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轩琐梦—— by控而已
控而已  发于:2024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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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一家长期住在深圳,日子过得很好,逢年过节,他会给舅舅寄些礼品,有时也会去舅舅家里拜访。舅舅也已经年过半百了,也没比当年丧女后接收青筠的外公外婆年轻多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除非是一家人,否则无论如何,人生轨道都会越离越远。收留了他的舅舅,最后也有了自己的家庭,过得非常幸福。外公外婆过世以后,他和舅舅之间,也就是“亲戚”了,他知趣地不打扰,不再以家人自居。
如今属于他的家里,只有他和陈子芹了。只有他们的命运是一起的,他不能把别人捆绑进来,承受本不该承受的这个家庭的命运。
南轩他迟早会离开的吧?他说不结婚,大概也是暂时的。他可能会调动工作,可能会结识新的人,他的一切都是未定的,他也许会像自己的舅舅那样,缘份到了以后,就在人生的某一天遇到舅妈那样的好女人,最终有了自己的家。
陈青筠又想起他从前画的那些圈。那本被撕掉一半的笔记本,至今躺在他和书净家中的抽屉里。五年前陈子芹出生时,他曾打开那个抽屉,用钥匙打开那个藏着过去心爱之物的铁盒,翻开那个笔记本,发现还有一页画着圈的纸没有撕干净,圈子里郑南轩三个字映入眼帘,那一瞬间怀念涌上心头,他没有再试图撕掉,而是嘲笑了当年的自己,又把本子放回铁盒里,锁了起来。不知哪一年的铁盒,锁片上竟然有了陈锈,陈青筠没有换掉它,反正多少年也不会打开一次。
岳母走之前,给了陈青筠三包红纸包的,用细绳系的东西,用手捏的时候,能感觉里面好像是米粒。
岳母嘱咐他,让他、子芹还有南轩每天把这个东西带在身上,具体是什么用的,她也没有多说。
“唉,本来周年内都不要去别人家里的……但是阿轩……”岳母叹着气,“给他添麻烦了。”
青筠不知为什么,回了一句:“南轩也不是别人……”等到说完了以后,又自惭形秽,他不过暂住南轩家中,也不能这样认为南轩就把自己当作家人了。
南轩只是像书衡说的,是个很仗义的人罢了,幼时的他早就知道了。
大概身边无论是谁有困难,南轩都会这样做吧?南轩这份仗义,大概更多是对书净的,而不是对他的,就像舅舅当时对妈妈的仗义一样。
书衡和岳母离开的时候是五点左右,工作日请了假,难得在五点得闲,陈青筠想着去早教接陈子芹,再去等南轩一起下班。
只不过他到了早教门口,说要接陈子芹时,门口的老师很是怀疑地看着他,让他等一等,叫了主课老师出来。
主课老师虽然和他在一个群里,却没有见过他,问道:“您是子芹的爸爸吗?今天不是舅舅来接他?”
“嗯,我是她爸爸。”
“您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给子芹舅舅确认一下,真的不好意思,因为您从来没来过,我们为了安全起见要问一下。”
陈青筠苦笑着,作为父亲,他实在不够尽职,一个学期即将结束,都快放寒假了,他竟一次都没让老师见过。
只不过老师在打电话的过程中,还没接通,郑南轩就到了早教门口,看到陈青筠在学校门口,略有些惊讶。
“南轩。”陈青筠朝郑南轩摆摆手。
“青筠。”郑南轩走到陈青筠和主课老师面前,对老师笑了笑,说,“老师,这是子芹的爸爸,麻烦您把子芹送出来。”
“好的好的,我正想打电话问您。”
主课老师转身回去带陈子芹,门口的老师们和保安都在偷偷瞄他们俩,可能是非常好奇陈子芹为什么总是舅舅来接,但也不好问。
“书衡和大姨呢?”
“他们回深圳了。”
“不吃个晚饭再走?”
“妈说最近不方便去别人家里。”
郑南轩反应了一会儿“别人”,反应过来大姨指的是他和陈青筠同住的地方,笑了笑,对陈青筠说:“我怎么能算别人?”
陈青筠看着微笑的郑南轩,低下头,说:“对我来说不算。但妈可能觉得……”
陈子芹被老师带出来时候,看了一眼舅舅,也瞄了一眼爸爸,然后拉着舅舅的手,说:“去超市。”
她可能是有点害怕被陈青筠带走,就去不了超市,所以当陈青筠来拉她手的时候她还拍开了,紧紧拉着郑南轩的手,说着:“我要去超市。”
“好的,你和老师拜拜以后,舅舅和爸爸一起带你去超市。”郑南轩蹲下身子,看着陈子芹,这样对她说。
“老师拜拜。”陈子芹敷衍地和老师道别。
“我们看着老师,认真说一遍。”
陈子芹看了看她的主课老师,再说了一遍。
老师也笑眯眯地和她告别。
“爸爸会和我们一起去超市,和爸爸拉拉手吧。”在离开早教门口时,郑南轩这样告诉陈子芹。
陈子芹一手拉住郑南轩,一手拉住了陈青筠。
陈子芹能听懂的东西比起夏天刚去蜗牛和七色花时增多了很多,陈青筠想着,以前这样含有复杂关系的句子,她是听不懂的。
一路上,陈子芹的目光接触到的物品、事件,郑南轩都会不厌其烦地旁白。
“那是海鲜酒楼,鱼缸里有鱼在游泳。”
“鱼缸里有很大的螃蟹,还有大大的钳子。”
“子芹想找捞鱼网,但是这里是酒楼,不能随便捞鱼。”
“我们去超市买鱼吧。”
尽管陈子芹没怎么回应,郑南轩还是一直在旁白。以前青筠带着陈子芹出门时,从来没有这样旁白过,总是烦恼她不开口,自己却也没有主动开口——毕竟好像对着墙壁那样得不到回应地自言自语,实在是很难受。
可是这是有用的,单从陈子芹能听懂的内容大量增加,陈青筠才发现,这样的旁白意义重大。

第37章
当天是陈青筠做的晚餐,他在做晚饭时,郑南轩带着陈子芹到楼下小区去玩了。陈子芹每天去超市,买的食材都差不多——她比较刻板,经常会长时间地吃一样东西,直到腻了以后再也不吃。
南轩会在陈子芹选择的食谱以外加一道菜,或者换一道菜,以免她过度挑食,有时候她吃,有时候她不愿意吃。
要做三菜一汤的晚餐,实际上比想象中花的时间更多。难以想象平时郑南轩是怎么带着陈子芹一起做晚餐的,那得增加多少不定因素?
陈青筠试了青菜豆腐汤的咸淡以后,就打了个电话给郑南轩,让他带孩子回来吃饭。郑南轩回答“好”了以后挂断了电话,陈青筠把手机放在饭桌上,双手反到身后要解开围裙,忽然想起中午时被南轩解开围裙的时刻。
他驱赶着自己的想象,把围裙挂回厨房,又去阳台的洗手台上洗了个脸。那时郑南轩带着陈子芹回来了,见从阳台走进客厅的陈青筠头发打湿了一些,脸上也湿漉漉的,二人四目相接,却又同时转开了视线。
郑南轩去卫生间拿陈青筠的毛巾,递给他,陈青筠接过毛巾,擦着湿了的刘海和脸,把毛巾挡在了脸上,不肯放下来。
郑南轩以为他又哭了,在陈子芹跑进厨房打饭时无暇顾及,轻轻搭住陈青筠的肩膀拥入怀中,却感觉他震了一下。
“我没事。”陈青筠躲开了他的拥抱,放下了挡住脸的毛巾,就回卫生间去挂毛巾了。
年前,陈青筠的工作变得越发忙碌,早出晚归,回来太晚的时候陈青筠会在微信告诉他,让他不要准备自己的晚餐。
很多时候晚上郑南轩带着陈子入睡后,到客厅加班,等陈青筠,有时直到十一二点,陈青筠才能回到家。
过了十一点,陈青筠还没有回家,郑南轩会有些担心,会打电话给他问问情况。
电话的那头,陈青筠会告诉他,正在路上了,怕打扰他睡觉,所以没有打电话给他,让他先睡。
郑南轩通常在听到陈青筠的钥匙插入门锁的那一瞬间,就会回到自己房间,尽管他在等陈青筠,担心他的安全,却不想在深夜和他碰面,这是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
郑南轩有时在房间里,会听到陈青筠在门外的浴室里洗澡时流下的水声。这个时候,他可能会选择带上耳机,听一段音乐,或者看一场电影,挡住那个声音。
有时他会摘下耳机,忍不住地听一会儿,他承认,必须花很大的意志力,他才能控制自己想打开门去看看青筠穿着睡衣是什么样子的欲望。
深夜是危险的。这也是他选择和陈青筠同住以后,必须面对的问题。
他不能过界,他必须克制。
大学的时候,他的确谈过恋爱,但不是一次,是两次,第一次是和女生谈的,第二次是和男生谈的,每一次的性活动都很正常,他也就是那个时候确认了,自己是男的女的都是可以的。
在和那个男生谈恋爱时,他回过头想起陈青筠,思念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知道了男性之间可以怎么在一起的细节,不可遏制地妄想起来。因为性活动时的妄想而产生了强烈的愧疚感,导致他和那个男生做了几次以后就再也没办法做下去,恋人无论怎么问,他也说不出原因,最后那个男孩哭着和他说了分手,直到那一瞬间,郑南轩才发现自己想的是:原来这个戴着眼镜的,白净而安静的男生,哭起来的样子,和陈青筠并不像。
此后,他不是没有**,只是用了各种方法无视过去。他工作、加班,参加志愿者活动,做义工,这些事可以让他很忙,没有空去想那么多。
他也不想再谈恋爱了,恋爱除了让他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到底想要谁以外,没有任何作用,他无法这样长久地愚弄自己和他人,也没有办法和满怀希冀的他人那样亲密地度过他只想和特定的那个人度过的时光。
如今,他想长久地待在青筠身边,只能装作他没有这些欲望,本来无视它很容易,但住在一起以后,这件事的难度增加了。
书净的五七是腊月十六,七七恰是在除夕。五七那天,郑南轩一家到墓地助祭,中午两家人在饭馆里用了一餐。白事用餐没有上酒,也没怎么交谈,各自问候了身体,吃完以后,大姨给南轩一家一人发了一条毛巾,就各自散了。
舅舅一家没有来,大姨通知过舅妈,但舅妈说当天是大学期末考试,他们都没空过来,也就算了。至于姨丈那边的亲戚,因为姨丈过世时,曾发生了一些过节,后来是再也没有来往的。
今年的除夕,是要办书净的七七,需要从凌晨开始做法事,也不能过年——做完法事和祭奠以后,所有人也会离开那间屋子,各自回各自来的地方。
尽管丧家直系亲属和配偶的年是不过的,其他人的年还是要过的,比如郑南轩一家人,他们是可以过年的。
书净的六七过后,还有一周,就要过年了。机构和早教中心几乎同时在腊月十六开始放假。陈青筠申请休了年假。他以前放弃过很多次年假,今年却不想再放弃了,他实在不想让南轩一年难得的整个假期都一个人在带陈子芹。他把年假和春节的假期连在一起休,可以休息半个月,也就是休完陈子芹放假的这半个月。
今年大环境的情况非常恶劣,他们公司的效益也不太好,干的活不比往常少,年终奖金却几乎只到去年的一半,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到了年底,大家也都没什么干活的兴致,早请假回家的人比以前多了。
在刚开始一起住的那几天,陈青筠过说要付房租,但郑南轩说房租和水电费他来付,让陈青筠出生活费,陈青筠隐隐觉得不太对,果然后来生活费也几乎是郑南轩出的——因为买菜的基本上都是南轩。
因为已经共同生活了一个月,陈青筠在放假前一天晚上,转了5000元给郑南轩,备注了生活费。郑南轩在计算了共同开销以后,又把多余的钱转回给陈青筠。
他们共同的开销是不是太少了?南轩转回给他差不多3000元,他总觉得不太对劲。以往他们家中好像每个月的生活费开支都得过万,很难节约下来。
腊月廿三当晚,陈子芹睡着以后,大概十点多时,陈青筠离开了房间,第一次在夜里敲响郑南轩的房门。
南轩刚洗过澡,穿着睡衣,擦着头发出来开门。因为平时夜里很少见面,哪怕是有时候南轩哄了陈子芹入睡,起来和回到家的他交换时,也会披一件外套,他很少看到郑南轩穿着单件睡衣的样子。
他的身材,比高中的时候好像更壮了一些,肩膀更宽了,胸肌的轮廓也很明显——平时他穿的衣服都不怎么显身材,陈青筠也没注意到。
陈青筠也是穿着睡衣的,不过他的睡衣是有扣子,很宽松的那种。
郑南轩看了看陈青筠,他的第一颗扣子是解开的,睡衣的扣子间距很远,第二颗扣子是在胸口处的。
郑南轩转开视线,问:“怎么了?”
“有点冷,我可以进去吗?”
郑南轩侧身,让陈青筠进了房间。然后拿了一件羊毛外套,给陈青筠披上了。
陈青筠坐在郑南轩的床上,看着他吹着头发。郑南轩随便吹了一下,头发还半干,就拔了电吹风电源,坐到陈青筠身边,问:“怎么起来了?”
陈青筠见他也穿着单薄的睡衣,转头也找了一件外套给他:“穿上吧,冷。”
“我还好,什么事?”
“我看了一下,觉得这个月生活费支出不会只有2000块,你是不是算错了?”
“没算错,每一笔都算了。”郑南轩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帮陈青筠扣好了睡衣的第一颗扣子。
陈青筠呆愣地坐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扣子要扣好,不然会冷。”郑南轩的手指不小心划过陈青筠的脖子,陈青筠只觉得自己的后颈部战栗了起来。
他的脖子……没有人碰过那里,书净也没有碰过。陈青筠躲开了郑南轩的手,说:“我自己会扣。”
气氛不知为什么有些尴尬起来,郑南轩执意要陈青筠扣上的第一颗睡衣扣子,陈青筠其实是从来不扣的。此时扣上以后,他就觉得喉头发紧,忍不住就想解开。
在他的手碰到那颗扣子时,郑南轩抓住了他的手。
“有点勒脖子……不会冷的。”陈青筠解释道。
“你回房间再解开吧。”郑南轩的声音几乎是无奈的,“我没算错,天气这么冷,你回去躺着吧。”

第38章
腊月十七早上八点多,第一天假期开始的二人,带着陈子芹去了植物园。郑南轩做了很多张关于地点的过塑卡片,都是陈子芹曾经去过的,她喜欢去的地方,到了假日的早上,他就把卡片拿出来让陈子芹选择,今天想去哪里玩。
本来对空间没有什么概念的陈子芹,最近也学会了说出地点的名词,由于是自己想去的地方,她学得特别快。
因为来得很早,植物园的停车场还有许多空位,他们进入植物园门口时,穿过了水生植物区。
池塘里躺着稀疏的睡莲叶子,黄绿中带了些红紫,看起来并不精神,至少比起盛夏之时的翠绿饱满,此时看起来像是不爱过冬的老人。
“池塘里有睡莲。”郑南轩对陈子芹旁白着。
“没有开花,只有叶子。”陈青筠说。
夏天时开在水中和水边的花都没有了,广东的冬天尽管仍然一片绿,但仔细看,满山的绿和春夏是不同的。那是带了些黄的绿,绿得有些沉重,绿中没有五颜六色的花——除了这短暂的“冬天”,这儿其他时候,总有不同时序开的花,半个月前,紫荆花还落了满地,去到哪儿都能看见。
“夏天的时候,我们再过来看花。”郑南轩说。
这句话肯定不是说给陈子芹听的,陈子芹听不懂“夏天”,听不懂未来,这是说给想象得到未来的人听的。
陈子芹没有拉着父亲和舅舅,而是一个人走在前头,穿过了池塘上的木桥,哒哒哒地跑到沙洲上,她无心旁骛,只想穿过这里,跑到她去过的儿童游乐场。
因为那句夏天,陈青筠看着郑南轩快步跟在陈子芹身后,转头又看向池塘里的睡莲。
好几年前,他在夏天时来过。那时池塘里的睡莲是紫色的,水边的花是黄色的,绿得欲滴的叶子,恣意地充满了目能所及之处,向上生长着。
如今这匍匐的叶子,也在等待夏天的到来吗?有繁花相伴的日子,那才意气风发吧?
陈子芹和郑南轩走远了。远处的斜坡草地上,已经有些孩子在那儿放风筝,几只老鹰般的风筝升在半空,却飞不高——本来也不是大风天。
一大一小的身影越来越小,陈青筠快步往前走,郑南轩拉着陈子芹,要她停下来等一等,二人转身回来,等着陈青筠。
安静地等待着他的郑南轩,有些想挣脱他往前跑的陈子芹,在草地上,苍穹下,人群中,看起来小小的。
虽然风有些冷,太阳却照在他们身上,他离开成片的树荫走向他们,也走到了阳光下。
植物园的儿童游乐场大约是这两年改建的,以往这里好像什么也没有。攀爬网、攀岩的斜坡连着木架和滑梯,孩子们热衷于在此处爬上爬下。
过去不爱攀爬的陈子芹,在OT课上学会了攀爬以后,也能在这个游乐场玩一些时候了,尽管她还不能像其他孩子那么机灵,不会自觉地排队等候在攀爬网的入口,也很难发现因为自己太慢而催促她的别的孩子是在和自己说话,但她也没有过去那么显眼了,混在一堆孩子里,还算可以和他们用差不多的方式玩耍了。
因为在密闭的玩乐区,除非从滑滑梯那里下来,否则陈子芹不会走丢,郑南轩终于可以稍微看一下别的地方了。陈青筠站在陈子芹玩耍的攀爬网下,抬头看着她,郑南轩将目光停驻在他修长白皙的脖子上,在还没转开视线时,陈青筠转头过来。
“除夕你回家过吧?”
“嗯,不过吃过晚饭会回南城睡。”
除夕那天是七七,陈青筠和陈子芹不能过年,做完法事后应该就会待在家中。
“就在你家里睡一晚上吧……初一不还得拜年吗?”
“没什么可拜的,不去也行,我爸那边亲戚都是年初二晚上聚的。”
和带丧的人住在一起,平日还不觉得有什么,到了节日,应该会格外的不好吧——陈青筠心里也免不了这样想。如果春节他们还住一起,小姨和小姨丈会觉得不吉利吧?
“要不春节你住回家里?”
“我以前春节也是这样过的,不到年初三就跑了。我爸妈早就放弃我了。”郑南轩笑了笑说。
“以前这么些年……都这么忙的吗?”自从和书净结婚以后,每年年初三的家族聚会上,陈青筠从来没见到郑南轩出现过。
“不忙,就是不想待在家里。”郑南轩看着陈青筠,说。
如果问他是不是因为想避开自己才不愿在家中待着,是不是太自作多情?陈青筠最终也没有问。
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当年的郑南轩为什么要和自己绝交。那天晚上他们确实吵架了,他的语气确实很不好,可是那只是他的心情,他的秘密,绝对无人知晓——可南轩在那之前就疏远了他。
现在这样住在一起,他们也像所有成年人一样,对过去的芥蒂闭口不谈。
如今南轩主动提起,他也不敢问。他怕得到他心中猜测的那个答案:因为厌倦了照顾你,因为想交别的朋友,因为你的友情太自私,让我感觉太沉重了。
那自私的情感和贪欲,被友情的外衣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层又一层,当然会让人感觉越来越重。他好不容易都丢弃了,埋起来了,平平整整,不露痕迹,自是再也没有勇气把它挖出来。
那是与和书净完全不同的情感。与书净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点滴累积的记忆,拼命地堆叠在那被埋葬的见不得光的东西上。但陈青筠知道,那东西是烈火,是深渊,只能摁下去,不能让它浮起来。
陈青筠没敢再看郑南轩,他跟随陈子芹来到滑梯的附近。他深知书净的离去带给他的不仅仅是生活上、精神上的坠落和痛苦。
还有,从今往后漫长的日子,他都要靠自己把那深渊中的烈焰掩埋了。
腊月廿八下午,书衡和母亲回到青筠莞城的家中,和青筠一起,备下做七七需要的器具和食物,等到子时,迎接做法事的师父上门,开始做七。
七七是最后一个七,也是头七外最隆重的一个七。因为公墓夜间不能进去,所以七七在家中做,从子时开始,需要师父念经做法几个小时。
书净的遗像被取下来放在案上,案上摆满了各种食物——烫好的鸡、肉丸、鸡蛋肉卷、祭奠用的饼干、炒米饼、白米糕、各种水果、干果。香炉放在正中,塔香燃在两侧,**的火烛在两边的烛台上点着,还有燃着灯芯的油灯,家中所有的灯都亮着,室内前所未有地明亮,黑白的遗照折射出了彩色的光。
从法事开始,烧纸桶里的金纸没有停止过燃烧,一沓一沓的金纸在火光当中变成了薄薄的暗红的灰,褪去火色,成了浅浅的灰,最后成为了深灰色的死灰。死灰沉入桶底,燃烧的灰浮在表面,层层叠叠,好像人那样高的金纸,烧完了以后,轻飘飘的灰堆积在底部,也不足半桶。
不过四十九天,青筠看着火光中书净的遗像——她像离开了一个世纪。
活着就是这么残忍的事情吗?像纸桶里的金纸,纵有万吨重,也必须把它们变成轻轻的灰,压缩在记忆的角落,曾有的爱和温情,再也摸不到它们的形状。
像他的母亲,像书净。她们离开了,他却依旧不能停泊。他在深不见底,广不见边的漆黑中,漂浮在海面上。
“我要活到一百岁,我要比子芹死得晚,这样,她就一世也不会被人欺负啦。”
怎么办呢?他可能要代替书净,拼命地活到一百岁了。
清晨来了,遗像上,书净脸上的彩光褪去了,法事结束了。人们在太阳升起以后离开了屋子,陈青筠静静地坐在香案前,等待蜡烛和香火燃尽。
腊月廿八晚上,郑南轩带着陈子芹入睡了。青筠在下午就出门了,去办书净的七七,要到除夕中午才能回家。
无论多晚,和他同住以来,青筠还没有晚上不回来过。上班的时候,他有时很晚回来,他会轻轻地开门,悄悄进门,再去洗澡,然后回到他和陈子芹的房间睡觉。
郑南轩带陈子芹入睡后,就会离开他们的房间,到客厅加班。郑南轩也没有在青筠他们的房间睡过一夜。
但他是很熟悉这个房间的,这是子芹喜欢的房间,他每天都会在青筠不在家时,陪着子芹在这个房间进出。
房间里没有多少青筠的东西,衣柜里的衣服也少得可怜。那天在莞城的家中帮青筠收拾衣服时,郑南轩就发现了,他的衣服真少,不少衣服甚至已经穿得有些破旧了。
青筠不在乎这些。他虽然长得那么好看,却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外貌有什么特别,他不会打扮,天天穿得灰不溜丢的,衣服颜色不好看,也不合身。
子芹坐在床上翻阅着绘本。她看绘本,只是机械地翻阅,她并不能像其他儿童那样,看懂绘本,并从绘本的故事中感受到乐趣,只是在学校里,她看到老师翻阅过,其他的孩子翻阅过,她就翻阅着,她以为一本书,必须从头到尾全部翻过一遍,这是一种必须完成的活动。
郑南轩把衣柜里青筠的那件睡衣找了出来,抖开,把它的扣子解开了,对子芹说:“爸爸的睡衣。”子芹没有看他,在专心地翻着绘本。他笑自己欲盖弥彰——假借教学在做什么呢?
他把那件睡衣的扣子扣好,规规矩矩地叠好了,放回衣柜里。这也是他每天都带着子芹完成的家务之一。有时叠到青筠的裤子时,他用手指丈量他的腰围,觉察那腰围和高中时也没有什么变化。叠到他的衬衫时,他一颗一颗地把他衬衫的扣子扣上,挂起来,最后从上往下解开,有时他会发现自己的异常,又匆匆地把衬衫的最上面一颗扣子扣上。
因为他的异常,子芹叠衣服的流程也出现了问题。她学着南轩,用手指丈量父亲裤子的腰围,把父亲衬衫的纽扣扣上,又解开。当发现这一点时,郑南轩悔之晚矣。
本来她就是默默地把所有东西记在心里,经常延迟模仿的孩子。只能庆幸家里的衣服都是在青筠不在家时叠的。

第39章
陈子芹睡着以后,郑南轩没有像往常一样起来活动,他在思考如何一个问题。陈子芹是女孩,尽管她的心智才两岁左右,但是身体却是一年一年在长大,总是和父亲一起睡,也不是办法。可能需要慢慢地过渡,让她最终能独立睡眠。
分床的话有些激进,一开始可能需要在大床中间制造一些障碍,使得同一张床被分割成两个部分,枕头以上的部位先不隔开,再慢慢全部隔开,这个过程说不定都需要几个月到一年。
但是陈子芹的睡眠才刚刚有好转,如果贸然地改变床的环境,也有可能使得好不容易好转的睡眠质量再度变差。
假期结束以后,可能要和青筠商量这个问题。
这一周的假期里,青筠和南轩带着陈子芹去了很多地方玩,植物园、虎英公园、网球公园、水濂山,还有各个商场。从早到晚他们都在一起,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周末一般。他们路过过以往打工的麦当劳,还被陈子芹拉进去吃了她最喜欢的麦麦脆汁鸡。
青筠当时看着配餐台笑了,笑过后看了他一眼,说:“好怀念啊。”
好久好久没看他那样笑了。书净开始住院后,青筠几乎没有笑过,只是哭过。
他不知道青筠有多爱书净,他甚至不敢掂量他们感情的份量。他太微不足道,那种掂量,只能让自己嘲笑自己自不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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