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漂亮啊。”吴书净发言。
郑歆怡忽然私聊了郑南轩:“哥,你是不是用AI随便画了一张照片啊,手指有六个。”
郑南轩撤回了那张照片,仔细一看,手指确实多了一个。
“帮我保密。”郑南轩对郑歆怡发了一条消息。
“……”郑歆怡发来一个无语的表情包,“你刚才那张图发过来,我帮你改改。”
“好,有办法的话帮我多做几张不同地点的。”
“需要合照吗?”
“那最好。”
“等我!看你妹的!”
郑歆怡不愧是新时代的年轻人,一个小时后,就帮郑南轩生成了各种他和AI画的女生在各地约会的照片。
“巴黎凯旋门……这张有点夸张了,我也没去过法国。”郑南轩委婉指出。
“没事!反正都是骗人的!那就骗大点呗!”郑歆怡发了一个“包在我身上”的表情包,“哥,以后爸妈如果对我催婚,我也学你喽!你真是机智!”
“你还早呢。你现在谈恋爱都是早恋。”
“你没听到上次珍姨说的那些话吗?她每天来都要给妈洗脑,可烦人了。”
“考远一点,自己挣钱自己花,以后想干嘛就干嘛。管他们说什么。”
“Yes sir!”
群里吴书衡在说郑南轩小气,竟然照片发了一下就撤回了,他还没研究清楚呢云云。
郑南轩淡定地回复道:“下次见面就可以看清楚了。”
郑歆怡不禁佩服哥哥这种毫无破绽的胡说八道功力。
另一边,吴书净在郑南轩发图的第一时间把手机举给身边吃着饭的陈青筠看:“青筠你看,这是南轩的女朋友。”
陈青筠仔细看着那张照片,那是一个皮肤白皙,瓜子脸,有着琥珀色好像猫咪一样眼睛的女孩,戴着金边眼镜,微笑着看着镜头,看起来非常年轻而又清纯。
“好漂亮。”陈青筠这样说。
可惜只看了一眼,郑南轩就撤回了。
“是啊,真的好漂亮。”吴书净说完这句话,抬头看了一眼陈青筠。
这个女生其实很多地方——尤其是眼睛——长得很像青筠,吴书净心里想:南轩的喜好始终如一啊。
吴书衡对这一天的安排是这样的,早上去露营,中午请大家一起去吃一顿,晚上回到郑南轩家里过中秋。
郑南轩在早上九点到达网球中心,时间还早,人不算很多。一到长假,东乡的人都是外流的,所以假期时人反而比平常都少。
郑南轩在停车场停好车,下车时就看到陈青筠的车开进了停车场。郑南轩站在一旁,等他停好车。
最近每天早上都会见面,交接陈子芹,有时晚上也会在大姨家中见到,二人见面时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不自在了。只是若要说和高中时期相比,那自然还是完全不一样的相处模式。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绝交以后,再不得不见面的那种表面还过得去的客套关系吧。
陈子芹下车以后,看到郑南轩,径直朝他跑了过去,牵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陈子芹,等一下!”吴书净正在拿东西下车,见陈子芹拉着郑南轩就跑,从后面叫道。
陈子芹听到妈妈叫,停了下来。
“我们等爸爸妈妈一起走。”郑南轩和陈子芹站在车旁等待。
他们准备了一些水果和餐点,装在餐盒里,还带了吊床。陈青筠背了两个包,手上提着一个吊床袋子,郑南轩见状,把陈子芹送到吴书净手上,取下陈青筠背上的一个包,背在身上。
他俩什么话也没说,郑南轩又把陈青筠手上的吊床也拿走了。
吴书净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仔细一想,高中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虽然有的时候并不说话,可是他们之间的动作,就是多年来极为亲密的那种关系之下,才有的下意识的动作。
以往在高中的时候,吴书净并没有过多意识到这一点,现在大概是因为她自己和陈青筠也已经是这样的关系,当发现他和别人也有这种默契时,心里不由自主地受到了一些震撼。
大概是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一点,陈青筠脸上有些发烫,他伸手对郑南轩说:“我来拿就好了。”
“还有别的东西呢。”郑南轩指了指车上装在袋子里的食物。
网球中心在虎英公园外围,里面是比赛用的网球场和网球馆,但后方却是一个有着和缓丘陵的公园。东城有连片的公园,这个公园是虎英公园和旗峰公园之间的一个公园。公园里有很大一片的儿童游乐设施,露营地在离儿童游乐区有点距离的另外一侧。
陈子芹似乎来过这个公园,她并不愿意跟着大家往露营地去,而是拉着吴书净要去儿童游乐区。陈青筠和郑南轩手上拿着东西,暂时没办法带陈子芹,陈青筠对吴书净说:“你先带她去玩一会儿,我放好东西马上就去找你们。”
今天的天气不错,吴书净的身体看起来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白天在外面稍微晒晒太阳,玩一玩,对她来说反而有好处,只要不是持续地跟着孩子跑动,她的体力还是吃得消的。
郑南轩看了看儿童游乐区的巨型滑滑梯,如果陈子芹愿意玩耍,而不是满山坡乱跑,一会儿时间吴书净一个人应该还是可以对付得过来的。
吴书净被陈子芹拉着去了儿童游乐区,郑南轩和陈青筠则背着大包小包去了露营地。吴书衡和他女朋友,郑歆怡和她的一个同学,这四个人是坐着吴书衡的车到的,此时已经在搭帐篷了。
“哥!青筠哥!”郑歆怡看到他们俩一同过来,挥手向他们打招呼,“这里!”
“那两个是你哥啊?”郑歆怡的同学许琴琴偷偷趴郑歆怡耳边说,“你怎么没告诉我他们这么帅!”
“咦?很帅吗?不是一般帅?”
“要命了!你什么眼神啊!”许琴琴捂着胸口,“你早说啊!早说我就打扮打扮了!”
“别,青筠哥是我姐夫,我哥也有女朋友了。打扮也没用。”郑歆怡白了许琴琴一眼。
“在帅哥面前打扮是一种基本礼貌啊你懂吗!跟帅哥有没有女朋友有什么关系?”
陈青筠把背包和袋子往铺好的地垫上放下,对吴书衡说:“书衡,书净带子芹去那边了,我过去换她过来。”
“好啊!诶……”吴书衡话还没说完,陈青筠已经往儿童游乐区的方向去了。
“青筠哥和书净姐感情真好。”郑歆怡感慨道,“青筠哥每次都生怕书净姐累着了,出门一点东西都不让书净姐背。”
吴书衡的女朋友谢菲听到郑歆怡这么说,拍了吴书衡一下,用眼神剜了一下吴书衡。
“郑歆怡你少说两句吧!”吴书衡哀叫道。
第29章
吴书衡向唯一没见过谢菲的郑南轩介绍了自己的女朋友,郑南轩一开口就喊“嫂子”,搞得谢菲都不好意思了。吴书衡在一旁笑得很是得意,低声对郑南轩说:“没想到你这么上道。”
“不是年底结婚吗?”
“她还有点怕呢,婚前恐惧症。”
“领证了吗?”
“没,下个月去领。说到这个,我结婚的时候你可别跑了啊。”
“好,一定去。”
“书净结婚你没来,你妈在我妈那里把你骂了几天几夜,我妈都听不下去了。话说你当时去日本留学多久?”
“大半年吧。那个时间段刚好任务很紧,请不到假。”郑南轩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书净另说,我还以为你跟青筠好到同睡一张床,同穿一条裤子,他结婚你无论如何都会来呢。”吴书衡笑着拍拍郑南轩,“高中的时候你们出双入对的,余斯俊还问我你们俩是不是搞基,把我给笑死了。”
郑南轩笑了笑,说:“余斯俊嘴上没把,下次抓来揍一顿。”
吴书衡看了看郑南轩,说:“多亏了青筠和你。我爸过世那时……要不是有你们陪着,书净说不定……”
“我也没做什么,是青筠陪她多点。”
吴书衡想起高考前他们四人住在郑南轩家中的情形,说:“那时我和青筠看到书净写的日记了,那段时间她有轻生的念头。”
此时吴书衡看到吴书净从吊桥处走过来,叹了口气,说:“书净,命不好。”
吴书衡带了折叠的小桌,放在一旁,用带来的瓦斯炉和烧水壶烧水泡茶,吴书净笑他差点没把整个客厅搬过来,露营都不忘喝茶。
郑歆怡和许琴琴毕竟还是孩子,说要去儿童游乐区玩一下,俩人就一起往斜坡下跑去。剩下的四个大人就坐在地垫上喝茶。
吴书衡大肆谈论和谢菲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谈恋爱的,秀恩爱秀得谢菲听了都脸红,赶紧转移话题。
“那姐你和姐夫是怎么认识的?”
吴书净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郑南轩。郑南轩正在喝茶,没露出什么异常的表情。
“青筠和南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我们是通过南轩认识青筠的。”吴书衡接话。
“原来是这样啊!真好,那你们都互相很熟。”
“是啊。”吴书净把这个话题岔开了,“你们要不要去儿童区走走,还挺好玩的。”
郑南轩站了起来:“那我过去看看。”
郑南轩顺着斜坡往下走,吴书净盯着他的背影出神,吴书衡觉得姐姐的眼神很奇怪,给她倒了杯茶,问:“怎么了?”
“这阵子多亏了南轩。”吴书净收回目光,“全靠他带子芹,我才有办法休息,要不然我的身体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南轩很讲义气。”吴书衡给吴书净倒了杯茶,说,“高三的时候也多亏了他。”
“你表弟人这么好吗?”谢菲和郑南轩待了一会儿,觉得他不是特别多话那种类型,也不太开玩笑,感觉和别人相处都有点距离。
“看不出来吧?他看起来不怎么说话,其实最讲义气了。我姐夫也是受过他很多恩惠,我姐夫有一次喝醉了跟我说,如果没有南轩帮他,他小时候很可能都没办法过下去。”
吴书净从来没听吴书衡说过这件事,此时转头看吴书衡,问:“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前几年拜节,他被小姨丈灌醉了,我背他回家的时候他说的。”
“他在我面前倒是从来不提南轩。”书净笑了笑说。
“他喝醉了一直说,要他停都不停。”吴书衡笑道,“也就是那一次,我才知道他和南轩感情到底有多深。”
“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了很多,颠三倒四的,说南轩一直陪他捡废品,陪他打工,收留他住在自己家里,给他买眼镜,把衣服给他穿……”吴书衡说,“对了,他还说,学校有什么事,小姨都会帮他,有时候小姨丈还会帮他去开家长会,他说他舅舅常年不在家,小姨和姨丈就像他另一对父母一样帮他。”
“是吗?”吴书净低下了头。
“他还说,南轩为了他改了志愿,本来南轩报的是一中,为了他改成了东乡中学。他说他差点害南轩上不了重点中学。”
谢菲扯了扯吴书衡,吴书衡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吴书净在掉眼泪。
“你怎么了?”
谢菲拿了张纸巾给吴书净,吴书净擦了擦眼泪,勉强地笑着说:“没什么,你姐夫……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些……我就是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郑南轩在儿童游乐区的秋千处,找到了带着陈子芹的陈青筠。他帮陈子芹推着秋千,眼神却没有落在女儿身上,而是好像在想着什么出神。
“青筠。”郑南轩叫了他一声。
陈青筠转回头,他的眼神有些茫然,等到看清了是郑南轩在叫他,二人的眼神接触了一下,很快就滑开了。
“我和子芹玩一会儿,你先过去喝会儿茶吧。”
陈子芹从秋千下来,往嘟嘟鱼滑梯的方向跑去,郑南轩跟了上去。
陈青筠看着他的背影,松开了抓着秋千绳子的手。
郑南轩看着陈子芹顺着攀爬网爬上嘟嘟鱼滑梯里面,确认安全了以后,转身看陈青筠的方向,陈青筠已经往回走了,只是没想到,陈青筠也转身过来,看了看他们的方向。
隔着很远的距离,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的视线又接触了。
孩子们的呼喊,涌动的人群,短暂的视线相交,又回到该回到的位置上——迄今为止的他们的人生,一直也是这样,仿佛高山,仿佛深海,仿佛银河的两端。
郑南轩转头看向嘟嘟鱼滑梯上方的青空——那也没什么。这样就很好了。在视线所及之处,如果他能轻松一点活着,那就很好了。
郑歆怡和许琴琴混在一堆幼儿园孩子和小学生当中,挑战了封闭的长滑梯,她俩还没小孩子淡定,滑下去的时候尖叫连连,惹得一旁的小学生都开始偷偷嘲笑她们。
“那两个姐姐好胆小哦。”
陈子芹拉着郑南轩到长滑梯底部的沙池时,郑歆怡和许琴琴刚好尖叫着从滑梯底端滑了出来,郑南轩就听到身旁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在议论她们俩。
“你稍微克制一下。”郑南轩见旁边的家长侧目,对爬起来的郑歆怡说。
“控制不住啊!好吓人!”
“你带子芹上去滑一下,她不敢自己滑下来。”郑南轩交代郑歆怡。歆怡的体型还是可以滑下来的,郑南轩这么大的个儿,根本没办法带子芹进入那狭窄的滑梯口。
陈子芹今天已经在长滑梯的入口徘徊了一两次,就是不敢滑。此时郑歆怡把她带上去,她也只是扒着入口,死都不敢进去。
“快点啦!”后面排队的孩子都不耐烦了。
郑南轩爬上坡顶,把陈子芹带到一边。郑歆怡哈哈笑着说:“你还说我呢,子芹根本不敢滑。”
“没关系,那我们去玩别的。”
陈子芹的感觉统合是失调的,平衡觉和本体觉都有异常,短点的滑梯没问题,但看到落差过大的滑梯她就会变得害怕——不过郑南轩认为会害怕也不是坏事,毕竟比不知道怕的那种失调安全一些。
此时陈子芹玩得差不多腻了。两个多月前,她在游乐场还不能坚持独自玩耍超过五分钟,这几个月在OT课程帮助之下,加上郑南轩持续不断地带她去各个游乐场,尝试不同的游乐设施,她终于能在这种一般孩子感受乐趣的地方稍微有了一些体验感。今早大概也是她玩得最久的一次,超过了一个小时。
没有乐趣,不能体验到乐趣,出生就被剥夺了乐趣。明明外表和其他的人类并没有不同,只是因为过度的感觉负荷和好奇心的缺失,他们就会变成截然不同的人。
兴趣、体验乐趣的欲望,失去了这些的孩子,固守在自己熟悉的安全的狭窄的地方,害怕探索未知,从而失去了学习的能力。
从儿童的发展来看,有些儿童从某个阶段开始的停滞,会带来长久的发育异常,有时候很难通过其后的时间去弥补。
郑南轩也无法看到陈子芹的未来,只是以他从业几年的经验来看,陈子芹学习速度不算快,而且容易遗忘学过的东西,感官异常比较重,注意力和共同关注能力都有缺失,属于有比较多合并症的中低功能孤独症儿童,她应该很难追得上一般的同龄人,大概只能一直按自己的步调,慢慢地生活。而她的最终康复目标,应该也就是能够“生活”。
陈子芹拉着郑南轩往停车场的方向去,郑南轩对她说:“我们先去找爸爸妈妈。”
“开车车。”
最近陈子芹的课程有两步指令,在课堂上完成得还不错。郑南轩慢慢重复了一句指令:“先去找爸爸妈妈,再去开车。”
陈子芹听懂了,没有再用力拉扯郑南轩。
“我们一起去找爸爸妈妈。”郑南轩说。
到了露营处,陈子芹不愿意再玩,一直焦虑而急躁地重复着“开车车”这三个字,使得吴书净左右为难。陈子芹本来就很难在一个地方待很久,她容易丧失仅有的乐趣,需要换事情做,不擅长等待,时间长了情绪可能会爆发。但今天是和书衡女朋友一起出来玩的,他们也不好才玩了一会儿就要求走——况且,中午还说好了要一起吃饭。
现在的时间才十点过一些,其他人都玩得正欢。
而且以吴书净的身体状况,坐在这里还可以,带着陈子芹到处去,未免过于吃力。
“我带她去逛一圈。”陈青筠说。
吴书净不是特别放心陈青筠带陈子芹——看陈子芹现在的样子,一会儿很有可能会情绪爆发,她怕他处理不了陈子芹的问题行为,所以说:“那我一起去吧。”
“你们都要走?”吴书衡用眼神求助吴书净,他怕谢菲觉得无聊。谢菲才刚刚和吴书净聊得好好的。
郑南轩牵起陈子芹的手,说:“我带子芹去兜兜风吧。”
吴书净推了推陈青筠,说:“你和南轩一起去。开你车去。”
陈子芹在大人说话期间重复了几十遍“开车车”后,终于情绪爆发了。她开始哭闹。她一哭闹,陈青筠就要去抱她,郑南轩伸出手阻止了他。
郑南轩把陈子芹带到僻静的地方,她想滚到地上去,郑南轩就把她拉起来,就让她站着发脾气。
陈青筠跟在他们身后,看郑南轩如何处理陈子芹的情绪。吴书净在他们离开时对他说了一句:“你看看南轩怎么处理的,学一下。”
没有抱孩子,同时阻止她滚在地上,她哭闹的时候郑南轩在一旁安静地等着,直到陈子芹哭累了,主动伸出手要抱住郑南轩,郑南轩拥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后,说:“子芹想开车走了,没有人听,所以才生气的。”
“开车车。”陈子芹终于不哭了。
“子芹有很冷静地说话,很棒,舅舅带你去开车。”
陈青筠看到郑南轩冷静的处理方法,心里的焦躁感竟也慢慢消散了。过往只要陈子芹一哭闹,陈青筠就觉得非常难为情——怕他人侧目,怕她停不下来,尤其是在公共场合,“我与人不同”的压力会让他只想用最快的方法哄住她。
尽管书净说过,他的做法只会让陈子芹变本加厉。
郑南轩牵着陈子芹,走到陈青筠身边,对他说:“去停车场吧。”
郑南轩坐在后座,陪着陈子芹,陈子芹坐在安全座椅上,已经很平静了,甚至还发出“咭咭”的笑声。
“子芹,不要笑。”难堪的感觉又上来了,开着车的陈青筠想阻止女儿发出不合时宜的笑声。
“没关系。她只是觉得很开心。”郑南轩这样说。
“她不会分场合。”陈青筠微弱地陈述了自己焦虑的缘由,“走在路上忽然笑起来,会有很多人看她。”
经常无缘无故地笑着,会被人认为是疯子。
“她暂时还没有自我控制的意识,这是天生的。普通的孩子两三岁时也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她只是表达不出发笑的原因。没有关系,别人看也没关系,我们脸皮厚一点,否则会很累。”
重逢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彼此之间发生像样的对话,第一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处在一个空间。
只是,陈青筠还是没有勇气问郑南轩关于他自己的话题——他们的话题,大概也就只能局限在陈子芹身上。
陈子芹再次发笑,停不下来的那种。郑南轩在她身边替她说出来:“我感觉很开心,所以笑了。”
郑南轩在设计旁白的时候也考虑过人称代词的问题,陈子芹目前处于完全没办法分清“你我他”的状态,反正都是混淆,郑南轩还是决定在描述陈子芹本身的感觉时,使用第一人称。
陈青筠在红灯停车时,从后视镜看着后座的情形,郑南轩抬起头,二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相交了。
陈青筠把目光移到车的前方。
“青筠,绿灯了。”
“啊,好的。”
“现在去哪里?”郑南轩问多了一句。
陈青筠愣了愣,他把车开出来时,没有想到目的地,现在走上八一路,也不知道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兜风。
“就兜风,一会儿还得回网球公园。”
“不如去一趟汇一城,带子芹去逛一逛。”郑南轩估计吴书衡他们没那么快会离开,毕竟书衡带了全套装备,可能得打发时间到中午,再去找地方吃饭。
“也好。我没带她逛街过,不知道她行不行。”陈青筠说。
“没关系,我们试一试,她有情绪及时处理就好了。”
陈青筠不太敢一个人带陈子芹长时间出门去人多的地方,原因就是他处理不了她的状况外问题。而这样的儿童随时可能发生状况外的问题,比如忽然的情绪失控之类的,在家中实际上只有吴书净敢单独带陈子芹长时间出门——岳母和自己都没有勇气。
可是郑南轩说起这件事却那么平静。在他们眼中很大的问题,他似乎并不在意。
就像南轩说的那样,要脸皮厚一点吗?
汽车被停放在汇一城地面停车场,距离陈子芹平时康复的地方不远。陈子芹此时并没有反对去什么地方,只是拉着郑南轩的手,跟着他往前走。
陈青筠走在陈子芹的右侧,陈子芹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因为感觉两个男人拉着一个小女孩的场面太过奇怪,尽管是好不容易陈子芹才愿意拉自己的手,陈青筠却想着该不该放开。正当他犹豫的时候,郑南轩放开了陈子芹的手,慢了一步,跟在他们身后往前走。
陈子芹看到路边的一家蛋糕店,就拉着陈青筠往里走。
“去蛋糕店。”郑南轩挡了一下,不让陈子芹立刻走进蛋糕店门。
“去蛋糕店。”
郑南轩等陈子芹看了一眼自己后,才让开了。
郑南轩似乎把教学贯穿在每一个场景,并没有局限在学校。书净也会这样做,但是书净并没有做得这么炉火纯青——有时候她也会被陈子芹牵着鼻子走。
陈子芹走进蛋糕店,就想用手去抓自己喜欢的面包,陈青筠十分尴尬地抓住了她的手。
“小朋友,手不可以碰面包哦!”店员也被她吓了一跳。
“对不起。”陈青筠赶紧道歉。
郑南轩拉着陈子芹,带她到取餐盘附近,拿下餐盘和夹子,说:“我们要用夹子夹面包,再放到餐盘里。”然后带着她再回到喜欢的面包面前。
“香肠面包。”郑南轩辅助陈子芹指了指她刚才想要碰的面包。
“香肠面包。”陈子芹仿说道。
郑南轩抓着她的手,她抬头看了一眼郑南轩,又说了一遍:“香肠面包。”
“好的,子芹想要买香肠面包,我们把它夹出来。”
郑南轩辅助陈子芹把香肠面包夹到了盘子里。
整个过程,陈子芹没有不耐烦,没有情绪问题,学到了买面包的流程,并且学会了一个词“香肠面包”。
看着郑南轩带孩子,陈青筠以前只要带陈子芹出门就有的紧张和焦虑逐渐消失了——原来还可以这样带她。
二人带着陈子芹进入汇一城后,不知不觉走到了熟悉的地方。那是汇一城某个区的三楼,高中的时候,他们曾在这里的真冰场溜冰过好几次,可是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看到那个冰场,原来宽阔的那片冰场所在之处,已经变成了几家餐厅,员工们站在餐厅外,招徕着客人。
陈青筠怀疑自己搞错地方的时候,郑南轩说:“冰场好像倒闭了,今年年初。”
因为就在附近上班,郑南轩有好几次和薛昕在这里吃饭,到了熟悉的地方,却找不到怀念的冰场,他就在大众点评上搜了一下,发现开了十几年的真冰场在今年年初倒闭了。
“冰场也会倒闭。”
这是东乡唯一的一家真冰场,以前他们来溜冰时,看到过冰球和花滑运动员在冰场围起半场训练过。当时总是摔屁股墩的陈青筠,还非常羡慕这些在冰上那么潇洒的运动员们,只是当时一回头,看到和自己差不多逊的郑南轩,羡慕之情也就打消了。那段时间真是愉快——他觉得无所不能的南轩,也有不擅长的事情,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南轩,竟然也会因为不擅长溜冰而露出那样的表情。
“年景不太好吧?可能租金太贵了。”这样回答的郑南轩看到陈青筠不知不觉笑起来,琥珀色的眼睛变弯了,仿佛少年时的模样。郑南轩心想:这么久了,第一次看到他笑。
消失的冰场只在他们回忆中存在了,就像流逝的过去一般。郑南轩回头看了一眼在冰场原址盖好的餐厅——拥挤的、无特色的、不知何时也会消失的餐厅,陈青筠在这样的地方前驻足,不知为什么微笑起来,也不知为什么慢慢收敛了笑容,低下了头。
消逝的过去里,他们逐渐变成了陌生人。经历着彼此一无所知之事,逐渐互不熟悉,互不理解。似乎各自存有少年时的风貌,可终究就像已经不在了的冰场,原址上盖起了彼此不认识的建筑。
无论如何奏起恻隐的哀歌,生活终将继续,郑南轩希望将这样的感伤埋葬,不露一丝痕迹,不留一点裂缝,毕竟人生于他而言,除了徒增春秋,确实也毫无意义,模拟着他人,如此生活着,也就罢了。
在银河那一端的那个人,在绝望中沉浮,他无法靠近,只能在这一端,放上一根浮木,希望它能飘到彼岸,尽管微不足道,也许,至少,能让他晚些沉下去。
今年的冬天来得很晚,十一月中旬时,还能穿着短袖。
书衡和谢菲的婚礼定在了腊月初十,在此之前,大姨的房子作为婚房,要重新装修一番。从十月份开始,房子内除了瓷片、水电、吊顶以外,都会被拆掉。橱柜、卫浴、墙壁、家具,都会重新装。工期结束的时间大概是十二月底,两个月左右,装好之后,在1月下旬的过年前就可以办婚礼了。明年没有立春,想办婚礼的人都会赶在今年年底办。
吴书净一家回到了莞城的房子居住,每天仍是由陈青筠把陈子芹送到南城上课,傍晚由郑南轩把她送回来。晚上吃过晚饭,郑南轩依然在陈青筠回家之前离开他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