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外嘘声一片,赌徒们有节奏叫嚷着:“给钱!给钱!”
沈淮臣眼皮都没撩,痛快地将面前全部筹码推给薛承。
下一把沈淮臣猜小,骰盅掀开,三枚骰子却是六、五、六。
系统气坏了,愤愤道,“宿主,我举报,有人出千!”
“我知道。”沈淮臣垂眸思索,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在眼下投落小片阴影。
赌场里输赢皆是寻常,但一直输下去显然就有猫腻了。
003掏掏小金库,反手拍出一张技能卡,[心想事成:限制使用次数*3,先定一个小目标,你许的任何愿望都将会实现。]
系统气势汹汹,【宿主,搞他!】
【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凶)】
局中战况焦灼,局外竟也开了赌局,赌的是沈家公子能不能赢。
苟新正看得入迷,幻想躺在那堆筹码上的人是自己,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打断了美梦,“谁啊,滚一边去!”
身后之人仿佛没有察觉他的不耐,又慢吞吞拍了两下。
“嘿我说你这小娘皮挤什么挤,没长眼啊,看不见这里……”苟新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在来人醉酒般的迷离浅笑中,自觉让出一条路,“您请,您请。”
“有劳了。”那人衣衫不整,赤.裸着小半胸膛,披散的墨发仅用一根木钗挽起,手中握着一杆玉色烟枪,每走一步,手腕,脚踝,乃至其他地方佩戴的环饰便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苟新用力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异香,记起方才那道声音浑身突地一个激灵:刚刚走过去的,好像是个男人。
他伸长脖子朝前望去,见男人抬指在烟杆上点了两下。
苟新不解,嘟囔了一句“娘们唧唧的”,便将注意转回赌桌上。
骰盅开了,出乎所有人预料,此局沈淮臣赌大,薛承猜小,本以为又是薛家公子赢,谁知那三枚骰子偏要与人作对似的,朝上的点数赫然是三个六。
“这不可能!”薛承红了眼,霍然站起身。可就算他把骰子盯出洞来,正面朝上的也是十八点,面前摞得小山高的筹码尽归沈淮臣。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五十点!】
沈淮臣微微疑惑,系统给的卡牌还没用,怎么忽然就赢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借机刷分,“薛公子,承让了。”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再加五十点!恭喜您获得万能解毒丹*1!】
沈淮臣:【哇,发财了(惊讶脸)】
系统:【哇,发财了(惊讶脸)】
系统:【宿主你看他,脸红的好像一颗烂番茄耶——】
“呵。”烂番茄薛承狠狠剜了沈淮臣一眼,恨声道,“再来!”
“掷骰子玩儿了这么久,想必沈兄也腻了,不如换牌九,如何?”
“好啊。”沈淮臣相当好说话,并充满求知欲地问他,“规则是什么?”
薛承差点笑出声。
不懂规则还敢应?
正好,今天他就给这蠢货上一课,好叫沈淮臣知道惹了他的代价。
薛承清清嗓子,居高临下地扫他一眼,“牌九,就是——”
“就是由庄家砌牌,每人四张牌,以骨牌点数大小分胜负的游戏,很好玩儿的。”
要说的话被抢了白,薛承怒目而视,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罪魁祸首,“喂,发神经啊你!爷爷在此,有你这小白脸说话的份吗?”
沈淮臣转头看去,见说话人握着一柄烟枪,对上他的目光轻佻地笑了笑,言语充满了引诱的味道,“要试试吗?”
“听不懂也没关系,玩儿两把,很快就熟悉了。我做庄,你不用怕。”
【小白,技能卡好像用不上了。】
“唔,多谢。”有人帮忙自然好,沈淮臣答应下来,出于礼貌问了句,“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男人扬了扬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你可以叫我,君觅。”
沈淮臣点点头,“君觅公子,我们开始吧。”
又不忘再从薛承身上薅一把羊毛,“薛公子怕了的话,随时可以退出。”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一百点!】
薛承手指死死抠着桌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继续。谁先退出,就跪在地上给另一方学三声狗叫。”
沈淮臣耸耸肩,眼神有一丝怜悯。
双方都无意见,赌局重新开始。
不久前的对赌仿佛花光了薛承的全部运气,接下来无论比什么,牌九,亦或是弈棋和六博,输家永远是他。
不知不觉间,薛承眼中爬满了红血丝,癫狂的样子与周遭围观的赌徒们如出一辙。
他不敢算自己输进去了多少,满脑子都是赢一把,只要赢一把,就能扒掉沈淮臣一层皮,那些筹码全都是他的了!
“再来!”
“再来!”
“再来!!”
“要不……”沈淮臣本就不好赌,了解过全部玩法后渐渐失了兴致,再看对面薛承,只觉得骇人。
假如薛承愿退一步认怂,沈淮臣可以返还属于他的那部分筹码,但薛承不依不饶,叫嚷着,“玩儿我是吧?你们两个串通起来玩儿我。”
全然忘记是谁提议把沈淮臣叫来的了。
薛承神经质地转了转眼珠,大笑道,“没关系,沈淮臣,你敢不敢跟我比点更刺激的?”
“我待会儿还有事,改日再说吧。”沈淮臣后退几步,警惕地望着他。
“赢了就想走?你做梦!”
薛承上前扳住沈淮臣的肩,五指格外用力,抓得他生疼,“松手!”
沈淮臣那点挣扎力道,在失去理智的薛承看来跟抓痒似的毫无威胁,正欲拖着人往后园子走,偏又有一人冲上前拦他。
“放开远疴,想比什么,我陪你。”周显之攥着他的手腕一点点用力。
薛承冷笑,“滚开,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比。”
周家落魄了,薛家可是如日中天。
周显之也笑,理了理蹭皱的袖摆,抬手就是一拳。
两人扭打在地。
沈淮臣插不进手,只能站在旁边干着急。他忽然扭头,十分突兀地问君觅,“客人打架,坊主不管管吗?”
“哎呀呀,被发现了。”君觅讶异一瞬,既不喊人拉架,面上也无半分急色,反而一副瞧热闹的架势,不紧不慢道,“二位,和气生财,打坏了我这儿的东西,可是要三倍赔偿的。”
周显之一手制住薛承,空着的手扯下荷包朝后一丢,“够不够?”
君觅打开,随意扫了眼,顿时眉开眼笑,“够了够了,两位继续。”
然后向沈淮臣摊了摊手,意思是我劝过了,没用。
二人再度打成一团。
薛承不敌,怒而骂道,“周显之!你个王八羔子当沈淮臣奴才当上瘾了是吧,在老子面前装什么兄弟情深!?”
此瓜一出,满场俱静。
周显之身形微顿,一时不察嘴角被打破了,他无暇顾及,下意识扭头看沈淮臣。
周显之动动嘴唇,想说早在鹊阁、在我们一起吃烤肉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现在的他是真心想跟沈淮臣做朋友的。然而他抬头望了沈淮臣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怕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震惊与失望。
原主可恨,却也可怜。短暂一生看似花团锦簇,实则至亲失望,身边没有一个真心对他的朋友,这些事沈淮臣一直都清楚,原文上写着呢。
不过现在嘛……沈淮臣眨眨眼,周显之行不行啊,怎么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他伸出手,将人从地上拉起,低声道,“你先走。”
周显之不肯,听他快速补充说,“去宁安府,叫殿下多带些人过来,顺便报官,就说这里有人聚众赌博。”
不管哪朝哪代,赌博都是被严厉禁止的,轻则罚金配遣,重者处斩。
至于为何第一时间求助男主……沈淮臣没想太多。
那是男主啊,肯定有光环在的,无论谁跟他对上都只有倒霉的份。
“好。”周显之深深看了他一眼,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薛承要比的,是斗兽。
他与原主都是赌坊常客,各自出钱豢养了一头野兽。薛承的是只正处于盛年期的黑狼,原主养的则是一头雌性花豹。
角斗的规则很简单,谁家野兽率先咬死另一方的,就算获胜。
沈淮臣坐在看台上,见有仆役提桶在斗场泼了什么,不多时两侧铁栅门缓缓开启,狼与豹一前一后踏出,闻见味道显而易见的暴躁起来,威胁的低吼声隔着很远都能听到。
“地上泼的,是新鲜的血。”君觅察觉沈淮臣疑惑,淡淡解释了一句。
沈淮臣别开眼。
他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比赛,闻见血腥味只想吐,全然不似其他人兴奋,【小白,我想使用技能卡。】
沈淮臣想了想,一字一句说道,【就让那两头野兽睡觉,睡到赌场被查封为止。】
【收到!】
系统调出页面,一点只有沈淮臣能看到的白光闪过,场上两头蓄势待发的野兽突然晃了晃身子,径自倒地不起。
全场哗然。
“怎么回事?”
“这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没意思没意思,斗兽场半年没开了,以为有什么大场面,结果就这?”
“打啊!黑将军,给我咬死它!”
薛承犹自暴躁地走来走去,沈淮臣悄悄松了口气,起身道,“薛公子,这次就算我们平局,如何?”
薛承不理人,倒是君觅在一旁短促地笑了声,“啧,有趣。”
沈淮臣略有心虚,但装得相当镇定,“怎么?”
君觅摇头,随意指了个人,“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人应声告退,不知想起什么返回来说,“坊主,厌朱儿死了,没有奶水,崽瘦得像干豆芽,卖不出去。”
沈淮臣竖着耳朵偷听,听君觅叫处理掉,立刻道,“多少银子,我要。”
遇见沈淮臣,君觅数不清短短一晚经历过多少次惊讶。
这个人很特别。
君觅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沈淮臣和传闻中不太一样,甚至于,他好像和在场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你想养?”
“别怪我没告诉你,那小东西野得很,当心被咬。伤了哪儿我可没法跟人交代……啧。”
意识到说漏嘴,君觅懊恼地一皱眉,艳丽的面庞显出几分阴沉,好在沈淮臣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这是……狸猫?】
沈淮臣蹲在铁笼前打量着那团黑影,伏在里面的小动物瘦骨嶙峋,一身皮毛坑坑洼洼瞧不出什么颜色,唯有一双眼睛幽亮幽亮的,像两只电灯泡,【怪不得都不想要它,这么小的猫怎么打架?】
【不过没关系,以后我养你啊。】
沈淮臣从系统商城兑了两根猫条,撕开后伸进笼里引诱,“咪咪,过来。”
君觅面无表情地看着,心想沈家公子难道是个傻的?
真是白瞎一张漂亮脸蛋……嗯??
君觅张大眼睛,眼见着笼里的东西凑过来舔了舔沈淮臣手里的不明物,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好乖。”沈淮臣伸指,试探性摸了摸它的脑袋,狸猫眯着眼,轻轻用脑袋顶他的手。
沈淮臣心软成一团,养它的念头愈发强烈,“多少银子?”
失态只是一瞬,君觅摆摆手,笑眯眯道,“沈公子喜欢?”
“送你了,就当是结个善缘。”
沈淮臣并不想要这段善缘,一手抱狸猫,一手掏钱,将身上的银票都给了他,“一码归一码。”
君觅和容瑄一样,唇角时常挂着难以捉摸的笑意,但男主的笑是温柔的,游刃有余的,君觅的笑……沈淮臣形容不出,只觉得像牡丹花,像开了屏的孔雀,招摇得很。
君觅收了银票,点都未点,径直塞进怀里,享受地吸了口烟,“有趣。”
“沈公子当真是个妙人儿。”君觅面上浮现一抹迷离笑意,慢悠悠吐了口烟。
不呛人,但那股异香一瞬间变得浓郁,沈淮臣唰地后退一步,掩鼻打了个喷嚏,震惊又委屈,【小白,他居然朝我脸上喷烟,好没礼貌!】
系统也惊了,又翻翻小金库掏出一瓶防狼喷雾,【宿主,我们喷回去!】
语罢犹不解气,干脆跳出来亲自抽打君觅:啊啊啊啊啊臭不要脸,居然勾引我家宿主!勾引未成年!本系统打鼠你!打鼠你!
容瑄是在君觅休息的地方找到他们的,沈淮臣眉毛皱着,睡得极不安稳。
容瑄拿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连人带被打横抱了起来。
君觅讪笑一声,殷勤地帮忙掖了掖被角,“夜里冷得很,需捂严实了,当心着凉。”
来的路上,周显之与暗卫早已将赌坊发生的事事无巨细汇报了个遍,容瑄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烟枪呢?”
君觅道,“丢了!害人的东西,一早打碎丢出去了!”
他心中疼得滴血,忍不住辩解说,“我是见沈公子可爱,想逗趣一番嘛,哪知道……”
哪知道沈淮臣这么不经逗。
这烟丝是西域传来的宝贝,比金子还贵,后劲大,吸一口身心舒泰,吸两口如在云端,可君觅没听说有谁闻两下会像醉酒一般晕倒的。
“是么?”容瑄见桌上搁着两条花花绿绿的奇怪物件,疑心又是沈淮臣搞出来的玩意,便顺手塞入袖中,淡淡道,“你要的东西没有了。”
“别介!”君觅哀嚎一声,“殿下!英明神武宽宏大量玉树临风的殿下,您这样,公平何在?道义何在?”
见容瑄不理,君觅悻悻转移话题,“那换一个。你可知,方才收走的是何物?”
容瑄面不改色扯谎,“肉条,府里做的。”
君觅眼前一亮,“可否……”
“不可。”容瑄一口回绝,又微笑着朝他伸手,“银票。”
君觅恼了,“什么银票?搞清楚是你欠我账不还,不是我欠你!”
容瑄道,“自然是买这狸猫的。”
君觅气极反笑,想将东西砸他脸上,又没这个胆子,最后只好丢垃圾一样丢给兰心,“拿走!”
“从我的场子里滚出去!”
第14章
冬去春来,宁安府的杏花开了,一簇簇挂满枝头,御风飘落,恍惚间园内像下了场粉白的雪。
有一白衣乌发的美少年卧于杏林下,五官较从前长开不少,眉眼艷丽之色更盛。哪怕是因被日光晒到而不满地眯眼,也叫人觉得天地间所有灵秀之气皆汇聚于此,美好得挪不开眼。
然而今日的美少年心事重重,漂亮的眉毛皱着,仰面向天,透过层层叠叠的杏枝看着云彩出神。
“唉。”沈淮臣忧郁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显之怎么样了。”
赌坊一别,周显之因为跟薛承打架,被周父好一顿训斥,后来隐约听说平南侯府出了事,便再没了消息。
每到这个时候,沈淮臣便格外想念现代科技,有什么事打电话发消息就好,如今却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飞鸽传书。
何以解忧,唯有撸猫。
“咪咪。”沈淮臣软软唤了一声,又晃了晃奶瓶,杏林深处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猫科动物肉垫踏过草木的声响,不多时,一抹橘色身影飞奔而来,轻巧地跳上玉台,脖子上的铃铛也跟着一晃一晃。
“唔……咪咪,你是不是又胖了。”沈淮臣被它压得呼吸困难,连忙侧过身体,这家伙喉咙里又发出讨好的呼噜声,紧贴着他嘬奶瓶。
那日将它抱回家,简单擦拭净血污沈淮臣才发现,他讨要来的哪是什么狸猫,分明是只刚出生不久的老虎幼崽。
府里的人吓了一跳,问要不要送回赌坊,沈淮臣深思熟虑后拒绝了。还没断奶的小东西,就算是野兽,被丢到野外又能活多久呢,怕都不够其他兽类塞牙缝。
为防止“橘猫”咬人,他从系统商城买了顶项圈,嵌在纯金锁环里。一旦咪咪出现伤人征兆,项圈内隐藏的针头便会自动注射麻醉剂。
就这样从冬天养到春天,宁安府的人逐渐习惯了咪咪的存在,有几个胆子大的还会趁它吃饭偷偷摸上两把过瘾,出了府逢人就问,“你家养什么宠物?”
得到回答便显摆说:“切,俗气。我家世子爷/驸马养了头山君,可乖可乖了,谁来都给摸,跟狸猫一样的。”
“嘶,咪咪不要舔了,弄得我手上都是口水。”小老虎就像听懂了似的,张口轻轻咬沈淮臣的手指。不疼,明显是在撒娇。
容瑄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少年慵懒地躺在玉台上,几点落花缀在铺散的墨发与衣衫上,一时间分不清花与人谁更娇艳。
怀里揣着这么个热腾腾的暖炉,沈淮臣又犯困了,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发觉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沈淮臣张开眼睛,见男主缓缓俯身,抬手摘掉了夹在发丝间的一朵杏花。
他们甚少靠得这样近,许是大脑尚未清醒的缘故,沈淮臣竟未躲闪,懵懂又直接地望着眼前人。
那双纯黑色的眼珠亮晶晶的,水一样清澈,一眼能看到底,里面只倒映着一个容瑄。
“这么睡,当心着凉。”容瑄抚了抚沈淮臣的长发,食指一点点划过脸侧,接触到的肌肤温润沁凉,似玉石,但又比玉石更为细腻柔软。
就连容瑄自己也没发觉,他看沈淮臣的眼神,他的动作不知何时变得无比温柔,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两个人类谁都没有动,咪咪夹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
沈淮臣猝然惊醒,咕哝道,“你把阳光都挡住了,当然冷。”
容瑄发出一声轻笑,顺从地退开些许,“有周二公子的消息了。”
沈淮臣一下子坐起来,“真的?”
容瑄点点头,“曹致富离世,周二公子与兄长赴颍州吊唁。”
“嗯?”沈淮臣茫然不解,不明白曹氏与平南侯之间有何关系,便只能以眼神催促他说快些。
咪咪用前爪勾了勾沈淮臣的衣摆,见他不理,干脆跳下玉台进杏林中玩儿去了。
被这样专注且热烈的视线盯了半晌,容瑄好似终于满意了,摇头笑道,“此事我也一知半解,不过檀郎无需着急,解惑的人应当很快就到了。”
仿佛为印证他的话,沈淮臣听到了周显之的声音。
“远疴!”一身黑衣的少年大步走来,见到容瑄拱手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后者微微颔首,体贴道,“贵客到访,本该好生招待,但不巧有些急事需要处理……”
周显之忙说了些不打紧之类的客气话,容瑄浅浅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出了园子,容瑄脚步顿了顿,摊开手,掌心赫然躺着一朵粉白杏花——他从沈淮臣发间取下来,不知为何没有扔掉,反倒一直握在手心。
真是荒谬。
小小几片花瓣娇嫩柔软,却张牙舞爪地彰显着存在感。
容瑄没有太过犹豫,小心地用锦帕包住落花,最后收进袖中。
第15章 (补字600)
“你家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给你写的信收到了吗?”沈淮臣打量着好友,见他比从前瘦了不少,浑身充斥着连日赶路的疲惫,不免有些愧疚。
这样的感觉就像大家一起逃课去网吧被抓,别人回家经历了男女混合双打,过得水深火热,他却因为有男主帮忙作弊逃过一劫,每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最后胖了两斤。
“收到了。不过信上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左右我留在那帮不上忙,干脆提前回来了。”周显之拿起茶盏咕咚咕咚灌下去,满足地喟叹一声,“还是你这儿舒服,连茶水都比别处香甜。”
“我大嫂家的两位长辈不久前去世了,死的有点蹊跷。”周显之缓过气,下意识朝四周环顾一圈,压低声音道,“远疴,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世道,要乱了。”
周显之的长嫂姓曹名令徽,颍州桐昌县人,祖父为颍州知府,掌一府之政令,曹氏因此成为当地远近闻名的世家大族。
曹令徽的父亲曹佑年轻时与兄父略有龃龉,屡次争吵无果后负气离开颍州来到平南定居,两家渐渐断了来往。
两月前,曹知府被下人发现溺于自家观景湖中,寒冬腊月,打捞上岸时尸体都冻硬了。曹府上下哀痛不已,然而丧幡刚挂不久,长子曹吉竟也以一模一样的方式亡于湖水中。
这下曹家人想说服自己是意外都难了。
接连失去两个顶梁柱,曹府的天都塌了,女眷们整日以泪洗面,也是这个时候,他们想起了远在辎城的曹佑,连忙写信告知此事,这才有了周显之与兄长赴颍州吊唁的事。
沈淮臣听得蹙眉,“四品大员不明不白的死了,陛下没派巡抚调查吗?”
周显之未见过曹氏父子,感情不深,说起来只是有些唏嘘,“自然是查了的。正因为查不出什么,曹家对结果不满,才写信给大嫂,想借平南侯府的关系调查。”
“听曹府的下人说,曹氏父子死亡前几日常去湖边赏雪遛弯,说不定是夜里看不清路,不小心踩空掉进水里淹死的。”
沈淮臣没有想到,曹府的事才出不久,辎城又接连发生两起命案。
先是户部尚书孟蔼醉酒归府,起夜时不慎打翻烛台被活活烧死在房中,后有太仆寺卿戴嵩林间遇袭,被野兽啃噬而死。二人的死亡与曹氏父子一样,看似意外,实为谋杀。
一时间皇城之中人人自危,明明是生机勃勃的时节,却充斥着冬日的肃杀之气。
建光帝发了好大的火,令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彻查,抓了不少人进去,案子却始终没有实质性进展。
一晃眼,又到了沈淮臣固定上朝的日子。
等候的时间里,文武百官无不在悄声议论连日来发生的命案,有人面色惶惶,有人低垂着眼不知想些什么。
沈敬山守在奉天门外,见到沈淮臣近乎严厉地告诫他最近不要四处乱跑,老老实实在府里待着,又说会派些身手好的府兵过去,等沈淮臣嗯嗯啊啊地答应了,才算勉强放下心来。
朝会上,容昶照例问询了案子的进度,听见与昨日相似的说辞,表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恰在此时,两名内侍一前一后仓促入殿,跪地呈上密函,“陛下,襄州急报,肥夷县那帮反贼连克五城,已经逼近庐州了!”
“他们还四处散播谣言,借孩童之口唱出来,说……说……”
“哦?都唱了些什么?”容昶两手撑在御案上,身体前倾,声音有种风雨欲来的平静。
内侍跪地磕头,抖着嗓子道,“……他们说真龙已死,红缨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沈淮臣没看过完整的剧情,只知道率领肥夷县农民起义的人自封齐王,因起义军佩戴的头盔顶部有一缕红缨,便又称为红缨军。
童谣里说真龙已死,便是在影射容昶鸩杀亲弟弟篡夺帝位的事。
“哗——”
容昶将御案上的奏折大力扫落,群臣跪地,齐声高呼:“陛下息怒!”
沈淮臣低着头,听见皇帝冷笑一声,阴恻恻道,“来人,把这满口胡言乱语的逆贼拖出去斩了。”
然后将目光放在另一名内侍身上。
后者抖得更厉害了,身体匍匐在地,“陛下,沙州急报,北元屡有异动,十日前跨过凌河袭击了我朝一支商队,伤亡约有百人。”
外敌蠢蠢欲动,容昶只淡淡吩咐了一句“静观其变”便暂时按下此事,全部注意都放在了南边起义军上。
办事不力打了败仗的将领罢免,又重新点了几个填补空缺,而后站起身,就当所有人以为将要退朝的时候,他却点了沈淮臣的名字,“朕的爱婿有断案之能,今日起便协助大理寺和刑部一同侦破此案。”
殷时月很高兴。
大理寺和刑部都是审案的地方,平时多有摩擦,互相截胡已是寻常。他与沈淮臣有交情,一加一大于二,想必此次定能赶在大理寺前头侦破连环杀人案。
沈淮臣很不高兴。
整整一日,他不是在翻阅刑部的卷宗,就是在去孟、戴二府查看案发现场的路上,忙得不可开交,身上的朝服也变得皱皱巴巴,跟他本人一样萎靡不振。
再见到马车里那道悠悠然的身影,就更憋闷了。
这家伙不是男主吗,怎么看上去比我这个炮灰还清闲啊!
“檀郎今日辛苦了,我煮了安神茶,喝一些解解乏吧。”
“不喝。”容瑄递过茶盏,沈淮臣抬手一挡,冒着热气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他的手上。
“抱歉。”沈淮臣下意识转头,脑中却传来一声提示:
【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五点!】
“……”沈淮臣又默默把脑袋扭了回去。
“是永宁思虑不周。”容瑄轻轻吸了口气,柔声道,“按摩可舒缓身心,檀郎不介意的话,就让永宁来试试吧。”
沈淮臣不语,容瑄便抬起手,指腹抵在头两侧穴位上缓缓按揉起来,“阿娘说,从前阿爹批折子批累了,她就是这般替阿爹按摩的。”
沈淮臣心里清楚,他口中的“阿爹”,自然不是容昶,而是暴毙亡故的先帝。
他刚刚居然做了那么过分的事,简直太糟糕了。
沈淮臣偷偷瞄了眼男主的手,可惜车内光线昏暗,看不出什么门道。
容瑄按摩的手法很有一套,力道适中,不急不缓,沈淮臣渐渐有了丝睡意,不知不觉间完全靠进了容瑄怀里,舒舒服服地枕着大腿。
沈淮臣吸吸鼻子,忽然闻见一点甜滋滋的味道,他将眼睛悄悄掀开一条缝隙,张口咬住了近在咫尺的糕点。
那点心被做成桃花形状,不大不小恰巧能一口吞下。
待他吃完,容瑄又捻起一颗喂至唇边,“新研制的芋泥山药糕,好吃么?”
沈淮臣眼睫颤了颤,闭着眼说瞎话,“唔,一般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