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须归—— by麻辣烫多醋
麻辣烫多醋  发于:2024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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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妃看眼昏睡的儿子,冷声说道,“现下不欠了。”
她是个果断的女人,清早出现在床头的那封密信骇得她心胆俱裂,甚至将她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原本熏香已经用上,只等老皇帝一命归天,就能顺理成章号召群臣扶七儿上位,谁料皇帝没死,她的秘密却先一步暴露了。
无论那信是真是假,无论送信之人是何居心,她只知道不能再等了,但有片刻迟疑,母子性命忧矣,严家更旦夕倾覆!
白云庵清净佛门化为阿鼻地狱,巍巍佛殿变作森森刑堂,佛子惨遭酷刑,山门遍染血光,慕容雪说她什么也没看见,可偌大的寺院总有人看见,她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但众多僧徒,总有将吃斋念佛当成幌子的不轨之人。
“陛下,属下失职!我们跟到徐家岭才发现,娘娘与二位殿下根本不在队伍之中!”
皇帝知晓这是一桩丑闻,故而只着顾衍带了一队亲卫,可他的妻儿胆大包天,并且似乎已经提前得到消息,竟然借机逃了!
老太医听着佛堂里传出的惨呼,明知此际不该进言,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劝说,“毕竟佛门清净之地,陛下……”
皇帝瞧了老人一眼,老太医登时被帝王眼中的浓烈杀机骇得脸色煞白,他瞬间就明白了君王的心意,他身为皇帝近臣,或能拾得一命,但这白云庵恐在劫难逃。
他虽没能摸骨验看,可娘娘一走了之,一切不言自明,况那盘毒香证据确凿,其中用心,着实险恶。
大火吞没了整座寺院,慕容雪站在山门前,母妃说父皇来接她回家,真的是来接她回家吗?这汹汹业火分明是要送她去无间地狱,她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死在侍卫刀下的佛子,大多数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过错。
她远远望着殿堂里佛陀在火中倒落的金身,若连佛祖都逃不脱人世纷争,世间哪里还会有清净之地。
纯妃做梦都想看到这一天,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她却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快活,更令她感到悲哀的是,她的丈夫被另一个女人狠狠打了一耳光,那些羞耻与愤怒反而双倍叠加到了她的身上。
她为了家族,为了儿女,为了丈夫,忍受了太多太多,她不会给那个男人机会审问她,不想看他的冷脸,不想听他的斥问,不想回答兰妃的丑事她是何时得知?谁人相告,又从何而知?既然知道,为何瞒而不报,到底是何居心。
慕容雪跟母亲说,她掉了东西,要回去找,进了山门却投进火海,心灰意冷告别了于她而言荒唐至极的人世。
纯妃跟随行侍卫说,她要等等女儿,女儿未归,转脸却毅然决然用金簪刺穿了自己的咽喉,许多心事没曾对任何人讲。
君王匆忙赶来,女儿葬身火海,妻子死不瞑目,兜头一盆冷水浇熄了冲天怒火,只剩孤家寡人,四顾茫茫。

第121章 大花二花
慕容誉心服口服,好似所有一切都给姨丈说中了,先时慕容琉铤而走险,功败垂成,跟着是慕容詹觊觎军权,太子被废,然后慕容琛自寻死路,几乎丧命,近来父皇微服离宫,归来竟又卧床不起。
白云庵灶膛失火,满寺僧尼无一得免,个中情由他虽不得而知,但慕容岱在宗庙中得知母亲与妹妹的死讯,日夜嚎叫痛哭,已然神智不清,连太医也束手无策。
更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兰妃母子离宫不数日,严氏居然以七皇子的名义传檄天下,声讨父皇穷兵黩武,为君不仁,令百姓遭灾,万民罹难,大肆招引四方豪杰,已成反叛之势。
慕容詹虎视眈眈早有所谋,严氏风声一起,更当即以“清君侧”之名,不经宣召,私自领兵西向,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一觉醒来,向不为人所重的三皇子却已成了父皇身边唯一可堪用事的儿子,他望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章,握着父皇那支指点江山的御笔,胸中有一团火,从未烧得这样旺盛。
“殿下可知,眼下当务之急是什么?”
慕容誉绝非庸碌之辈,开口一针见血,“平叛。”
张开笑问,“何人平叛?”
慕容誉最怕的是父皇情急之下召六儿回来,“姨丈,五府军与金吾卫都是国之精锐。”
张开面露赞许,“只要能将五府军与金吾卫调离京城,则燕都尽在掌控。”
“可一旦调出兵马,燕都守备空虚……”
“殿下勿忧,臣早盼着殿下有这一天,这些年臣已暗中为殿下畜养了一支私兵,只要能将五府军调出京城,换上我们的人。”
慕容琛虽然仍旧躺在床上像个废物一样靠汤药养着,但该知道的,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放在父皇含光殿里的人,轻易不会动用,但这一次对方传回来的消息却足以令他寝食难安。
他一认为七儿色厉内荏,不足为惧,现下倒是小看了他,不知从哪弄来的东瀛毒香倒比他那支狼牙箭高明多了,此情此景,实在叫人心中五味杂陈。
“殿下,该喝药了。”
他望见亲自端药过来的老尚宫,“下回叫内侍送来就好,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老人家实在放心不下,殿下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前讨回一命,御医说元气大伤,务必安心静养,若照料不妥,伤势一旦恶化,神仙难救。
“老奴旁事也不懂得,越是这种时候,殿下越要保重身体才是。”
“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您放心好了。”
老人家其实更想问问孟子青,她不信自家殿下不知她曾擅自做主,允他留在宫中。可那人在时,殿下视而不见,那人走后,殿下更提也不提。莫非李俭说错了,那人于殿下而言,并没她想得那样特别?
老妇人嘴张了几张,终究没提,国中风雨飘摇,变故接二连三,还是勿要再惹殿下心烦了。
檐头滴雨潺潺,裴正寰多日不曾睡得好觉,他看看身后同样满脸疲态的长子,“给南边去过信没有?”
裴景灏放下手中的文书,“去过了。”
老相抬手按上眉心,为臣数十载,平生头一回真真正正生出了亡国之忧,万没想到七皇子如日中天之际,竟伙同严氏兴兵作乱,废太子麾下名为勤王之师,实为乱事之源,便是他此刻也觉左支右绌,千头万绪,“今日朝中有人提议要调府军平叛,你怎么看?”
裴景灏明白老父的担忧,“乱军已成规模,州府的兵力有限,恐怕难于抵挡,可一旦府军出动,则京城守备空虚,绝非良策,为今之计只有六皇子领兵回援。”
裴正寰长叹一声,“说得容易,战火既起,仇怨已结,北方突厥联军未撤,靖南王一旦回兵,南陈必定反扑。”
“难道就任由反贼祸乱中原?”
老相只觉一忧未平,数忧迭起,五儿一去不回,三郎更无音信,那竖子自己没消息就算了,到底把他两个孩儿拐到何处去了?
“老爷,大公子,三殿下来了。”
裴景灏听下人通禀,“父亲,我去迎接殿下。”
“我同你一道去。”
“好。”
深林藏溪涧,涧水接寒川,红日高起,密林中参天大树枝叶稠密,浓阴下凉风阵阵载着潺湲水声,伴着辚辚车马。
“师父,快到积云山了。”
车内道士身披鹤氅,手把拂尘,他闻声望向外间回报的道童,轻轻点了点头。
近来战事不利,王上心情烦闷,他身为国君近臣,日子亦不好过,恰闻魏国夫人来信说,近日得了一味仙药药引,能医君上痼疾,请他为国君炼药。
这自然是好事一桩,若能换得陛下龙心大悦,定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顾渊挂在崖壁上,看着上攀下跳的蛮人,真想撂挑子不干了,明明可以甩掉那帮蛮人,他主子非要一路将人吊在后头,硬生生召来一群催命鬼,又异想天开择了一条险道,妄想躲过这一劫,要是半道上没蹿出那条毒蛇,或许也真避过去了,可偏偏他给毒蛇吓得滑了手,主子为了拉他,反把自己甩了下去。
不等那群人拥上来打杀他们,山道上竟又撵来两个绿眼怪,二人衣冠楚楚,会讲官话,与那群蛮夷并不相同。
后来的情形,他现在想起来仍觉不可思议,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鬼族一个叫花蒺,一个叫花藜,正是他主子当年从康王府里弄出来的鬼灵卫,人人都说两人早死了,谁想活得好好的不说,竟在这种荒郊野地里冒出来,更奇得是,这二人就是那位老族长失散多年的儿子。
他瞧着攀行绝壁如履平地的两个黑汉,对二人的身手打心里叹服,难怪老祖宗拼了命也想把人弄进顾府,若真能破解其中的秘密,令顾家暗卫人人似这般……可念起自家主子那护短的脾气,他急忙打消了这个危险的念头,宁肯将自己置于险境,也要顾着他一族人,别说这俩鬼活得好好的,便是死了,在天之灵也该知足。
“顾大人,你确定主子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他听大鬼爬上来又开始问问问,他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呛了对方一句,“我骗你不成?”
花蒺摇头,“不是,只是我见下方有一条急流,怕主子顺水而去。”
顾渊心头一跳,“那可如何是好!”
花藜听兄长吩咐,在崖上陪伴母亲,母亲悲喜交加凝望孩儿,孩儿却蹲在一旁掩面哭泣。
花藜被掳走时,年纪还小,这么多年又在康王府中被人用药物操控心智,对双亲的印象早就模糊不清,只记得走投无路时,主子予他饭食,予他衣被,寻医问药救他性命,还将兄长解出牢笼,处处纵容,处处袒护,皇宫中如此,皇陵中亦是如此,谁料如今亲族竟将主子视如仇敌,一路追杀。
老妇人叫孩儿哭得心烦意乱,“我九黎族的子孙,怎么这样没出息!”
“阿娘,主子若有不测,我与花蒺无颜苟活。”
老妇人气不过,“鬼迷心窍!外人皆视我族人如异类,那小子到底是拿什么唬了你们?”
“阿娘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不等老妇人答话,花蒺已从崖下攀上来,花藜忙起身迎上去,焦急催问,“怎样,找到主人了么?”
花蒺摇头,他眼神复杂地望向母亲,“阿娘,下面水流太急,我猜主子是给河水冲到下游去了,我跟花藜马上要跟着顾大人他们顺水去搜,阿娘和族人……”
老妇人拄着拐杖站起身来,脸色铁青瞪着面前的孩子,“岂有此理!好不容易母子团聚,你们立刻跟我回山里去。”
“阿娘,我们不会回去。”
“那燕人摆明了居心不良,诓骗你等,外人的当,你们难道还上得不够多么?当初要不是那些外人,你们怎会离开父母,流落在外,受尽苦楚?”
老妇人见两个儿子都不言语,心中更恼,“那些恶事若不是他造下的,为何当着花耘的面一口应下?他若问心无愧,何必一路躲躲藏藏?他若不曾坑害你等,为何不敢当我面实话实讲?”
两兄弟折膝跪下,结结实实向母亲一连磕了十多个响头,花蒺沉声说道,“孩儿嘴笨,无法细细向母亲言说,母亲生我二人,主子活我二人,世事险恶,还望母亲多为族人着想,及早回家,莫来淌外人这趟浑水。”
“简直胡言乱语,为娘决不答应!”
山中绣楼鸣鸟绕飞,万顷天光映透碧瓦琉璃,房中的人瞧不见眼前画屏轩窗,只有窗外流风送来阵阵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女人披一件红底绣袍,上前推开半掩的窗,满意地望望不远处断崖下吊挂的黑衣人,接着又回身看向一动不动坐在藤椅中的外甥,“可惜你瞧不见,若能瞧见,此处风景正好。”
座中人紧了紧环握金盏的双手,“夫人何必赶尽杀绝。”
女人昂首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说什么赶尽杀绝,是他们一个个自寻死路,你以为我这积云山是这么好上来的么?”
裴景熙知道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五儿不肯听话回家,不单不肯回去,还领着手下一而再再而三冒死来救他,鲁莽颟顸,枉作牺牲。
女人轻叹一声,“你母亲是个有福的,生了你这么个临危不乱的君子,你那弟弟虽然不及你聪慧,却也胆气十足。”
“莫非夫人将我五弟也请上山来了?”
“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倒未曾相请,分明是他自己送上门来。”
“五儿年纪小不懂事,还望姨母莫要为难他。”
“刚刚夸你聪慧,即刻就来攀亲,也罢,你叫我一声姨母,我也并非不近人情,你放心,若他不闹腾来烦我,姨母定会赏他一个痛快。”
女人望着窗外的景色,原本还想再同他聊上几句,却忽听门外仆侍传报,“夫人,张仙人的车驾已到山下了。”
她精神一震,忙道,“终于来了,快请!”
裴景熙生平头一次觉得无计可施,又气阿弟不听规劝,打乱他的计划。
“张仙人驾临,真叫我这里蓬荜生辉。”魏国夫人本就是大户人家之女,眼光不俗,自从投靠了陈王,更常在宫闱走动,这碧霄宫经她打理,早改了以往江湖教派粗莽豪壮之气,阁中锦绣堆陈,殿堂越加华丽。
老道垂首笑道,“夫人抬举了,夫人这里才真是洞天福地,快活神仙。”
女人率众将来客延入厅堂,“素筵已经备好,道长请随我入席。”
“那就多谢夫人款待了。”
席间她迫不及待又问起炼药一事,老道开口言说,“不瞒夫人,这不同药引,炼药的门道自然不同,只是不知夫人这味药引?”
“你我同为王上效命,我也不瞒你,日前王上曾与突厥汗王订立盟约,商定瓜分中原之策,汗王为表诚意,自西域送来一味灵药,可医陛下顽疾,不料运送途中被人劫走,药用在了他人身上,但人我已经抓到了,万望仙长替王上炼出灵药。”
老道捻着颌下长须,“难为夫人为王上奔走操劳,贫道知晓了,我当即刻将药引带回宫中道场,为陛下炼制灵药。”
女人大喜,“如此就有劳仙长了,我派人护送仙长回京。”
“夫人不随贫道一起回去?陛下昨日可还问起夫人。”
“道长先行,我门内还有些琐事要处理,过后即刻回京觐见陛下。”
“如此,那贫道就先行一步了。”
“道长慢走。”
送走来客,女人召来心腹,“阿毕失汗王不是号称百万联军,如何还不见靖南王撤兵,再这么打下去,莫非真要亡了陈国?”
“夫人,燕国北境数十万边军俱是精锐,联军内部人心不齐,汗王正在联络各部酋长,巩固联盟,还有一个消息要禀报夫人,一月之内,先是燕国七皇子领兵反了皇帝,后是渤海王借勤王之名,率领大军向燕都进发,中原眼见得已经大乱了。”
“好,乱得好,收拾东西,立刻去燕都。”
“夫人……去燕都?”
“不错,药引我已经交给张仙人,至于他能不能将灵药炼出来,那就不得而知了,若炼出来了,那是最好,若炼不出,只怕吴王要迁怒于我,不如去燕都看一看,或许能助汗王一臂之力,联军一旦顺利入关,届时论功行赏,怎么着也比区区一个魏国夫人强。”
“夫人英明。”
“我带人先走一步,你料理好宫中事务就来,别忘了带上裴景佑的人头。”
“属下领命,夫人放心。”
女人挥退手下,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真是久违了,我的好姐姐。”

第122章 绑了
埋伏在密林中的少年,紧盯着小路上渐行渐近的车队,他屏住呼吸瞄准目标,振臂将弓弦拉满。
“惊蛰,别误伤了公子!”小安子猫在后头,不放心地低声嘱咐了一句。
哑儿全神贯注,并不理会,这是最好的伏击地点,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顾元宝鼻尖冒出细汗,车队里除了几个带剑的红衣武士,其余不过都是些寻常道人,应当不难对付,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难以明状的焦躁盘踞在他的心里,又或者说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却无法判断危险源自何处。
目标已经进入射程,惊蛰暗暗计算车队行进的距离,他的第一个目标是伴行在马车一侧的红衣武士。
埋伏在他身后的众少年心照不宣,只等弦声为号,而后动手。
但不等他放箭,哑儿却先听到一声弦响,他以为是自己沉不住气,手上出了岔子,可手里的弓仍是满的,箭在弦上,不是他。
他想回头看看,是不是身后哪个小子不听号令,擅自动手,可不等他回头,耳畔风声越来越急,锋利的箭头穿透疾风所发出的尖锐的呼啸声越来越近,不是敌人进入了他的射程,而是他自己早已在敌人的射程之中!
他听到一声惊呼,来不及分辨是谁在叫他,只听一声钝响,跟着抬眼正见一片白羽在颅顶颤动,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给敌人的羽箭扎穿了脑袋,但没有,长箭擦着他的发髻攒进了身后那棵粗壮的老树。
凭空飞来一队人马,刀甲鲜明,气势汹汹,顾元宝看得清楚,为首之人长弓在手,便是方才射箭之人,他不甘心地推推边上的人,“撤。”
“那裴公子怎么办?”小安子焦急问道。
“再找机会。”
“那位将军我怎看着如此眼熟?”小安子抓乱了头发,没听见答话便被身旁的少年强行拉走了。
哑儿恨恨瞪了眼半路搅局的人,冲身后埋伏的其他人做了个撤退的手势,众人听命忙收了弓箭,徐徐退入林中。
“出了什么事?”蜀将昝吉瞥见身旁小将突然搭弓放箭,奇怪地回头问了一声。
涂山鹰若无其事放下手里的弓,“没什么,瞧见野物手痒罢了。”
男人不满地瞧了他一眼,“国主派遣我等出使邻国,前面就是陈都,切记谨言慎行。”
“知道了。”
人马继续行进,涂山虎勒住缰绳,碰了碰身边人的胳膊,“我说不来,不来,你非要来,难不成真要帮着陈国跟燕国作战?”
“有何不可?”
“你说有何不可!”
“阿虎,难不成你怕?”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涂山鹰望着他,没搭腔。
青年目光深沉锐利,面容冷峻果决,早已不再是当初的落魄少年。
涂山虎看着身前一言不发的人,回到蜀地后,这几年他们随父辈一起四处征讨,平定蜀中内乱,辅佐新王登基,太平日子没过多久,国主却又接到陈国的国书,向蜀地借兵共御外敌,陈王言辞恳切,许诺颇丰,不想国主竟当真答应下来。
这外敌是谁,天下皆知,王上亲自点兵,助陈国抗燕,他原本以为阿鹰不会来,他当然也不想来,可谁知这人竟主动要来,他便也只好跟了来。
出兵助陈是以德报怨,正面抗燕是以怨报德,王上是怎么想的,他不清楚,就连阿鹰是怎么想的,他也不清楚,国中内乱尚未平息,又派遣精兵离开蜀地掺和外间的事情,他真后悔跟来,听说率领燕军攻打陈国的正是六皇子殿下,这要真在战场上遇见恩人,岂不是要羞死了!
道中忽逢人马,老道一行也不得不停下避让,观对方衣甲肤色不像陈军麾下,但大摇大摆出现在国都附近,当也不会是敌人。
“贫道稽首,将军何来?”
昝吉催马上前,“奉蜀王令,觐见陈国主。”
道士闻说大喜,“原来是西蜀的将士,蜀王深明大义,派遣神兵助我王卫护都城,实乃我南朝百姓之福。”
“道长言重了。”
张道人一路上总觉心神不宁,如今见对方军容威武,且也正要去往陈都,老道斟酌一瞬,“贫道亦往陈宫去,车上带着为王上炼药的药引,十分珍贵,可否与众位将军同行。”
涂山鹰下意识耸了一下眉头,“炼药”二字又勾起了他的一些不好的回忆,“莫非陈王也嗜丹药?”
张道人循声望向人后突然开口的小将,“国主春秋正盛,不好此道,此乃医病疗疾之药。”
昝吉眼睁睁看着没规没矩的手下提缰转向人后的马车,径直伸手掀开窗纱,“涂山鹰,不可放肆!”
青年若无其事放下垂帘,“看看而已,道长都未曾发话,将军又何必动怒。”
昝吉见状,眉头不觉皱得更深,肃清叛逆,涂山氏立功不小,可骄横跋扈,目中无人也叫人憎恨,此次国主令他率领涂山氏子弟援兵陈国,未尝没有借刀杀人的用意在其中。
老道虽也觉这小将行事恣意鲁莽,但好人他一贯会做,“小将军好奇罢了,不妨事,不妨事。”
“道长宽宏大量,天色已晚,既然同路,便由我等护送道长回都城。”
“那就劳烦将军了,贫道荣幸之至,不胜感激。”
车马成行,蜀军浩浩荡荡开赴陈都,涂山虎见身边人路上似乎一直在关注那辆马车,忍不住奇怪地问道,“阿鹰,车上有什么?”
涂山鹰似笑非笑,“你信不信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涂山虎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涂山鹰放下嘴角的笑容,当年燕王崇信妖道,以活人炼药,还冤枉蜀人丧心病狂盗食婴孩,那人明明知晓,却还是选择信口雌黄包庇昏君,如今他不顾性命也要搭救的人眼看也要成为他人炉中的丹药,不是报应又是什么?
“阿鹰,你到底在想什么?”涂山虎想不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越加迷惑。
“我在想,国主让我们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
涂山虎斜了他一眼,“不是你自己要来的么?”
涂山鹰没有说话,是他主动要来的不假,可是国主点兵,恰恰点的都是涂山氏子弟,但又偏偏叫一个才力平平的昝吉来做主将,实在令人费解。
天色渐渐暗下来,背光的悬崖下,辛四甩甩头,踢了下悬在身旁的辛六,“别睡,听见没有!”
辛六艰难地张开眼,“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屁话,公子尚未脱险,我们怎能死在这里?”辛三抿紧干裂的嘴唇,满脸焦急不甘。
“都……都怪我,若不是我提议从后山潜上来,我们大家也不会中了敌人的陷阱。”辛七话语中全是自责懊悔,他擅长观辨山势,断定后山有路,谁想最后竟是他领着大家自投罗网。
意识已经模糊的辛九隐约听见身旁传来响动,他勉强睁大眼睛,却见身边人仍在耗费体力顽固挣扎,“辛一,你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我们这些人中,你的轻功最好,从我这里借力,想办法上去。”
辛九不很明白他所说的借力是什么意思,莫说这个高度他根本没有把握上得去,即便上去了,恐怕也敌不过上面那些武功高强的守卫。
他回头正要询问,却见对方手腕上方的绳索已经有了断裂的迹象,而那人竟还在挣动,他登时脸色大变,“别再乱动了!”
可对方根本不听劝告,“辛九,机会只有一次。”
不等他稳住心神,对方挣断绳索的一瞬间,辛九只觉眼前金光一闪,跟着只听“铮”得一声,困缚双臂的绳索竟被辛一指间飞出的金叶子削断了。
二人几乎同时坠落下去,偏又因一点细微的时间差,渐渐拉开距离,错身的一瞬间,辛九强忍不安结结实实踏上同伴的肩膀借力而起,顾不得因为受力而加速下坠的人,立时用尽全力提气纵身,登云而上。
但他受了重伤,早已筋疲力竭,平地就在眼前,却终究差了一点。
眼见得功败垂成,害得辛一白死,谁知力尽的那一刻,他忽然被人从上方拽住了手腕,跟着一股大力猛将他甩向崖顶,不等他看清何人相救,一道黑影已如鹞鹰一般飞下山崖。
慕容胤觉得自己定是跟高处犯冲,回头崖摔了一回,落日崖摔了一回,前日被九黎追杀摔了一回,爬上积云山还得来一回。
那日他跌入急流,没想到会被水冲到积云山附近,他知道陆行舟名下的魔宫就在这积云山上,不想刚上来就看到吊在山崖下的人。
阴暗的石窟中,男人安排好了宫中大小事务,此刻正要来取夫人交代的最后一样东西——裴家五公子的人头。
刚刚走进牢房就听见那小子不知死活仍在高声怒骂,他上前打开牢门。
“我三哥呢,你们把我三哥怎么样了!”
“小子,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裴景佑看着男人缓缓从腰间拔出佩剑,他本能地挣了挣被拷得结结实实的手,“你要干什么?”
“送你上路。”
裴景佑看见对方眼中的杀气,这才真正慌了神,不,他不能死,他还没救出兄长,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你……你不能杀我!”
“这可由不得你。”
他越是挣扎,手上的镣铐却仿佛拷得越紧,他下意识想后退,却连双脚也被锁在一起寸步难行,难道……难道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么?
剑光扫来的一瞬间,他猛得闭紧了双眼,没等来致命一击却听到一声嘲讽的笑,“原来卫尉也有害怕的时候?”
他心头一跳,睁眼只见慕容胤好整以暇地站在他面前,那要杀他的人已被同来的黑衣卫士一剑封喉,当场死透了。
辛三提剑砍断少爷身上的锁链,扶起劫后余生被吓得两腿发软的人。
裴景佑又气又恨,扑上去冲着来人挥拳要打,不等辛九阻拦,他一拳没砸下去反倒委屈至极地将人抱了个满怀,“你怎么才来!”
慕容胤没料到一见面就对他喊打喊杀的裴五少爷竟跟他来这一出,闹得他一时措手不及,“喂……”
裴景佑自小养尊处优,从没遇见过真正的危险,自来了陈都却几次三番身陷险境,早就心力交瘁,不堪折磨,离家日久总算见到故人,难免失态,这家伙……勉勉强强也算是故人吧。
“少爷,王爷身上有伤,我等须马上离开这里,去找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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