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微言憋着一股劲,继续问:“胃痛吗?对,肯定是胃疼,胃啊,就是这里,是不是有那种被狗咬的感觉?还是两条狗,汪汪汪,疯狂撕扯。”
宫笑尘还是那副暮气沉沉的样子,摇了摇头,说:“没有。”
孙微言不死心:“要不就是胸闷,喘不上气,你看,像我这样……”
孙微言一边给他使眼色,一边急促地喘气,猛一看和狗似的。
宫笑尘还是摇头。
孙微言这个气啊!宫笑尘怎么这么笨,装病都不会,早知道还不如给他下个药。
好在备选的疾病足够多,孙微言把目光向下,认命地想,瘸腿就瘸腿吧。
“腿疼吗?”
“不疼。”
只剩最后一个了,孙微言有点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低:“那里……咳咳,还举得起来吗?”
宫笑尘疑惑不解:“你说的是哪里?”
孙微言扭扭捏捏,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旁的颜星耀冷笑道:“他是问你,你是不是不举了?”
“噗……”孙微言没绷住,他暗暗给颜星耀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医学生,这种话说来就来。
宫笑尘没有回答,他一个眼神投向颜星耀,好像在问有你什么事?
折腾了这么半天也没结果,孙微言也累了。
算了,又到了发挥演技的时候。
宫笑尘不配合,孙微言就替他表演。
他把颜星耀拉到房间外面,语重心长道:“颜先生,有一件事一直没和你说,其实……”
孙微言吸了吸鼻子,泫然欲泣:“宫先生有很严重的胃病,那是在贵族学校上学的时候,他因为出身贫寒被学校里的F4欺辱霸凌,他们把他逼到卫生间,抄起一瓶洁厕灵、会不会太过了?要不就是84消毒液?反正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抓住他就往嘴里灌,从那以后,他的胃就……”
颜星耀不信:“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孙微言擦了擦眼角的泪光,痛心疾首,“你别看他好像没事的样子,其实都是装出来的,他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走廊里不通风,站了没一分钟,孙微言的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可能是因为太热了,头有点晕,胸口也闷。
孙微言强撑着,继续道:“我跟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现在一定胃痛得厉害,眼前发黑,直冒冷汗,胃里像有一团火,灼烧似的痛,使劲按的话会好一点,可是按得狠了又会想吐,他又不想被人看出来,所以连按也不能按,只能咬着牙悄悄忍疼,直到筋疲力尽……”
孙微言描述得极为详细,哪怕作为旁观者,也不由得有些动容。
如果是别人的话,颜星耀一定施以同情,如果是宫笑尘……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颜星耀嘲弄地笑,“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孙微言怎么知道?
他苦苦一笑,因为现在的他正在经历这种折磨。
“我……”孙微言实在撑不住了,抬起手胡乱按了按胃部。
刚才吃了太多辣椒,从接到电话时就剧痛难忍。
然而作为一个无名小卒,他是不能生病的,所以孙微言艰难忍耐,竭尽所能恪尽职守。
他把所剩无几的力气用在忍疼上,事实证明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孙微言痛得快要晕过去,他不得不放弃一个配角的操守,扶着冰凉的墙壁,慢动作似的徐徐弯腰。
颜星耀惊惧交加,伸手撑住摇摇欲坠的人,失控地大喊:“孙微言!”
颜星耀强迫自己镇定:“你怎么了?我送你去医院。”
他正要把人背起来,一个声音将他推到一边:“让开!”
宫笑尘从房间出来,越过颜星耀,一把将孙微言横抱起来。
“啊……”孙微言本就疼得发晕,双脚骤然腾空,失重感兜头而来,顷刻间将他吞没。
意识抽离的瞬间,孙微言如浮萍般随波逐流,他没了力气,也没了主意,慌乱地喊了一声,本能地寻找支点,随手一抓,刚好碰到宫笑尘的胸膛。
那里坚实有力,足够安放他的无助,他好像走丢的孩子,下意识将手收紧,急切地把掌下令人安心的炽热攥在手里。
宫笑尘以为他疼得厉害,用手臂把孙微言箍在怀里,希望能减轻他的痛楚。
大概是觉得这样做还不够,他微微俯身,下巴贴在孙微言的额头,像命令也像安慰:“坚持一下。”
“嗯。”孙微言疲惫地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又猛然睁开。
他在做什么?
被疼痛折磨的身体轻微颠簸着,视线之内,宫笑尘近在咫尺,从未有过的角度让孙微言倍感新奇,也深觉不安。
也许是被疾病分走了大部分意志,孙微言忘了身份,没了规矩。
他像一朵散漫的云,在坚强与脆弱中摇摆,在沉沦与离开中游移,他依偎在宫笑尘身上,贪恋着这份不属于自己的关怀,把罪责推给病痛,放纵地做了一回小人。
但这并不足以说服自己。
紧随而来的颜星耀问他怎么样了,孙微言无言以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颜星耀把自己的衣服盖在他身上时,属于川菜的辛辣钻入鼻腔,刺得他鼻子发酸。
孙微言微微低头,把脸埋在衣服下面,羞愧得无地自容。
不行,他不能这样。
孙微言挣扎了一下,自下而上注视着宫笑尘,说:“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行!”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的两个字,悉数淹没在宫笑尘更高一阶的声音里。
“我……”
宫笑尘看向他,眼中似有不解。
孙微言躲开了他的注视,固执道:“求、求你……”
他既坚定又犹豫,既坦荡又心虚,他向上苍祈祷,希望宫笑尘快点答应,他不知道再晚一秒,他会不会就此动摇。
颜星耀也忍不了了,见孙微言闹着要下来,他也气急败坏地说:“对啊,快放他下来。”
孙微言长出一口气,庆幸自己悬崖勒马,没有酿成大错。
不过这一下也算是歪打正着,他的无心之举反而有力地推动了剧情——颜星耀吃醋了。
孙微言在心里感慨,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做了一回恶毒炮灰。
接下来,他可能会被读着骂心机狗,被颜星耀哭诉,“我把你当好朋友,你却背叛了我。”
至于宫笑尘,为了向颜星耀表忠心,也为了让读者有“爽感”,宫笑尘会把他臭骂一顿,包括但不限于“不要脸”“自作多情”,然后毫不留情地把他发配到别的岗位,或者直接开除。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孙微言安慰自己,他倒是可以趁这个机会暂时下线休息一阵。
你问为什么是“暂时”,那还用说?作为反派,孙微言绝不能轻易狗带,留着他还有用呢。
大概再往后十几章,差不多临近结局的时候,就这么结束会被读者骂烂尾,所以要来个大高那个潮。
别管俗套不俗套,场面够大就行,刺啦、砰、啊、呲、bangbangbang、biubiubiu……
懂的都懂。
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怀恨在心的孙微言。
等颜星耀落在他手里,他也不急着报仇,就和颜星耀聊天,说颜星耀有什么好,宫笑尘怎么会喜欢你,他怎么不看看我……
聊的差不多了再被宫笑尘一枪送走。
两个人抱头痛哭,互诉衷肠,和和美美迎来大结局,你以为这就完了?错!这是二流写手的做法,一流写手会再来个反转。
已经中枪的孙微言居然没死透,他在抬手的瞬间被宫笑尘注意到,宫笑尘来不及阻止,只能义无反顾地替颜星耀挡下子弹。
“啊!不!”绝望的喊声吵得孙微言耳朵疼。
等颜星耀将宫笑尘抱在怀里,孙微言也就可以安心地死去。
但那是结局时候的事情,现在的他疼得死去活来还要尽心尽力走剧情。
孙微言忍着疼,有气无力道:“颜先生说得对,您放我下来吧。”
“就是!”颜星耀自告奋勇,“我来背他!”
孙微言:???
这剧情不对啊,他不是恶毒炮灰吗?
颜星耀确实不太高兴,刚刚一个不留神就被宫笑尘抢先了,再想做什么已经来不及。
他早就想说,宫笑尘一向养尊处优,抱个人也不会,笨手笨脚的,姿势不好也不温柔。颜星耀带着十足的同情说:“也就是孙微言能忍,这么长时间才说。”
然而不管颜星耀说什么,宫笑尘就是不放手:“你背他?他是胃痛,那样能舒服吗?”
颜星耀不甘示弱:“那也比你这样好吧?”
电梯里,宫笑尘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安的什么心?”颜星耀理直气壮,“当然是医者仁心……”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孙微言越听越迷糊,不是,怎么吵起来了?吵架的原因好像是……自己?
他刚想说话,又一阵剧痛袭来,孙微言抽了抽气,闭上眼睛蜷起身子,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就晕了过去。
“孙微言……”
在陷入混沌之前,孙微言竟然有一丝的畅快,他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宫笑尘的怀抱。
那天,孙微言做了一个梦。
宫笑尘不见了,颜星耀也不见了,电梯里只剩下他自己,电梯门打开,外面的情景既熟悉又陌生。
有人跑过来打招呼,姿态恭敬又谦卑:“孙老师,来试镜吗?这边这边,您可算来了,我们一大帮子人都等着,导演都快疯了……”
孙微言有点懵,怎么回事?他居然回到了穿书的那一天。
和那天不同的是,试镜结束,导演和副导演一起过来,他们握着孙微言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
“太好了,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所有角色都定了,就主角没定,来来回回试了几百人,不是形象不好就是气质不对,好多人都说真正符合的人根本没有出生,现在终于可以堵上他们的嘴。”
孙微言茫然地看着他们,问:“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导演揽上他的肩膀,生怕他跑了似的,“就是你已经通过的意思。”
“啊?”孙微言不敢相信。
他是主角了?
不可能。
孙微笑咧着嘴笑,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又想起了那天得知是整蛊后的绝望,指着导演,笑嘻嘻道:“别以为能再骗我一次,我早就知道了!”
他才没那么容易上当!
孙微言撇下他们,到各个地方寻觅,找摄像头,找藏在暗处的综艺节目导演,他多么希望这是真的,又怕到头来是一场空。
所有人都瞧着他,大家不明就里:“孙老师,你在找什么?”
孙微言警惕道:“是整蛊节目,对不对?”
“什么整蛊节目?”众人面面相觑,“这是试镜。”
“对啊,你是主角,演霸总。”
“戏一播你就火了!以后全是本子,随便你挑。”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一声比一声高:“恭喜你啊,孙老师。”
孙微言黯然地想,他真的能成为主角吗?
一滴眼泪落了下来,打湿了额角,濡湿发梢,冰冰凉凉的。他又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说:“孙微言,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好像是颜星耀。
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快哭了。
另一个沉稳的声音也说:“孙微言,我命令你马上醒来。”
不用问,肯定是宫笑尘。
孙维持嘲弄地想,呵,还真符合你的人设。
他很想告诉他们,他没事,可是孙微言的眼皮沉得厉害,双唇也像糊了胶水,动一动都无比困难。
后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汽笛声、叫喊声、仪器报警声,乱糟糟的混在一起,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他又听到两个人在吵架。
“都是你干的好事!”宫笑尘责怪颜星耀。医生说,孙微言吃了刺激性的东西,让本就千疮百孔的胃粘膜彻底失去作用。
至于刺激性的东西是什么,他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那么多菜,全是红色的,一个比一个辣,没病的人吃了也受不了,更别说是有胃病的人。
“你凭什么怪我,你……”颜星耀拍案而起,想反驳又没办法开口,只能恨恨地将脸转向一边。
他一直记着孙微言的话,上次说要吃川菜,结果没有去成,他特意把他留下来,做给他吃。
孙微言确实说过“太辣了”,但颜星耀以为孙微言喜欢,没想那么多。
况且在这件事上,他并不认为全是自己的错。
嫉恨的目光扫过对面的宫笑尘,他正站在病床前,用指背小心拭去孙微言眼角的泪痕。
颜星耀冷哼一声,骂宫笑尘猫哭耗子假慈悲。
“胃病也不是一顿饭就能有的,医生也说了,孙微言会得病是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颜星耀敢肯定,这一定不是孙微言第一次发病,他不敢想象,在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子里,孙微言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这里,颜星耀的宫笑尘的憎恶又加深了几分。
孙微言是他的助理,一天24个小时,两个人有一半的时间在一起,宫笑尘是怎么做到无知无觉的?
如果能早一点发现,也不至于……
颜星耀转向宫笑尘,咬牙切齿:“怎么?你一直不知道吗?”
简短的字句,仿佛一把尖刀,猛然扎入宫笑尘的心里,刺得他鲜血淋漓。擦拭泪痕的手倏地收紧,宫笑尘神色一暗,根本没办法回答。
他竟然从来没有察觉。
颜星耀继续控诉:“胃病是情绪病,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你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忘不了第一次和孙微言吃饭时,孙微言宛如惊弓之鸟的样子,手机放在桌上,时不时要看一眼,而这些毫无疑问,都是拜宫笑尘所赐。
“好,是我的错。”宫笑尘直起身子,单手落入裤子口袋,大方承认。
他坦然的态度让准备了一堆话的颜星耀始料未及,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宫笑尘伸出手臂,指了指门的放向,说:“既然是我的错,那就请你离开,我来照顾他。”
“你?呵……”颜星耀才不上当,他死也不能把孙微言交到宫笑尘手上,“你要是会照顾人,也不会把人弄成这样。”
颜星耀一挥手,给了宫笑尘一个靠边站的手势:“我至少是医学院毕业的,你呢?”
宫笑尘知道他的底细,不客气地嘲讽:“你一个法医凑什么热闹。”
“那也比你强。”
唇枪舌战一触即发,所幸有人出声劝道:“好了好了,别吵了,都是我的错。”
孙微言醒了,好不容易攒足力气开口,仍旧气若游丝。
两个人一起过来,争先恐后:“你醒了?”
颜星耀又有点想哭,孙微言脸色惨白,唇上也不见什么血色,他现在特别后悔。
“你不能吃辣为什么要吃?”
“还不是因为……”孙微言几乎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颜星耀喜欢。
这些话似曾相识,好像是……
他想起来了,那天在宫笑尘办公室,他提出去吃川菜,宫笑尘嫌弃太辣,孙微言脑补过一段剧情,就和现在的情况差不多。
一个主角不能吃辣还是要吃,生病后面对另一个主角的质问,疼得要死也要含着笑说:“因为你喜欢啊!”
多感人啊,绝对能一举赢得芳心,可惜孙微言不是主角,所以话就在嘴边,他却忍了又忍。
是的,他不能这么说。
在这个问题上,宫笑尘难得和颜星耀达成一致,他也问道:“对啊,你为什么要吃?”
“我……”孙微言欲言又止。
宫笑尘指了指颜星耀,问:“是不是他逼你的?”看那样子,只要孙微言一点头,他就能把颜星耀撕成碎片。
“不是不是。”孙微言否认。
两个人目光灼灼,都在等着他的答案,也随时准备因为他的答案赴汤蹈火。
孙微言没办法了,他把心一横,一本正经道:“完全是因为……我嘴馋,对,就是这样,你们不知道吧,我其实是一只……猪,就是那个哼哼哼的猪。”孙微言把猪叫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
“我看见吃的就想吃,完全控制不住我自己……”
“……”
“嘶……”
两人的沉默震耳欲聋,他们第一次见有人给自己定位为猪的。
颜星耀看了一眼心电监护仪,一切正常。
宫笑尘摸了摸孙微言的额头,不烧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许久都想不明白。
其实孙微言会得胃病并不奇怪,他常年跑组,一年365天,有300天在剧组吃盒饭。
他曾经遇到过一个穷得中途解散的剧组,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只能吃米饭加榨菜。
也遇到过大方一点的剧组,到了饭点排着队拿餐盒打饭,肉是不怎么好的边角料,素是喂鸡的剩菜叶,全靠重油重盐提味,打好饭后也没地方吃,要么找个阴凉地站着,要么蹲在墙根,就这种地方,晚一点都被人抢了,只能去厕所门口待着。
有时候带妆或者吊威亚,那就更惨了,只能看着别人吃。
就算不在剧组,他一个人也懒得做饭,能凑活就凑活。
孙微言不想他们因为自己吵架,他实话实话:“都是我的错,和你们没有关系。”
“好吧。”宫笑尘暂时放过颜星耀,颜星耀也没再追究宫笑尘。
两个人转过身,各自去忙各自的,孙微言浑身一松,他正想休息一下,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宫笑尘和颜星耀同时将水杯送到他的面前,异口同声:“喝点水吧。”
“啊?”面对两个盛满水的杯子,孙微言犯了难。
为没戏拍犯难,为没钱租房犯难,为回家面对亲友的质问犯难……
然而在他有限的人生经历中,还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两个总是高高在上接受众人仰望的人争先恐后地向他示好。
孙微言受宠若惊。
他不是在做梦吧?
孙微言抬头,两个人一左一右,穿着、面孔各异,眼中含而不露的期待却意外地相同。
他不断在两人身上逡巡,试图在他们身上找到一点属于恶作剧的蛛丝马迹,可是两个人是那样认真,根本不像在开玩笑。
“我……”孙微言手足无措,为不知道该接受谁的好意而犯难。
他转而看向两杯水,哪怕没有伸手,只是目光在水杯上有几秒停留,稳重如宫笑尘也会情不自禁地雀跃,骄傲如颜星耀也没办法不欣喜。
孙微言左右为难,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一个是他的霸总老板,一个是他欣赏的影帝好友,如果接受了其中一个人递过来的水杯,势必会辜负另一个人的好意。
见孙微言迟迟没有下手,颜星耀以为他有什么顾虑,他自认为在这方面比宫笑尘强上不少,贴心地问:“你是不是怕烫?我试过了,刚刚好。”
他将杯子向前,不多不少,恰好超过宫笑尘的杯子一点点。
宫笑尘不甘落后,也把杯子往孙微言的方向靠近。
与此同时,宫笑尘冷哼一声,颇为嫌弃地问:“你怎么试的温度?不会是用这个杯子喝过水吧?”
“当然不是。”颜星耀横了他一眼,他用另一个杯子试过,但他不认为有必要向宫笑尘解释,反而有意炫耀,“是又怎么了?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宫笑尘手中的杯子随着手臂一晃,水溅出来落在手上,寒霜似的不带一点温度。所幸杯子质量不错,不然八成会被他捏碎。
宫笑尘转过头,眼光扫过颜星耀,比刀锋还要凌厉。
颜星耀的话让他如鲠在喉,宫笑尘刨根问底,冷声道:“什么关系?”
颜星耀就知道这一招会戳到他的痛楚,他没有回答,而是故作高深,笑而不语。
他刚刚才和孙微言吃过饭,不至于喂饭也差不多吧。
颜星耀来不及得意,宫笑尘嗤笑一声,一针见血道:“我看是没什么关系吧……”不然的话,孙微言为什么不接他的水?
宫笑尘没有读心术,他的话更像某种试探,颜星耀不是不懂,却还是不自觉地上了当。
唇畔的弧度瞬间凝结,颜星耀脸色骤变,目光也悄然暗淡。
当宫笑尘说“没什么关系”时,一幕又一幕有关孙微言的画面在眼前闪现,勉力建起的自信被瓦解、被击溃,他没办法骗过别人,也没办法骗过自己。
他和孙微言认识不久,但意外地投缘,有过几次推心置腹地交谈,算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刚刚在一起吃饭,他自然而然地给孙微言夹菜,孙微言吃得很开心,看他那样高兴,颜星耀也很满足。
孙微言吃得慢,颜星耀心急,没等他吃完就夹别的菜送过去,本来是送到嘴边的,但被孙微言用暂时充当碗的保鲜盒盖子接了。
孙微言没让他喂。
本来没什么想法的颜星耀被这一个举动点醒了。
他不动声色地收手,笑着让孙微言多吃一些,自己却恍然回忆起之前一起喝奶茶的情形。
他想让孙微言尝一尝自己那杯,顺势把自己的奶茶递了过去。
颜星耀以为男人之间不会在意这些细节,兄弟之间相互吃对方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孙微言极有分寸,先说了不用,又在他的再三邀请下和店员多要了一支吸管。
一次没能引起他的注意,再有一次就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颜星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孙微言堪称过分的小心。
他不甘心似的,在菜里的红油挂在孙微言的嘴角时,拿了纸要帮他擦。
颜星耀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只差一个指节的距离,他就能碰到孙微言,结果是孙微言毫不意外地躲开了。
“你饶了我吧!”孙微言从颜星耀手里接过纸,一边擦一遍四处张望,“要是让你的粉丝看到,他们会杀了我的!”
“是吗?”颜星耀笑容勉强。
真的是这个原因吗?
颜星耀看不懂,也猜不透,他安慰自己,他和孙微言难得有机会见面,有生疏也是难免的,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们一定可以更近一步。
颜星耀重拾信心,对宫笑尘反唇相讥:“我们是朋友,你呢,充其量就是个上司。”
他和孙微言是朋友,两人的关系至少是平等的。
宫笑尘呢?作为上司,他们不过是工作关系,距离成为朋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更别说其他的。
要是宫笑尘是个好上司也就罢了,但很显然,宫笑尘不是。
他和孙微言在一起时,总是会聊到宫笑尘,说他多么霸道,说孙微言怎么耍小聪明敷衍他。颜星耀看得出来,孙微言对宫笑尘是又敬又怕,要不是工资还可以,他早就有多远躲多远。
也就是宫笑尘自我感觉良好,一点不觉得有问题。
这不,宫笑尘反驳道:“谁说是上司,我们是……”
颜星耀追问:“是什么?”
“对啊。”许久没有说话的孙微言也是一脸茫然,忍不住问,“是什么?”
他怎么不知道他和宫笑尘有什么别的关系?
“是……”在两人的逼问下,宫笑尘缓慢地向孙微言看去。
那还用说,孙微言喜欢他!
第一次见面,孙微言就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笑,除了孙微言,是的,他得逞了,宫笑尘记住了他。
后来,孙微言故技重施,给他解领带时,对着他笑,给他脱衬衫时,手要在他身上乱摸。
他有专业厨师,孙微言非要给他做饭。
他想吃佛跳墙,孙微言明明不会,还是愿意去学,那个独一无二的味道,他到现在都记得。
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孙微言抱着他的衣服闻上面的味道,也是从那个时候,他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没有对孙微言这个大逆不道的举动产生反感,反而有了些许……得意。
还有后来去参加饭局,孙微言给他剥一碗螃蟹肉,自己却一口没吃。
如果这些都不能说明什么,那孙微言捡到一只流浪狗,给它起名字叫“尘尘”,还不够明显吗?
在宫笑尘的视角里,孙微言对他的爱简直如烈日当空,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但他不屑于与颜星耀争论,最重要的是要给孙微言保留一点面子,当众说他喜欢自己,孙微言大概不会承认的。
有些东西,藏在心里就好了。
宫笑尘既冲动又克制,既甜蜜又冷静,他义正辞严道:“不管是什么都不用你知道。”
颜星耀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懒得和宫笑尘计较,照顾病人才是最要紧的。他用眼神示意孙微言,说:“喝水吧。”
宫笑尘也把杯子往前递,说:“喝我的。”
颜星耀嫌弃道:“哪有给病人喝冷水的。”
宫笑尘神色一滞,这确实是他的疏忽,他用双手捂着杯子,希望能传递过去一点温度。
颜星耀抓住机会,让自己的杯子离孙微言更近。
这样也好,先喝一个,再喝一个,孙微言正准备把杯子接过来,宫笑尘大吼道:“等一下!”
他气势汹汹地问:“凭什么喝你的?”
宫笑尘没忘了孙微言是怎么进医院的,有了前车之鉴,他“好心”提醒:“谁知道你有没有下毒?”
颜星耀火冒三丈:“我还怕你下毒!”
眼见两个人又要吵起来,孙微言赶忙说:“别吵了,要不这样吧……”
他想到一个好办法,笑容抿在唇边,甜蜜藏在心里,孙微言轻咳一声,光明正大道:“你们互相喝一口,没事的话,我就放心了。”
“……”
不是吧,颜星耀满脸嫌弃,居然要喝宫笑尘的水?
颜星耀率先显露出一点迟疑,不巧被宫笑尘抓个正着,他用近乎挑衅的语调问:“怎么?不敢吗?”
“谁不敢?”颜星耀深吸一口气,把杯子交给宫笑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