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洗头。”
赵宝珠打结的手一顿,抬头就看到艾迁臭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拧眉看他。
“还愣着干嘛?不是你说要洗头?”
“来了。”赵宝珠放下手里的裤子,收好针线磕磕绊绊起身,又被人一把抱了起来,吓了他一跳,“我的拐棍!”
“赶紧点吧少爷……”艾迁满口不耐烦,“一会儿天黑了看不清你又说洗不干净,麻不麻烦。”
赵宝珠被放在院里板凳上,看着四周新翻的地,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了。
也……也就还行吧。
赵宝珠如今在这村里住着,衣食住行都不挑剔,就是爱干净。
可没哪个村里人有他讲究多。先前腿脚不利索下不了床能忍便忍了,现在有了拐了就不一样了,每晚都要去烧热水,再勾兑好冷水,拿块布头仔细擦洗,一点汗气都不能有的。
“你帮我烧了水了?”赵宝珠看着冒着热烟的水壶有点惊讶,本来看到艾迁翻了地,他就已经不气啦,现在看到水也烧好了,他还有点受宠若惊。
艾迁不搭他的话,反倒叫他伸出手来。
“喏。”
赵宝珠递给右手,就被艾迁拽住,然后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盒药膏,给仔仔细细擦在他手上的烫伤上了。
这药涂着清清凉凉,把烫伤的灼热都压了下去,还有点舒服。
艾迁涂好了丢开这只手,抬眼看他,扬了扬下巴。
“另一只。”
“可是……我还没洗头哎。”他今天虽然擦了身子可还想洗洗头发,这药膏涂了一会儿再碰了水,岂不是浪费了。
“啰嗦。”艾迁自顾自拉起他的左手也给上了药,脸色还是又臭又硬“我给你洗头总行了吧。”
就很勉强。
赵宝珠过去也不是没被人伺候过洗漱,只是如今沦落但这番田地,才没人照顾的。
可艾迁给他洗头,又感觉跟以前丫鬟伺候他洗头全然不同。
艾迁虽然瘦,但是手掌大手指长,还会寻穴位,在他头皮上不知道是怎么一按,他就舒服得直犯困,好像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悬在半空中去了。他现在没有过去那些好东西能用,只能用普通的皂角和平日里存下来的淘米水。好在他只是爱干净,用的并不挑剔,也能适应。
从他祖母离世到他被诬陷,再到被家法伺候打得浑身是伤还沉了塘,然后机缘巧合被救起来,又结了这个荒唐的婚。赵宝珠这些日子也算是大起大落了。
他从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养少爷,到现在天天张罗着柴米油盐,也不是不辛苦的。他起初还能闭着眼迷迷糊糊跟艾迁说种地选种的事,到后头就迷糊的睡了过去,只听得到他疲惫的呼噜声了。
艾迁也没叫他,默不作声的给他洗好了头发,给他用干布包了起来,又将就剩下的水收拾了一下自己,才把人抱回了屋里去。
赵宝珠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那粗布能吸的水有限,好在天气还热,以往赵宝珠都是披散着晾它一两个时辰让它自己干了才睡。艾迁看了看已经在梦周公的人,撇了撇嘴,伸手拢住了对方的长发,直接用内力帮人烘干了水分。
免得明早起了头痛又跟他叽叽歪歪,艾迁这么想着,脱了鞋袜也躺上了床准备睡觉。
又翻土又打水还伺候少爷,累死老子了。
艾迁早上还没睁眼,就闻到香味了,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身边没人,赵宝珠已经先起床了。
艾迁也穿好衣服起来。
他今天打算进山,赵宝珠不是打算种菜嘛,他还是得去山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容易养活的苗子,免得瘸子种个半天全活不成,气得把自己种进地里去。
艾迁闻着味儿往厨房走,就看到赵宝珠盘着头发挽着袖子在做早餐。
赵宝珠生得一副好相貌,被这早上的晨光一衬,更加显得温婉可人,看得艾迁心脏都差点停跳了。
“我的祖宗!你怎么在这儿炸油饼!”
艾迁拍了好几下胸口才勉强喘了口气,这得浪费多少油!
可惜赵宝珠不仅看不出他的悲痛,还对着他璨笑,“我跟着芳哥儿新学的,还加了三个鸡蛋,肯定可香了!”
三个!鸡蛋!
艾迁差点没站住脚,三个鸡蛋就是六文钱,六文钱啊!
“昨晚上是我脾气不好,不该跟你发脾气还不让你吃饭。”赵宝珠说得诚心实意,还挽了一下松散落在颊边的头发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芳哥儿说他平日里就给夫君炸油饼,有油水饱肚子在外头没这么容易饿,干活也有劲点。一会儿我把剩下的给你包起来,你进山的时候带上做干粮,今天就不用啃冷馍馍了。”
艾迁木愣愣被塞了一个香香大油饼,当真是比他的老面馒头好吃多了。
他看着赵宝珠把油饼一个一个叠好用油纸包好忍不住问。
“都包上了,你吃什么?”
“我?”赵宝珠先前还有点不自在,现在跟艾迁多说了两句又干着活,慢慢也没什么羞怯了,他坦然道,“做晚的土豆还剩了几个,我中午热热吃,等你晚上回来再做旁的吧。对了,夫君今天能买点猪膘吗,油快没了得炼炼。”
赵宝珠说完闭了闭眼,想着这个老壁灯又要说他浪费了,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哦。”
赵宝珠看着艾迁转身回屋神奇的看了好几眼。
竟然没说他浪费?
今天太阳哪儿边出来的来着?
真奇怪。
赵宝珠把院子里翻好的地种上了一些好养的菜种,这才没多久的功夫就冒出秧苗来了。
“芳哥儿,多谢你教我,不然我这儿菜都还养不活呢。”
“没事没事,这儿又不是什么大事。”芳哥儿是别村嫁过来的小哥儿,就在他们隔壁,他家男人是个庄稼汉,他平日里在家操持一家里里外外的生计,也做一些小工换些钱花,“还是阿珠你学得快,人聪明呢。”
这附近几户,只有芳哥儿和赵宝珠年龄相近,也最谈得来,白天他们两家只有他们俩在,也经常凑在一起干活。
“阿珠,我这儿也想求你件事儿。”芳哥儿小麦色的脸上还有几丝害臊来,他摸了摸小腹,说道,“过些日子我想去镇上扯点布料做包单,你手艺好,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做好看?”
“好呀。”赵宝珠听到也跟着开心,“你这是有了身子了?”
芳哥儿这还是第一次有孕,脸上都是甜蜜的笑:“还差一周三个月,就差不多坐稳胎了。”
“真好呀。”赵宝珠笑眯眯的恭喜,“那到时候包在我身上了。”
“最近这些日子总觉得身子有点沉,我男人都不让我跟着他下地了。”芳哥儿似是抱怨又像是开心,“其实轻便的活我都是能做的,以后孩子生下来,哪儿哪儿不都得用钱。”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啦。”赵宝珠笑道,“这可是甜蜜的负担了。”
“你还笑话我,等阿珠你以后当了阿爸就知道我的心情了。”
当了阿爸?
赵宝珠一想到自己跟这个大铁公鸡再生个小铁公鸡就一个激灵。
可别把他给憋屈死。
赵家村的后山里人迹罕至,连猎户都不敢进的山林深处只听得到艾迁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身上只背了个背篓,旁的什么都没有。他既不要拐杖也不要镰刀,就能在这杂草丛生的蛮荒之地踏出一片路来。
艾迁一手拿着罗盘,一手拿着油饼啃。
自他来赵家村已经有快五个月了,偏偏还是找不到他爹交代的东西,当真是麻烦。
这二三十年以来地动星移,当年的定位都不准了,他现如今跟大海捞针差不了多少,这山头都快被他掘了三尺。
他一边皱着眉头,一边顺手采些药材丢进背篓里。
这深山里唯一的好处就是无人采摘,各种天然药材都长得特别好,随便搞点都能卖个几千两黄金。
虽然也不多,但是聊胜于无了。
艾迁正在仔细辨认方位就听见背后一声兽啸,他刚一侧身就看到一只千斤的棕熊流着口涎向他猛然扑来。
轰然一声巨响。
这山里的树木都垮塌了一片。
艾迁依旧一手罗盘站在原地,那头棕熊已然被他一掌劈死跌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艾迁嫌弃的踢了踢地上的棕熊,一脚就让人家翻了个身。
没有肥膘不能熬油。
艾迁弯腰捡起自己刚刚掉在地上的半个油饼吹了吹继续啃。
啧,没用的东西。
艾迁到家的时候,发现赵宝珠没在屋里,他出门去寻,才发现他正别别扭扭坐在岸边大石头上,跟着村里人一起热热闹闹的洗猪大肠。
这玩意儿虽然臭,但是便宜,多少算个肉菜,今天村里杀猪,赵宝珠也去看热闹,见这猪下水便宜处理,就忍不住心动,花了五文钱把大肠都给买回家了。
这可比三个鸡蛋还便宜呢!
赵宝珠想着洗干净拿来红烧着吃,就是臭得他连声作呕,一边干哕一边洗肠衣。他本来就娇气,闻着这味道上头得很,恶心得满脸泪花,怕不是要把自己哭昏过去。
“阿珠,你男人回来了。”
“什么?夫君哕……”赵宝珠眨了眨眼,那双水汪汪的眼里又滚落下两行清泪来,他自己还觉得好笑,“这东西这么臭,要怎么才能做得好吃呀。”
艾迁看他在那块石头上支着个断腿,坐得摇摇晃晃,忍不住皱眉。
“在家里水缸洗不行,非得跑这么远?”
“水缸里的水可是要用来喝的哎。”赵宝珠争辩道,“拿水缸洗这玩意儿,岂不是整个水缸都得泡臭了,以后还怎么用。”
“就你名堂多。”艾迁看着赵宝珠这个样子就无语,明明嫌弃得要命,还非要咬着牙洗这个臭肠子,简直不知道是说他娇生惯养还是吃苦耐劳来得贴切,“既然嫌弃这东西臭,还偏生要买是什么毛病。”
赵宝珠洗肠的手一顿,又蓦地淌出两行珠泪来,他这眼泪也生的和别人不一样,大颗大颗又饱满圆润,还真像颗颗珍珠。赵宝珠在外头可不像在家那样大呼小叫,反而又恢复了几分少爷的矜持来:“咱们一直没填上肉菜,我听芳哥儿说今个儿村里杀猪就求他带我过去,盘算着改善改善伙食,可惜我这些日子攒的不多,左看右看就这玩意儿便宜,旁的我也买不起……你也别嫌弃,洗干净了好好烹饪一番,应当也是好滋味的。”
他说完便罢,勾着身子又奋力洗起来,结果还没被臭得哕出声,就被艾迁拦腰抱了下来,放到平顺的地上了。
“得得得,我来弄总好吧。”
艾迁觉得自己头疼得要命。
早知道把那头熊瞎子背回来割肉吃了。
艾迁提溜着五斤大肠,就看着赵宝珠支着个拐杖一蹦一蹦的往前冲。
“你别抱我,你好臭。”赵宝珠嫌弃的地拿手捂嘴,却伤心的发现自己也是臭的,“我也好臭啊,哈哈哈哈。”
“多亏你买的好大肠。”艾迁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眉头明显松动了不少,“回去拿药粉洗洗就好了。”
“真的吗?”赵宝珠先前还在头疼要如何把这味道洗掉,听见艾迁的话也放心了,这庸医虽然讨厌,但是说的东西总是靠谱的,他还随口夸夸,“夫君你好厉害呀,什么药粉都能配。”
他说完还伸出了他的手来,他不过涂了两次艾迁给的药膏,手上的烫伤痕迹竟然已经奇迹般的好了,只留下一丁点痕迹,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你看我手也好了,多亏你那药膏。”
艾迁啧了一声,颇有些得意:“这算得了什么,小事罢了。”
他连活死人、生白骨的事都做得出来,搞个除臭粉,弄个烫伤膏简直不值一提。
不过谁让赵宝珠这个小哥儿没见过什么世面,一丁点小本事就能让他大惊小怪的夸个没完。
哼,幼稚。
红烧大肠吃起来真香啊。
赵宝珠跟着芳哥儿教他的法子,先加了姜葱煮了去腥,又好好的加上香料炖上了一锅。
赵宝珠还专门煮了大米饭,他们平日里很少能吃米饭,今天为了配这红烧大肠,赵宝珠专门替人写了五封家书,换了钱跟人家买的。
艾迁虽然没有夸赞,可是一句话没说美滋滋地大吃特吃了三碗米,到后面赵宝珠都忍不住摸了一下艾迁凸起来的肚子。
“夫君,你会不会撑死啊?”
结果就被瞪了,艾迁也学会了他的招数,知道了瞪人使气。
“不想要药粉除臭了?”艾迁端着碗碟往外头走,“你再多说两句,那就这么臭着吧。”
“不行不行。”赵宝珠能屈能伸,“夫君你最好了,竟然还学会了洗碗,简直是最最体贴的夫君了。”
“笑话,难道我先前就不会洗碗了?”艾迁明明已经抱着碗出去,还在喋喋不休,“我是怕你洗碗跟发水灾一样,一会儿又没得用了使唤我去挑。”
行吧行吧,赵宝珠也学夫君挑眉。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臭屁鬼。
艾迁洗好碗回屋就看到赵宝珠正坐在床板上一脸认真的数他的家当。
“七文,八文……十六文,十九文……”
艾迁扫了一眼,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几文铜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数的,当真是笨蛋。
赵宝珠浑然不觉自己被嫌弃了,还在认认真真筹划着要多做点代笔的营生,免得买不起布料,到了冬天做不起厚衣服穿。
他正数得认真,就眼见着一个束了口的布口袋落他面前。
“就知道数这几个铜板,放床边的家用,你怎的不用?”
“家用?”
赵宝珠从不晓得他还家用这一说呢。
毕竟艾迁一天到晚抠门的那个吝啬样子,他可不敢欠了人家三千两诊金之后还花人家的钱过日子,所以自从成亲到现在,他可从来没有向艾迁伸手要过一次钱。至于床边的这个小钱袋子他更是不敢乱动了,天知道倘若他动了里头的一分一毫,会不会被艾迁投毒害死。
看到他脸上诧异,艾迁反倒很是不喜,连语气都冷淡下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过日子要花钱我还是懂的了,你岂不是把我当成那种半点力不出,只晓得靠媳妇儿养活的无能蠢才了。”
就很生气。
哟嚯,艾迁竟然当真生了气,不搭理我们宝珠了。
他倒也不阴阳怪气的骂人,只是一个人跑到门槛上坐着,一动不动在那儿不晓得发什么呆。
赵宝珠看着那个紧绷的背影直想笑,他把艾迁丢给他的钱袋子打开,仔细把里头的散碎银子清点了一番。
好嘛,这个庸医一点也不穷!
光是这个袋子里的,就有小五十两银子,要知道,就赵家村里最挣钱最体面的教书师傅一个月也才三两银子,这一袋子都够人家挣两年了。
早知道家底这么厚,他赵宝珠还用眼巴巴的去买人家不要的猪大肠?
可这屋里家徒四壁,旁的一点值钱东西找不着,想来怕不是全部家底都在这儿了。
赵宝珠又重新把口袋系好压在床板底下,既然艾迁给他,他便收下了,不过这钱还是得好好规划着用,免得碰到真急用钱的时候没了章法。
他收拾好东西,又看看闷头生气的艾迁,眼珠子滴溜一转,伸手把自己靠在床沿的拐棍推到在了地上。
无助开口道:“夫君……夫君我拐棍掉了,起不了身。”
就很会演。
赵宝珠喊了三遍,总算是把艾迁喊答应了。
他明明起了身却依旧臭脸,走到床边捡拐杖也不正眼瞧人,一副立马要走得远远的样子。好在赵宝珠虽然瘸腿,手却利索,一把把人袖子拽住了。
“夫君你生气了呀?”
艾迁死不承认,还嘴硬。
“没有。”
“那你坐下说话嘛。”赵宝珠拍拍床板,“今日在山里都采了点什么药啊?”
艾迁冷哼一声:“说了你也不懂。”
“那你跟我讲我就懂了呀。”赵宝珠从小在祖母身边卖乖,惯是个会哄人的,对着艾迁他能凶也能放下身段来,“夫君我跟你说哦,我们院子里的白菜长苗了,再过些日子就能摘来做菜了。”
“哦。”
“夫君你吃得辣吗?芳哥儿说给我分些辣椒种子,有不辣的有辣的,你说我要哪一种呀?”
艾迁不搭理他,他也不在意,还继续念叨。
“我觉得要不然一样一半?到时候做油泼辣椒,还能弄个泡菜坛子泡一点,那还能泡豇豆,我再种点豇豆怎么样?配粥可好吃了。”赵宝珠边说边比划,要在这儿种个豆角,那里挂个南瓜,好像说着说着眼前当真郁郁葱葱起来了,“夫君你说咱们花点钱把屋子修整一下好不好?屋子体面点,咱们住着也舒服。”
艾迁垂首看身边的人,赵宝珠仰着头看他,眼里都是期许的柔光,看得人心里直发懵。实话说这娇养的小公子哥当真是一副漂亮脸蛋,即使干了这些日子的农活也只是显得更生动了些,半点不觉得脏。他连唇珠都是讨人喜欢的形状,圆润得像一颗珍珠。
“给你了就不必问我了。”
艾迁扭头又是一声冷哼。
越漂亮的草药越有毒,药典可真有道理。
手头有钱了,家里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赵宝珠从小跟着祖母耳濡目染学的都是操持中馈,统领全家的本事。
如今凤凰变山鸡,张罗这么一个小小土屋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请人好好修缮了一下破屋烂瓦,又劈了几个缺胳膊断腿的破烂桌椅板凳当柴烧,好好的打扫除尘了一番,整个屋子越发像模像样了。
他半点不藏着掖着,也跟往常一样去村口和村里人一起闲话家常,旁人问起来他也不回避,应声道。
“前些日子,夫君在山里运气好捡了朵灵芝,卖了三两银子。我想着这钱不多不少的,存起来也置办不了什么大件,干脆把家里重新修修,免得冬日里难过,听说这边冬天还要下雪呢,是不是这么个理?”
山里捡灵芝的事儿虽然好运但也不是没有,过去有个猎户还打到一头野猪,卖了不少银子,大家除了感叹几句好运也少有说其他东西的,被赵宝珠三五言一引导,也就纷纷说起这冬天不好过来了。
“是这个理儿,艾郎中那房子再不修修,我都担心哪一天塌了可怎么得了。”有年长着的哥儿捂着嘴笑,“就是办那儿事也不太方便。”
赵宝珠习惯了这里的剽悍民风,如今听见了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这夫君跟个豆芽菜似的,别说办事了,打个喷嚏都怕他把骨头搞折了。
他想得好笑,自己都捂着嘴直眯眼睛。
还是得喂胖点才好呢。
赵宝珠最近搞了几个鸡崽养着,说要养大了生蛋吃肉。
他愿意养艾迁也不管他,应当说他如今很少干预赵宝珠做事。
村里人都说他这媳妇儿娶得划算,一分钱没掏,现在衣食住行都有人打理,人都干净整洁不少,不像过去那样骨瘦如柴,还多了几分精气神。
艾迁听了也不搭理,他与村里人的关系还没有后来的赵宝珠相处亲近,他一向是孤僻冷淡的,一张口还不如闭嘴。
他每天除了进山就是看病,看完就回家歇息,从没有别的活计。
今天村长请他到家里给儿媳妇看病,他们村里人没这么讲究,直接领他进了里屋。
“我家儿媳妇都嫁进来三年了,还没有孩子,想请艾郎中看看是怎么个回事。”
村长家的儿媳妇儿是个文静小哥儿,看到艾迁还有一些为难,艾迁记得这人,有一次外头落了雨,赵宝珠瘸着腿不方便撑伞,艾迁去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小哥儿帮忙送赵宝珠回家的。
“艾郎中您好啊。”
文静哥儿见了艾迁的冷脸还有点犯怵,还是客气打了招呼。
“嗯。”艾迁也没有平白无故为难人的爱好,应了一声,“手给我吧,我把个脉。”
他也不要脉枕,就随便找了个桌子放着。
他还没细诊,就听到外面传来男人粗鲁的叫骂声。
“这他妈个不下蛋的瘟鸡还有什么看病的必要呢,这还不如当初把珠哥儿给我讨来做小,他那身条一看就有滋味好生养,现在怕不是都揣了一窝崽了。”
他嘴里叫嚷着的珠哥儿正是赵宝珠,听见自家男人的胡话,文静哥儿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惶恐的看向沉默的艾迁。
艾迁却依旧面无表情,收回号脉的手开口。
“趁早改嫁吧,别耽误了好时候。”艾迁跟迈进屋子的村长儿子对上了眼,“再好的黑土地遇到烂种都结不出好果子的。”
“你他妈说谁?烂种!”
村长儿子冲过来想给艾迁两拳却不知怎么的一个扑倒摔在地上。
无人在意的角落弹落一小块石块,艾迁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脸上竟破天荒的露出一抹笑容来。
“我可没说谁——烂种。”
“出事了阿珠!”有小哥儿慌慌张张冲到村口来,“你家男人被村长家那个疯狗打了!”
村长两夫妻都是好人,但是偏偏老来得的独子是个混世魔王,吃喝嫖赌不说还爱仗势欺人,老两口从小溺爱惯了,根本管不住儿子,如今时不时还要挨打。村里可就更没人能管这个闲事,大多避之不及,恨不得见到就躲八丈远。
“这个混账,怎么欺辱到艾郎中身上去了!”
艾迁虽然一贯脾气古怪,但是硬生生单靠着悬壶济世的本领给自己挣到了不少尊重,这下听闻瘦瘦弱弱的艾郎中被恶霸给欺负了这还得了,聊天的也不聊了,纷纷去扛锄头找家里男人去救人了。
赵宝珠也惊着了,他刚还在担心夫君打喷嚏打断骨头,这就冒出来个狂徒揍人。
艾迁嘴毒是毒,可是细胳膊细腿哪能经得住这种搓摆。
这下是手里头的菜也不要了,紧赶慢赶去村长家救人。
这头村长家一起打红了眼。
艾迁明明看上去就只是一个瘦弱大夫,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一拳都受不住就得倒地上爬不起来,偏偏这恶霸怎么都打不中人,不是一拳打在墙上就是一脚踢在桌沿。他看着艾迁抱头鼠窜,更是连连追击,人没打到,反而弄出自己一身伤来。
特别是混乱中不知道怎么着摔碎了几个茶盏,那碎片飞起来割伤了这人的胳膊,更是血流不止,还随着他的动作撕裂开,越发吓人。
“你他妈是个男人就别躲我!”
艾迁躲闪的脚步一顿,仿佛当真被激起了男人血性。对方见他上钩,猛地抄起一把镰刀就要往艾迁头上砍去。
“夫君!”
赵宝珠还没走到跟前,就跟着村民一起看到这惊恐一幕,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艾迁也好似无助的退无可退,被撕扯着跟这恶霸一起摔在地上。
“啊!!”
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把所有人吓得呆愣在原地,赵宝珠脑袋一晕就要倒在地上,却被一只瘦长的大手扶住了。
本该惨死镰刀下的艾迁扶起自家哥儿,还认真的给人拍了拍衣摆沾染的泥灰。
而那个恶霸却捂着裆部连声哀嚎,只见他裤裆不知道怎么炸裂了一个大口,里头血淋淋的什么也看不清,只看着源源不断喷溅出来黑红的血捂也捂不住,他一手还握着镰刀,另一手里竟是本该在他裆下的那货,连根拔起,竟是斩草除根了。
苍天!这可怎么得了。
村长的儿子杀人不成竟误伤了自己的命根儿!
这谁看了不迷糊啊,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论是哥儿还是被哥儿喊来帮忙的汉子,个个都觉得胯下生风一阵冰凉。
“儿啊!我的儿!”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村长两口子。
他们哀嚎着扑倒儿子身上,却跟无头苍蝇一样毫无章法。
他们心急如焚却谁也责怪不了。
动手的是他们儿子,拿镰刀砍人的是他们儿子,哪怕最后伤了命根的这刀都是他们儿子亲自砍的。
在他们看来,从始至终艾迁别说对抗了,就连手指都没抬起来过,更何况最后这一刀落下去的时候,几乎半个村里的人都在看着,这么多见证人看着,他们总不能把一村人的嘴都封住吧。
最最要命的是,他们儿子现在命在旦夕,可唯一能救他儿子一命的,竟然就是他们的宝贝儿刚刚提刀相向的艾迁。
“艾神医,救救我儿吧!”
村长老两口涕泗横流,说着就要下跪,却被人拦住了。
“二位怕不是好没道理。”
开口的竟然是一向温柔和善的赵宝珠。
他明明要比艾迁矮上整整一个头,此时却硬生生挡在对方身前,一副保护姿态,冷酷说道。
“我夫君行医积善,从不与人为难,更是仁心仁术,咱们赵家村里里外外有哪家里人身体抱恙,不是我夫君尽心尽力医治好的?他今日被请到这儿来,你们不能礼貌相待也就罢了,还放纵儿子打杀辱骂,还举着镰刀要杀我夫君,如今自食恶果已是报应,怎么还能开口求我夫君救人?”
赵宝珠凶神恶煞又不近人情,周围的人都镇了一镇,只有艾迁依旧面无表情,不过垂眼看着对方蓬松的发髻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他做梦也想不到,他艾迁此生还能有被人维护的一天呢。
赵宝珠气得小脸绯红。
甚至对村长二人都生出怨怼来。
不知道是怎么样的纵容才能姑息养奸出这样的孽畜。
当真以为这天底下除了他们赵家村就没有王法了吗?
只可恨他如今不是侯府九公子,否则定要叫人扒了这身狗皮。
艾迁到底对他是不一样的。
从他睁眼起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艾迁,虽然这人脾气可恶,性格怪异,可对他实在是不算差的。
虽然嘴巴毒了些,却一直仔细看着他的伤情,时至今日,艾迁还一日三顿的给他煎药调方,生怕落下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