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佑大惊,“你说什么!三哥他不在这里吗?”
“两个时辰前,公子被送去了陈都。”
“什么?又去了陈都!”裴景佑扒着面前人,“还等什么,我们快去救我三哥啊!”
一行人立刻下山,所过之处,屡见死人横在道上,裴景佑松了一口气,他矛盾地瞥了眼走在身前的人,尽管他极不愿承认,但这人一出现,他总算是有了主心骨。
大路上忽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慕容胤翘首望去,只见顾渊一马当先,眨眼就到了跟前。
年轻的卫士慌忙急火翻下马来,见面前人好似方经一场恶战,遍身是血,还有那些裴府的侍卫,个个带伤,十分狼狈。
“殿下!”
慕容胤的视线早被顾渊后头的两个绿眼怪撅住了,他张口想骂,却又怕自己眼花看错人,直到两个人高马大的鬼奴一左一右跪在跟前,牵起他衣角掩面大哭,他才确信这两个家伙是真的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裴小五没被眼前这俩鬼吓到,反而被山道上密密麻麻缓缓行进的蛮人吓了一跳,他扯扯身边侍卫的衣袖,刚想问话,突然听见有人冷声吩咐,“顾渊,把他给我绑了!”
不等裴景佑闹明白把谁绑了,眨眼蹿到跟前的侍卫已经钳住他两臂,像押囚犯一样将他押了个正着。
“慕容胤,你干什么?”
裴府护卫虽知殿下没有恶意,可见自家公子受制,还是本能地抢上前来,做出防备的姿态,“殿下!”
“把他们也给我绑了。”
“殿下!”
顾渊倒是乐意,朝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连主子带侍卫全绑了。
“把他们送回燕都交给裴府。”
“殿下三思!公子尚未脱险,我等岂能离开?”
裴景佑也一脸不服气,“我走了,那我三哥怎么办?”
慕容胤拉起跟前长跪不起的两个鬼奴,“我会把他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裴景佑瞧着对方人多势众,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六皇子今非昔比,有他去寻三哥,好过自己没头苍蝇一样蛮干,父兄在家得不到消息,想必也急坏了。
“你可要说到做到!”他见对方身边人手也不多了,“要不他们留下帮你吧。”
“都这样了,留下拖后腿么。”
裴景佑吃瘪,暗卫虽然都想留下,可主子所说的确是事实。
第123章 陆行舟的去向
快马扬起飞尘,返京一行去后,浩浩荡荡追上来的鬼族总算又将剩下的燕人围住。、
花藜又急又气,“阿娘,你干什么呀!”
大族长从竹舆上下来,怒瞪着说跑就跑的儿子,“再说一遍,跟我回去。”
花藜回头瞧瞧主子,被自己老娘气得满脸通红,“阿娘,不是都说了,我不回去!”
花蒺立在原地,面上却也显出苦恼。
老妇人见两个儿子当着族人的面这般不给她留面子,脸色更加难看,“那燕人,你要怎样才肯放了我儿子!”
慕容胤急着赶路,索性恶人也做了,“要我放了他们可以,除非大族长回去说服南越九黎,立下盟誓,来日燕陈交战,两不相帮,我不兵犯九黎,九黎族人不得兴师犯我。”
这条件听起来并不苛刻,甚至压根称不上条件,在偌大的南越山林里,鬼族的确只是九黎一支,要她联络九黎诸部,立一个称不上誓约的誓约,还算不上难事,况且燕人无礼,陈人狡诈,谁愿意掺合他们的事情。
“一言为定!”
“大族长何时送来盟约,我何时还令郎自由。”
“但愿王爷不会食言,走!”
山道上沉默的鬼族浩浩荡荡而来,又浩浩荡荡而去,花藜作别母亲,焦急地转回主子跟前,“我跟花蒺谁都不会回去!”
慕容胤瞧着他笑,“是南方的水土更好些么,走的时候分明话还说不囫囵。”
大个子脸一红,也跟着憨憨地笑。
花蒺望着山道上族人离去的身影,“主子真要赶我们回去?”
慕容胤笑而不语,这个盟约可不好立,南越很有几个部族打着称王的算盘,借陈国的势也好,图燕国的利也罢,战事既起,谁也不能置身事外,好在他也没打算兑现诺言,不过当众给长者一个台阶下,打发他们回去罢了。
在赶往陈都的路上,慕容胤听两兄弟说起了跟随淮安王离开燕国之后发生的事情。
陆行舟失去记忆,陈准便按照他当初交代的话,编好了余下的故事。
故事里,陆痴是漂泊不定的江湖浪客,陈准是陈国的自在闲王,两人一见如故,情同手足,陈准受命出使北燕,却在回程途中遭遇刺客,陆痴出手相救,受伤醒来,前事尽忘。
陆行舟丝毫也未曾怀疑王爷所说,一路几番舍身相护,淮安王性情中人,以假做真,处处以长兄相待,至敬至诚。
几经坎坷,一行人总算平安无事回到陈都,彼时陈王病入沉疴,国中又动荡不安,陆行舟陪着这位义弟,在外铲除乱党,助他安定国事,在内日夜守护,使奸臣佞幸难近分毫,也是这位义兄支撑着他,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也最无助的一段时光。
后来陈王病逝,淮安王在朝臣的拥戴下登上皇位,然而好景不长。
淮安王性情洒脱,不拘小节,架不住那位先王谨小慎微,步步为营。他早知弟弟带回来的那个男人是个江湖刺客,甚至曾经受命前往燕都,千里追杀王爷,也知道他只是暂时失去记忆,难保有天会想起来。
对那位谨慎的帝王来说,他不会允许自己的身后留下任何隐患,所以早在他离世前,就已安排御医悄悄在那人的伤药中加入了一种不会立即发作,发作时却必定取人性命的剧毒。
新帝知晓内情后,非旦不感激兄长的良苦用心,反倒霎时心灰意冷,只道这王位夺去了他的兄长,夺去了他的自由,夺去了无数人的性命,眼下还要夺走他最后的依靠。
恰逢彼时吴王作乱,新帝索性带着义兄与亲信遁出皇宫,四处探访仙山福地,求请世外高人,寻觅解毒之法。
“可找到能救他的人?”
“两个月前,船遇上了风浪,不想竟漂到了传说中的蓬莱仙岛,我们碰到两位江湖前辈,一个叫李丹阳,一个叫风弈子,二位高人出手相助,解毒总算有了一些眉目,王爷与陆大侠在岛上安顿下来后,我跟花蒺便赶忙回来寻主子,只是那仙岛浮在云山雾海中,我俩在海上漂了月余,才找见回来的路。”
知晓他们遇见了恩师,慕容胤也稍稍放下心来,师父行走江湖见多识广,既肯相助,定有办法,“陈王有没有让你们带话给我?”
花蒺点头,“王爷说,陈国,主子想取便取,只望善待陈国百姓。”他说着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包裹严实的匣子,“王爷还叫我们带了一样东西给主子。”
“什么东西?”
花蒺摇摇头,“王爷再三交代要亲手交给主子,还令我二人万不可擅自打开。”
慕容胤打开匣子,面上没有一丝波动,只有他身后的顾渊看明匣中之物,登时吃惊地张大了眼睛,传国玉玺也敢相赠,那位陈王亦非凡人。
不待他询问,主子已将封好的匣子递到他面前,如陈王吩咐花蒺花藜那般吩咐他,“送回燕都,亲自交到陛下手上。”
事关重大,顾渊不敢怠慢,忙将东西仔细收好。
花藜想了想,接下了兄长未说完的话,“王爷还说,陆大侠若有不测,他也将乘船入海,与之并葬汪洋,此生再不登岸,若他平安无事,与主子定还有江湖再见的一天。”
当然有再见的一天,望江楼前他还欠对方一场光明正大的比试。
慕容胤提起缰绳,“走吧。”
“主子,咱们上哪儿?”
“陈都。”
四面门窗钉死,门内已经疯砸了一天一夜的人手脚拖着沉沉的镣铐,颈上套着粗砺的项圈,在入夜时分终于安静下来,送饭的小厮照例又提着食盒从外间过来,守门的家兵从门缝朝里瞧了一眼,自动让开道路叫送饭的过去。
小厮从狭窄的窗格拿出昨日纹丝未动的饭菜,又将今日的递进去放上窗前的小几,谁知刚要收手,却叫门内忽然暴起的人伺机擒了个正着,他惊骇不已,连连挣动,“爷,爷,爷爷……疼……疼啊!”
边上的卫兵闻声急忙围拢上来,“怎么回事!”
小厮哭道,“大哥,我……我手……手疼……疼!”
困在室中的人哑声喝道,“你若不想要这条胳膊了,尽管叫他们动。”
小厮闻听,又惊又怕,急得跳脚,“殿下,我求求您了,我就是个奴才,我我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哇!”
“我不问你别的,我娘和我弟弟呢?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冲我来,别动女人和孩子!”
卫兵对视一眼,不能决断,一边叫小厮稍安勿躁,一边遣人前去通报主子。
慕容臻不愿相信是母亲又一次骗了他,可自京郊被人从背后打晕之后,醒来他人便已经在这里了,房中除了一床一几一椅,其他空无一物,外头昼夜有人严密看守,而且自那以后,他便再没见过母亲和宸儿。
严沣碰巧在附近巡视,听得秘营中手下来报,他斟酌一瞬,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小妹虽然已直言此子心向慕容氏,不大可能说服他妥协,但若慕容臻肯合作,他们必会少去许多麻烦。
门锁“咔哒”一声被人从外打开,慕容臻松开哀啼不止的小厮,回头望见跨进门来的人,顿时觉得怀中一颗心如坠冰窟,“果然是你。”
“你受苦了,臻儿。”
慕容臻冷笑,“不必在那里惺惺作态,我母妃跟宸儿他们在哪儿。”
“他们很好,比皇宫里更好。”
他愤恨地扯了一把身上的镣铐,“这又是什么意思?”
男人戚戚然叹道,“为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慕容臻变了脸,“胡言乱语!”
严沣故作慷慨,“无论如何,我们才是一家人,只要你乖乖听话,舅舅还是那句话,无论眼下的,还是未来的,一切都是你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
男人一拍脑门,“瞧,我都给忘了,有件事还未告诉你。”他说着从袖口拿出一张黄纸,径直送到少子面前,“舅舅手下亦有能人,这篇文章我看就写得有理有据,文采斐然。”
慕容臻读罢,先是难以置信,跟着脸色煞白,既而怒不可遏,“荒唐!你怎么敢!”
“臻儿,你说错了,不是我,是你,这篇檄文已经传遍中原,皇帝好大喜功,穷兵黩武,民间早就怨声载道,孩子,你有多么得人心,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身上锁链挣得咣当作响,少子劈手将眼前的告示撕得粉碎,“不……这是谎言……父皇他不会相信的,他绝对不会相信的……”
严沣上前半步,轻声说道,“你错了,臻儿,皇帝他会相信的,还记得舅舅给你的熏香吗?你说陛下十分喜欢,睡前必定要点上。”
慕容臻脸上血色尽褪,“香有问题?”
“没错,本来等到老皇帝一命呜呼,正好扶你上位,可惜你娘性子急,等不了,也亏她警惕,及时带你们逃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皇帝卧床不起,想必是毒发了。一个对父皇下毒的儿子,你说,陛下有什么理由相信他不会造反?”
“不,你骗我,你是骗我的!我没有对父皇下毒!是你骗我的!都是你骗我的!”
男人望见少子额上的冷汗,从袖口掏出帕子想演一出舐犊情深,不想手刚递出去却被人重重打开了,他皱皱眉头,压下心中不悦,“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现在我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好好想想清楚,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懂事听话,什么都是你的。”
“我若不听呢?”
男人无奈唏嘘,“不听……舅舅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只好仔细替你操持。”
“你们绝不会得逞的!”
“你母亲说得对,放手一搏,才能知道结果,不怕告诉你,很早以前严家就已经开始招兵买马,为的就是今天。”
慕容臻紧攥着手上的铁镣,眼中怒火汹汹,“……乱臣贼子!”
男人不以为意,开口字字诛心,“错了,殿下,即便乱臣贼子,却也是你,不是我。”
上辈子并国之战结束后,陈王宫被改作江南行宫,慕容胤也曾在这里住过几回,虽不说边边角角了若指掌,殿宇台阁也多少知道个大概。
大花二花口中那条陈准离开王宫时所走的密道,自皇帝带着他们离开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秘密,吴王不可能还留着它,即便留着也不会不派人把守,显然已难于二次使用。
此夜无星无月,正好潜行,他一身夜行的黑衣一动不动伏在陈宫东北角的殿脊上,借飞檐上酣卧的麒麟掩住身形,白鹭宫近在咫尺,他却丝毫不敢妄动。
一路行来,陈宫内高手如云,饶是他自负身手,也几次三番险些被人察觉,更不必说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毫发无伤地将人带出去。
白鹭宫几乎五步一人,里三层外三层守卫极是严密,宫苑四面各有一高手逡巡卫护,尽管路数各有不同,修为却都不可小觑。
为防打草惊蛇,他不得不止步于此,但看窗上影子,那人置身龙潭虎穴,倒是安之若素,竟还有心情戏棋,但见他平安无事,慕容胤胸中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能稍稍放下一些。
面前一盘棋,棋子落下又拾起,裴景熙只觉事事千头万绪,国中局势瞬息万变,大军距离陈都依旧尚远,逼得他不得不走这一步险棋,他用最后一封信引王爷来陈都,就是要探一探陈都这些世家的底,若有可能,釜底抽薪,毕其功于一役,这才能叫那人尽快腾出手来,回燕都用事。
“晚了一步,你弟弟已给人救走了。”
他循声转向悄无声息从帘幕后走出来的人,“有劳。”
男人好奇地问道,“你打算如何脱身?”
裴景熙想了想,“这里挺好的。”
吴王篡位前,已花心思笼络了一批江湖人士,登位之后又自觉名不正,言不顺,为防范刺客与反贼,更是在宫中布下天罗地网,司空盏与他执掌的菩提殿恰是其中之一。
“这倒也是,待在这里倒免去欧阳家的人找麻烦。”
“还有一事,想拜托司空殿主。”
司空盏轻嗤,“裴公子,你可知晓何谓得寸进尺?”
“看在伏二小姐的面子上。”
男人拧起眉头,“不要老跟我提那丫头。”
“那司空殿主帮还是不帮呢?”
男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吧,这是最后一次。”
“若遇危急时刻,望司空殿主保护王爷的安全。”
司空盏不声不响地去了,裴景熙起身踱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子,夜风拂面,倏忽心有所感,下意识将脸转向了西南方高耸的重檐。
下方武功高强的守卫听风辨位,闻得檐上传出响动,警觉地率众围了过来,抬头一望,却见瓦片上蹲着一只白猫,猫儿好像不见了伙伴,正茫然四顾,喵喵嚷叫。
“嗨,是只野猫,虚惊一场。”
“师兄,你太小心了,有我等在此,莫说刺客飞贼,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张仙人是皇上的座上宾,他交代我等在此守护,当然要万无一失才好。”
裴景熙听见猫叫,叫声离得不远,好似就在窗下,他怜惜活物,唤了它一声,那猫儿闻人相召,立即循声跃上窗台。
他伸手将猫儿抱进房中,不经意间却摸到猫儿颈上缠着一根发带,对方还生怕他不晓得是谁人送来的猫,一口气打了六个结。
第124章 千日好
晚间陈王设宴,歌舞美人,叫人目不暇接,涂山虎虽在筵末坐了一席,却实不爱这样的场面,回头望去,邻座早没了影子,他借尿急遁出大殿,沿途问了几个宫人,一路寻到白鹭宫外,远远瞧见同伴背靠宫墙,立在一片树影下。
他忙走上去,“阿鹰,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对方提起手里把玩的羽箭,再度横臂拉满长弓,他吓了一跳,连忙出声提醒,“你做什么?这里可是在陈宫!”
涂山鹰没有理会好友的说辞,他原本只是嫌殿中歌舞喧哗,出来走走,没想到竟在此处又见故人。
路上认出那位裴家公子,他就猜到或许能在陈都见到慕容胤,不意来得这样快,单枪匹马夜入陈宫,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胆大妄为。
涂山虎手慢了一分,没能拦住,眼睁睁看着对方那支穿云箭“铮”得一声离弦而去。
慕容胤挂虑那人的安危,自离了白鹭宫,满脑子都是如何救他,耳听暗箭袭来,刚要闪避,不料牵动肋下旧伤,行动滞了半分,已是避无可避,生生叫人一箭正中肩头,险些从宫墙上射落下来。
涂山鹰愣了一下,他的箭瞄得并不准,初衷也并非要伤人,蜀王山上能取谯史的首级,以对方的身手,照理绝不会给他区区一支羽箭伤着。
“有……有刺客!”涂山虎望见黑影中箭,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呼。
“走!”涂山鹰收起弓箭,急忙朝黑影遁走的方向追过去。
涂山虎不明所以,慌忙依言跟上,谁知二人刚刚越过一道宫墙,便给巡逻的羽林卫拦了个正着。
“何人深夜乱入宫闱!”
涂山鹰浓眉紧拧,涂山虎知晓此时不好生事,“我等自蜀地来,今夜王上芙蓉殿设宴,陈宫太大,出来迷路了。”
欧阳铎拨开严阵以待的羽林卫,“两位将军逛得够远哪,你们下去吧,我带二位将军回去。”
“是,卫尉大人。”
羽林卫收敛刀剑,依言退去,欧阳铎上前一步,“二位将军,请吧。”
涂山虎见身边人犹不动作,忍不住伸手拉了他一把,“走吧,阿鹰,还赶着回去看歌舞呢。”
涂山鹰倒不担心那人真给他一箭射死了,只怕给旁人捡了去生吞活剥,没了他下手的地方。
慕容胤踉踉跄跄翻出宫墙,原以为自己露了行迹,惹来宫中护卫,可奇怪一路竟无人追来,发箭之人有百步穿杨之力,一箭几乎碎了他的肩胛,看来陈宫之内不单有高手,还有强将,如此一来,救人只怕更加困难。
夜色渐深,一辆马车缓缓驶进巷子,车里的人衣衫凌乱,面色惨白,半倚在车壁上,额上冷汗顺着脸颊不停地淌进领口,融进那些羞耻难看的伤痕中。
“公子,忍一忍,咱们快到了。”小丫头一面替他擦汗,一面掀开纱帘催促车夫。
楚易之推开丫鬟擒着帕子的手,“别擦了,疼得很。”
“公子……公子想想办法,这样下去,你会被他折磨死的!”
“办法?”楚易之惨笑,“什么办法?我是罪臣之子,他是手握重权的侯爷,罢了,我认命了。”
小丫头张张口,还想劝他,可车夫忽然勒马,猝不及防颠得她一个趔趄,她扶住自家公子,急忙呵斥冒冒失失的车夫,“怎么了?为何突然停车?”
“姑娘,路上有个人……”
楚易之轻声吩咐,“环儿,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丫鬟点点头,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果见路中央伏着一个男子,后背插着一支铁箭,半晌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她吓了一跳,忙跑回去据实禀告。
楚易之叹道,“若还活着,扶上车来,带回去,也算救人一命,若是死了,就绕道而行,免得惹祸上身。”
车夫上前查看,万幸人还活着,他依照吩咐,将人背上马车。
环儿警惕地瞧着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公子,他身上这箭好古怪,而且还有其他的伤势,都是利器所伤,我们就这样将他带回去,万一是歹人可怎么好?”
楚易之笑叹,“你这丫头,当年你饿昏在路边,不也是被我这样带回去的?我可曾顾虑过你是好人歹人?”
小丫头俏脸一红,她那时还小,如何能相提并论,但知主人心善,便也不再多说。
她小心打量着昏睡的人,“公子,这人模样倒是好,不过还是不如公子好看。”
楚易之摇头失笑,“傻丫头,我算什么好看,不男不女,生来就是给人作践的,论相貌,这位公子才是真正的贵气天成。”
“贵气?瞧他穿戴如此寻常,还用草绳结发,哪里能瞧出贵气?”小丫头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将人仔细打量。
楚易之摇摇头,不再说话,他累了。
马车消失在巷子尽头,花藜仍在原地苦等,主子说方便,去去就回,这一去就不见人了。
花藜远远瞧见兄长回来,急忙迎上去,“怎么样?找见主子了么?”
花蒺摇头,“市坊我找遍了。”
“这可怎么办?”
“花蒺花藜?”二人正愁眉不展,心急如焚,忽听人呼唤。
二人应声回头,来人年纪轻轻,一副仆从打扮,脸上带着一副想认又不敢认的神情,不是茂竹是谁。
花蒺花藜面露惊喜,在皇陵时,亏得这位小哥百般照应,岂能不认得,“茂竹!”
“真是你们!”茂竹赶忙上前,“是跟主子一起来的吗?殿下人呢?”
两个大个子满脸愧色,“不……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二人忙将晚间主子如何走开,他们如何原地等待,等之不及又如何分头寻找一一告知。
惊蛰他们行动失利,公子被带入陈宫,茂竹是知道的,傍晚时分,他甚至亲眼看着车队人马打跟前经过。公子临行前仔细交代,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叫他只管依计行事,万不可自作主张,多生枝节,误了大事。
他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如今殿下已经出现,他会依计行事,绝不辜负公子所托。
“你们先跟我走吧,殿下我让人去找,你们在这里太显眼了。”
花蒺花藜也知晓绿眼招灾,向不为陈人所喜,夜里瞧不分明,二人才敢在城中乱逛。
花蒺不放心地问道,“你果能找见主子吗?”
“放心吧,这里还有一些我们的人,若说寻人,总比你们两个强。”
两兄弟对视一眼,知趣地跟上对方的脚步。
芙蓉殿里彻夜歌舞升平,陈王已喝得两颊醉红,却还拉着昝吉酣饮,满口挚爱友邻,守望相助,情重恩深。
涂山虎很有些不以为然,心说蜀人遭难时,怎不见友邻的影子,可转念又想起王上的说辞,彼时陈王尚不在位,此陈王非彼陈王,岂能混为一谈。
虽总觉别扭,可想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但涂山虎心里依然不自在,陈人的情意虚无缥缈,燕人雪中送炭却是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尽管回回提起,阿鹰都嗤之以鼻,可无论如何,他们总归活了下来,活下来才能回到家乡,才有现在,才有明天。
他瞥眼身旁一整夜如坐针毡的人,“'阿鹰,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涂山鹰回过神来,“……没事。”
宫宴无趣得很,欧阳铎懒得作陪,早早出了陈宫。
亲信小厮见主子走出宫门,急忙气喘吁吁提着大包小包迎上前去,“爷!”
“锦书,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少年一脸委屈,“不是爷叫小的跟着贺小姐,只要贺小姐出门上街,摸了什么,瞧了什么,叫小的通通给买下来。”
欧阳铎微微一愣,想起自己的确这么吩咐过,“办好了吗?”
小厮献宝一般提起手里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欧阳铎点点头,“叫人送到贺府去。”
少年面生苦恼,每次送去都给人退回来,家里库房都快放不下了,而且贺小姐好似知道他跟在后头做的这些事,尽拣贵得瞧,虽然府里也不差钱,可也架不住日日往外白送银钱,贺小姐又不领情,只便宜了城里那些奸商。
“小姐今日去了浮月斋,还未曾回府,我向里头的丫鬟打听了,今晚估摸着要在园子里留宿了。”
欧阳铎想起上回举止孟浪,轻薄美人,心中也十分后悔。
无论如何,那个女人他一定会弄到手,欧阳家的人绝不会白白被人耍弄。
“那就送去浮月斋,哪个女人不爱绫罗绸缎,珍宝首饰,她总有动心的一天。”
小厮点头应下,心里却很替自家主子着急,若说别家女子,或有动心的一天,但他总觉得贺小姐不是一般人,主子再殷勤也是白费,想是这般想,话却万不敢如此说。
“爷回府吗?”
“回什么府,告诉夫人,今晚不回了。”他回头吩咐身后的暗卫,“黑泽跟着我就行了,你们回去吧。”
众人应诺,随同小厮一并回府待命。
“爷,今夜何处去?”留下来的黑脸汉子低声请示。
欧阳铎心里也没主意,自小到大他要什么有什么,可日子过得却越发无趣,该玩的都玩过了,该见的也都见过了,倒真想不起还有什么能叫他惦记,他想了想,“也去浮月斋。”
暗卫默而不语,依言跟上,大抵主子的心思,下属是猜不到的,明知去了也是碰一鼻子灰,主子却好似偏偏乐在其中。
浮月斋是贺氏专为家中娇女读书造的一处幽静园林,园子建在水上,恰似水中浮月,故取名浮月斋,贺岚平日常在那里消磨时间,他就不信拿不下那丫头。
“竟是那个小淫/贼来了吗?”
“他来干什么,莫不是又想轻薄贺小姐?”
“这小子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来了,不如今夜就好好收拾他!”
“这不妥吧,他毕竟是欧阳家的人。”
“欧阳家了不起么?还不就是仗着他祖宗的荫蔽。”
“我看还是切莫妄动,以免连累贺小姐跟欧阳大哥。”
座上吃饱喝足的小老儿呵呵一笑,“怕什么,让老夫来跟他玩玩。”
众人殊觉老小孩儿玩性大,行事也离谱,纷纷在旁劝说,“欧阳家权势正盛,老儿你不要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