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须归—— by麻辣烫多醋
麻辣烫多醋  发于:2024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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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还说,什么也别问,大罗山外等我便是,我若七日未归,你即刻返程,回京便说谯氏已将我杀了,遣你回来复命,皇帝必不会加罪于你。
殿下说完这些就走了,就在燕京城外,离了使团,一去无踪。
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在路上走了十余日才到达两国交界,又依言在大罗山外等了七天。
听闻蜀地风景独好,可惜隔着一座大山,连片奇花异草也未见得。
殿下是在第七天夜里回来的,巡逻的侍卫发现时,人已经奄奄一息,身上的血浸湿了山坡上大片的青草地。
殿下带回来一颗人头,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东西在哪儿,非得瞧见了东西才肯闭眼歇息。
回到京城,殿下进宫复命,只说路上听闻谯史遇刺,蜀中内乱,故而中道折返,白跑了一趟,挨了皇帝一顿臭骂。
唯使团上下,毫发无损,原以为有去无回的一趟差,就这么无惊无险地结束了。
他不会蠢到去追问殿下带回来的人头是谁的,带回京城又交给了谁,蜀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那些惊天动地的事又跟殿下有几分关联,他只清楚一点,高官厚禄也好,千金重赏也罢,旁的主子千方百计只为教人甘心赴死,眼前这位殿下却偏要担起天大的风险,给所有人谋一条活路。
“你方才想到的那个办法就不错,若当真查到你府上,大不了你就说是受我指使的。”
“殿下切不敢开玩笑!”左连回过神来,听人戏语,吓得不轻。
“左氏一门虽算不上权宦之家,却也是天子近臣,世代清贵,这点小事就吓得失了章法,与其在此担忧祸从天降,不如回去好好收拾家中子弟,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左连肯定,他从前一定是瞎了,否则怎会觉得六皇子没有皇家气度。
慕容胤事不关己,正要离去,左家的仆人又在此时匆匆赶来。
“少爷!”
“左寅?出了什么事?”左连望向来人,他交代左寅留意京兆府的动向,这小子一晃眼的功夫却又跑这儿来了。
“少爷,京兆府抓到刺客了!”
“什么?”左连变了脸色,“抓到了?”
“毕凡毕大人在距离行刺地点不到两条街的地方抓到了重要嫌疑人。”
“什么重要的嫌疑人?”
“此人被衙差拿住后,既不肯通报姓名,也拿不出户籍凭证,且他出没地点距事发地很近,衙差判断有重大嫌疑。”
左连担心会是小弟带出的家将,不安地追问了一句,“那人长什么样子?”
“看着是位俊俏的公子,年纪很轻,穿一身青布衣,哦,对了,左眼下有一颗红痣。”
仆人话音刚落,慕容胤却变了脸色,“糟了!”
左连见他二话不说,拔腿就走,不知为了什么事情,“殿下何往!”
“有事要办,你自便吧。”
年前赵唐协助京兆府调查城外婴孩失窃一案时,府尹刘恕见他手下的大理寺丞毕凡头脑灵活,办事利索,赵唐被革去大理寺职务后,老府尹以为毕凡是个人才,便请旨将他调来了京兆府。
毕凡敬佩老府尹忠正耿直,一心为公,可遇事他还是更愿意找自家大人商议。老府尹三代帝师,德高望,重满朝文武望尘莫及,处事却颇有些不知变通,赵大人眼下没了乌纱不假,可他坚信以大人的聪明才智,一定很快就能复职。
今夜的事十分闹心,皇子遇刺非同小可,大人寻日常说,沾了皇亲国戚的案子若想不惹祸上身,那就有多远躲多远,奈何眼下实在是躲不得了。
大人果然是大人,论及此事,三言两语问得他一身冷汗。
大人问他,“皇子遇刺,刺客找是不找,抓是不抓?”
必须要找,务必得抓,半点渎职,人头不保。
大人又问,“假若抓到了刺客,但他背后却有你动不得的人,你又该如何?”
若然这般,自当交给府尹大人定夺。
大人再问,“若府尹大人也不能定夺呢?”
府尹大人……定当禀报圣上。
大人接着问道,“那你说圣上会如何定夺?”
最怕连圣上也无法定夺,如此一来,又成了底下的人办事不力,莫说头上乌纱,只怕依旧性命难保。
前车之鉴,七皇子遇刺一事,查来查去不还是不了了之?今夜三皇子遇刺,兴许又是自家人闹着玩也说不准呢。
辨明了利害关系,大人当场给了他一个计策,计策很简单,叫他即刻抓几个疑犯回来交差,至于真正的刺客,若是该查,自会有人去查,但那已不是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吏能插手过问的事情。
毕凡照大人的法子抓了一个嫌疑最大的,准备明日一早把该走的程序都走上一遍。用自家大人的话来说,等你把程序都走上一遍,快的也要七八天,慢的半月也常见,届时宫里也该有动静了。若真是牵涉到其他主子,案子跟嫌犯到时定会有宗室大员来接手,若陛下无意深究,你便放开了屈打成招,给上头一个交代,把案子了结,也就皆大欢喜了。
毕凡觉得大人思虑周全,此计甚好。
碰巧,他抓到的这个人身份来历都不清楚,进了衙门又拒不交代,即便不是今夜的刺客,也很有可能是外邦的细作或州府的逃犯。
他瞥了眼面前被两个衙差挟在中间的犯人,大手一挥,“押入大牢。”
不想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传来一声冷笑,“我看谁敢。”
毕凡循声望向来人,顿时大吃一惊,急忙率众礼拜,“六殿下!”
慕容胤走上前去,没有理会跪了一地的衙差,伸手拉住无辜立在原地的人,直管掉头就走。
毕凡见状,连忙爬起来,追上前去将人拦下,面上一脸难色,“殿下,此人有重大嫌疑!”
慕容胤看着他,“你是说,我的人有重大嫌疑?”
毕凡额上冒出了冷汗,“殿……殿下的人?”
“赵唐是不是在这里?”
“啊?殿……殿下……这……大……大人他……”他刚想问殿下是如何知道的,自家大人已经火急火燎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六殿下!好久不见,真想煞我也!”
“回头你找我,我跟你聊,好好聊。”
赵唐瞧着对方的脸色,莫名有点心虚,徒弟向他求救,他岂能坐视不理,再说他也没做什么,也就是……出了个主意罢了。
“殿下真要把人带走?”
“难道留着给你屈打成招?”
赵唐难得正色,“殿下想清楚,此时将人带走,只怕明日一早就能定案。”
“呵,那我等着。”
一片好心提醒,奈何对方充耳不闻,赵唐望着大步离去的人,忽而摇头失笑。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赵唐摊手,“还能如何,回家歇息。”
“究竟何人如此大胆,皇城之内,闹市之中行刺皇子!”裴父惊怒交加。
“父亲,京兆府已在全城缉拿刺客。”
裴正寰眉头深锁,“三皇子果无大碍?你如何这般没有分寸,竟叫殿下负伤。”
裴景灏亦是自责,“事发突然,是孩儿疏忽,幸而有惊无险,未伤及要害。”
“你的伤不要紧吧。”
“一点皮外伤,父亲不必担心,父亲劳累一天,也早去歇息吧。”
“你娘还在照看五儿,我能歇息得了么,你先回去吧。”
“是,孩儿告退。”
家中乱起来时,裴景熙还没睡,一夜之间变故接二连三,先是五弟在灯市被六皇子所伤,后是三皇子与大哥在走马街遇刺。
星竹吓得不轻,“幸……幸好公子未曾同去,娘哎,也太怕人了!”
“大夫怎么说,大哥跟五弟伤得严重吗?”
“刚夫人房里的夏草姐姐来过了,已请了大夫,两位公子都是轻伤,修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叫三公子安心歇息,不必担心。”
座椅中的人点头,“那就好。”他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问道,“六皇子与府中……有过节么?”
不等房里的下人应声,门口端茶路过的景松听得主子询问,咬牙转进门来,“公子恕罪,岂止是有过节,简直是深仇大怨!”
裴景熙下意识皱起眉头,“你进来,说给我听。”
景松早先在五少爷跟前伺候,小奴忠心耿耿,顾念旧主,加之又在裴小五跟前听了不少六皇子的坏话,今夜便格外义愤填膺,他听得吩咐,进屋放下茶案,“从前的事情公子都不记得了,这些夫人本来是严令下人多嘴的,可那六皇子着实太过分,不仅当街打伤五少爷,还张口就辱了相府一门,真叫人气不过!”
“如此嚣张吗?”
“岂止嚣张,年前皇帝陛下要把十公主许配给三公子做夫人,也是他故意破坏的!”
此事裴公子并非头一次听说,却还是想听听他口中的故事有什么不同,“十公主……嫁给我?”
景松重重点头,“老爷夫人操心主子的婚事,陛下恩宠相府,要把公主嫁过来,本来家里高高兴兴的,夫人都开始张罗喜事了,谁知道陛下指婚之际,六殿下却当众阻挠,说公子配不上十公主,老爷在朝臣面前失了颜面,夫人气哭了好多回,连公子都气病了,五少爷也因为此事同六皇子结了仇,谁想今夜一言不合,六皇子竟对五少爷动手!”
“这么说,五儿今夜受伤都是因为我?”
“五少爷一贯是为公子抱不平的,况且因为这件事,公子也十分恼怒,专门对夫人说,要六皇子登门道歉,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那他来了吗?”
“来了,大公子亲自去宫里请的,可他到了家里仍旧跋扈得很,不单不肯道歉,还当面羞辱公子,自那以后公子便一病不起,差点连命都丢了。”
“我怎么给家里惹了这么多麻烦哪。”
“公子千万别这么说,府里人人爱护公子,都是那六皇子狂妄无礼,胡作非为。”
“照你说来,他处处跟我过不去,我从前是否得罪过他?”
“公子平日里足不出户,能得罪哪个?六皇子一贯忤逆不孝,又顽劣不堪,京中人人知晓,先时令侍卫刺杀七皇子殿下,惹恼了皇帝,被罚在寒露宫思过,年前想将功折罪,主动请缨出使西蜀国,中途又逢蜀中变乱,灰溜溜地跑回来,他连手足兄弟都能痛下杀手,哪里会顾忌旁人。”
裴公子面上含着笑意,“景松,我再问你几件事。”
小奴忙道,“公子请问。”
“六皇子令侍卫行刺手足,你是否亲眼所见。”
“这……”
“他几次三番对我言语侮辱,你是否亲耳听得?”
“我……”
“今夜五儿受伤,是六皇子故意寻衅,出手伤他,还是五儿任性妄为,以下犯上?”
景松傻在原地,支支吾吾答不出,他实在不懂公子为何这样问,怎好像半点不心疼自家弟弟,反而言语间还有偏帮外人的意思。
裴公子轻叹一声,“你回五儿那里去吧。”
景松吓得变了脸,连忙跪倒在地,“小奴多嘴,公子赎罪,往后再不敢妄言了!”
“你看我有责怪你的意思么?我记不得从前的事,你能告诉我这些,足见忠诚,我也欣慰,我叫你回五儿那去,是因你原本就是他身边的,如今他又受了伤,更加需要人照顾。”
景松见主子脸上始终带着笑意,是真如他所说,并无不悦,他当然高兴能回到五少爷那里,中院虽备受宠爱,总不如五少爷那里快活自在。
“可是……公子……我……”
“你去吧,照我的原话说,五儿定不会责罚你。”
小奴心中大喜,急忙伏地叩头,“景松多谢三公子!”
景松高高兴兴告退后,主人这才缓缓敛去笑容,“还有谁想从这里出去。”

离了府衙,涂山伯玉道出心中疑问,“你怎知晓我在此处?”
慕容胤瞥他一眼,“应是我问你,为何会在此处才对。”
年轻人实话实说,“宫里太闷了。”
年前,涂山伯玉以涂山氏大族长的身份觐见燕王,被皇帝赐居玉阳宫,听宫人说燕都今日有上元灯会,他在宫里呆得无聊,便想出来转转,谁知燕国差役实在不讲道理,不过几个问题答不上来,竟说抓人就抓人。
慕容胤想了想,禁不住点头附和,“那倒也是。”世间最闷的地方,莫过皇宫。
“燕都真热闹。”
慕容胤心有所感,“若是蜀中无乱事,当比燕都还热闹。”
涂山伯玉回头看他,“你就这么把我领走,不会有麻烦?”
“我怕麻烦?”
“不怕不代表没有。”
“你都说了宫里无趣,我也觉得是座牢笼,舍了去,岂不更加快活。”
“你舍得下他?”
慕容胤想起今夜撞见的人,默然良久,“舍不下也舍了。”他问对方,“倒是你,难道要一辈子假扮一个老人家?”
“祖父去得突然,国中又突生变乱,无奈之举。”
“找个机会向族人说明吧,你不一定会比你祖父逊色。”
“你救了我的族人,我还未曾向你道谢。”
“救他们的不是我,是你支撑着他们的信念,是他们靠自己走到了今天。”
涂山伯玉苦笑,“入陈无望后,我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叫族人北上到燕国来,并没想到燕国真的会接纳他们,毕竟国与国之间的事,远比我想象中复杂。”
“所以你把族人骗到燕国来,自己反倒藏在大罗山中哪也没去?”
“祖父的棺椁,总要有人照看,若你当时就亮明身份,告诉我族人的境况,我也不会那般为难你,更不会……”
“让你欠着我的,总好过我欠着你的。”
“好奸诈。”
“那我要多谢夸奖了?”
天色微明,游人散尽,五皇子慕容琛走出画舫,踏上河岸,“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手下低声回报,“已按殿下的吩咐,将人给张大人送去了。”
“好。”
“殿下,昨夜的刺客当真是太子安排的?”
慕容琛摇头,“老三现下还入不了太子殿下的眼,慕容詹若然出手,老三可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那主子命我将落网的刺客交给张大人是……”
“张氏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上,可不是简单的一介女流,孟家倒台以后,张开不单盘下了旧主的地盘,这些年手下更汇集了不少三教九流,这家人绝不是安分的主。”
“属下明白了。”
慕容琛笑问,“你明白什么了?”
李俭愣了一下,“三皇子……太子……他们……”
“想多了,老三现在还没胆子跟太子较量,该回宫了,你留在这里,等他醒来送他回去。”
李俭看了眼停在岸边的画舫,“主子放心。”
一清早,裴府饭桌上聊得热火朝天,昨夜六皇子前脚刚出京兆府,后脚他将刺客领走的消息就已飞遍皇城。
夫人照顾五儿,一宿没睡,天亮时才刚刚歇下,老父早早去了官署,几个小的没有父亲母亲约束,谁还记得“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规。
“他都被贬进寒露宫了,还不安分,不仅当街打伤五哥,竟然还指使刺客行刺三殿下!”
“年前就是他坏了三哥的婚事,不然三嫂早就进门了。”
“就是,要不是因为恼恨他,三哥后来也不会病成那副模样。”
“年前他为了争功,要出使蜀国,可笑无功而返,他自己没用,就把气撒在大哥头上,怪大哥谏言阻拦他立功。”
“我看,他要行刺的恐怕是三皇子才对。”
“那倒也是,他昨晚不是已在大庭广众之下放话了吗?这人可真是心胸狭窄。”
星竹在饭厅外的回廊上立定,低声问主子,“公子,同小公子们一起用膳吗?”
“罢了,回去吧。”
“那星竹将早膳给公子送到房里?”
座中人想起刚刚听到的事情,“六皇子亲自领走了刺客?”
星竹点点头,反应过来又摇摇头,“大家都这么讲的。”
慕容誉后背挨了一箭,所幸箭头入肉不深,只留下些皮外伤。
府中内院,慕容誉与姨丈对坐案前,各自沉默。
天亮前有人给姨丈送了一份大礼,正是晚间当街行刺的刺客之一,姨丈用了些手段,在刺客咽气之前审出了幕后主使。
张开面色凝重,“早知太子心胸狭窄,没想到这么快就动手了。”
“果然是去岁重阳宴得罪了太子么?”慕容誉心有戚戚,他一心想令父皇开怀,故而命伶人驯养了两只仙鹤,没想到会为此惹来麻烦。
“只怕他一击不成,还有后招,殿下,往后你要更加小心谨慎,好在我这些年在地方上也经营了一些人脉,稍后我便调些好手进京护卫殿下。”
“有劳姨丈。”
“太子一时半会儿,怕是动他不得,接下来只有将计就计了。”
“将计就计?”
张开深深看了他一眼,“六皇子。”
慕容誉皱眉,“六儿?”
“谁都知道是六皇子从京兆府带走了刺客。”
“可那人并非今夜的刺客。”
“殿下,你还不明白,事到如今,他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
“可是六皇弟……”
“他已不认你这个皇兄,你还将他视作皇弟?”
慕容誉陷入沉默,男人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笑容,“你想不想知道先皇后是怎么死的?”
“姨丈这是何意?先后娘娘不是……病殁的吗?”
“病殁?是啊,她不病殁,你的母妃又何时才能出头?”男人忆起往事,拂髯叹息,“你出生以后,我与你母亲原本打算,若是先皇后无子,便将你记在她名下,如此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她本该一生无子,是六皇子夺了你的富贵呀。”
“姨丈!”慕容誉满脸震惊,这一字一句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姨丈却如此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难道说……
“你母妃心存顾虑不肯告诉你,可你对往事一无所知,又怎会懂得,我与你母亲为你担了多少风险,费了多少心血。”
“不……母亲与先后娘娘情同姐妹……”
“殿下错了,主仆焉能做得姐妹?殿下忘了,今夜六皇子是怎样羞辱殿下的?”
“我……不……这不是真的……我不信……”
张开面不改色,“殿下跟六皇子之间隔着的是弑母之仇,他不死,总有一天受害的会是你和你的母亲。”
“今夜六儿在街上对我说的那番话,难道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当年的事情做得很干净,我不信他能找到什么证据。”张开果断抛开旧事,“不管他知道与否,行刺的罪名必须坐实,有六皇子在中间缓冲,我们就不会这么快对上太子。”
“可是……”
话未说完,外间突然响起三急两缓五下敲门声,跟着亲信在外间通报,“殿下,大人,裴家大公子来探望殿下了。”
张开忙起身,“昨夜所幸有惊无险,殿下此举虽然莽撞,但结好裴氏,有益无害,臣先行退下。”
慕容誉心中震恐尚未平复,此刻又倍感羞耻,昨夜那支箭即使他不拦,裴景灏身边的侍卫也足以护他周全,便是因为箭来的那一刻,他是经过权衡之后做出的举动,所以那已不是他以为的情谊,而全然成了一种算计。
一向无人问津的寒露宫外,今早也是热闹非凡,淑妃张氏天不亮就跪在宫门外,哭哭啼啼将半个皇宫的奴才主子都招了来。
慕容胤伤口疼了大半夜,懒得理会那疯女人,直到两个小崽子偎到床边紧张兮兮说外面来了好多人。
他走到宫外,老头子正黑着脸立在人前。
“大清早的,这又是在闹腾什么!”
“陛下,臣妾有罪!”
“胡言乱语,你有何罪?”
“陛下,臣妾身为婢子,原本早该随先后娘娘而去,实是心里舍不得陛下,舍不得孩儿,如今誉儿已长大成人,臣妾不求他荣华富贵,只望我儿一生平安,陛下!”
“这是干什么?昨夜的事朕已经听说了,京兆府查出刺客,朕定当严惩。”
“陛下,臣妾向殿下请罪!”
慕容胤冷笑一声,皇帝的脸色更黑了。
“娘娘在世,臣妾侍奉不周,娘娘去后,臣妾苟活人世,殿下为主,臣妾跟誉儿是仆,殿下屈居寒露宫,臣妾与誉儿未能侍奉左右,有失尊卑,罪大恶极。”
皇帝斜睨一眼立在一旁事不关己的六儿,宫中的流言他早就听说了,“逆子,昨夜之事还不从实讲来!”
慕容臻瞄了眼狗脾气上来,连皇帝面子都不肯给的人,笑嘻嘻走上前去,挽住老父的胳膊,“给父皇请安。”
皇帝瞧见爱儿,怒色稍敛,“你就是这么请安的?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慕容臻脸一垮,忙松开老父,退后两步,作势要行觐见大礼,“儿臣失礼,这就给父皇请安。”
皇帝偏疼小儿,原本就是一句戏言,“免了。”
“多谢父皇。”慕容臻膝盖尚未弯下去,听得此言,又立即趋回老父身边,“六哥这里大清早好热闹哇?”
他说着望向跟前跪地不起的皇妃,“一大早娘娘怎么眼泪汪汪的?三皇兄没事吧?我正说要去探望。”
张氏垂首道谢,“多谢七殿下关怀,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
慕容臻眼里心里都是遗憾,“无碍便好。”他扭脸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好兄长,“六哥你也真是的,三皇兄招你惹你了?”
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你知道什么就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臻瞧了眼跪在地上的女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父皇你不知道啊?昨晚在街上,六哥亲口说三皇兄是什么……仆婢之子,不配与他称兄道弟,还威胁三皇兄要杀他,路上的人都听见了。”
“岂有此理!”皇帝闻言勃然大怒,他年轻时的确荒唐,许多事情愧对发妻,尤其是淑妃母子,但错已经错了,再谈此事简直就是打他的耳光,“六儿,这话当真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你好大的胆子!”
慕容胤最瞧不上他父皇的地方就是他永远也不会说自己错了,“陛下认为我说错了?”
慕容臻察觉到父子之间剑拔弩张,也知道此事敏感,难得好心一回,“父皇消消气,六哥想必也只是同三皇兄开玩笑罢了,哪能真这么干,要我说,六哥唯独不该把刺客领走,再怎么说,国有国法,对吧,父皇?”
忠心的臣子不会惦记着君王曾经的过错,懂事的儿子更不该试图揭开父亲旧日的疮疤,皇帝怒瞪着屡教不改的儿子,“朕且问你,七儿说的是真是假?”
慕容胤不欲开口,昨晚他带走涂山伯玉时就知道,这锅他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张氏知道七皇子不一定是在帮她,但他们共同对付六皇子的目的显然是一致的,“陛下,六殿下年少,一时气话做不得真,誉儿与六殿下自小一起长大,手足情深,岂会纵容刺客行刺兄长,定是受人蒙蔽。”
“是啊,父皇,此事定然有误会。”慕容臻也在旁“好心好意”添油加醋,“昨夜奉命缉拿刺客的乃是京兆府的大人,此事一问便知,绝不会是六哥所为。”
“不用问了,我认,刺客是我派去的,失手以后我便将他杀了,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皇帝气得七窍生烟,张氏满面惶恐,涕泪交加,“殿下,是臣妾僭越,誉儿何辜,殿下若有怨气,臣妾愿意以死谢罪,只望殿下勿再迁怒皇儿!”
张氏说着,竟当着众人的面,一头撞向身后不远的柱石。
“淑妃!”
“娘娘!”
府中奴仆将客人引入厅中,内室听差的婢子见主人披衣起身,忙上前搀扶,“殿下有伤在身,太医交代定要当心。”
“无妨,更衣会客。”
不多时,主人转出卧房,裴景灏行礼问候,“殿下的伤势如何了?”
慕容誉摆手,“皮外伤而已,不打紧,还劳烦你跑一趟。”
裴景灏叹道,“殿下昨夜因我受伤,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莫要这么说,倒是我一时情急莽撞了,这么些侍卫在旁,哪里轮得到我保护裴大人。”
二人正闲话之际,外间忽闻仆侍高声喧哗。
慕容誉皱眉起身,“何事吵嚷?”
话音未落,府中管家已急急领来一位宫人,宫人方一立定,便扑倒在地,嚎啕大哭,“殿下,娘娘在寒露宫外寻短见了!”
“你说什么!”

涂山伯玉是在觐见皇帝的路上被拦下的,拦他的是寒露宫的小奴,长得聪明伶俐。
“涂山爷爷,主子临走前特地交代我告诉你,叫你千万不要去见皇帝,更什么事情也莫对旁人讲。”
“你是小安子?”
“是,涂山爷爷。”
“你家主子怎么样了?”
少年一脸烦恼,“给陛下关进宗庙了。”
涂山伯玉沉默一瞬,“那我先去看看他。”
“哎,那我回去拿床被子,涂山爷爷替我给主子送去吧,他自蜀中回来就一直病殃殃的,也不肯说究竟哪里不好。”
涂山氏献宝有功,受皇帝尊崇,陛下虽令六皇子在宗庙思过,却并未下旨不许旁人探望。
慕容胤瞧见来人,面上无光,“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涂山伯玉进了暗室,见守卫走远,这才拔直佝偻的脊背,用回了自己的嗓音,“为何不叫我对皇帝说明真相?”
“你预备对他说什么?”
“都说了。”
慕容胤笑着接过他递来的棉被,老老实实垫在身后。
涂山伯玉见他行动艰难,“你的伤……”
“不要紧。”
“我对皇帝说明真相,他就一定会明白行刺一事与你无关。”
“你傻么,行刺一事要不了我的命,但你告诉他实情,却会为你阖族惹来滔天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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