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轩琐梦—— by控而已
控而已  发于:2024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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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服务台找他们帮忙一下。”那个中年妇女见他慌神,赶紧问他,“孩子什么样子的?穿什么衣服?我帮你去服务台找人帮忙。”
“穿白色棉袄外套,黑色裤子,五岁女孩,大概110身高,女学生头。”
陈青筠说完以后,那个中年妇女指着手扶电梯处:“你看那个是不是你女儿?有个男的牵着她。”
手扶电梯下行的出口,郑南轩牵着陈子芹出现在那里。陈青筠愣在原处,三魂七魄慢慢回到身体里,松懈下来的他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脚都软了。
“是的,是她,谢谢您了。”
“看来是有好心人找到她了。”
郑南轩看到陈青筠,拉着陈子芹快步走到陈青筠面前。
“我以为她不见了。”陈青筠蹲下来,抱紧陈子芹,浑身都在颤抖。
尽管这个孩子给他和书净的人生套上了脚镣,尽管以前气急败坏时,书净也说过假如没有生下她就好了,可是直到此时陈青筠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如果再失去她,自己恐怕真的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她跑到一楼去了,在1号门里面,我刚好经过那儿。”郑南轩说,“她以前来过这里吗?”
“书净带她来过。”
“我看到她时,她说找妈妈。”
眼泪再也没办法控制,如线般落下了。孩子大概以为在妈妈带她去过的地方,就能找到妈妈。
她根本不懂得什么是死亡。
南轩拿出纸巾,擦拭他的眼角,一手牵着陈子芹,另外一条手臂把陈青筠抱紧了,让他把头埋在自己怀里哭泣。
人来人往的超市里,有人奇怪地看着这一幕。郑南轩不为所动,抱紧陈青筠,直到他终于可以抬起头。
“还没买到今晚上的菜。”陈青筠低声说。
“不着急,我们去吉之岛吧。”
“她以前出门不会乱跑的。她可能太想书净了。”
“我回头给她装个定位器。”郑南轩和陈青筠一起走向手扶电梯,“我现在带的个案,那个孩子走丢了好几次,现在身上有定位器。”
“好。”

第34章
陈青筠是步行到汇一城的,此时和陈子芹坐上郑南轩的车后座,他发现郑南轩的车上有个安全座椅,陈子芹很自然地爬了上去,然后说:“舅舅,系安全带。”
“爸爸,帮我系安全带。”郑南轩转过头,辅助陈子芹这样说。
“爸爸,帮我系安全带。”陈子芹看了一眼陈青筠。
陈青筠帮助陈子芹系好安全带。郑南轩说:“你要不要坐副驾驶?”
他还记得自己坐后座会晕车吧?陈青筠想起高中时,有一次出行,坐在汽车后座,晕车到呕吐的情景。从那以后,每次坐小轿车,南轩都会让他坐副驾驶。这是连书净都不知道的事情——和书净出门,总是他开车的,晕车的人开车时通常不会晕车,书净也从没发现过他会晕车。
“好。”
陈青筠坐到副驾驶上,安全带却有些难扯出来。
“稍等,有点扭了。”郑南轩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侧过身子,贴近陈青筠,帮他把那条有些扭曲的安全带顺直了。
郑南轩的头发拂过陈青筠的鼻尖,陈青筠拿过安全带,低下头,对他说:“我自己可以系的。”
“开车车,舅舅开车车。”陈子芹有些不耐烦了,在后座着急地喊着,带了点哭腔。
“子芹好好说,冷静地说。”郑南轩转过头,便于陈子芹接触自己的眼神。
“舅舅,开车车。”陈子芹平静下来,重复了一遍。
“好的,子芹有冷静地说话,舅舅这就开车了。”
车平稳地开了出去,陈青筠出神地看着车前方的街景。南轩车上的安全座椅是专门给子芹买的吧?就像他昨天发现南轩租的房子,阳台都用细网封住一样。家里还贴着一些图案,应该是叫作“视觉提示”。在厕所的墙上,用蓝丁胶贴着刷牙和洗脸的分解步骤图片,今天早上南轩带着子芹,按照图片的顺序刷牙了。
在子芹的床头也贴着入睡的顺序图片,昨晚入睡之前,南轩把倒数第二个步骤定为“爸爸给子芹讲故事”,用的是一张卡通图片,就是一个爸爸在给一个小女孩讲故事的场景。
思及此,陈青筠转头看了看郑南轩,他正很专心地开车。
“南轩,你女朋友要是过来,我们住在这里,会不会很不方便?”陈青筠斟酌着词句。他们共同生活以后,家里会都是他们父女的印记了。而子芹是个特殊儿童,假如知道南轩有这样的外甥女,会不会让他女朋友很害怕?
“我没有女朋友。”此时刚好在红绿灯前,郑南轩停车,转头看着陈青筠。
陈青筠怔住了。
“上次发在群里的,是AI生成的图片,没有这个人。”郑南轩转开头,看着红绿灯,“所以不用担心我的生活会怎么样,我一个人住在南城有点寂寞,你们可以跟我做伴,我会觉得更好。”
“AI?”陈青筠的脑子一片空白,仿佛鹦鹉学舌般重复着。
“嗯,有人催婚,有人好奇,我就用AI做了个女朋友,你仔细看应该看得出来,有六根手指。”郑南轩对陈青筠笑了笑,“请你帮我保密。”
陈青筠“嗯”了一声,脑子还是混乱的。这么多年,为了避免伤怀,他从来不主动过问南轩的消息。在他的想象中,南轩一定有很多人追求,说不定还换过几次女朋友,而到了这个年纪,一定也在打算结婚了。
可南轩说女朋友是AI做的图。
“你……你怎么会有空窗期?”
“我大学的时候谈过,后来都分手了,之后太忙了,工作也不稳定,就没再谈过。”郑南轩平静地解释着,“我爸妈会催我,同事会好奇,知道我单身的话,会有人想给我介绍对象,所以我一直假装有女朋友。”
“我以为……以为你和书衡一样……”快结婚了。陈青筠没有往下说。
“我不会结婚的。”郑南轩发动了汽车,说,“我一个人很孤独,希望你和子芹可以陪我,我带子芹的时候觉得很开心,所以希望我们能住在一起。”
南轩再次重复了自己刚才的说辞,“寂寞”变成了“孤独”。印象中南轩从未对他这样剖明心意,他从未接到过来自南轩的求助——如果这也算求助的话。
我很寂寞,我很孤独,我没有伴侣,我需要你们陪我。这真的是求助吗?
“孤独的话,为什么不找一个对象?”陈青筠的指尖有些发冷,他把它放在自己的脸颊边,脸颊却是滚烫的。
“因为不行。”
“不行”两个字有别的意思吗?陈青筠惊讶地看着郑南轩。
“不是那种不行。”郑南轩失笑。
“对,对不起。”陈青筠的脸涨红了。
“我好像很难和别人亲密地相处,不讨人喜欢。”郑南轩说。
“那怎么可能。”陈青筠下意识地摇摇头,“我们那个时候不是很好吗……”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以后,陈青筠马上闭嘴了。他注意到郑南轩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和你,是可以的。”
在吉之岛里,郑南轩的手一直牵着陈子芹,没有放松过。陈青筠发现郑南轩带孩子比他严谨很多,大概是因为经常带着这样的孩子,南轩几乎不会把注意力放在孩子以外的地方。
陈子芹想用手去拿东西时,南轩总是能比她快一步挡住她,然后拿起她感兴趣的东西在她面前晃动,假如是她知道的东西,此时陈子芹就会不得不开口说出这样东西的名称,假如是她不认识的,她说不出来,郑南轩会辅助她问“这是什么?”
上次的家长沟通会,因为书净生病住院,没有办法举行,但是南轩在家长群里发了子芹最近的上课目标,里面有提问“这是什么?”这个内容。
尽管还是需要辅助,陈子芹现在终于可以仿说这个问句了,此前只要大人想让她仿说问句,她都会变成回答。
陈子芹是能不开口绝对不开口的那种孩子,不开口却想要大人满足她时,她可能会用哭闹来要求。南轩带着她时,一定会让她开口要求以后,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是,她的学习速度太慢了,而且总是遗忘,有时候学会一样东西,就会刻板地使用,陈青筠以往在听到她说错本来已经学会的名词时,经常感觉非常沮丧——她的语言能力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没有见到长足的进步——可是郑南轩却很有耐心,他会一次又一次地纠正她,并不动怒。
陈子芹看到鱼缸里的鱼时,指着鱼说:“鱼鱼,鱼鱼。”的时候,陈青筠才想起郑南轩之前要求的菜单。鲈鱼和胡萝卜果然是陈子芹喜欢的食物,并不是郑南轩喜欢的——陈青筠以前和郑南轩在一起吃过几年的饭,他基本上不吃鱼。
“子芹来捞鱼。”郑南轩拿起捞鱼网,递给陈子芹。
尽管捞鱼网对陈子芹来说有点重,她还是很努力地把它扎进水里,她非常认真地捞着鲈鱼,最后成功地把一条鱼围进网子。
此时郑南轩帮助她把捞鱼网拿离水面,就离开水面在那一刻,鱼拼命地摆动扑腾,溅了陈子芹一身的水。
“衣服弄湿了!”郑南轩笑着对陈子芹说。
“衣服弄湿了。”陈子芹重复了一遍。
“那怎么办呢?”陈青筠问陈子芹。
“换衣服!”陈子芹回答道。
陈青筠惊讶地看着陈子芹,印象中她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他又看看郑南轩,南轩说:“我们回家以后再换衣服。”
因为是比较厚的棉服,表面弄湿了一些也不影响。陈青筠用纸巾擦干陈子芹衣服表面的水,抬头看了看在杀鱼处等待的郑南轩。
书净住院到过世的这一两个月,陈子芹几乎全都是被郑南轩带着的,她在稳定地进步着,他却没有发现。
也许郑南轩也经常带陈子芹来超市,毕竟她看起来很熟练,一进超市就自己去推购物车了。
几乎所有休息的时间,包括周末和夜晚,郑南轩都在带着陈子芹。
愧疚感爬上陈青筠的心头。过得最糟糕的这半年,如果没有郑南轩,他们家是不是根本没法过?
此时和过去重叠,时光仿佛倒流了十九年,那一年,把支离破碎的十一岁的他带回家的南轩,心里又是在想什么的呢?
他曾抬头看的背影,十一岁时,无论如何都想紧紧跟着的背影,此时转过来,面对着他,向他走来,轻轻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陈青筠在周三打了电话给书衡,问他岳母的情况,书衡说他母亲现在病好了很多,但是书衡说暂时不想让她回东乡住,因为假如继续和他们父女住在一起,母亲触景生情,可能会非常伤心,说不定病情还会反复。他想就让母亲在深圳常住。
“书净三七的时候我们会回去,我妈说三七一定要她在场,二七就麻烦你操办了,我妈说在家里烧些金纸就可以了。一会儿我把需要买的东西发给你,记得二七晚上回你们住的地方烧纸。”书衡叮嘱道。
“好。”
“你现在怎么样?子芹呢?”书衡的声音里有些歉意,大概是对自己不得不带走母亲,使得陈青筠要独自一人承担接下来生活的歉意吧。
“不用担心我们,我现在和南轩住在一起。子芹现在上学很方便,走路过去就可以了。”
“南轩?”书衡有点吃惊,“你们住在他的房子里吗?南城吗?”
“嗯,南轩租的房子。”
书衡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青筠。南轩真的很仗义,对不起,我帮不上忙。”
“没有的事,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妈的身体好起来,书净……的在天之灵……才会安心。我们的事你们不用操心,南轩带着子芹,子芹也进步了不少。”
“嗯,好。”书衡又沉默了一会儿,“书净三七时,我们回去。”
“墓碑大概也要那个时候才能刻好,可能当天先下葬,再做七。”

第35章
和南轩一起住的日子,仿佛回到了初中、高中时期,那时他们周末在郑南轩家中,一起带着郑歆怡,差不多也是这样过着的。
早上起床,郑南轩带陈子芹玩,陈青筠做早餐,吃过早餐以后,陈青筠去上班,郑南轩就带着陈子芹去机构。傍晚时,郑南轩带着陈子芹去超市,准备晚餐的食材,带着陈子芹一起在厨房帮忙——尽管她经常捣乱,但南轩还是慢慢地教着她洗菜、切水果、切蔬菜这些技能。
因为陈子芹会肚子饿,没办法等陈青筠回来再吃,郑南轩在做好了晚餐以后会先留一部分放在蒸锅里保温,让陈子芹先吃晚饭,等到陈青筠晚上回到家,郑南轩再和他一起吃。
陈青筠回家的时间早晚不定,有时七点多,有时八点多,有时九点多。如果他回来得早,南轩会和他一起吃饭以后,带着陈子芹去小区里玩一圈,如果他回来得晚,郑南轩就独自带着孩子出去玩,然后给孩子洗澡,哄她入睡。等陈青筠回到家,再陪他一起吃饭。
尽管每天差不多只有早餐和晚餐那几分钟是在相处的,陈青筠却觉得南轩和自己的关系似乎也回到了从前。
在这个完全没有书净痕迹的家里,有时他在夜深人静时会想起她。他求她入梦,却一次也未能在梦中相见。
时间的流逝会带走很多记忆中的情感,就像儿时的他,母亲倒在面前,当时仿佛将他丢进冰窖里一般的记忆,最终也只剩下一页画面,他终可以想起那个画面,心无波澜。十八岁那年,他转身离开南轩,从此再也不见的雨夜,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在与书净的家中,也逐渐褪色。所以有一天,书净静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画面,也会逐渐褪去伤痛,只是徒留一张画面吧?
人类如果不是这样善忘,又怎么能继续过下去呢?
书净二七的那天是周五,小寒,天气却不冷不热的。傍晚下班后,他回到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家中,发现那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没有一点灰尘,之前匆忙走的时候,家里比现在乱多了。
结婚照和遗照还好好地挂在墙上,也没有沾上一点点灰。
岳母没有回来过,大概是这几天南轩在他加班的时候,下班后带着子芹过来打扫过了?
他按岳母的吩咐,在书净的遗照下,摆上一碗白饭、一只鸡和一盘水果,点上一对火烛,插上三支香,往杯中倒上烧酒,洒在地上。而后在阳台上摆了个烧纸桶,点燃金纸丢入桶中,那些金纸是淡黄色的纸浆做的粗糙的纸,中心贴着金色或者银色的箔,岳母在的时候,会把它们折成元宝的形状,可他不会折,就把纸一张一张地烧了。
人真的有灵魂吗?在往生之前,书净真的会留恋他们,来看看他们吗?
过去,陈青筠一直告诉自己,人哪有什么灵魂,死了就死了,人也就彻底消失了。如果有灵魂,妈妈死后是否会徘徊在他身旁,看着年幼的他,因为不舍无法往生?所以最好还是没有的,没有思念,也没有牵挂,随着肉体的消逝,自我消失,痛苦也彻底没有了,这才是好的。
可是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人是有灵魂的,哪怕他看不见,书净可以回来,短暂地停留在他身边,也足以慰藉。
岳母用书衡的微信发了一段语音给他,大意是,让他烧完纸,在晚上九点前快点离开那间房子,以免往生的人过度留恋尘世,或者过度接触阳气,从而不愿去投胎,徘徊此处。
老人都是相信的,相信人有灵魂,相信人有来世,相信死亡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那从今往后,他也姑且这样相信吧。
书净的三七,在腊月初二。那天早上,青筠将书净的骨灰盒从殡仪馆取出,安葬进了墓地。墓碑刻好了,骨灰盒放入墓坑,被土填满,盖上了大理石的盖板。墓地的那个销售帮他安排了整个安葬的流程,请了道士师父来念经,揭开墓碑上的红布,露出了上面的金字,中间的金字是隶书的“先室吴书净之墓”,右边是立碑的日期,左边是“夫陈青筠祀”。
在外围看着穿着道袍的师父念经的陈青筠,忽然懂了“慎终追远”的意义。儿时母亲走得匆忙,他也离开得匆忙,母亲葬礼以后,因为年纪太小,从未去过母亲的墓地,心中哀思许久未能排解。假如像如今这样,亲手立下碑,看到碑文上书净的名字,听着师父念着听不懂的往生的经文,尽管可能对死去的人毫无作用,可是却让活着的人可以相信,她一定会去更好的地方吧?
书衡和岳母会在下午回到东乡,到书净的墓地前做她的三七。因为做三七不能打扰外人,所以书衡特意嘱咐今天陈青筠不要让郑南轩来。此时师父念完经,和陈青筠一起下到墓地销售处。
那个销售没有跟陈青筠他们一起上去,此时见他们下来了,泡了一壶茶招待师父和陈青筠。那师父匆匆喝了几口,就说还要做下一场法事,要走了。陈青筠在师父走了以后,多留了一会儿,就听那销售对他说:“上次你小舅子也照顾生意了,多谢你推荐啊。”
“你说什么?”陈青筠没听懂。
销售愣了一愣,说:“你那个小舅子,不是在你们旁边也买了一块墓地吗?连在一起的。我一直忘记感谢你推荐了。”
“他买了吗?”陈青筠满腹疑惑,“买给谁的?”
“他说买给’郑南轩’。”销售指着一张墓地的安排图,放大给陈青筠看,墓地的主人的名字都写在上面,吴书净、陈青筠、郑南轩,三个连在了一起。
陈青筠的脑子嗡地,好像炸开了似的。他拿着那个销售的手机,看着那三个名字,最后勉强一笑:“真是的,他都没跟我说一声。”
“你们村是墓地不够吗?”销售又给陈青筠倒了一壶茶,“本地人除非村子里的墓地不够,一般很少葬我们这里。”
“嗯。”陈青筠喝了一口茶,放下了茶杯,“我有点事,先走了。”
周五的中午,郑南轩把陈子芹送到早教以后,就打算去外面吃个午饭。下午他有一个半小时需要上苏橙成那个孩子的课,还有一节课安排了看课,最后一节课他得准备次日的教具。自从下班后需要带陈子芹以后,郑南轩中午吃过午饭都不休息了,而是用来加班——把晚上加班的时间挪到了中午。
正在他从早教出来时,接到了陈青筠的电话。住在一起快两周了,除非加班到太晚,需要他带子芹先睡觉,青筠几乎没打过电话给他。
“喂,青筠。”
“南轩,下班了吗?”
“准备去吃午饭。”
“我做了午饭,回来吃吗?”
今早陈青筠出门前,对他说过今天是请假去给书净的骨灰下葬,他本以为需要一整天时间。
“好,我回去。”
现在租的房子和之前机构给他安排的房子在同一个小区,只是户型不同罢了,所以中午回去一趟,也不过是步行几分钟的事情。有些老师不嫌麻烦,会回小区去休息,但是大多数老师吃过午饭就凑活着就在学校打个地铺午睡了。
不午睡,只加班的郑南轩督导,在其他老师眼中看来,简直就是个工作狂。因为要加班,郑南轩平常的中午自然是不会回家的。
郑南轩回到家中,陈青筠正在厨房里,他穿着围裙,围裙下是墨绿色的高领毛衣,围裙在腰上打了个结,从背后看,腰特别细,毛衣盖住了一半的臀部,下面是黑色休闲裤包裹的修长笔直的腿。
郑南轩站在厨房外看了一会儿,陈青筠无意中转身,才发现他回来了,对他笑了笑:“这么快就回来了?”
“很近。”郑南轩走进厨房,看到锅里的五花肉炒花菜和一旁盛好的蒸排骨,笑了笑。
那是他们以前在食堂吃饭时,郑南轩最经常点的菜。
最近的晚餐都是郑南轩做的,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带着陈子芹去超市,让她选自己喜欢的食材,然后他再回家做——他的口味自然和陈子芹差了十万八千里,没想到青筠注意到了。
陈青筠吃饭是非常随便的,几乎没有“特别喜欢”的食物,任何食物都吃得很香。初中和高中,在食堂吃饭时,青筠会点最便宜的菜,那个时候郑南轩就会点不少肉,借口吃不完而让陈青筠帮忙吃。但是郑南轩其实有些挑食,有“特别喜欢”和“特别不喜欢”的食物。
比如陈子芹最爱的鱼,就是郑南轩不吃的。
吃饭的时候,陈青筠忘记脱掉围裙了。他打算坐下时,郑南轩在他身后,解开了他围裙的腰带。
突如其来的接触,让陈青筠的脸不受控制地发烫起来。他脱下围裙,挂到了厨房里面。转过头时,发现郑南轩在看着他的背影。
只是眼神接触前,南轩就把视线转开了,拿起筷子,等待陈青筠一起吃。
平时都有子芹在场,他们的注意力其实都在孩子身上,二人几乎没有独处过——陈青筠每天带着陈子芹入睡后,如果需要加班,就到客厅里使用电脑,而郑南轩则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加班,不知在恪守着什么默契,反正子芹睡着后的晚间,除非是青筠太晚回家,南轩先带着子芹入睡,否则二人几乎是不会碰面的。
默默吃着午饭,陈青筠斟酌着该从何说起,最终在南轩吃完饭,又打了一碗汤过来时,问道:“今天听茶园山的销售说,你买了一块墓地?”
“是的。”郑南轩低着头喝汤,并没有过多地解释。汤有些烫,他用嘴吹了一下。
“你,你们村应该有位置的,不需要出去买。”陈青筠没注意自己结巴了,“如果小姨丈知道了,会很不高兴的。”
“我不会告诉他。”郑南轩笑了笑,“以后再告诉歆怡吧。”
陈青筠很想问为什么,但是直到那顿饭结束,都没有问出口。他想了很久很久,也没办法解释郑南轩的行为,最后心想:也许南轩只是一时兴起?
还是南轩觉得自己会孤独终老?就像他一样,所以提前给自己准备了墓地?

第36章
岳母和书衡回来给书净做三七。七个七当中,头七、五七和七七最隆重,五七的时候还要请亲友助祭,要在祠堂办酒席感谢,但是书净走的时候还那么年轻,子女幼小,谁也无心操办,所以书衡说,五七的时候就打算请最亲近的小姨一家助祭,就不打扰其他亲友了。
三七不是简祭,也不是最隆重的,但是得到坟前祭奠。二七、四七和六七从简,不可做满祭。
岳母的身体看起来比离开的时候好多了。书净的头七,她从凌晨哭到天亮,最后躺在床上无法起身。两周过去,她已能站在书净坟前操办祭奠仪式。父母同辈不跪拜,他们是站着烧香的,在把香插到土里时,岳母忽然发出一阵嚎叫,坐在地上,放声痛哭。
书衡想把她扶起,她推开书衡,趴在地上,哭喊道:“为什么我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什么不能替我女儿去死!”
“妈!”书衡抹着眼泪,“你还有儿子啊!”
陈青筠跪在地上,伸手扶起岳母,这一次她没有再推开青筠,靠在青筠身上哭嚎着:“我女儿命好苦啊!她享过什么福?她什么福都还没享过……孩子怎么办……子芹怎么办……”
“妈,子芹还有我。”青筠拍着岳母的背,“南轩也在帮忙。您别太伤心,身体要紧。”
岳母逐渐平静下来,青筠把她扶到一旁树下坐着休息,然后和书衡去烧了一挂鞭炮,回到书净墓前,慢慢地点燃金纸、元宝、纸钱、纸衣服、纸鞋子、纸房子……岳母把能想到的人间用的,全都准备给书净了。
不是惯常的祭日,公墓里除了他们再没别人,一片寂静,焚烧的火焰跳出烧纸桶,窜得老高,仿佛要舔上他的脸面。书衡用铁钎压了压烧得松散而积得很高的灰,火苗匍匐下去。
“别烫到了。”书衡见火苗窜高青筠也不躲,心知他虽然不像母亲那样情感外露,但绝对是最不好过的那一个。
书衡忍不住想,青筠以后到底要怎么办呢?南轩能帮忙,也是暂时的,等到南轩结婚了,或者南轩的女朋友不高兴了,青筠还是得一个人带着子芹。他那么年轻,带着陈子芹这样的孩子,说不定一世也没办法再婚了。
书衡看着逐渐化成了灰的金纸和元宝——即便将来,青筠抛弃陈子芹,丢给自己的母亲而去再婚,也是人之常情,很多人都是这么干的,毕竟他只有三十岁。如此漫长的余生,同为男人,如果是自己的话,会觉得单凭一个人是很难支撑下去的。
他把母亲带走,不让母亲再带陈子芹,其实也是有私心的。他已经领证了,将来办完婚礼,母亲必定要住在他家,她是不可能和女婿住在没有女儿的家里的,那外孙女,也是不可能住进书衡家里的。谢菲本就怕麻烦,这样的事,她一定是接受不了的。
书衡只能选择视而不见,人人都有自己要过的山,要淌的河,谁也不比谁容易——毕竟不是谁都像郑南轩那样仗义,那么潇洒,还有余力去照顾别人。
书衡苦笑着,承认自己做不到。他连带陈子芹十分钟都头皮发麻,真不知道南轩哪里来的这样的毅力和勇气,每天带着这样的孩子。
可是书衡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书衡既然无法承担,那么有人主动承担下来,他还能说什么呢?
坟前祭奠后,又回莞城的家中烧了纸,书衡就带着岳母回深圳了,晚餐都没有一起吃。书衡东城的家装修工程最近停下了,也没办法如期举办婚礼,按书衡的说法,得书净的周年过了,他才可以办婚礼。
“幸好上次回海南就领证了。”书衡无意中这样说,说完以后可能觉得不妥当,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青筠想到当年因为收留了自己,而不能和初恋的女朋友结婚的舅舅。只有到了这个年纪,他才更深刻地了解,舅舅对他的恩情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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