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永宁沉稳,做事妥帖,就让她在你身边多留两年尽孝吧。”后半句正中建光帝下怀,越是得位不正的人,便越是在意臣子是否恭敬顺服、思念旧主,在意他日史书工笔、坊间传闻如何评说,答应留下永宁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多谢陛下.体恤。”魏皇后搭在膝上的手缓缓放松,唇畔绽开一抹甜蜜笑意。
岁月不败美人,即使年岁渐长,笑起来眼尾有了细纹,也无损魏皇后的倾世美貌,平添几分风韵罢了。
半个时辰过去,魏皇后频频按揉眉心,眼角眉梢流露出一丝醉态。
“可是身子不舒服?生忍着不说,是存心叫朕心疼吗?”建光帝始终留了分关注给她,关切的话说完又沉声训斥道,“吴川,不长眼的奴才,还不快请太医来给皇后瞧瞧!”
魏皇后嗔怪地睨了他一眼,“臣妾只是有些头痛,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今日又是您的寿辰,切莫为臣妾一人搅了您与诸位臣子的兴致。”
“若不放心,就叫永宁陪臣妾一道回去吧。”
回了寝殿,魏皇后甫一屏退下人,“永宁”便伏在母亲膝头忧心忡忡道,“阿娘,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了点?”
“女儿倒没什么,不过是换一副面具接着演戏罢了,可倘若……‘姐姐’的秘密被发现了,捅到那个人面前怎生是好?”
沈氏先祖曾追随高.祖皇帝平定天下,立汗马功劳,是高.祖亲封的、国朝唯一一个异姓王,世袭至今主家一脉只剩沈淮臣一人。
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可此人顽劣跋扈的名声连在深宫里的她都有所耳闻,若发现仰慕的公主是男子,怕是有的闹呢。
魏皇后抚摸着女儿乌黑柔顺的发丝,眼神平静无波,“这些道理阿娘怎会不明白,但你可知,恭定王手里有支高.祖那会儿传下来的精兵,他们有的,正是我们母子三人需要的。瑄儿素来谨慎,咱们赌一把又何妨?”
“退一万步讲,男子与女子本就不同,你们年岁渐长,有些东西怕是藏不住了。容昶疑心重,这些年从未停止对阿娘的猜忌防备,想出宫,除了嫁娶这条路我们别无选择。”
“恭定王在军中积威甚重,那人就算再怀疑也不敢轻举妄动。”
魏皇后闭了闭眼,脑海里再度浮现丈夫临终前的样子。
由于奇毒深入脏腑,容砚原本英俊温润的面容变得扭曲可怖,脸颊涨紫,眼球暴突,握住她的手干枯如柴,力道却极大,几乎掐进肉里,“皇后……拨乱世……反诸正……拨乱世……”
他反反复复念着这句话,直到咽气,都没有提起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
魏皇后不记得那时候的她有没有失望,多少年过去,她心中只剩执念,为了复仇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利用。
包括自己的孩子。
她要让容昶亲口向文武百官、向天下人承认犯下的罪行,要让他跪在丈夫的牌位前忏悔赎罪!
钦天监选定的吉日慢慢近了,宫里宫外喜意愈发浓重。
腊月初一,建光帝最宠爱的公主永淳出降恭定王世子沈淮臣,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抬嫁妆的队伍犹如一条火红色长龙,首端在宁安府,尾端在皇宫,浩浩荡荡煊赫隆重至极。
按本朝礼制,驸马应于卯时起身梳洗束发,更换吉服入宫迎接公主仪仗,聆听帝后教诲,而后骑马游街,宴请宾客,繁复冗长的流程走完,沈淮臣脚下是飘的,脑袋是沉的。
系统比恭定王府重金聘请的医师更了解沈淮臣的身体状况,知晓他疲累,一直在脑海中为他加油鼓劲,【宿主坚持住,待会儿喝完合卺酒就能休息了!】
【真的吗?你不会又在骗我吧?】沈淮臣揉了揉笑僵的脸,语气狐疑。
早在骑马游街的时候系统便哄他说婚礼马上就结束了,转眼间外面天都黑了,别人吃饱喝足打道回府,只有他饿着肚子苦哈哈营业。
系统自知理亏,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讨好,【这回是真的!等婚礼结束,咱们就能开启新板块了!】
【什么板块?】
【系统全面升级后将按剧情走向随机更新任务……虽然是强制完成的,但完成后会发放积分奖励,累积到一定数目就可以在商城买东西啦,古代现代,玄幻修真,甚至星际的商品都有哦!】
沈淮臣眼前一亮,【有药到病除、一夜间让身体变强壮的药丸吗?】
【……没有。】
【有能跟爸爸妈妈通讯的道具吗?】
【额……这个也没有。但是宿主,你别灰心啊,只要走完剧情,这些就都实现了呀!】
【喔。】沈淮臣怏怏应了声,在婢女们的簇拥下进入披红挂彩的婚房。
越过金漆雕花屏风,他看到了端坐在喜床上的“公主”。
“驸马爷,可以掀盖头了。”女官将喜秤递给沈淮臣,杆尖抵着鸳鸯戏水的帕子轻轻一挑,盖头掀开,面对着的两人目光相接俱是一怔,随即不约而同地分开了。
沈淮臣是心虚紧张,另一人则是有心避让,像是特意照顾他的焦躁情绪。
“咳,先喝合卺酒吧。”
见“公主”微微颔首,沈淮臣从托盘取过小巧玲珑的酒杯,将其中一只递给她,手臂交错着引颈喝下,昏礼的最后一步便走完了。
【十六岁在我们那个时代算未成年,高中还没毕业呢。】沈淮臣身体羸弱,一小杯清酒下肚竟有些醉了,在心里嘀嘀咕咕跟系统说话,全然未理会退出内室的女官,和一旁静静打量他的“公主”。
【小白……】
沈淮臣顿了顿,浸着水雾的眼眸半开半合,似是困倦,又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嘟囔出声,“我好困啊。”
系统甚至来不及提醒,它那自认完成今日KPI的宿主便心弦一松径直昏睡过去,留它一统抓心挠肺。
沈淮臣睡着了,内室静得一时间只能听见喜烛燃烧的噼啪声。
迎着烛火,容瑄茶色眼眸流露出丝丝缕缕的莫测之意,柔声唤道,“世子……?”
“檀郎?”
容瑄轻唤两声,想试探沈淮臣是否有意装睡,后者大抵觉得聒噪,长眉将蹙未蹙,下意识挪动身体寻找更舒适的地方。几缕墨发自容瑄颈侧擦过,下一秒,沈淮臣像枝头坠落的桃花,软绵绵倒了下去。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容瑄一把揽过他的肩,将人慢慢放倒。沈淮臣顺势一滚,毫不客气地占据床中央最温暖柔软的地盘,全然不知矜持为何物。
玉冠在翻滚中不慎掉落,发丝宛若一幅铺开的水墨图,肌肤在红与黑两种极致色彩的衬托下,白得仿佛摸一摸就会融化。
容瑄摩挲着腕上的宝石手镯陷入沉思。
都说沈淮臣好色,可他没听说哪个好色之徒洞房花烛夜一言不发,撇开美娇娘自己睡大觉的。
也许此人并非想象中那般头脑简单利于操控,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沈淮臣安分,事成后他愿留他一命,许一世荣华富贵。
倘若沈淮臣不识好歹暗中帮容昶传递消息,他便只好提前送这位世子爷见阎王了。
容瑄定了神色,在妆台前卸去钗环,拿软枕隔出一道分界线和衣躺下,慢慢陷入浅眠当中。
半个时辰后,容瑄翻了个身,不慎从床上跌了下来,他面无表情起身,重新入睡没多久,半梦半醒间似乎有具火热躯体贴了过来,手臂蛇一般缠上他的脖颈。
“谁?!”容瑄再度惊醒,推开缠过来的人才意识到原来是沈淮臣发低烧,把他当成了夏日纳凉的竹夫人。
容瑄:“……”
容瑄眸光流转,直直盯着眼前人的恬静睡颜,一方面觉得沈淮臣此人放浪形骸,没有一丝一毫世家贵胄的涵养可言,一方面又感慨此人身体果真如传闻所言羸弱不堪,不过骑马游街罢了,竟疲累至此,称一句瓷器做的人也不为过。
任心中千回百转,容瑄倒没闲着,唤来守夜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后者领命而出,偌大公主府便如一台精密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请大夫的请大夫,烧热水的烧热水。
“我来吧。”容瑄叫住名为灵芝的丫鬟,亲手捞起湿淋淋的帕子绞干,搭在沈淮臣额头。
见状灵芝打趣道,“您对驸马情深意切,真好。”
容瑄但笑不语,从她手中接过药碗,舀起一勺吹凉送至沈淮臣嘴边,“檀郎,你发烧了,喝点药再睡吧。”
闻见苦涩的汤药味,沈淮臣厌恶地别开脑袋,嘴巴闭得死紧,唠叨得烦了,竟使性子般翻身背对着容瑄,半点面子都不给。
好容易折腾完,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再过一个时辰又该起身给恭定王夫妇奉茶了。
第二日清晨,沈淮臣醒后第一时间查看升级完的系统面板,惊讶地发现一夜过去,作死数值居然莫名其妙多出二十点,【小白,这是新手福利吗?】
系统欲言又止,【不,是主系统为鼓励您特意发放的奖励。】
沈淮臣一头雾水,【奖励?可我什么都没做啊?】
系统早料到他会这样说,一边嘱咐沈淮臣做好心理准备一边调出回放,【昨夜你发烧了,是公主照顾的你。】
沈淮臣将信将疑地点开视频。
他看到自己睡着后枕在公主肩头蹭来蹭去,公主好心将他扶到床上,他却呈大字形躺在喜床正中,而后变本加厉地将公主拱下了床……
沈淮臣啪叽一下关掉回放,一脸梦游的表情,【我睡相有这么差吗?】
【……】宿主抓重点的能力一如既往地稳。
003是个偏心眼的系统,感受到沈淮臣低落的情绪,立刻安慰说,【没关系的宿主,咱们本就要扮演恶毒炮灰呀,随便睡一觉就有积分拿,很多大佬都达不到这样的水平呢!】
【更何况……容珝也好,容瑄也罢,都是小说里的人物,如果没有你的加入,也许他们还只是一串冷冰冰的文字。】
话虽如此,当沈淮臣与公主两两相望,看着对方眼下代表睡眠不足的淡淡青影,他还是没来由地一阵心虚,歉意的话未多思考便脱口而出,“抱歉,昨夜是我不好。”
两人同时怔了怔,还是容瑄率先反应过来,朝沈淮臣粲然一笑,“无碍。昨日婚仪,檀郎清早出门深夜归府着实辛苦,现在时间还早,可要再睡一会儿?”
“不必。”沈淮臣不自在极了,在心底跟系统说悄悄话,【檀郎……古人讲话怎么比我们现代人还肉麻啊。】
【唔,永淳公主果然像书里说的一样善解人意,就是眼神不大好。】
世上好男儿千千万,偏相中了沈淮臣这个胸无点墨、凡事靠胯.下二两肉思考的色胚。
原文中,“沈淮臣”抱得美人归分外得意,面对奉承与敬酒来者不拒,最后见公主的贴身婢女貌美,竟将人强要了去,次日清醒后面对公主的诘问也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抱歉,都是贱婢趁我酒醉蓄意勾引”罢了。
叮!系统发布任务:[请对公主说出以下台词。]
沈淮臣大体扫了一眼,只觉得真不怪男主大业未成先杀了“沈淮臣”泄愤,任谁得知自家小妹天天被渣男cpu都得急。
但台词还是要说。
沈淮臣挥退婢女,回忆着前世学校里最爱作践人的几个二世祖的样子,昂着下巴抛给公主一个物件,“圣人有言,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你虽贵为公主,既嫁我为妻,便要以本世子马首是瞻,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得推诿。”
“现在帮我系腰带。”
沈淮臣一口气说完,耳尖已然红透了,一半是羞的,一半是臊的。
自今日起,他真是跟学校里那些叫人给自己擦鞋、跪下来学狗爬的渣滓没什么两样了。
“是。”容瑄从后绕至沈淮臣身前,扣紧白玉带钩时双手避无可避地环过那把细腰,与沈淮臣呼吸交错着,“其实檀郎不说,这些琐事我也会做的。”
沈淮臣:“???”
公主你清醒点,我真的在ufo你啊!你应该冷脸拒绝,怎么我让你做你就真做了!
慕心是宫里来的丫鬟,灵芝是恭定王府的人,见此行状二者互相对视一眼,领着其余人退了出去。
慕心面色古怪,悄声道,“想不到世子竟是这般别扭的性子,心里话不肯直说,拐弯抹角地与人亲近呢。还好殿下明白,不然非吵起来不可。”
灵芝掩唇轻笑,言语间颇有得色,“姑娘说的是,我们世子爷人虽任性了点,性子别扭了点,但心是好的,真认准了谁,是要跟对方过一辈子的。”
她自小跟在沈淮臣身边伺候,哪怕清楚他身上的“小”毛病,也不会当着宫里人的面拆台。
慕心记起那对通红的耳朵,顿时深以为然。
若非心思纯善,怎会害羞成这样啊!
成婚后的日子与前世、甚至与原主从前的生活并无不同——婚假未过无需当值,衣食住行自有人照看打理,公主府又在恭定王府东面,二者只隔了条街,沈淮臣缺了什么一炷香时间袁夫人便会差人从恭定王府送来,他能做的,大抵只有欺负公主刷业绩了。
雪下一整晚,至次日午时仍未有停歇的架势,沈淮臣使人在凉亭四角悬挂起厚重幕帘,只留一面作赏雪用,而后便迫不及待地搬出了从系统商城兑换的烤架和铜炉,【这么冷的天,就该吃烤肉和火锅才过瘾!】
【如果再有杯冰可乐就更好了……】
【不知道古代的牛羊肉吃起来跟现代有什么不同……唔,好像口感都差不多?】
系统哭笑不得,【宿主,就算你觉得商城里没有用得上的东西,换这些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了,而且,咱们这样真的不会露馅吗?】
沈淮臣夹起一片烤得滋滋冒油的牛五花,眼尾猫儿似的惬意眯起,【不会啊,我对公主说这些东西都是从王府带来的,就算被戳穿了,一个纨绔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享乐法子都不算奇怪吧?】
【不说这个了,小白,你要不要尝尝,真的好香啊!】
系统禁不住诱惑,将裹满蘸料的肉片转化为数据读取后,第一次品尝到了肉类鲜嫩多汁的诱人滋味。
“远疴兄——”
“雪天烤肉,远疴兄好雅兴,这香味我在廊外都闻见了……咦,你这炊具倒比寻常人家的精巧几分,是厨房新琢磨出来的?”
沈淮臣抬眼,只见一十六七岁的俊俏少年郎甩开随从大步跃上台阶,含情目一错不错地盯着台面上的东西,对着些死物硬生生瞧出几分深情的错觉。
沈淮臣很快将来人与记忆中常与原主鬼混的狐朋狗友之一周显之对上了号,“显之兄来得正巧,坐,一起尝尝这新鲜玩意儿。”
这小子素来拿鼻孔瞧人,什么时候学会客套了?
周显之怔了怔,看向对侧娴静端庄的“永淳”时心中了然:原来公主也在啊。
都说驸马难当,瞧瞧,就连沈淮臣这般蛮横霸道的人也不得不在公主面前讨巧装乖……
周显之瞪大眼睛:怎么用玉箸时不时翻动肉片、亲手替沈淮臣添茶倒水的人是公主啊??
即便如此,沈淮臣这厮尤不满足,矜傲地微抬起下巴发号施令,“铜锅里的可以捞出来了。”
“火太旺影响口感,调小些。”
“嘶,好烫!你这人笨死了,不知道帮我吹一吹吗?”
而公主专注凝望着沈淮臣的侧颜,竟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每当沈淮臣张口吃下她亲手烹制的食物便会露出满足笑意,看得人牙疼。
周显之打了个寒噤,心中肃然起敬。
沈兄,我的朋友,你是真正的英雄!
由于太过震惊,周显之差点忘了此番来意,“远疴兄,烤肉虽好,却极易沾染烟火气,待会儿你若想换身衣裳可要趁早,切莫误了时辰。”
沈淮臣百忙中分过一丝注意,疑惑道,“去哪儿?”
周显之压低声音,“鹊阁啊,咱们不是早就约好了吗?”
“鹊阁?”
“是啊!”周显之心道小样还跟我装,当初听说品花鉴的事不知是谁眼睛都绿了?
碍于公主在场有些事周显之无法明说,只能拼命朝沈淮臣努嘴。
叮!系统发布任务:[请与周显之一同出席品花鉴。]
品花鉴,说白了就是古代版选美大赛,榜首为花魁,拥有自主选择恩客的权利,远道而来的贵宾们或吟诗作对或一掷千金,谁能讨得姑娘欢心,便能与之共度良宵。
这样一饱眼福的机会“沈淮臣”怎能放过,原文中,他以商谈公务为借口,堂而皇之地与一众好友乘轿前往鹊阁。
是夜,阁中乐声靡靡,身穿各色华美衣裙的妙龄女子莲步轻移,穿梭于众宾客间,“沈淮臣”坐在视野最好的厢房里,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前朝有一舞唤作绿腰,舞姿轻盈柔美,腰肢扭动时衣袂翻飞如游龙似春雨,“沈淮臣”痴望着高台上以珠帘遮面的绝色女子,赏钱流水般抛了出去。
有人戏问:“听雪姑娘与公主孰美?”
“沈淮臣”大笑三声,答曰:“公主天姿国色,初见时惊艳,可泡久了便如这碗茶,寡淡无味。听雪姑娘烈酒般的人物,倾城一舞才真真叫人身心陶醉。”
能把吃碗里看锅里的渣渣行径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天上地下除了“沈淮臣”大抵找不出第二人了。
在周遭人心照不宣的笑容里,“沈淮臣”兴致勃勃地遣小厮取来纸笔,题诗一首赠予听雪姑娘,转眼间却被当成垃圾丢了出来,颜面尽失。
“沈淮臣”不死心追问,听雪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写诗讽刺于他。“沈淮臣”不懂,还将其奉若珍宝,最后成了整个贵族圈的笑话。
丢人,太丢人了。
看过剧情的沈淮臣痛苦掩面,手里的烤肉瞬间不香了。
“怎么了?”容瑄目露关切。
沈淮臣有口难言,摆摆手留下一句“殿下请自便”,带着赴死般的决心入内室更衣去了。
他畏寒,哪怕穿上厚重狐裘捧着手炉,迎面遇上刀子似的北风,还是忍不住往毛领里缩了缩,声音闷闷的,“显之兄,咱们走吧。”
丝绸一样的墨发被风扬起一缕,嵌在两片水红的唇瓣间。容瑄见了,莫名生出一点想帮他把发丝别回耳后的念头。
沈淮臣没注意,埋着头一路疾行,行至轿旁才微微喘息着停下脚步,粉白的面颊逐渐转为苍白。
周显之满面无语地替他撩起帘子,“远疴兄,你跑这么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沈淮臣维持着上轿的动作,下意识说出了心里话,“嗯?难道不是吗?”
嘿,这家伙今日哪根弦搭错了,净跟人对着干?
周显之忍无可忍,上手捏了把好友比糯米滋还要柔软白嫩的脸蛋,“品花鉴乃天下一等一的风流雅事,肚里没二两墨水,家里没点背景的连鹊阁门槛都摸不到!”
公主府内,容瑄越过慕心,不着痕迹朝远处侍弄花草的婢女使了个眼色,然后才吩咐近前的人,“点几名身手好的侍卫跟着,别叫哪个不长眼的冒犯了驸马。”
慕心一走,容瑄状似不经意问灵芝,“檀郎……在王府时,也常有些稀奇古怪的点子吗?”
“是啊,”灵芝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过这样新奇的炊具,奴婢也是头一回见呢。”
“哎呦,您二位可算来了,二楼最好的雅间奴家一直留着呢,楼上请楼上请!”甫一进门,老鸨子胡娘就花枝招展地迎了过来,沈淮臣被阁中扑面而来的酒气与脂粉花香熏得连打数个喷嚏,捎带着胃部也隐隐不舒服起来。
四处都是寻欢取乐的客人,沈淮臣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一路低头入了厢房,一口气松到一半,房内又进来几个油头粉面的富贵公子。
打眼一瞧,俱是与原主一路的轻佻货色。
为首之人隐晦瞄了眼沈淮臣的下半身,笑嘻嘻道,“沈兄近日改吃素了?还是说公主御下极严,外面花儿开得再艳沈兄也不敢多瞧,唯恐被家法处置呢?”
“可惜啊,姑娘们媚眼抛给瞎子看,指不定有多伤心。”
沈淮臣扭头,自上而下打量来人一眼。
从记忆中得知,此人姓薛名承,是阜阳侯家的大公子,平素没少在原身跟前撺掇他做坏事。月神宴那日原身舍轿骑马,最后淋了雨高烧不退导致一命呜呼,也是受了他的刺激。
沈淮臣变了,既不像从前那般稍一挑唆便千方百计地证明自己,也不竭力反驳,一时间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意识到这点,薛承心虚且尴尬,他想起以护犊子著称的恭定王与王妃,可随后又出离地愤怒了:大家都一样烂,你沈淮臣凭什么拿看垃圾的眼神看我啊!
“沈兄讷讷不言,是因为心事被猜中所以无话可说了吗?”
沈淮臣自顾自落座,眨眨眼十分认真地问,“既然你也知道殿下威仪深重,连我都不愿轻易招惹,你怎么敢背后编排她,不怕我回去告状吗?”
“你!”薛承冷笑一声,“好好好,我明日也去御前告上一状,叫陛下评评理!”
沈淮臣以手支颐,百无聊赖地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懒懒道,“你去,家丑不可外扬,陛下会不会当众罚我不好说,但背后损毁殿下清誉的你一定没好下场。”
“沈淮臣!”薛承指着他,色厉内荏道,“你不过仗着有几分姿色,处心积虑迷惑了公主,待殿下看清你的真面目,看你还怎么嚣张!”
“不劳你费心。”
“呵,咱们走着瞧!”薛承冷笑一声,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沈淮臣绷着一张标准的反派脸,抛给小二一锭金子,“叫人搬两桶水把门口擦一擦,别脏了我的地界。”
语罢兴奋地问,【小白小白,积分涨了吗?】
系统也很激动,【涨了!足足六十点,比咱们在公主那刷的还多呢!】
沈淮臣唇角微勾,十分愉快地想,【原来当反派也不全是一件坏事,要是每天都有送上门的经验包就更好了,商城里还有许多东西想买呢……】
沈淮臣遗憾地叹了口气,回过神发现周显之正探究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没什么。”周显之摇摇头。
过去他以为沈淮臣是个空有皮囊的漂亮蠢货,自己跟着他除了能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好处,还有免费热闹看,何乐而不为。
想不到竟看走了眼。
莫非这便是圣人口中的“大智若愚”?
包厢里发生的事传回王府,容瑄摩挲着光滑细腻的杯盏,神情若有所思,“他真去了鹊阁?”
侍卫长颔首。
容瑄久久不言,慕心也摸不准他的心思,总觉得这几日相处下来,驸马和外面的传闻不大一样,“也许……驸马是故意跟您赌气呢。”
话本里不都这样写,一对眷侣闹矛盾,谁都放不下脸面搭话的时候,其中一方便会故意做点什么引起另一人注意。
容瑄没接话,起身朝屋外走。
慕心急忙跟上,“殿下,您干嘛去?”
怎么一副捉奸的架势……
容瑄脚步未停,面上一派温柔笑意,“檀郎生气,本宫当然要亲自将人哄回来。”
阁中乐声忽地一变,伴着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一位身穿淡青色纱裙的女子乘五彩丝绸飘然而下,沈淮臣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妩媚多情的眼睛,耳尖一烫,记起原身贪慕美色的人设,又慌忙端起酒杯遥遥示意,饮净酒液当做补救。
“咳咳咳——”沈淮臣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脸颊腾起一团红晕。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见一声女子的轻笑,举目四望却已不见踪迹,唯余台上那抹曼妙身影。
一曲毕,沈淮臣没有原主那样的厚脸皮,实在写不出“谩爱胸前雪、其如瓦上霜”这样的艳诗,便退求其次试图拿韩愈的《春雪》蒙混过关。
周显之瞄了眼沈淮臣跟前的纸笺,隐约看到一句“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顿时挑了挑眉梢,夸赞道,“好诗!”
寥寥数笔,春雪的美好与灵动便跃然纸上了。
以雪喻人,既浪漫又富有情调。
沈淮臣有些羞愧,愈发想撕开一条地缝钻进去,“其实这诗——”
话未说完,老鸨子胡娘便喜气洋洋地进来了,“沈公子,听雪姑娘点名要你过去呐!”
沈淮臣眼睛微微睁大,神情懵懵懂懂处在状况外,“什么?”
“我家听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肌肤比冰雪还要剔透细腻,公子今夜可有福啦!”
“等一下!”直到被簇拥着来到一间奢靡的厢房外沈淮臣才反应过来,“你说听雪姑娘选了我?怎么会是我?”
“自然是公子的诗入了我家姑娘的眼,像那满口.淫词艳语的孟浪子,连我阁中姑娘们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胡娘面上闪过一丝鄙夷,笑嘻嘻将沈淮臣推进去,贴心带上了门,“春宵一刻值千金,沈公子,莫要辜负我家姑娘一番情意啊!”
“……”剧情又崩了。
系统说原著没有明确描述的剧情可以随意发挥,沈淮臣正欲退出门去,房中女子却开口叫住了他,“沈公子,你一走,日后鹊阁便再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这话或许有些夸张,可一个在寻欢夜被恩客抛弃的女子,想也知道会经历多少流言与冷眼。听雪在赌,赌她选定的人有一副柔软心肠,幸好,她赌对了。
沈淮臣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姑娘,我有家室。”
听雪惊讶于他的坦诚,浑不在意的挑眉,“来这里的男人有几个没有娶亲?公子放心,听雪不想来日,只争朝夕,今夜过去断不会纠缠你。”
“……”沈淮臣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想解释点什么,又怕伤了姑娘的心,也怕惹来流言非议。
许是他苦恼的表情太过明显,听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公子若无此意,何故入鹊阁,又何故写诗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