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唐老爷子笑得胡子都在动,他抱紧孙子,享受这一刻爷孙之间的浓浓温情。
脑袋在爷爷的怀里蹭蹭,唐松月好奇地问:“爷爷,您以前认识陆叔叔吗?”
“可能见过吧,不记得了。陆关清的爷爷我见过,是一个脾气很硬,很刚直,胆识也过人的人。要在古代,陆关清的爷爷就是那种马革裹尸的大将军人物。你太爷爷以前给陆关清的爷爷看过诊,也提醒过他要注意身体,他啊,一身的暗伤,跟陆关清他爸爸差不多。但那老爷子一心扑在军队上,成天地往外头跑,你太爷爷给他开的药他也总是不按时吃。”
“陆关清说他爷爷很早就过世了。”
“那该是咱唐家离开帝都之后的事儿了。他那拼命三郎的脾气……不意外,不意外。爷爷看陆关清的这位爸爸,也够呛啊,跟他老子一个德性。不然怎么能年纪轻轻地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唐松月舔了舔嘴,那陆叔叔好了之后是不是还会跟以前一样当拼命三郎?还有陆叔叔苏醒之后能不能老老实实地接受之后的恢复性治疗?唐松月顿感任务艰钜。
爷孙二人在病房里聊天,拖延时间。可外头的人却听不到病房内的说话声,只觉病房内静悄悄的,猜测爷孙两人肯定都在休息。一直过了三四个小时,病房的门开了,唐松月扶着气色虚弱,脸色惨白的唐老爷子走了出来。
守在外的两名警卫员急忙过来搀扶,唐松月道:“警卫哥哥,我送我爷爷去休息,不要让任何人进病房。”
“放心!”
两名警卫员都是很年轻的小伙子。其中一位自觉留下,另一位帮唐松月搀扶唐爷爷。唐老爷子看起来很糟糕,那十八针果真如梁老说的那样不是一般人能使出来的。把唐老爷子送回休息的房间,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跟唐老爷子说的严峻一和梁老在看到唐老爷子的状态后都把话咽了回去。唐松月扶爷爷在床上躺下,拜托陆关清给爷爷买碗粥,陆关清马上表示他会照顾好唐爷爷。
唐松月返回病房又把爷爷的杯子、换下的衣服什么的都拿过来。还从唐爷爷放在这边的一个大药箱里又拿出一套和病房里的那套一样的茶具。陆关清在唐家喝过唐松月泡的茶,知道怎么操作。唐松月又从大药箱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木盒是里一个一个的小药茶包,唐松月交代陆关清爷爷杯子里的药茶喝完后,就煮新的药茶给爷爷喝,陆关清都认真地一一记下。
交代完这些,不放心陆战烽的唐松月匆匆回了病房,只拿了两颗大苹果,饭都没顾得上吃。刘山去买粥了,严峻一和梁老也打算暂时离开,留在这里反而添麻烦,两人也确实需要回去一趟。唐松月给陆关清带的那一纸袋苹果就剩下四颗了,陆关清让严叔叔和梁老一人带两颗走。唐爷爷虽然搬来了一箱子苹果,陆关清可不能自作主张地去拿。
已经从唐老爷子那边拿了一箱苹果的严峻一没要,陆关清就让梁老都带走,梁老也不好意思拿,哪有吃完还打包的。不过陆关清还是都塞给了梁老。把严叔叔和梁老送走,陆关清返回病房,陆关省正扶着唐爷爷喝药茶呢。那个被许多人怀疑到底是不是杯子的杯子此刻已被证实果然就是杯子。
陆关清一进来就大大地鞠了个躬:“唐爷爷,谢谢您。”
唐老爷子咽下药茶,摆了下手:“甭再谢了。我休息一下,你们兄弟俩也去休息吧。满九特地给你们带了一箱子苹果,你们自己去找找。”
“唐爷爷,您休息吧,我会找的。”也确实,这种时候说再多谢谢都是矫情。
陆关清上前,态度恭敬地扶唐爷爷躺下。唐老爷子躺好,闭上眼睛。陆关省把杯子盖拧上,把那个比翡翠工艺品还要精致的杯子放到床头柜上。陆关清和陆关省都不由得看那个杯子,近距离才看到那杯子的表面确实像帝王绿品级的翡翠,杯子的内层陆关清刚才也看到了,颜色浅一点,淡绿色的,杯口上可以看到明显的两层颜色过滤,却看不出半丝镶嵌的痕迹。
【唐爷爷有不少好东西啊。】
饶是见识算深的陆关清都不由感慨。唐爷爷休息了,陆关清就带着陆关省到外间去休息。陆关清让弟弟去沙发上躺着,他也不觉得有多累,可能是苹果吃多了。
陆关清的大脑现在特别活跃,今天发生的事情可以说颠复了他过去十五年的认知。本以为他和弟弟要成为孤儿了,哪知事情来了个大逆转。陆关清和陆关省这一周都住在医院,两人在这一层也有安排的房间。但陆关清却没有带弟弟过去休息,宁愿让弟弟睡沙发。他现在最想见的人是唐松月,他有满肚子的疑问想要问唐松月。
第十四章
唐松月返回来后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他的喝水杯,和唐老爷子的帝王绿水杯一样,只是表面雕刻的图案不同。唐爷爷的杯身是一只仙鹤单腿站立在松树上,树下坐着一位老翁;唐松月的杯身是莲花上坐着一个垂钓的小渔童,还有两只小鱼儿跳出水面。
唐松月热了一壶水,倒在自己的杯子里,接着又往玉壶里注了半壶水,点了火。药汤在煮着,唐松月坐在病床边右手搭在陆战烽的手腕上。这具身体只能用“破损”二字来形容。体表的破损就不用说了,体内的损伤更是严重。唐松月想不明白,以陆战烽的身份地位,他的身体怎会破损如斯。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不该是养尊处优才对吗?
陆战烽的手冰凉,一点人体应有的温度都没有。唐松月暖了暖他的手,终究还是放弃了房间里的空调,起身走到门边。
门开了,两位恪守职责的警卫员立刻站了起来。唐松月不好意思地说:“警卫哥哥,房间里温度太低了,我需要加热的东西。空调吹出的风对陆叔叔的身体不好。”
“我马上去办!”
一位警卫员立刻出去了,唐松月想了想,关了门。帘子拉着,谁也看不到内间的状况,唐松月拿着他刚才拿过来的两颗苹果,又开了门。
“警卫哥哥,这两颗苹果给您和刚才那位哥哥吃。”
“不用不用。”
作为陆战烽的救命恩人之一,小小的警卫员哪里敢拿人家的苹果吃。唐松月笑眯眯地始终伸着手,警卫员小哥也不好意思了,涨红着脸走过来拿了苹果。
“谢谢!”
“我家的苹果特别好吃,警卫哥哥尝尝。”
又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笑脸,唐松月关门进去了。这警卫员也比他大不了多少岁,拿着两颗红红的大苹果,警卫小哥也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唐松月刚坐下没多久,有人敲门,他赶紧去开门。门外竟然是陆关清,陆关清手里提着两个一次性饭盒。
“松月,吃饭。”
这饭一看就是在外头买的。唐松月向来不在外头吃饭,这点陆关清知道,看他那样子,陆关清很抱歉地说:“我已经让李妈过来了,你和唐爷爷在医院的这段时间由李妈来做饭,这个你就凑合地吃吧。”
“好。”
接了外卖,唐松月进去了,关门前,他回头:“我家的钥匙给了严叔叔一份,苹果吃完了你去我家地窖里拿。马上新的苹果就能摘了,别舍不得吃。”
陆关清的眼眶发热,他露出大大的笑容:“放心吧。我都准备每天拿你家的苹果当饭吃了。”
“呵呵,那也可以呀。”
唐松月进去了。对方提了好几次让他吃苹果,陆关清不傻,知道唐家的苹果是好东西,先不说那口感,单就苹果是用什么浇灌出来的也足够外头的人抢破头了。
转身,看到警卫小哥手里拿着两颗苹果,陆关清口吻轻松地说:“唐爷爷家的苹果千金难求,赶紧吃。”警卫小哥立马攥紧了手里的苹果。
看唐松月的样子是一步不敢离开父亲,陆关清也就又一次压下了好好和唐松月聊聊的打算,也更感动于唐松月对他的帮助。
刘山是到帝都最有名的一家粥店买的粥,不过唐老爷子也不知是不喜欢,还是身体的原因,他没喝多少。喝了粥,漱了口,唐爷爷就又去休息了。刘山在这里留守,陆关清就和弟弟回家。两人也是要在医院长住,他们得回家拿些东西过来。唐老爷子在里头休息,刘山坐在沙发上可没闲着,他忙着发消息呢。太多人给他打电话询问陆战烽的情况,老爷子在休息,刘山不能说话,他还要尽责地守着,就只能发消息一一回复。
这边,严峻一让梁老坐他的车。一上车,严峻一就说:“梁老,牧公让我们去他那儿一趟。”
梁老了然地说:“老朽也正要走一趟。”
严峻一扯了扯衣领,心情离彻底恢复还早得很。梁老问:“老朽想明日一早过来,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当面问唐老弟,就是不知妥当不妥当。”
严峻一暗忖:【这些学中医的老人家连说话都是这么古嗖嗖的。梁老是,唐老爷子是,小松月有时候也是,看来是传统。】
嘴上,严峻一却立刻回说:“我也得来。唐老爷子这一手根本瞒不住,多少人瞅着呢。我得跟唐老爷子通通气。”
“老朽也有这个意思。”梁老不无担心地说:“我就怕唐家当年的事重演呐。”
“这点梁老大可放心。”严峻一没说的是为了严家人的寿命,他也不能让唐老爷子有事。
军车一路开到牧公所住的帝都防守最森严的一个大院子里。严峻一的车还没停稳,牧公本人就已经亲自出来了。车一停,严峻一赶紧下车,立刻有警卫把梁老从另一边扶了出来。
“牧公,让您等久了。”
严峻一握住牧公伸出的手,态度谦逊。
“是我太心急了。”放开严峻一的手,牧公看向梁老:“梁老辛苦了。”
“牧公客气,这一遭老朽是不虚此行,还要多谢牧公让老朽过去呢。”
“去里面说吧。”
“牧公先请。”
严峻一和梁老走在牧公的身后,随牧公进了会客室。牧公坐在他平时的那张单人沙发上,示意严峻一坐到他旁边,梁老就坐在严峻一的身侧的单人沙发上。严峻一特别从自己的那箱苹果里分出了一半拿给牧公,还让郑秘书去洗几个苹果给牧公吃,特别说明是从唐家拿来的。
牧公的秘书官郑秘书给三人奉上茶水,又在牧公的面前摆了四颗洗好的大苹果。严峻一解释:“这是唐老爷子给我的,我拿一些给牧公您尝尝。唐家的苹果吃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吃别家了。”
“哈哈,这么神奇,那我可要尝尝。”
郑秘书拿水果刀把一个苹果切成四块,先拿给牧公一块,又给严峻一和梁老,两人都摆手说在医院已经吃过了,给牧公吃。
牧公咬了一口苹果,表情登时一变:“这是苹果?”
严峻一笑道:“我第一次吃的时候一口气就吃掉了一颗。”
“好吃,真的好吃。”牧公大方地招呼,“来来,你们也吃,小郑,你也吃。”
严峻一伸手拿了一块给梁老,他又拿了一块给自己。小郑又切了一个苹果才拿了一块。吃下一口,小郑惊呼:“这苹果的味道太好了!”
牧公一连吃了两块,擦擦手对严峻一说:“医院的事情小郑回来后跟我说了,但具体的情况我还是要听听你怎么说。”
严峻一咽下嘴里的果肉,详详细细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发生的过程一五一十、毫无隐瞒地告诉了牧公。对这位大人物,不要起任何的小心思,全盘托出才是对的。严峻一甚至没有隐瞒唐家与华佗的关系,还有那四盆特别的仙草。
梁老听得胡子抖动,郑秘书则立刻起身出去看看外头有没有人,还通过内线电话叮嘱警卫牧公谈事情,暂时不见客,若有人来电话就说牧公在谈重要的事情。
牧公的表情非常的严肃,在严峻一说话期间,他只是听着,一言不发。待到严峻一说完了,牧公看向梁老,他已经从严峻一那里知道梁老认识唐家原家主的事情了。梁老摸了摸胡子,稳下心神说:“唐家的那四盆草药,老朽还真是不知。不过老朽敢肯定,在唐家离开帝都之前,唐家的十八针是绝对不可能救活四器官衰竭的病危之人的。也或者……”梁老沉吟,“这四种奇药是唐家离开之后发现的?”
严峻一道:“也难保是唐家不敢拿出来。只那样都被人逼得过不下去了,若再有这四种奇药,还指不定有些人会对唐家怎么着呢。若在当时,那沈鹤还真敢去唐家抢!”
提起沈家严峻一就来火。
牧公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唐老先生为了救战烽不仅显露了自己的身份,还亮出了四种珍贵的药草,只是这份心就足以令人敬佩。峻一,知道此事的还有谁?”
严峻一道:“松月只跟我说了,我没跟任何人提,就在座的咱们几位。”
梁老的腰脊顿时挺了许多,他马上说:“老朽一个字都不会对外多说的。”
严峻一接着说:“老陆这回恐怕得用掉不少唐老爷子的存货,唐老爷子连五百年的野山参都拿出来了,真是豁出家底儿来了。牧公,唐家的事情可不能再发生啦,不管唐老爷子有多少奇珍妙药,单唐老爷子的这一手绝活医术,咱就不能再流失掉啊。要再发生那种事,这伤的就不仅仅是唐家的心了。”
牧公表情凝重地说:“我们之中的有些人确实在有了权力之后就忘乎所以,放任家人、子女胡作非为。唐家的医术是国之瑰宝,是需要我们着重保护的。峻一,明天我与你一道去医院见见唐老先生,也见一见那位重义气的唐家小朋友。”
严峻一马上笑了:“这次的事儿还真的得感谢松月呢。要不是他关心关清,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老陆就真的没希望了。”
严峻一和梁老在牧公那里一坐就是三个多小时,天已经黑了。牧公留两人吃了晚饭,严峻一送梁老回家。在车上,梁老不避讳地说:“唐家的那四盆草药,老朽是生怕给唐家惹来祸端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严峻一也不后悔告诉牧公,这事儿瞒其他人可以,瞒牧公根本没戏,不若痛快说出来还能提前给唐家得一份保障。
“牧公不会让唐家有事的,这不也还有我,有老陆嘛。等老陆醒了,别人想动唐家也得掂量掂量。”
“希望真能如此吧。”
送梁老回家之后,严峻一就直接回家了。他这一天的电话也是不断,除了几个非接不可的外,他都转到了他的贴身助官那里。一回家,问清了自己的父亲在哪儿,严峻一直奔父亲的书房。严老爷子也已经知晓医院发生的事情了,他在书房就是等着儿子回来细说的。
严峻一跟牧公说了什么,也跟他老子说了什么。一听救了陆战烽一命的人是唐家的后人,严老爷子相当的激动。当年的事情严老爷子也是十分内疚的。在吃完了第四颗苹果后,严老爷子表示他明天也要去医院见见唐老爷子。
第十五章
有一群的人打算隔日到医院“拜访”唐爷爷,不过却未能成行,包括牧公等人,原因无他,唐爷爷现在很虚弱,需要静养。医院那边传回的消息就是如此。唐老爷子的气色非常的差,一直在床上躺着。唐松月还特别写了几个药膳方子,让来医院帮忙做饭的陆家李阿姨做给爷爷吃。唐老爷子如此心力耗费,就算是再好奇,大家也都忍了下来。牧公表示等唐老爷子恢复后再去拜访,其他人也就更不能没有眼色了。
不过没有见到唐老爷子,大家还是去医院隔着窗户看望了病床上呼吸依然十分微弱的陆战烽。甚至还有很多陆战烽的朋友、下属从外地赶回来,就为了看陆战烽确实还活着。且不说他们抱着的到底是不是对陆战烽生命的真正关心,医院里的人不减反增。
在病房里照顾的唐松月在有人站在窗外“探望”陆战烽时,他始终低着头站在角落里,一副很紧张的样子。为了不造成唐松月的紧张,几位高层人士下令,在陆战烽可以探视之前,闲杂人等就不要去医院了,以免影响到陆战烽的治疗,也避免带入所谓的“腌臜之气”。之后,来医院的人骤减。谁也没有特别叫唐松月出来问话。人家不过是一个15岁的孩子,又是陆家直接的恩人,又亲自照顾陆战烽,可不能吓到人家。
其实唐松月并不怕那些大人物,只是不想与他们多接触,这些人还是交给爷爷好了。外人不能进陆关清的病房,以免带入腌臜之气,唐松月也几乎不出病房,吃住就在病房里。每天李妈会给他送饭过来。下午陆关清放学后会来给唐松月补课。不过周围一直都有警卫员,陆关清也没有问唐松月有关治疗的事情,只等合适的机会再私下跟唐松月好好聊聊。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台灯,光线很柔和。看英语、物理和数学看得头疼的唐松月收了课本,目光又一次转向了病床上骨瘦嶙峋的人。没有监测仪监控呼吸、心跳、血压,只是这么看着,就觉得病床上的人其实已经离世了,呼吸完全微弱得连胸膛的起伏都很轻微。到病床边,唐松月握住病人的手,依旧的冰冰凉。
身上扎着针,不能盖被子,避免压到针,只能盖两层柔软的纱布和一条轻薄的毛巾被,没有施针的膝盖以下的部位可以盖被子。病房的墙上多了五块加热板,还有一个加热器,病房里非常的暖和,可以说很热,唐松月甚至穿着短裤短袖,但即便是这样,陆战烽的身体却仍是冰冰凉。
浓浓的中草药味弥漫在病房里,唐松月把陆战烽枯骨般的手轻轻放到毛巾被下,把窗户的缝隙再扩大一点。药锅里的中药已经熬好了,唐松月关了火,把药汁倒入盆中,然后端到床边。
别看他与陆关清是好朋友,可是之前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军部的高官。第一次见,却是在医院,在病床上。如果没有这次的事,唐松月不认为自己会有机会见到这位叔叔,即便是见了,也最多是打个照面吧。
轻轻地拿走毛巾被,再拿走纱布,移开被子,床上的人赤身裸体地展露在唐松月的面前。难看的身体,难看的疤痕,萎缩的右腿……恐怕是陆关清看到都会忍不住皱起五官。但唐松月却是面色如常,眼睛里丝毫不见一分的嫌弃。他先用电动剃刀把陆战烽脑袋上长出的发茬子剃掉,然后不顾滚烫的药汤,捞出浸染了药汁的纱布,快速拧掉大量的药汁,擦拭陆关清的脑袋。
每天,像这样的擦拭要有四次。扎在陆关清身体的针很不容易看到,而唐松月的动作稳重却不缓慢,却没有一次会碰到扎针的部位。每一次擦拭过伤疤时,唐松月的动作都会不由得放轻一些,还伴随着几下吹气,似乎是想吹走那些疤痕,或是吹走那些伤疤曾带来的伤痛。
上半身擦好了,盖好纱布,接着是下半身。没有不好意思地避开成年男人成熟的部位,唐松月表情镇定地仔细擦拭。可以说,从头到脚,他擦得都很仔细。前身全部擦好了,唐松月一手非常小心地、慢慢地挤进陆战烽的脖子与枕头之间。就见他单手非常稳地撑起陆战烽的上身,另一手动作极快地给对方擦拭后背,擦完之后,再单手稳稳地放下陆战烽。随后,还是单手慢慢挤进陆战烽的腰部与床铺之间,抬起他的下身,擦拭。接着,撤走陆战烽下身垫着的布巾,迅速换上干净的。
处于完全昏迷状态的陆战烽,大小便也是失禁的,现在的他还没有什么太多污物,但也会有一点。原本,他身下一直垫着尿片,换了病房之后唐松月一次都没有用过。垫的全部是厚一点的布巾,这样陆战烽不会因为不透气而难过,也不容易生疮。换下的布巾,唐松月没有丢给医院的护工去洗,他自己拿到病房内的卫生间就洗了。可以说,照顾陆战烽以来,每一件事唐松月都是自己去做的,没有让任何人来帮忙,也没有跟任何人讲过他需要怎样怎样照顾。
盖好纱布、毛巾被,把陆战烽的膝盖以下部位用被子捂好,摸着他冰凉凉的双腿和双脚,唐松月陷入思考。过了会儿,他抽出手,快步走到门边,打开门。守在外间的两位警卫员立刻站了起来。
唐松月出来,反手关了门,笑眯眯地说:“警卫哥哥,我去看看我爷爷,一会儿就回来。”
“你去吧,我们会守好的!”两名警卫员同声说。外间的警卫员每天都有轮换,唐松月也记不住那么多的人名,索性统一喊“警卫哥哥”。
唐松月走了,不担心警卫员会趁他不在进去。陆关清和陆关省兄弟俩住在另外一间病房临时改造的房间里。唐松月没去找陆关清,直接去了爷爷住的房间。唐老爷子还在“休养”中,见孙子这个时候过来,他很是惊讶。不过在知道了孙子过来的原因后,唐老爷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了。
“满九,你已经够上心的了,他现在的情况就是会体温偏低。”
唐松月眼睛弯月地抱住爷爷的胳膊:“我看书看累了,找点事情做。爷爷,您要是无聊了,我陪您下棋?”
唐老爷子用力捏了下孙子的脸,恨恨:“爷爷我还‘虚弱’呢!下不来床!你呀!差不多就行了!又不是你亲爹,用得着吗?”
唐松月还是笑:“帮人帮到底嘛。爷爷,等您‘恢复’了,我晚上陪您下棋?”
“哼!”再捏捏。
哄高兴了爷爷,唐松月就回病房了,手里多了一些东西——青布、剪子、针线。坐在自己的单人陪护床上,唐松月裁剪了起来。这一晚,在外间守卫的警卫员们发现病房里的灯光直到凌晨快4点才熄灭。
轻轻掰开病人的嘴,把温热的药茶用滴管一滴滴地滴进去,另一手从上往下轻顺病人的喉咙,让药茶能流入胃中。
“叩叩叩”
有人敲门。
唐松月头不回地喊:“等一下。”
“满九,是我。”
“好,等一下。”
“不急,你慢慢来。”
“好。”
手上的速度不变,唐松月把两小杯药茶全部喂给陆战烽之后,他才直起腰,把茶杯和滴灌清洗后,去开门。
“满九。”
门外的人是陆关清。门一开,他就忍不住地往病房里看,嘴上说:“学校同意你在病房里考试,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张老师过来监考。”
陆关清现在对唐松月的称呼也变了,不是好朋友的“松月”,而是死党的“满九”。就是陆关省喊唐松月都是“满九哥哥”了。
唐松月岂会不清楚陆关清对父亲的担忧与渴望,今天距离“救回”陆战烽已经过了二十天了。十月的秋高气爽也变成了初冬的寒冷。陆战烽依然是深度昏迷中,依然只有微弱的呼吸能证明他还活着。但对很多很多人来说,只要他还有那口气,就是希望,就是奇迹。
唐松月一如以往笑眯眯地说:“明天吧,我晚上再突击突击。”
陆关清笑了:“要不要我给你划重点?”
唐松月却摇头:“你划的重点我肯定能考高分,但老师肯定清楚那不是我的能耐。反正考不及格,爷爷不会揍我。”俏皮地吐吐舌头。
陆关清的眼神黯然了瞬间,立刻又轻松地说:“那我跟张老师说,明天上午9点考试。”他是想到唐松月可能没有父母的事情了。
“好。”
陆关清又忍不住往病房里看,唐松月说:“你等下。”
转身,他就跑到了大桌子旁,从桌上的药箱里取出一个口罩和一个喷壶。看到这一幕的陆关清顿时紧张了。唐松月在口罩上喷了点喷壶里的透明液体,然后返回陆关清面前,把口罩递给他:“戴上。”
陆关清脸庞紧绷地接过口罩,不放心地问:“我能进去?”
“你一个人看一会儿没事的。把口罩戴上,鞋脱掉,我给你消毒。”
陆关清闻言立刻戴上口罩,脱掉鞋子。唐松月拿着喷壶对着陆关清就是一通喷,把他整个人都喷得湿乎乎的,然后才说:“进来吧。”
陆关清焦急难耐地就进了病房,两名守卫的警卫员都站了起来,唐松月笑眯眯地说:“警卫员哥哥,陆叔叔还不能探视,我只是想关清能看看陆叔叔。”
两名警卫员理解地点了点头。唐松月关了门。那边,站在病床边,近一个月来第一次能近距离看着父亲的陆关清弯腰虚虚握着父亲冰凉的手,眼眶已经湿润了。唐松月拉上了窗帘,隔绝了警卫员朝内的注视,他走到病床边抬手按住陆关清的肩膀,低声说:“陆叔叔会好起来的。”
陆关清转身就抱住了唐松月,非常用力:“满九,谢谢你!谢谢你!”
自从父亲被救之后,陆关清就想向唐松月表达自己对他的感激,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这是两人第一次能单独一起,陆关清把压抑了多日的感激一股脑地表达了出来。
身高只有166的唐松月却如大哥哥般轻拍陆关清,脸上依旧笑眯眯的:“我们是好朋友,不要谢。我不能眼看着你和关省弟弟变成孤儿。你放心,陆叔叔会恢复健康的。”
很少会在人前如此“失态”的陆关清放开唐松月,抹掉眼睛里的湿润,终于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两位好同桌、好朋友、好同学相视深笑。陆关清轻轻给了唐松月一拳:“你这家伙,还说是我好朋友呢,我都不知道你和唐爷爷这么厉害。”
唐松月也回给了陆关清一拳:“你也没问过啊。再说,我爷爷本来就是卖药膳的。”
陆关清怒:“要不是我爸这事儿,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你们唐家的事儿?”
唐松月很无辜地说:“爷爷没打算出山,所以告不告诉你都无关紧要啊。但是我每天都有给你带大苹果,给你带药膳吃啊。”
陆关清还是很不爽:“两颗苹果根本不够!你给我的那一箱早就吃完了。”
唐松月很自然地坐在病床边,说:“今年的苹果已经摘着了,过两天就会送过来,够你吃的。”接着,他就看到陆关清的表情严肃了几分,唐松月也收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