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出声,我便再不理你了。”
布置完这一切,沈淮臣装作即将睡下的样子看向来人:“阿、阿娘,找我何事?”
袁夫人挨着他坐在床边,握握他的手,又贴贴他的额头,说了跟容瑄一样的话:“脸这样烫,可是发烧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姜大夫嘱咐过许多遍,发觉哪里不适,哪怕一会工夫就好了也不要藏着,一定告诉我们,说不定就找到病灶了呢?”
找不到的……
沈淮臣心中难过,脸颊的热度跟着消退不少,软声道:“阿娘,我记着呢,不过是屋里有些闷热,并无其他不适。”
袁夫人叹息一声,后知后觉注意到他身后鼓鼓囊囊的被衾,嗔怪道:“你这孩子,盖这么多层能不热么?傻不傻?”
说着就要将被子掀开叠好。
沈淮臣一惊,急忙拦住:“阿娘,我自己来!”
袁夫人微微笑起来:“好罢。阿娘忘了,鹤奴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这回沈淮臣顾不得难受,他的一只手支在身侧,恰方便了容瑄趁虚而入。这厮躺在被里,一下下勾弄着他的手指,似是觉着不过瘾,又慢腾腾拉至唇边亲吻,吮咬。
沈淮臣指尖蜷了蜷,抽手逃离,容瑄却紧追不舍,稳稳地握住腕子,指尖在他掌心描画,有些痒。
沈淮臣不适地挪动身体,一心两用地分辨着,认出他写的两个字是:鹤奴。
袁夫人站起身,亲自将散在床头的话本收好:“早些休息,夜里光线暗,一直看仔细伤着眼睛……”
话说到一半,袁夫人突然顿住了。
她在床头发现一包热腾腾的紫薯山药糕:“这是——”
沈淮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猜出那东西是男主带来的,一时不知该怎么圆过去:“刚刚我有些饿,所以……”
灵芝急中生智,跪下来接道:“是奴婢做的。世子爷看话本的时候想吃点心,奴婢便做了些好克化的送来。”
“是么?”袁夫人的目光一寸寸划过卧房,最后落在罗汉床隆起的一团上。
沈淮臣猛然生出一种趁夜偷会情郎被抓包的错觉,窘迫地咳嗽起来。
起初一多半是装的,想叫袁夫人的注意转移到他身上,后来便带了喘,成了真咳,剧烈得像是要把肺震破。
容瑄握着他的手瞬间收紧了,捏得指骨发痛。
沈淮臣却顾不上许多,断断续续喝完整杯润喉茶才将胸口抓心挠肺的痒意压下去,拉住袁夫人的手说:“阿娘,是我不小心呛着了,不必劳烦姜大夫过来。”
苦苦劝说许久,袁夫人总算松了口。
她深深看了主仆二人一眼,捻起一块紫薯山药糕轻嗅,复又放回油纸包:“夜里不宜多食,你若喜欢,白日再吃。”
语罢直接将点心收走了。
沈淮臣疑心袁夫人发现了什么,若非如此,平白勾起他馋虫,却只能干看着吃不到嘴,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残酷的惩罚吗?
袁夫人走后,灵芝轻手轻脚带上门守在外面,沈淮臣掀开被子,一见容瑄,不禁又笑了。
男主何时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刻?
衣裳皱了,发冠歪了,总是柔顺服帖的长发凌乱许多,因长时间闷在被里缺少氧气,双颊泛红。
容瑄看出他在笑自己,不紧不慢地将几缕发丝别至耳后,凝望着沈淮臣,贴近了,在他耳边低唤道:“檀郎……鹤奴,我的鹤奴。”
乳名本就只有最亲密的人能叫,落到容瑄口中更是多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热息扑在耳侧,沈淮臣不光耳朵红了,半边脸都变得酥麻起来,轻轻地“嗯”了声。
容瑄偏头吻他眼角咳喘带出的泪珠,眼睫垂落,落在沈淮臣领口的一缕血丝就这样闯入视线:“大夫如何说,怎会咳血?”
容瑄眉心浮现折痕,复又认真打量沈淮臣。初时不觉,看久了便发现除去脸颊那片红霞,其他地方的皮肤白得透明,唇瓣亦没什么血色。明明起居饮食都有人照顾,状态却比在孤村时还差上几分。
沈淮臣无所适从地动了动,下意识喊:“容瑄……”
被叫到的人沉默半晌,没头没尾地说:“最多五日。”
待此间事了,他便能为沈淮臣寻遍天下名医,总有人能治好他的病。
沈淮臣听懂了,却不知道怎么回答,闷声问:“这几日你在忙什么?”
容瑄答得简单:“联系旧人。”
他跟母亲的势力多有重合,想避开对方行动,唯有小心再小心。
沈淮臣:“有多少?”
容瑄说:“八百。”
沈淮臣漂亮的眉毛皱起来,甚至叫错了称呼:“八百……那皇后娘娘手里有多少人?”
容瑄不答,只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尖:“八百人足矣。”
他不会输,更不能输。
叮!系统发布任务:[密会太上皇。]
按照剧情,原主察觉了容瑄的真实身份,出于某种报复心理,他决定秘密入宫,将此事告知容昶。
看在恭定王与王妃的面子上,容瑄本想留他一命,奈何原主铁了心站在建光帝那边,容瑄担心节外生枝,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干脆一剑将人捅了个对穿。
如今剧情乱了套,沈淮臣仍需主动与容昶见一面,谈议的内容却有所变化:[被迫禅位,日日夜夜跪在容砚的灵位前忏悔,一举一动都要受人监视,容昶不甘极了。]
[他在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反扑,而你,就是他的机会。]
[请于48小时内入宫面见容昶,并说出如下台词:太上皇,臣会帮助您,臣愿誓死效忠您。]
[注意,执行者须严格按任务内容行事,不得延误。]
原来最后的任务,是背叛。
沈淮臣的面颊一下子失了血色,变得苍白起来。容瑄还握着他的手,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沈淮臣却浑身冰凉,别开视线不敢看他的眼睛。
容瑄自是发现了这份异常,捧了他的脸仔细地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淮臣不答,挣开他的手往床上一躺:“没什么。我累了,想休息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拿被子蒙住脑袋的瞬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洇湿了枕头。
沈淮臣知道容瑄没走,一直在身后担忧地望着他,因此用力咬住下唇,哭也哭得无声无息。
他想起喝下巫药变哑的小美人鱼,明明委屈又难过,却一个字说不出,将全部心事吞入腹中。
容瑄将人从被里捞出来,随手一摸,果真摸到满指冰凉。
沈淮臣慌张极了,仓促躲闪,容瑄只得扳过他的肩膀,使巧劲捏开他紧咬的唇齿,低声道:“你这样,叫我如何能离开?”
张开的唇瓣间溢出一声呜咽,沈淮臣攥着他的衣裳,哭得肝肠寸断,连肩膀都在颤抖,泪水多得仿佛永远也擦不完。
容瑄的手臂穿过沈淮臣后颈,缓缓收紧,将他整个纳入怀中,不厌其烦地揉搓着他的后心:“究竟出了何事,一点一点地告诉我,好吗?”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地坚实可靠,沈淮臣沉溺其中,身体贴得那么近,心却好似离得很远。
“容瑄……”
沈淮臣小声喊他的名字,拼命摇头,冷不丁吸进一口凉气,又呛咳起来,呼吸变得一哽一哽,近乎茫然地想:
他该怎么办?
他要怎么做?
容瑄的心都碎了。
“不想说,便不要说了。”容瑄抱着他,像抱着一只刚长出绒毛的小兽,他想帮他舔舐伤口,却怎么也找不到具体的位置,更无法代替他痛。
强烈的情绪起伏榨干了沈淮臣最后一丝体力,他的意识昏沉下去,即便睡着了,手还牢牢拽着他的袍角。
容瑄想抹去沈淮臣面颊上乱七八糟的泪痕,可刚抬起手,沈淮臣立刻有醒来的迹象,口中含含糊糊不知说着什么,贴近了听,也只能隐约辨得一个“不”字。
“没事了,”容瑄轻轻吻他的额头,眉心,说一句,吻一下,“鹤奴,乖崽……”
他抽出衣袍,改让沈淮臣抓着自己的手,终于能支起身子唤灵芝进来:“劳烦打盆温水。”
擦净脸,容瑄方有心思问道:“白日发生了何事?”
灵芝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边回想边说:“除了近身伺候的几个丫鬟,其他人都不知道世子爷回来了,和前些日子一样,世子爷除了喂鱼下棋,便是待在书房看话本,并无甚特别。”
看来问题不在外界,在于沈淮臣自身。
“本宫知道了。”容瑄沉吟一瞬,眼眸晦涩。
容瑄陪了他一整晚,每当沈淮臣将要从浅眠中惊醒,容瑄便摸摸他的面颊,在他耳边低声讲话,直至天蒙蒙亮才抽身离开。
没像从前一般隐匿身形离去,这回容瑄走的正门,而袁夫人恰站在不远处,看不出情绪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开口。
容瑄躬身行了一礼,越过府军,顺顺当当地离开了。
次日沈淮臣醒来,任务倒计时已经开始了。
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人同系统一道劝慰说:【放心吧,结局是定好的,无论你做什么手脚男主都不可能失败。而且他那么喜欢你,事后撒个娇不就蒙混过去了?】
另一人却说:【自古皇位都伴随着争斗与流血,可你横插一脚,使计划多出几分不该有的曲折,波澜之下,该有多少将士白白送命?】
【执棋者不会顾忌弃子的死活,但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是孝顺母亲的好孩子,是宠爱妻儿的好丈夫,好父亲。这些活在最底层的小人物不过是想养家糊口混饱饭吃,高位者一声令下,却要用性命填补对方永不满足的欲望,凭什么?】
沈淮臣望着湖中惬意游动的红鲤,枯坐半日,终于定了主意。
用晚膳时,他对袁夫人说:“阿娘,我明日想参与朝会。”
袁夫人听出沈淮臣说的并非玩笑话,表情严肃起来。她省去了长篇大论的劝告,直截了当地问:“鹤奴,你想好了吗?”
沈淮臣点头。
袁夫人抚了抚他的发丝,面上似哭似笑,好半天才开口说道:“好罢,但不许甩开那些保护你的人。”
与其反对,叫沈淮臣冒着危险偷溜出府,倒不如答应他,派人贴身保护。
沈淮臣又点点头,乖得不像话。
今夜容瑄没来,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沈淮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灵芝轻声一叫便坐起来了。穿戴好朝服,含了参片迈上马车。
宫门未开,文武百官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聊,沈淮臣一下来,数十双眼睛便有意无意地瞥了过来。
惊异者有之,漠不关心者有之,饱含算计者亦有之。
殷时月却管不了那么多,见了沈淮臣大步迎上前:“远疴!”
他没有说辛苦寻人的事,也不问这些日子沈淮臣去了哪里,只道:“你回来了,真好。”
沈淮臣微微笑起来,悄声询问他近日朝堂中发生的事,待来到太极殿外,齐齐噤了声。
伴着太监的一声唱喏,百官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魏氏一身翟衣,佩戴描金皁罗抹额,珠翠面花,怀抱一婴孩坐于龙椅上。那孩子并不知晓此刻所在的场合是多么庄严肃穆,兀自咿咿呀呀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稚语,伸手抓着魏氏发冠上晃动的东珠玩。
魏氏淡声道:“众卿平身。”
小孩子以为她同自己说话,仰起头,又看向诸臣,嘿笑着拍起了手,看上去很是滑稽。
然而大殿中静悄悄的,无人敢抬首直视。
察觉一道目光凌空射来,沈淮臣下意识抬眸,恰与珠帘后的魏氏对上视线:“沈卿。”
“臣在。”
沈淮臣三步出列,跪于殿中,听魏氏说:“围场遇刺一事哀家业已知晓,如今你平安归来,哀家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至于幕后凶手,”她顿了顿,微微笑起来,“此案尚在追查当中,沈卿放心,哀家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尚在追查,尚在追查,可查多久才能有结果?没人知道。
朝臣之中有人面露惋惜,有人不动声色交换视线:听闻刺杀与太上皇脱不了干系,如今容昶已退位不理朝政,想追究,恐怕难如登天。
“多谢太后。”这样浅显的道理沈淮臣岂会不知,可他除了叩首谢恩,别无他法。
魏氏温声叫起,又道:“哀家听说先前你官儿当得不错,辎顺府指挥使的位子一直空着,既回来了,便继续留在那儿吧。至于朝会,仍遵循旧例,每月初一、十五上朝即可,其他时候不强求,可好?”
这便是问沈淮臣愿不愿为她效力了。
沈淮臣一怔,再度躬身行礼:“臣谢太后恩典。”
魏氏满意了,沈淮臣回到队伍当中,听她游刃有余地处理各地要务,心思却飞走了。他反复思量着待会儿要说的话,更多时候想的却是一个人。
不知容瑄筹备得怎么样了,希望他不要扰乱他的计划。
下了朝,沈淮臣与殷时月并肩走在宫道上,后者见他一言不发,心事重重的样子,忽地开口问:“那晚的侍卫,就是殿下吧?”
“嗯?”沈淮臣反应不及,眼中划过一抹茫然,好半天才从脑海中翻出对应事件,窘迫道,“你、你怎么猜出来的?”
殷时月心说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答案了,嘴上却道:“坊间有传闻说,太后当年生下的是龙凤胎而非两位公主,原本我将信将疑,现在看你的反应便知道,应当是真的。”
“殿下竟没同你一道回来么?”
“他……”
就在沈淮臣苦恼如何回答之际,一位小太监从身后追过来,气喘吁吁地说:“见过两位大人。沈大人,太后娘娘有请。”
沈淮臣随人入殿,跪在帘帐之外。魏氏急忙叫起,令赐座:“远疴,哀家今日叫你来,只谈私事,不论公务。”
“那日围猎,永宁担忧你的安危只身入林,这一去,便再没了消息。你可知他现在何处,为何不肯露面,甚至连一声安好都不愿说与我听?”
她顾不得臣子在场,掩面哭泣,沈淮臣透过她,仿佛看到了泪流满面的袁夫人。
他对魏氏的感观非常复杂。
一方面,沈淮臣敬佩她,魏氏虽为女子,谋略胆魄却不输于任何人,忍辱负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在当下已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了。
而另一方面,因为沈淮臣喜欢容瑄,所以注定对她产生不了太多好感。她扼杀了容瑄的童年,沈淮臣每每想起,总替他感到遗憾。
两种情绪反复拉扯之下,沈淮臣选择了沉默:“禀太后,臣亦不知。”
两侧宫人不停地轻声劝慰,口中说着吉利话,魏氏犹自掩面哽咽,倒显得沈淮臣格外不懂事,像根愚笨迟钝的木头。
沈淮臣难堪极了,拢在袖中的手无意识掐进掌心,整个人坐立难安,宛如凌迟。可即便如此,对容瑄的去向,他始终三缄其口。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魏氏逐渐止住哭泣,眼中隐隐带了自嘲与恳求:“方才哀家在收拾箱笼里的物件,一个人终归有些寂寞,远疴若无事,随哀家一起吧。”
沈淮臣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绝。
所谓旧物,大多是这对兄妹儿时穿过的衣裳,戴过的长命锁,除此之外,沈淮臣还看到了一张宫廷画像。
古代的人物画并不似现代那般写实,比起精细描绘更注重人的神韵,沈淮臣没法从五官辨认容瑄与容珝,但看得出在秋千旁一坐一站的两个人是快乐的,便也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
魏氏看在眼里,忽地拿出一只妆匣,里面盛放的玉佩乍一看是环状,分开后却是独立的两部分:“这对玉佩名为相见欢,乃是先帝赠我的定情之物,本想着日后再……”
她的话突兀一滞,摇头笑道:“既然你与永宁有缘,便赠予你吧。”
假如其他人听了这话,此时再见她吞吞吐吐似有隐情的样子,怎么也该忍不住刨根问底了,那时魏氏再将真相据实告知,单凭容瑄看中沈淮臣是好色便于操控才与之成亲这点,就足以在两人心中埋下一根毒刺。
等彻底爆发的那刻,便是两人分道扬镳的时候。
奈何魏氏遇见的是沈淮臣。
沈淮臣压根没听出来。
或者说他一直魂游天外,魏氏的话一个字都没装进耳朵里,几番推辞之后皱着脸收下了。
魏氏试探不出深浅,眉心微凝,不着痕迹打了个手势,立刻有宫人进来禀告说:“太后娘娘,午膳已备妥了。”
魏氏便收起最后一件小衣,含笑问道:“时候不早了,远疴,一道用过午膳再回府吧。”
面对邀请,沈淮臣依旧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好在席间有容珝调解气氛,不至于太过尴尬。
好容易吃了饭,任务倒计时只剩最后十小时。
沈淮臣在系统指引下抄小路来到奉先殿。
晌午,他利用系统的置物功能在容昶的饭盒里塞了张纸条,上书:[今日申时,偏殿,有要事回禀。]
长时间赶路使沈淮臣的身体持续发出预警,他的速度愈来愈慢,必须咬紧齿关拼命催促自己才能抑制住停下休息的本能。
当一次次弯着腰捂住胸口剧烈喘息的时候,沈淮臣耳边嗡嗡作响,眼前只剩一条通往奉先殿的青砖路,再腾不出精力思考容瑄得知此事该有多么愤怒与难过了。
待赶到偏殿外,面色已然惨白如纸,汗液浸透里衣,黏糊糊贴在背上。
万幸时间卡得刚刚好。
容昶不知拿什么借口暂时支开了守卫,沈淮臣擦去额间的淋漓冷汗,拍拍脸颊,努力使气色看上去红润饱满一些,而后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是你?”
许久未见,容昶保养得宜的发丝不知不觉白了个彻底,与全天下所有普通老人一样身形消瘦脊背佝偻,看向沈淮臣的目光阴鸷而又疯狂:“树倒猢狲散……想不到,惦记着朕,第一个来见朕的人居然是你。”
“是不是那个婊.子叫你来的,叫你来看朕的笑话?”
容昶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坚如鹰爪,猛然掐上沈淮臣纤白的脖颈,缓缓收紧:“你休想!你们休想……总有一日,朕会把失去的一切夺回来,朕要剥了那个婊.子的皮,将她千刀万剐!”
“陛下……”
窒息的恶心感如洪水淹没了他,沈淮臣徒劳地扳动容昶的手指,却如蜉蝣撼树,除了在那树皮般的皮肤上留下几道白色抓痕外没有任何用处。
容昶低笑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张开的唇瓣,泛红的眼尾与无意识流出的生理性泪水,像在欣赏一只垂死挣扎的白天鹅。只要再稍稍用力,便能彻底折断对方美丽的脖颈。
最好是连翅膀也撕下来,做成标本挂在卧房,这样才算真的解气。
【宿主,快念台词!念台词啊!】系统急哭了,它不是不想电死容昶,奈何一旦动手,容昶只会更加戒备拒绝合作,到那时谁都承担不起任务失败的后果。
台词……
台词是……
眼睛有些昏花,脑中混沌,沈淮臣用力咬破舌尖换德片刻清明,挣扎着说道:“陛下,呃……臣会帮助您……臣,愿誓死效忠您……”
容昶松开手,任由他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听不出情绪地问:“朕凭什么相信你?”
容昶掐坏了他的声带,沈淮臣按着喉咙,尝试数次才说出话来,却再不复往日清亮:“陛下除了信我,别无选择。”
容昶盯猎物似的盯着他,本想杀他泄愤,突然间改了主意,从靴底取出一枚巴掌大的银色令牌:“爱卿欲助朕拨乱反正,这样大的事怎不早说,啧,瞧瞧,自己人打自己人,还险些丢了命。”
沈淮臣没吭声,容昶纡尊降贵地蹲下来,将令牌塞进他手里拍了拍:“看守东华门的将军薛仪,昔年受过朕的恩惠,届时你只需将令牌交给他,他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日后便是中秋,中秋佳宴,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至此,事情再无转机。
沈淮臣将令牌塞入袖中,踉踉跄跄出了偏殿。丝毫没有注意两道黑影自门外闪过,一人去往太后居住的慈宁殿报信,一人径直出了宫,找到了容瑄。
沈淮臣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上的马车,等回过神,已经到了王府外。
脖子火辣辣的,恐怕留了些印子,沈淮臣不欲让袁夫人担忧,便掀开轿帘比划两下,告诉他今夜宿住在宁安府。
车夫调头,赶往一街之隔的府邸。
虽然才入八月,沈淮臣却觉得府里冷得很。灵芝和兰心不在,余下伺候的人仍是那些,见了他惊讶一瞬,很快便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入夜,简单吃过饭,沈淮臣挥退婢女们,只留一盏灯,抱膝坐在床上,望着帐幔出神。
他不敢睡,一闭上眼,容昶那张扭曲狰狞的脸,铁钳般的手便在眼前晃动,在这沉静的夜晚格外骇人。
沈淮臣抱紧手臂,眼泪不知不觉沾湿了睫毛。
突然间,他听见门扉开合的响动,紧接着容瑄走了进来,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沈淮臣面见容昶的消息递去了慈宁殿,魏氏卸下钗环,沉思不语。
以她久居深宫摸索出的经验,一时间竟想不通沈淮臣这样做的缘由。
过了半晌,方才嗤道:“荒唐,这便是我儿宁可丢了位子也要护着的人。”
冬葵面带忧色,得了允许,方才开口说:“娘娘,不论沈世子有何目的,咱们都该早做准备。”
先前魏氏想要沈淮臣的命,如今情势变了,为稳住沈敬山,反倒成了保他的那个。
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若容昶杀了人,后嫁祸到他们头上,沈敬山该怎么想?君臣离心,不是什么好兆头。
魏氏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她抬手取下最后一枚发簪,平静道:“他既贼心不死,那便顺水推舟,帮上一帮。”
至于向前一步是无上尊荣还是万劫不复,就不关她的事了。
“殿下,殿下,您在这儿做什么呢,叫奴婢好找……”
魏氏止住话音,起身朝外走去,恰好看见容珝在拐角一闪即逝的裙摆。
容瑄来得这样快,沈淮臣不知他是不是从某处听说了自己秘密与容昶见面的消息,赶来兴师问罪,还是像从前每个夜晚一样,单纯地回府陪伴自己。
他摸不清容瑄的想法,更烦透了饱含不安猜来猜去的感觉。
他卑鄙,无耻,即使做了对不起容瑄的事,却还想在他面前任性一把。
沈淮臣伸出手,一点点勾住了容瑄的衣角。
牵扯着的力道很轻,稍微一动就能轻易挣开,可容瑄覆住他的手,带着那几根冰凉修长的手指缓缓收紧,顺从地自后方环抱住他:“檀郎,阿娘知道你今夜宿在这儿吗?”
沈淮臣无声点头,面颊贴过去,拿发顶蹭他的下颌。
毛茸茸的触感,蹭得容瑄心好软。
容瑄轻笑一声,低头亲吻沈淮臣细腻的后颈,将人压去被褥间,夺走了他的呼吸。
沈淮臣攀着他的肩,眼里氤氲的雾气变作水珠,大颗大颗的朝外淌。
容瑄摸到一指湿润,稍稍离开他的唇想要擦拭一二,沈淮臣却管不了许多,身体微抬,黏黏糊糊地圈住他的脖颈,追逐着不许那片热源离开。
那样身心依赖的姿态,胜过世间任何催qing药.剂。那是勾引,好像在说,多欺负一点也没关系。
“容……嗯,容瑄——”话未说完,腰被箍成一捧弯月,榨干了两具躯体的最后一丝空隙。
容瑄突然变得好凶,恶意亵玩着沈淮臣湿软的唇舌,沈淮臣难以招架,也无路可逃,囚在这片方寸天地任由采撷。
眩晕与窒息感卷土重来,仿佛为了避免沈淮臣挣扎,容瑄的手依序穿插进沈淮臣的指缝,强势地与他十指相扣。
但沈淮臣只顾溺在欢愉织就的捕网中,眉眼水淋淋的,遍布潮红。他急促喘息着,什么任务抉择都忘得彻底,从身到心都被容瑄强势侵占了。
紧扣的衣领散乱开来,露出修长脖颈,还有几道紫红指印。那印子烙在白玉般的肌肤上,随滑动的喉结起起伏伏,既可怜,又透着古怪的凌虐的美感。
“痛不痛?”容瑄的目光凝在此处不动了,也不问伤是怎么来的,拿指腹按上去,若有似无地流连。
沈淮臣先是摇头,紧接着又点点头,本该有所行动的人却抽回手,指尖夹着一抹流光:“这是何物?”
收到消息时,容瑄心中的疑惑甚至远远超过了被所爱之人背叛的愤怒,他不信自己看错了人,哪怕此刻证据确凿,哪怕亲手在沈淮臣身上摸出了令牌,还是下意识帮他找好了借口。
再没有人比容瑄更清楚沈淮臣的为人,沈淮臣的底细了。
视线渐渐清晰,沈淮臣眼中映出一枚银色令牌,那是容昶交给他的信物,是他背弃这段感情的证明。
那一眼几乎把沈淮臣看透了,春潮褪去,掩藏其中的狼狈与不堪被迫暴露在光下。情浪能将人抛至云端,也能震碎脏腑,叫人痛心刻骨。
沈淮臣张了张口,想将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他,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任务限制,还有内心的犹豫纠结。
如果他死了,容瑄会难过吗?
答案显而易见。
长痛不如短痛,若借此机会能让容瑄厌恶他憎恨他,等他死去的那天,容瑄是不是只会拍手称快了?
容瑄在他长久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又轻声问道:“檀郎,可是有人逼迫你?”
“没有。”沈淮臣强压下泪意,逼自己直视他的眼睛,“我一早便说过,我心怀不轨有所图谋,要你小心。”
“我不相信。”
“事实如此,那块令牌还不足以让你清醒吗!”沈淮臣忍不住抬高声音,受伤的喉咙一阵刺痛,再开口时,声音像被砂纸狠狠磨砺过,嘶哑难听,“容瑄,我之所以答应同你在一起,便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