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
不等沈淮臣想出后半句,容瑄便吻住了他。或者说,应当用厮咬形容更为准确:“我不相信。檀郎,你在骗我。”
“你的眼睛,你的心都在向我诉说,你说谎了,你好难过。”
而说谎的人,该受到惩罚。
“我没有!”反驳的字句含糊不清,沈淮臣找不出借口,只能在亲吻间隙,颠来倒去地重复这三个字,待失神的眼眸重新聚焦,才发觉手中多了枚冰凉的物件。
容瑄牢牢攥着沈淮臣的手,调整角度,迫使他用匕首对准心口,微微笑起来:“他找你,是想要什么?”
沈淮臣不答,容瑄便又自言自语道:“左右不过一条命罢了,既然檀郎想要,拿去便是。”
“我听闻,人的一生中,亲手杀的第一个人总是刻骨铭心至死难忘,檀郎,杀了我。与其离开我,忘记我,不如现在就杀掉我。”
他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缱绻,如同情人间的呢喃低语,沈淮臣却不住地摇头,眼眸通红,里面含了水:“不,不要……”
沈淮臣拼命挣扎,试图让匕首离容瑄远一点,可那点软绵绵的力道又怎敌得过容瑄,两只交叠的手在他眼前,一厘厘将匕尖推了进去。
锐器割破衣衫,扎进脆弱纤薄的皮肉中,不多时便有血流出来,染红了左胸的小片布料。疼痛使容瑄蹙眉,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没停,甚至于,除了眉心一缕折痕,再看不出其他情绪了。
“容瑄!”这一声,夹带着五分惊恐三分怒气,尖锐异常,沈淮臣不知哪来的力气,趁容瑄眼睫颤动的瞬间夺过控制权,用力将匕首远远丢了出去。
染血的匕首摔在门边,沈淮臣戒备地盯着容瑄,见他没有起身,才脱力般按着心口瘫靠在床柱上喃喃:“你疯了……”
怎么会有人这般残忍,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残忍,刀割在身上,却连眼睛都不眨。
沈淮臣的手颤得厉害,被容瑄握住后用力捶了下他的肩:“走开……容瑄,我恨死你了!”
容瑄的手掌稍稍加重力道,将人拉进怀里:“恨么……?那也不错。”
仿佛为将所有的委屈与后怕宣泄出来,沈淮臣失声哭泣,他伏在容瑄肩头,哽咽地问:“容瑄,你不要喜欢我了,好不好?”
“太晚啦,”容瑄一遍遍抚摸着他的脊背,声音轻的不知在说与谁听,“人心是最难把控的东西,这种事,如何控制得住呢?”
后来发生的事沈淮臣记不清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被容瑄哄着睡去,还是力竭昏了过去,翌日醒来,身边已没了容瑄的身影。
里衣是换过的,身上干干爽爽,沈淮臣犹对昨夜之事心悸不已,慢腾腾坐起身,忽地发觉身下垫着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有些硌人。
沈淮臣掀开被子,看到了一条纤细的纯金锁链,一端系在床尾,另一端他的脚踝上,轻轻一动,哗啦啦作响。
锁链极长,蜿蜒堆叠着,占据了不小的空间,故而沈淮臣可以在房内、在院中随意走动,想出门却是万万不能的。
沈淮臣伸手拽了拽,见拉扯不开,便果断放弃了。
反正……离中秋还有一天时间,到需要出门的时候再说吧,沈淮臣十分摆烂地想。
第47章
门扉轻响,沈淮臣闻声看去,自珠帘后走出的人竟是兰心:“是容瑄让你来监视我的吗?”
兰心早就习惯了沈淮臣直呼自家殿下的名字,但听他这样干脆明了地问出来,仍不禁为之怔愣:“怎会?奴婢是来保护您的。”
阖宫里的人恨不能多长些心眼,偏就沈家这位是个直肠子,叫人心生亲近。
沈淮臣目露狐疑:“此话当真?”
见兰心含笑点头,沈淮臣立刻道:“那你把链子解开,我要出府。”
似乎跟容瑄待一起的时间愈久,沈淮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愈发炉火纯青,至少兰心无法一眼看出他有意试探还是真的打算出去,也不敢赌那一半可能性。
观察着沈淮臣的表情,兰心劝道:“世子爷,殿下近日忙得抽不开身,等过了中秋,您想去哪儿殿下都陪您。”
沈淮臣瞟她一眼,那模样仿佛在控诉:你还说不是监视!
兰心一边服侍他擦手、净面,一边柔声劝慰:“世子爷,眼下正逢多事之秋,殿下也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道理沈淮臣都懂,可宴席要去,令牌也一定要交给薛仪。这是他的任务。
还有……沈淮臣想到昨晚容瑄那副要把胸膛剖开的架势便又怕又恨,恨得牙根痒痒,十分想在他身上报复回来。
沈淮臣板着脸落座,兰心便知此事揭过去了,笑眯眯叫厨房传膳:“世子爷,殿下特意嘱咐了,这碗银耳梨汤叫您饭前喝,还有药膏,吃了饭奴婢帮您涂上。”
梨汤有润肺止咳的功效,沈淮臣记起什么,下意识摸摸脖颈,起身走到镜子前。
昨晚他并未擦药,照理说淤痕会更严重,今日说不出话也在情理之中,此时一瞧才发现,情况比想象中好上许多,大约是容瑄趁他睡着处理过的缘故。
梨汤是甜的,是他喜欢的味道,沈淮臣一勺一勺地慢舀,火气消退,泪又涌了出来,啪嗒落进汤勺。
再一尝,甜味不见了,唯余满嘴苦涩。
担心被兰心察觉,沈淮臣不敢抬头,亦不敢发出声音,像头受伤的小兽,独自躲在角落舔舐伤口。
饭吃完了,失控的情绪总算趋于平稳。
少顷,有侍卫小跑进来低声在兰心耳边说了什么,后者微微颔首,转过脸对沈淮臣说:“世子爷,周公子来了。”
沈淮臣打起精神:“快请进来。”
锁链的长度只能支持他走到院中,却足够使沈淮臣听清周显之气势汹汹的质问声:“我要见的是沈淮臣,与殿下无关,要么他出来,要么我进去,今日若见不到人,本公子有理由怀疑你们软禁了他,图谋不轨!”
方才报信的侍卫示意同僚放行,恭敬道:“周公子,请。”
“呵,算你们识相。”周显之冷哼一声,跨过门槛大步朝沈淮臣所在的院落走来。
“远疴!”见沈淮臣安然无恙,周显之正要松口气,下一瞬瞥见那根晃眼的纯金锁链,表情由震惊、难以置信转为恼怒,精彩万分,“这是何意?”
人证物证俱在,还说不是软禁!
周显之拾起那根链子扯了扯,发觉末端在卧房,便又丢在地上,将沈淮臣拉至一旁小声说:“远疴,要是被软禁了你就眨眨眼,余下的交给我。”
本公子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沈淮臣失笑,心像泡在温水中,暖洋洋的:“没有人软禁我。”
周显之的脸色更加古怪了,尤其是瞥见他脖颈上的掐痕后:“这、这也是他掐出来的?”
容瑄瞧着一副正人君子的长相,莫不是这些年在压抑中逐渐变态,强迫沈淮臣玩什么情.趣吧?
他是听说过某些权贵私下里有特殊癖好的!
“自然不是。”沈淮臣摇头,想了想简单透露说:“昨日入宫,我见到了太上皇。”
罪魁祸首找到了,周显之松了口气,想问他没事跑去见那老东西做什么,忆及好友多灾多难的一夏,责备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索性换了轻松的话题。
茶水端上来不久,宁安府又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昨夜容珝意外听见魏氏与冬葵的话,方知沈淮臣离开殿后,鬼鬼祟祟去了奉先殿与容昶见了一面。
从小到大,容珝数不清多少次见到容昶自栖梧宫离开后,母亲悄悄流泪,干呕,用力擦拭双手的样子,也见过母亲含泪训斥兄长,怪兄长顽劣,辜负了父皇与她的期望。
明明她与兄长都答错了,但兄长受的惩戒总是格外重。
那一瞬的压抑,痛苦,无可奈何,容珝至今记忆犹新。
类似的责难几乎隔两天便会重演一次。
容昶带给他们母子三人的痛苦如附骨之疽,根植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容珝无法责怪母亲,唯有痛骂这个她被迫笑脸相迎,被迫喊了十多年父皇的男人。
别说原谅,她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将他挫骨扬灰。
可现在,沈淮臣竟要与容昶合谋夺位。
容珝体会到了背叛的滋味。她联系不上容瑄,忍过漫漫长夜,得了机会立刻出宫寻人,誓要问个明白。
宁安府的守卫认出公主仪仗,不敢阻拦,是以容珝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沈淮臣面前质问:“沈淮臣!我哥哥何曾薄待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伤他的心?”
周显之吓了一跳,下意识挡在沈淮臣面前:“殿下,有话好好说,这中间是否存在误会?”
容珝眼风一扫,抬手将人推开,只瞪着沈淮臣,一副得不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既有误会,解释清楚便是。你说,我听着。”
饱含愠怒的双眸清清泠泠,似骄阳,险些将沈淮臣灼伤。他吸了口气,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地说:“没有误会,我的确与太上皇见了一面。”
容珝攥紧拳头,盛怒之中反倒奇异地冷静下来:“你们聊了什么,他想让你做什么?”
沈淮臣望着那双与容瑄相似的茶色眼眸,慢慢地带出一抹笑意:“殿下,我不能说。”
“好,”容珝点头,较劲般坐在沈淮臣对面,随手点了个人吩咐道:“回宫禀告一声,今日、明日我都宿在宁安府。”
那侍卫迟疑着不肯动身,容珝眉心一凝,显出几分上位者的威仪:“我的话是耳边风吗,还不快去!”
语罢面向沈淮臣:“本宫要亲自看着你,看你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这对兄妹惩治人的法子出奇的一致,容珝说到做到,当真在府里住了下来。
沈淮臣叫人将咪咪领来喂食她要参与,沈淮臣看过的话本子她要看,沈淮臣走到哪她跟到哪,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我哥哥今夜会回来吗?”
“他为何不肯见我跟母后?”
“你们吵架了吗?你脚上的链子是他挂的吗?”
“殿下,”沈淮臣无奈道,“你问的问题,我不知道。”
容珝才不信呢,小小地“嘁”了一声,望着墙上那副有些古怪的山水画。以她的水平,一眼便看出画中互相依偎着的雀儿一只是容瑄,一只是沈淮臣。
那种无意识散发的亲昵,看着就叫人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两只鸟的感情这样好,怎么会舍得伤害彼此呢?
不知容瑄是不是猜透了沈淮臣的心思,夜里一直没有露面。眼见时间一点点流逝,沈淮臣终于有了紧迫感。
解开锁链的工具他有,容珝和府内侍卫这关却难过。
沈淮臣思来想去,决定从容珝身上入手。
“明日宫宴,殿下可要参加?”
经过一天一夜的相处,容珝对沈淮臣的戒心降低不少,闻言抬起袖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原本是打算去的,但母后说国库空虚,北方又在打仗,故一切从简。”
“这样的宴席从小到大我不知参加过多少,无聊透顶,不如府里来得逍遥自在。”
“更何况,”容珝以手支颐,眼中透着狡黠,“宫宴上鱼龙混杂,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如果我是容昶,也会选在这时动手。”
“所以沈公子,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你跟我一样,哪儿都不许去。母后她——”
“殿下,抱歉。”沈淮臣拿出备好的药水,站在离容珝一步远的地方朝她面上一喷。
“你!”容珝甚至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一晃而过的是什么东西,浓重的倦意便将她吞噬了,身体一软,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殿下?世子爷?出了何事?”
沈淮臣不答,等两人进来,用同样的方式迷倒了兰心和容珝的贴身丫鬟明心。
沈淮臣第一次对亲近之人下手,紧张且愧疚。心脏咚咚咚跳得快又快又急,好不容易将三人搬去床上,已然累得气喘吁吁,缓了好一阵才抖着手把开锁工具插进孔隙之中。
伴着“咔嗒”一声轻响,锁扣断开了。
沈淮臣扯掉锁链,从箱笼中翻出一件女子的衣裙。
衣服自然是容瑄的。平时看他游刃有余的样子不觉得有什么,亲自尝试过才知道有多繁琐。
里一层外一层,沈淮臣额头热出了汗,胡乱穿好,发觉皱巴巴的没法看,干脆拿披风一裹,悄无声息地溜出门去。
从居住的院落到宁安府侧门,除了时不时被裙摆绊上一跤,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偶尔遇见侍卫盘问,沈淮臣便亮出腰牌,压低声音说:“我乃永淳公主的贴身侍女明心,公主有令,命我即刻回宫,还不速速让开!”
正对着侧门的街道边停了辆马车,周显之与车夫等候在侧,见一黑影跌跌撞撞跑来,警惕之中忽然看清了对方藏在帷帽下的那张熟悉的脸:“……远疴?”
“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是我。”沈淮臣不自在地提了提曳地长裙,“我怕被府里的人认出来,就随便拿了件不常穿的。”
“显之,多谢你来接我。”
周显之拉着沈淮臣上了马车,忍不住去看他这身新奇打扮,唇角压了翘翘了压:“领边都夹一起了,不难受吗?”
“唔?”沈淮臣低头,还未找到症结所在,周显之已先一步帮他把衣领翻了出来,“这样好多了。”
“远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永宁殿下现在什么地方,为何不许你出府?”
沈淮臣想了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他:“太上皇被迫禅位,你觉得,他会心甘情愿放弃曾经拥有过的权力么?”
周显之不是蠢人,一点即透:“你是说……他意图借此时机发动宫变?”
周显之忽然庆幸外面驾车的车夫是周府家生子,绝对忠诚可信,否则消息传出去,不知又要在城内掀起多大风浪:“你,担心永宁殿下,是吗?”
沈淮臣没有回答,只说:“所以,明日我必须在场。”
“参宴可以,但不能不为安全考虑……”周显之眉头紧锁,目光触及沈淮臣身上的衣裙,渐渐有了主意,“我有一计,只是要委屈你片刻。”
沈淮臣不怕委屈:“你讲。”
周显之道:“明日我求阿爹带我入宫,你扮做侍女跟在我身后。”
沈淮臣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周府的人没有兰心那样完美纯熟的易容手段,只将沈淮臣皮肤涂黑少许,又在脖颈与下颌交接处添了大片暗红胎记。
如此一来,旁人看到沈淮臣的第一眼,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胎记上,五官的影响反而削弱了。
到了该动身的时候,周显之装作崴脚的样子搭上沈淮臣的手。明面上看是沈淮臣扶着他,实则是他护着沈淮臣防止摔倒。
好在丫鬟的衣服利索些,两人一道上了马车。
沈淮臣计划得明明白白:等宫宴结束,他再把令牌交给薛仪,这样既完成了任务,也不会牵连其他无辜的人。
进入内廷,昔日一同上朝,甚至说过话的同僚们自身边经过,沈淮臣无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模糊重点的手段起了作用,没有人将他和沈家那位骄傲漂亮的世子联系在一起,除了往这边瞥了好几眼的殷时月。
但殷时月什么都没说。
整场中秋宴风平浪静,猜想中的事一个也没有发生。
沈淮臣站得腿脚酸痛,趁无人注意,两只脚轮流交替着休息一二,心不在焉地看完了一场又一场歌舞。
临近尾声的宫宴是最为混乱的时刻——守备松懈,人影交错,辨不清面孔。
“显之,待会儿你先回去吧,不必等我。”语罢,沈淮臣不顾周显之反对,趁乱溜出席位。
“不可!沈淮臣!”周显之低喝一声,只抓到一片衣角。
抱有此种想法的不止一人,戌时三刻,一支轻骑出现在街道上,马裹蹄,人衔枚,宝烨门外杀气冲天。
戍卫的将领只觉视野中有道黑影闪过,而后脖颈一凉,不待发出声响便已被收走性命。
简单得像割麦子。
几息间,城墙两侧禁军便清换了一轮。门轴上月才浇过油,一开一合皆无声息。
容瑄双手合拢置于唇畔,模仿鸮的叫声,不多时,远处传来两声模糊的回应。
容瑄翻身上马,这一小股轻骑宛如利箭,随他一同杀向慈宁殿。
殿外是兵刃交接的铮鸣声,殿内灯火通明,魏氏仍着华服,坐在正堂不紧不慢地喝茶。
被容瑄拿剑指着,方才不紧不慢地说:“昨夜哀家梦见了你父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第一次肯出现在哀家的梦里,可说的,净是些不中听的话。”
容砚不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吃了多少苦,反倒质问她为何将他们的儿子教成这副模样,又痛骂她狼子野心,扶持幼子基,染指容氏江山。
魏氏听了,非但没感觉到难过,甚至掩唇笑出了声。
笑旁人,也笑自己。
那一瞬魏氏忽然觉得,她并没有想象中在意容砚。比起一个死人,还是真切抓在手里的东西更叫她心安,权势,地位,什么都好,只要能攥在她的手里。
只可惜这份感悟来得实在太晚,若早些谋划,若当年狠下心将容瑄扼死,今日这天下姓容还是姓魏恐怕难有定论。
魏氏搁下茶盏,抬眼看向这个她手把手教养长大的孩子:“吾儿,到该抉择的时候了。江山与美人,自古难两全。”
容瑄眼皮一跳,冥冥中有了不妙的预感。
恰在此时,派去暗中保护沈淮臣的影卫赶来低声请罪说:“卑职无能,将世子爷跟丢了,请殿下责罚!”
身怀武艺的暗卫跟不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这件事本身就充满古怪。
容瑄未曾犹豫,随手解决掉几只拦路虎,飞身上马,向东疾驰而去。
东华门,薛仪,容瑄心中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五脏六腑有如火烧,眉眼却淡漠至极。
另一头,沈淮臣辗转找到正当值的男人,避开多余的视线将令牌塞进薛仪袖中。
薛仪随手颠了颠,不知是不是因为扮相问题,对方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半晌后蓦地笑了出来:“麻烦‘姑娘’在此稍等片刻,本将有样信物需托你转交给太上皇。”
夜里起风了,几滴雨丝落在脸颊,沈淮臣抱紧手臂来回踱步,猜测薛仪会拿什么出来。
兵符?伪造的遗诏?还是其他于夺位有利的东西?
任务里没提,等拿到手,他便毁了它。
胡思乱想的功夫,薛仪两手空空的回来了:“本将有个问题,还想请教‘姑娘’。”
沈淮臣不明就里:“你问。”
薛仪玩味道:“太上皇可曾告诉姑娘,早些年我曾受过他恩惠?”
“的确如此。”沈淮臣答了,心里却犯起嘀咕,莫非容昶说了假话想坑他一把?
可在关乎自身利益的事上说谎有什么好处?
没给沈淮臣太多思考时间,薛仪一字一句地说:“非也非也,本将跟太上皇之间没有恩,只有仇。”
“我全家五口人的性命,都死于容氏之手。”
这句话和惊雷一同在耳边炸响,沈淮臣蹙眉走近半步,仍听不真切:“什么?”
薛仪就笑,说:“没什么,说笑而已。”
“‘姑娘’,东西带到了,劳烦收好。”
沈淮臣探究地看了薛仪一眼,迎接他的却是割向喉咙的锐器,还有系统的一声尖叫:【宿主小心!!】
令牌里装的是解药,先前薛仪服用过两颗,药性以内力催发,每一粒,都代表他必须无条件帮容昶办完一项任务,任务内容通常以刺杀为主。
而今夜拿到的最后一枚解药,需用眼前人的项上头颅换。
系统扭曲空气,帮沈淮臣避开了致命一击:【宿主,别害怕,直接跳下去!】
女子的衣裙此时成了累赘,沈淮臣根本迈不开腿,不小心踩到裙角摔在地上。
好痛……
颈后有劲风袭来,沈淮臣没有回头,更不曾犹豫,照系统所说顺势一滚,从高台仰面翻了下去。
几根拇指粗细的暗器紧随而至,直冲要害。
风擦过耳侧,恍惚间沈淮臣听见了奔雷般的马蹄声。
他被接住了。
容瑄有力的臂膀抱紧了他,连发三箭,一箭打歪暗器,两箭射穿了薛仪的胸膛。
暗器砰砰钉进城墙中,薛仪自墙头跌落,发出一声闷响。
第49章
“容……瑄?”沈淮臣第一次见男主穿戎装,冷硬的铁甲贴在身上,硌得难受,心却是安定的。
“嗯,是我。”松开弓弦的手指在发颤,容瑄抱着他,飞离躯壳的魂魄勉强归位,闭上眼,脑中却仍是那令人心碎胆裂的惊魂一幕。
沈淮臣衣袂翻飞,像被射中羽翼的雁,自高空直坠而下,连挣扎都没有便已摔得粉身碎骨。
好在他接住了他。
容瑄的手握拳又舒展,反复几次,方扼住颤抖,缓缓贴上沈淮臣面颊,拨开乱发。
沈淮臣缓过最初的心悸,渐渐的有许多问题想问,他覆住容瑄的手,对方却先一步开口说:“檀郎,等我。”
“带沈世子回府。”容瑄眉眼冷凝下来,毫不留恋地抽手、上马,沈淮臣追出去,在后面喊他他也没回头看一眼。
两名亲卫按住沈淮臣的肩,虽怕伤到人不敢用蛮力,但大大阻碍了他的行动:“世子爷,请随我们离开。”
另一边,容瑄来到奉先殿外。
容昶一身明黄色衮龙袍,负手站在供奉着的整齐牌位前,听见脚步声转身看过来:“是你?”
“如今你母后大权在握,不去找她,来烦我这个老头子做什么?”
容昶的目光下移,落在容瑄手中滴水的剑柄上,笑容逐渐古怪:“瞧瞧,脸色这么难看,莫不是沈家小子不幸殒命了?”
“陵甫出征在外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唯一的孩子却遭此毒手,年纪轻轻被人害了性命。唉!可怜啊,真可怜,你说对么?”
“是啊,好可怜。”容瑄微微勾唇,浅色眼眸像严冬腊月冰封的湖面,寒意彻骨,杀气森然。
容昶口中啧啧有声,似是真心替沈淮臣扼腕叹息:“你母后的心当真是……逆子!你想做什么!”
容瑄拔剑出鞘,闪电般朝容昶袭来,目标明确,直指要害。
剑尖刺中胸口,发出的却不是锐物破开皮肉的声音,而是铁器相撞的“砰砰”声——容昶竟在衮龙袍内穿了软甲!
阻力使容瑄的动作稍有凝滞,容昶再顾不得仪态,趁此机会连滚带爬地躲到梁柱后,喝道:“容瑄!朕是天道认可的皇帝,是君父!”
“杀了朕,哪怕你日后登基也要被万民唾骂,来日史书之上,你就是弑父杀君、谋朝篡位的暴君!”
“暴君?”容瑄仿佛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眼眸弯起,“我不在乎。”
容昶看出他铁了心要杀自己,咒骂一声,边逃命边苦口婆心地劝说:“朕膝下成年的皇子只有你一个,幺子又成不了大事,这天下早晚都是你的,何必多此一举平担骂名?”
“女人凭什么坐在那个位子上?眼下魏氏是朕与你共同的敌人,何不联手……”
容瑄一步步逼近,眼见着他向左,容昶就朝右躲,他向右,容昶就朝左,猫戏老鼠一般,闻言终于打断他的话:“您忘了么?我父皇早在十八年前便已崩逝了,是您亲手杀了他啊,皇叔。”
“你!”
“贱人!贱人!”多年来的怀疑一经验证,容昶怒气攻心吐出口血来,躲闪不及,臂膀被剑刃划伤。
疼痛使容昶大脑愈发清醒,身后没了退路,他抵靠在金丝楠木桌上,厉声道:“窦盛!该死的奴才,你在等什么,还不速来救驾!”
“别忘了,你母亲的命可捏在朕手上!”
角落的阴影中传来一声轻嗤,容瑄暗自戒备,果见一黑衣人绕过帷幔走出来,表情不耐。
是个难缠的家伙,容瑄想。他进来这么久,竟丝毫没有察觉此人的气息。
“最后一次。”窦盛体格消瘦,语调也阴沉沉的,似乎半点不介意将背部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中。
容瑄估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容瑄,半晌道:“你,弃剑。二十招内若能击败我,我便不再管他的事。”
这话听上去自负又狂妄,但容瑄思索一瞬,当真照他所说将长剑丢至脚边。
“很好。”窦盛僵硬勾唇,先一步攻向容瑄门面。
窦盛身法诡秘,擅拳技,武器在近身搏斗中有时也会成为阻碍。
容瑄劈手格挡,手臂与掌刃相撞,惊人的力道震得容瑄后退半步,腕骨痛而麻。他不敢托大,立刻闪身离开原地,一进一退间倒观察出一个不算破绽的破绽。
拳风又至,容瑄侧身闪躲,凌空一脚踹向窦盛腰腹。两人拳拳到肉打得凶狠,殿堂中的桌椅、香炉被扫落,摔得粉碎。
突然间,容瑄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响动。他分出心神朝左前方看去,却见容昶拾起烛台,径直点燃了帐幔。
接触到他的视线,容昶随手将烛台抛进橙黄色火焰中,笑声癫狂:“去死,胆敢阻拦朕的人,都去死!”
就是这一晃神的工夫,窦盛并指为掌,以雷霆万钧之势拍向容瑄命穴,容瑄身体急速后仰,双腿出其不意地绞住窦盛脖颈,将人一同带翻在地。
最先着地的是左肩,容瑄虽巧妙化解了大部分冲击,然而心口的伤并未愈合,此番一撞,再度崩裂开来,惹得容瑄低哼一声。
比蚊蝇声还要微弱的痛吟被窦盛察觉,窦盛舔舔唇角的血渍,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再出手时,便只朝胸口最薄弱的一处进攻。
他的速度快得只能看清残影,正因如此,也将自身要害暴露出来。
劲风扑面而来,扬起容瑄的一缕墨发,他却不闪不避,靠护心甲硬接了这一掌,并指夹起烛台崩裂的碎片,用锋利的尖端精准扎穿了窦恒颈侧的动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