有资格被考验的,并不是你吧。”
“那是以前。在过去,那个人不会是你,也不会是我。可如今,他也许是任何一个人。”
“也许吧。但你挡到我的路了。”
“黑国王阁下不觉得我是在专程等你吗?”提灯的人温和道,“对于我出现在这里,你似乎没有觉得意外。”
世上能让郁飞尘觉得意外的事从来没有很多。
分开时安菲说过,接下来的路要他一个人走。现在却出现了第二个人,想来这是另外的安排。
“你和神殿有关?”
“他们的记录没错,你说话的方式……果然很直接。”提灯人粲然微笑,“打个赌吧,黑国王。”
玻璃灯发出诡谲的、朦胧的亮光,他的身体如云雾般隐去。天空,地面延伸变形,变为玻璃质地的长弧,在最上方聚拢。
站在里面的人,仿佛置身横放的瓶中。
“路的尽头是瓶口,我会在那里等你。看到最前面的灯光了吗,就是那个方向。”
“如果阁下走不出这里,你的力量将归于我。”
“如果……你走出去了,那我会告诉你——你究竟是什么。”
“怎么样?这样的交易还合理吧?”
第264章 群魔
玻璃筑成坚固的瓶体, 将郁飞尘与外界彻底隔绝,圆形的漫长通道尽头是唯一的出口。
郁飞尘甚至对这个词感到了一些陌生。
试图和他谈价钱的人最后都失去了很多。
对鬼牌一的未来不是很看好,郁飞尘开始打量近处的瓶体。据说, 玻璃室还是有些东西在的, 当然不会有人以为所谓的“玻璃”真是那种平平无奇的物体。
它有清澈剔透的质地, 水晶、玻璃、冰块、辉冰石都是这样的结构。不同之处在于,辉冰石内总是流转着柔和的七色光芒, 这东西的内部则涌动着一些透明的、相互扰动的气流。
看起来,像是密密麻麻的虫子一样的东西在蠕动。
克拉罗斯提到过所谓的“玻璃瓶”。为了得到新的结构,玻璃室会把畸形的力量灌注在实验品身上, 然后将实验品放入瓶中, 自己则站在瓶外, 观察里面发生的事情。就像严谨的科学家观察自己的试管那样。
在巨大的、压抑的瓶体中, 实验体首先承受的是本源力量被强行撕裂改造的痛苦。再然后,他们将要经历一系列严苛考验。
那些考验包括但不限于面临重重力量风暴以试验新本源的稳定,残酷的精神拷问以确定人格的完整, 将本源反复打碎再重组以锻炼对其的掌控。
绝大多数实验品都会在里面崩溃死去,他们死亡的过程也是可供研究的资料。
一小部分会活下来,获得一个短暂的代称。譬如方块四和昔日的红心三。
走出一个瓶子, 代表在力量的道路上前进了一个序列。走出序列A的瓶子,则代表成为了真正的神明。
鬼牌一放在这里的是序列几的瓶子?
郁飞尘一时间没有往前走的意思。他思忖了一下。
思忖的结果是, 他很忙。而且他要去找安菲,没空和鬼牌玩游戏。
于是虚空中, 平静蛰伏的旧银色本源缓慢流淌了一下。
咔嚓。清脆欲滴的声响。
一道冰裂般的缝隙以郁飞尘所在为中心向外蔓延飞散, 霎时布满了整个瓶体。
光滑的玻璃刹那成为全是碎纹的玻璃。再下一刻, 所有碎片向外飞散而去。
打碎玻璃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而他的本源, 似乎能摧毁一切东西。
瓶体破碎后视野不再有遮挡, 百步开外的地方,提着玻璃风灯的鬼牌一装神弄鬼地站着。看见自己的瓶子被打碎,他的目光有一瞬的紧绷和审慎。
漫天玻璃碎片里,郁飞尘接着往前走。
这时他感到了周身环绕着无形的、细密的气流,它们在看他——想必是先前看到的玻璃里的东西出来了。
紧紧是一眨眼的时间,从玻璃的碎片里,陡然涌出无数个密密麻麻、死气沉沉的半透明白色光点!
它们在他周身缓慢地游弋盘桓。如同成群结队的幽灵。
仔细看去,光点表面有一些模糊的明暗,像是隐约的人脸。
本源力量向它们蔓延而去,却什么都没触碰到。
远处,鬼牌一的唇畔浮现莫测的笑容。
“黑国王阁下竟然确实能够完全掌控自己的力量,这让我感到意外。在我们的研究结论中,这种级别的力量只要存在于世上,就意味着随时会发生无可挽回的失控。”
“不过,您也知道,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力量无法左右、无法毁灭的……”
密密麻麻的苍白幽灵像一片海洋。
力量无法作用其上的,是意志吗?
所有的思考都在一瞬间完成,一切动作也都在转瞬之间发生。下一刻,郁飞尘前方的必经之路上,第一只幽灵迎面呼啸而来,霎时没入了他的身体!
那一秒,突兀地,郁飞尘听见了一道哭声。
恐惧的,痛苦的哭声,断断续续。
而他脑中竟自然而然浮现出与这道哭声有关的信息。
——是一个曾经蜷缩在瓶中的人,或者说,是一个玻璃室的曾经的实验品。他是被强行丢进来的,因为他做了错事。
他……很害怕接下来将经历的事情。因为他目睹过很多同伴被送进去,然后再也没有出来。那些瓶子里日夜都响着撕心裂肺的惨叫。
于是他不敢迈出哪怕一步,颤抖着靠着瓶壁失力倒下,不住哭泣。
然而,空气逐渐变得凝滞而冰冷,该来的东西,还是缓缓来到他面前……
与此同时郁飞尘略带疑惑地低头看向了自己。那双阒寂的漆黑眼瞳里,仿佛还是第一次流露出这种神情。
——他的心跳在加快,心脏砰砰撞击着胸腔,简直像是想要逃出去。
郁飞尘感到怪异。
他和这个器官相安无事地共处了很多年,它现在是在做什么,终于想起要宣告自己的存在?
哦,变化的不止是心脏,呼吸似乎也在不受控制地加速。身体绷紧,血液乱流,脑子嗡嗡作响,无法思考。
更怪异的变化是他的想法。面对着前方,他心中居然生出一种迫切的、想要躲避的冲动。
再不逃离,就会有极度可怖的事情发生。
郁飞尘面无表情的收回了打量自己的目光。
如果那只人脸幽灵是这个人残存的意志,而破碎的意志又进入了他的身体,那么,自己现在正在体验的,也许就是人称之为“恐惧”的情绪吧。
原来曾经的雇主们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身体和精神是这样的状态。
那他们常常做出的那些离奇、荒诞、近于疯癫、找不到原因的行为,也是可以稍微理解一点的了。
郁飞尘继续前行。
靴子踩过满地密密麻麻的玻璃碎片,发出玻璃之间相互摩擦的声响。
第二个幽灵穿过郁飞尘的胸膛。
哭泣声之外,又多了一道痛苦的嘶吼声。
这是另一个人了。他正在被实验。不能抵御的、冰冷的力量像一把手术刀一样刺入他的本源,肆意拧动,把它搅成破裂的碎块,也把他整个人的存在一片片撕毁。
体现在身体上的,是疼痛,刀割般的、灼烧般的——所有神经从末端开始被捻碎撕扯的痛。那一刻像是有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整个世界,淹没了一切声音,身体的每一寸都是痛感的来源,大脑、心脏、眼睛,全都失去了原有的任何功能,只有剧烈的疼痛生发、迸溅。
不能忍受的、完全超乎所有想象的,已经越过人体极限的痛觉。
……像真的一样。
这居然也是他从来没体验过的,郁飞尘想。
以往,他的身体对疼痛的阈值很高,身体的伤口不会对他的行动造成任何阻碍。说实话,那对他来说甚至不算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种规则。
起降舱里的设备,绿灯亮代表正常运行,红灯亮代表需要检修。人的身体遇到疼痛,则代表下次需要规避疼痛的来源。仅仅是这样。
有那么一个片刻郁飞尘短暂地闭了闭眼睛,让真实的、疼痛的知觉彻底淹没了自己。
存在,就是无尽的痛苦。
第三道声音是一道癫狂的笑声。
“终于……要结束了……”
“总算……要死啦……”
“再也不用待在这个鬼地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郁飞尘默默感受着内心的变化。
嗯,这就是所谓的“喜悦”了。人心中一种正面的情感。
再往前走,就更多了。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放声喊叫,有人濒死挣扎。有人用头颅疯狂撞击着厚重的玻璃墙壁,直到血肉模糊,露出白色的骨头,然后流尽全部的鲜血。
绝望的、仇恨的、癫狂的、悲恸的……
洁净无瑕的玻璃里封存着的是玻璃室有史以来所有失败品存在过的痕迹。崩溃的意志,破碎的精神,还有无边无际的痛苦。
郁飞尘体会着这一切,他并不抵触。就像人总要出去下副本一样,每一次不同的经历会带来新的知识。
譬如,现在他就发现,疼痛居然也可以分门别类为很多种。皮肉的痛苦和心脏的痛苦不是同一种感受,精神的痛苦远胜于身体的痛苦。灵魂的嘶喊则又要比精神的苦痛更加深刻。
这是在别的地方学不到的内容。
路尽头,鬼牌一凝望着郁飞尘的面庞,那微敛的眉目,认真的神情。
像是发现了新的值得研究的事物,鬼牌的目光微微一变。
“你居然在……学习……”
“废物!”低沉的声音突然在所有鬼牌的意识链接里响起。
散落在迷雾之都各处,正在努力向圣山前进的鬼牌同一时间疑惑地抬起了头。
“我是说,你们真是一群废物!”
“你们的预测,有哪一次是对的?”
“一群平庸的……自以为是的……远远比不上永昼那位主神的废物!”
“他就能让世界上最混乱的力量,拥有如此稳定的状态!你们呢?除了一群疯子,你们制造出了什么?”
“……”
鬼牌一凝视着郁飞尘。
“呵呵……要是在外面就好了,我就能有更久的时间来观察你了……”
他手中的风灯火焰发出剧烈的噼啪声,幽灵顶着模糊的人脸,瞬间全部没入郁飞尘的身体!
成千上万道声音爆炸般在郁飞尘的世界响起,千万种感知也在他内心深处瞬间炸开!
恐惧、颤栗、绝望、疯狂,一切情绪都到达了极限!
人的精神怎能承受这样的变动?
眼前的世界在变化,旋转,扭曲,过去的认知破碎,新的印象诞生。那些绝望的意志霎时像洪流一样将他彻底淹没——世界的本相原来如此残酷,唯一的真实是无尽的——无尽的痛苦,人的一切情绪都是为此而生。
郁飞尘抬起右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玻璃碎屑折射着冰冷的光芒,他的手指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很难说那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
内心有一种欲望,驱使他渴望像他们一样去恐惧,去哭泣,去嘶吼,去愤怒,去仇恨——宣泄是唯一能解除痛苦的方法,这里的一切都让你感到痛苦,不是吗?
那就去脱出所有有意为之的禁锢,撕开自己生硬虚假的表象,把所有的痛苦,让这个世界加倍偿还吧!
——就会迎来一切的终结。
然后得到真正的平静。
一个人像一幅画。
一个世界也像一幅画。
当最浓郁的色彩在画布上铺开,最极端的的情感在形状中展现,一切存在都被抛至最后的临界点,等待着它的就只有燃烧——和毁灭。
那是唯一的结局,也是唯一的归宿。
你会渴望得到那种东西。
看着郁飞尘停下的脚步,颤抖的手指,和那殷红的眼底,鬼牌一的目光渐渐着迷。
方块序列的力量,与生俱来一种危险的魅力,并且在崩溃的一瞬间,会显得格外美。
旧银色的本源颤动,那一瞬间,连万古岑寂的虚空都泛起了剧烈的涟漪!
所有力量结构都逃命似地往远处退去。越远越好。
鬼牌一着迷地看着它。
它什么时候会像烟花一样四散?会吗?如果会,结果会是怎样?
他静静等待着。每一场实验都需要很多耐心。做好了方案,预设了条件,然后开始观察,慢慢地,结果会自然浮现。
于是他提着风灯,安静地站在原处。
所有意志碎片没入身体后,郁飞尘放下手,不再有不适应的神情。
其实,这真是一次很新鲜的体验。乐园里的副本千篇一律,永夜里的碎片也没什么出奇之处,迷雾之都的幻境更是为安菲一个人量身定制,和他没有太大关系。这个则不一样。玻璃室看来还是有一点存在的意义的。
唯一一点不好的地方是,那些声音实在太吵。而且,他赶时间。
……还是算了。不听了。
叹息一般,他轻出了一口气。
然后,所有的——像惊涛骇浪般袭入他的身体的幽灵,忽然像是什么都没有触碰到、只是穿过了一片空气一样,保持着先前的动态穿透他的身体,在他身后漫天扬起。
仿佛两者根本不在同一个维度里。
虚空中,原本已开始躁动的银色本源也霎时回归到止水般死寂的状态。
意志无法被力量抹去,那么,力量也不会被意志所左右。它们是泾渭分明的两极。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郁飞尘的神情依旧平静,每一步的间隔都好似有精确的尺度。
他的手指扣在鬼牌一的脖子上的时候,这个穿白风衣的男人刚刚收回略显错愕的神情,换上温文尔雅的笑意。
“好吧,好吧……虽然,你是打破瓶子,用这种粗暴的方式走了出来,但毕竟也算是走出来了……那就按我们的约定来兑现吧!”
说着他攥住风灯的提杆,把它放在郁飞尘眼前。
纯净的透明灯罩里燃烧着一簇琉璃般的火焰,火焰本身只有拳头大小,但当目光看过去,其内却蕴藏着层层叠叠的浩瀚汪洋。再然后才能隐约看见,火焰的核心似是一根纤巧的卷轴。
“这里面,就是有关你诞生和存在的所有秘密。”
“不相信我?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我们与这座圣山关系匪浅。”
“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偶然得到的几卷来自圣山的典籍,为我们指明了研究的方向……咳咳……”
根本没有在听他的话,郁飞的手指缓缓使力,他根本没留任何余地。脖子被朝一个方向拧去,呼吸停止,鬼牌一已经无法再维持自己的表情。
这时候他仍然顽强地用口型和气音说着话。
“真的……不看吗……”
郁飞尘平静看着他。
玻璃瓶先生今天给了他一些意外惊喜,郁飞尘决定礼貌地回答一下他的问题。
他的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甚至也无法对自己下一个主观的定义。
但是——
“我是什么,”他淡淡道,“我不在意。”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鬼牌一的脑袋毫无生机地向一旁歪去。郁飞尘松手,这具身躯轰然倒地。
风灯滚落在旁,郁飞尘看了一眼,将它收了起来。
地面上倒着被拧断脖子的鬼牌一,他的身体正在迅速僵硬死去,但涣散的目光里仍有些微意识,追随着郁飞尘的一举一动。
残留的表情,像一声幽幽的轻叹。
“原来你不在意……是啊,恐怕只有人自己,才会那么在意,自己到底是什么吧。”
“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先看看卷轴里的东西的……”
“因为,痛苦的种子已经埋下……终有一天,它要在你的心里生根发芽……咳咳……”
十分嫌弃地蹙了蹙眉,郁飞尘真诚地问他:“你在鬼叫什么?”
“……”
胸膛急促地抽搐了一下,鬼牌一终于合眼了。
——是白松的声音。
白松刚在地面踉踉跄跄站稳身形,下一秒,又是另一道红头发的身影摔在了地上。
“您没事吧?”白松迅速上前, 把她扶了起来。
希娜抹了抹脸上的泥土:“呼……终于出来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她居然和小郁家的白松, 还有其它几个脑袋不太灵光的家伙被丢进了同一个副本。
在那个副本里,他们被一些“圣山神殿”里的学者所支配, 一起关在小黑屋里。大家被一个关于构建本源力量的难题困住,只能夜以继日地翻书、实验、研究,每天都要完成工作量的打卡, 完不成的人会受到恐怖的惩罚。
真是太痛苦了!她这辈子都不会愿意回忆那个场景。
好在身为永昼最机敏、最博学的智慧女神, 她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带领大家艰难地破解了那个问题后, 他们终于从小黑屋出来了。不愧是她。
“希望接下来不要再有副本了……这是哪里?”白松正小声嘀咕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几道熟悉的声音。
“快快,亲爱的, 给我一点阴影力量。我把你缺的也给你。”
墨菲:“你这样也不影响什么。”
克拉罗斯痛苦道:“不,我很需要把自己藏在阴影里。”
是熟悉的守门人和时间之神,这样说, 失散已久的郁哥和安菲哥哥也会在附近了?白松顿时精神抖擞,四下寻找。
只见守门人旁边, 一块蠕动着的色彩混淆的不知名物体发出微弱的声音:“哪位美人谁能……行行好……给我一个形状吗?”
不远处还有个全身灰色,像个石膏像的纤细少年。
嗯……那位是戒律神官么?怎么看起来这么支离破碎?
一眼望去, 全都奇形怪状。
“……嗨。”希娜默默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冒昧的问一下, 你们这是……遭遇了什么呢?
戒律的耳钉闪了闪:“您好, 希娜小姐。我想我需要一些有关物质表象的力量。”
“好、好吧。”希娜挪了一些力量给他, “戒律神官,你今天说话似乎多了一点人情味呢。”
随着力量补充,戒律的外观逐渐恢复正常,但对于希娜的问题,他未予作答。
不远处又走过来几道身影,走在前面的是温文尔雅的温莎公爵,他后面是雪白长发、紫色双眼的命运女神,再旁边是一位眼熟的外神——广袖长袍,手托卦盘的月君。
温莎一眼看见海伦瑟,奇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一问,海伦瑟原本虚弱的声音顿时激动起来,在地面上快速地蠕动:“洞察,我亲爱的,是你吗?”
“?”温莎根本不愿直视这滩东西,“你哪位?”
“是我啊!沉帆之海的王,我曾经疯狂地追求过你,你不记得了吗?”
“很遗憾,”温莎歉然道,“过去的我已经死了。并且现在的我对您毫无印象。不过我相信,即使是过去的我也一定没有回应过您的追求。”
海伦瑟伤心道:“难道你宁愿死都不想承认心里有我吗?”
“阁下,我不介意给你一点你需要的力量,如果你闭嘴的话。”
海伦瑟从善如流:“那就让往事永远埋葬在我的心里吧。”
关于力量的交易进行了一会儿,他们看起来终于是正常的人形了。自顾不暇的海伦瑟慷慨地送给了方块四一些色彩,让他不再是诡异的灰色。但是这点色彩分量太少,远无法让方块四恢复到最初状态,他原本亮粉的头发现在是饱和度不足的柔和灰粉。
“其实还挺好看的。”海伦瑟赞许地点点头。
“嘻嘻。”方块四回他以一个天真活泼的笑容,看得克拉罗斯有点牙酸。
“你们还需要帮助吗?”月君缓步走过来。
克拉罗斯:“需要,看着给点吧,阁下。”
“知道吗。”月君不动声色,“你现在的语气很像在乞讨。”
“你则一定感到心中暗爽。”克拉罗斯摊手说,“没办法,打工久了,难免学会低声下气。”
月君环视一周,最后伸出手,点在了方块四额头正中。
缺失的脑子得到了补充,方块四的样子立刻变得不可爱了。
一脸冷漠凶恶的粉发少年狠狠拍开月君的手:“滚开!凭什么可怜我?”
月君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用奇怪的语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方块四眯了眯眼睛,其眼底却是一片空白,显然他并没听懂这句话。
克拉罗斯:“好啦,好啦。难得大家又见面了,不如一起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风有点冷,他们抬头向四周望去。
景象奇异。
半明半暗的天空下,雾气渐散。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巍峨的山脉。
“圣山……”
有人以喟叹般的语调念出这个名字。
……走过一个又一个碎片链接而成的道路,接受迷雾之都的筛选、赋予和剥夺,直至来到此处,这座王国终于对他们展露了真正的核心。
黑与白分立两侧。
圣山的右半部分沐浴着明亮的阳光,草木熠熠生辉;左边一半则阴云密布,被混沌黑暗所包围。而他们站在山前明暗交界的灰色地带,日光与阴影暧昧不清的所在。
正前方是一条陡峭的登山之路,蜿蜒着隐入威严的高山之中。
不断有别的人出现,有的是熟人,有的是没见过的小外神,还有斗兽场里见过的面孔。大家保持了表面的和平,相互一问,都是一路上经历了几个副本,完成最后一个后被拉过来的。
“安息日的典礼要到了,它举行的地点是圣山之巅的永恒祭坛。远方的客人会前去一同观礼,这是刚刚经历的副本告诉我的。”发出声音的是美杜莎夫人,她抚摸着手腕间的绿蛇,这般说道。
“这是我们从一进入迷雾之都就知道的事情。”有人说。
美杜莎夫人妩媚一笑。
月君:“安息日的典礼举行后,动荡混乱的世界将归于和平宁静。”
一个带着黑框眼镜,面容严谨,存在感极低的青年出声:“可以推测,此次‘安息日’过后,一直动荡混乱的迷雾之都也会归于平静。它将不再隐藏于永夜中,而是正式宣告自己的存在,成为一个稳定的王国。”
迷雾之都蕴藏着许多原初的、高等级的力量,这是公认的。一路以来它又吸收了那么多外来客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一旦它掀开面纱,出现在永夜中,必然是个庞然大物,甚至有可能与那片永昼抗衡。
这意味着来到这里的人将参与永夜中一方新的、强横的势力的诞生。那时候,他们会分得怎样的一杯羹?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明知危险,却对迷雾之都趋之若鹜。
“来都来了,走吧。”对人们在交流的内容浑不在意,克拉罗斯吊儿郎当地向前走去,人们陆续跟上。
山脚下,草木芬芳,远处传来溪水的淙淙声。
海伦瑟伸了个形状模糊的懒腰:“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好像还真的对它产生了一点感情呢,我发现我很少回忆自己那片海洋了。”
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脑科医生语调神秘:“长久地被规则明确、情感导向强烈的环境所侵染,容易生出归属感。”
有人若有所思。
这种认同和归属,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一开始进入迷雾之都,是遵循它的游戏规则,完成了几场淘汰他人的游戏,再后来则是深入一些碎片副本当中,与原住民们互动、进入他们的世界,了解这个地方的往事。可以说,他们是逐渐深入地参与到这个世界当中。
甚至,如果迷雾之都要稳定下来,成为一方势力,他们是不介意接受考验,然后留在这里的。
永昼的乐园里,不也需要很多掌权的神官吗?
上山的道路是混沌的灰。
克拉罗斯嘀咕了一声“总觉得有鬼”,然后审慎地迈出脚步,踏上石阶。
就在那一瞬间,山脉轰然震颤,脚下的阶梯,霎时间崩解为雪花样的碎片!
饶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守门人也不由得瞳孔一缩,倒映在灰紫色眼睛中的是无数呼啸的影子向自己奔袭而来的场景。
耳畔响起的是癫狂、绝望的笑声——
“那就好好看看,你所谓的爱,究竟带来了什么吧!”、
染血的长阶在安菲眼前化作纷飞的碎片——意志的碎片。成千上万道哭声、笑声和呼喊声同时响起。
那一瞬间,他看见无数个闪回的场景,鲜血和眼泪的泥沼里挣扎着的,尽是自己苦难中的子民。
其中一个场景里有他自己,那是一位神殿骑士残留的意志。这段记忆里,骑士目睹着神殿的小主人决然坠入了世界尽头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