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是个有福的,内有你父皇宠爱,外有严氏撑腰,原也应该有所作为,可老七是个草包,不足为惧。”
“所有皇子中老五出身最为卑下,年少之时作为燕国质子留居戎狄,你父皇即便记着他的功劳,也断不会叫一个流着一半胡人之血的皇子继承大统。
“至于太子,不必心急,大燕自开国以来,能顺顺利利从太子位登基为帝的君王,着实不多。”
“我儿,知道你的机会在哪儿吗?顾氏一门,铜墙铁壁,连自家的子孙都不待见,旁人更不必说,封氏手握兵权,优则优矣,走近了却难免引火烧身,严氏有七儿在,亦不在考虑范围,所以——只有裴氏。”
“你以为裴家老大同你往来是为什么?是裴家在向你示好吗?恰恰相反,是因为旁人眼里,同你交往最是‘安全’。”
“誉儿,你即便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母妃想一想,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停留在‘安全’二字上?若要有所作为,你须想办法将自己的命运跟裴家的命运绑在一起才是。”
第39章 逛花灯
三人离去后,裴景熙唤来小奴,“方才正说要出去转转,恰好今日是上元节,城里的灯会想必热闹,我们去瞧瞧。”
星竹着急地瞪大眼,“可大公子他们已经走了,奴奴奴……这就去追!”
裴公子叫住冒冒失失的小奴,“谁说要与他们一起去了?”
“不……不跟大公子他们一起?”
“你同我去,不要惊动旁人。”
燕都上元佳节,金吾不禁夜,更漏不相催,灯山上彩与圆月相印,香车宝盖阻塞街衢,同锦绣交辉,火树银花,灯市如昼,歌舞百戏,鳞鳞相切,城中内河浮灯杳杳,好似一条光亮的绸带,飘向幽暗的远山。
东角楼屋脊之上,二人齐肩并坐,俯瞰万家灯火,慕容胤第三次开口谢他,“多谢了。”
那日他已离京上路,未曾想相府公子竟在家中遭人暗算,现在想想,仍觉后怕。
“胜负未分,你若谢我,不若伤好之后,再同我比一场。”
慕容胤苦笑,这人武痴一个,不好金银,不恋美色,除了比武,当真再没旁的爱好,“上次是我输了,下次定当赢你。”
陆行舟不甚相信地瞧了他一眼,这小子分明半点心思也未搁在练武上,此番又身受重创,元气大伤,竟然还敢说这样的大话,“此地甚是吵嚷,若然无事,我要回去闭关了。”
慕容胤无奈摇头,亏他为了表示感谢,特地老早来寻了这么个绝佳的观景之处,“闭关,那不就是良辰美景虚度?”
“你上次的招数,我还未想到破解法门。”
慕容胤强笑,“你高兴……便好。”
男人点头,“习武之人,当克喜克悲,心如止水,没甚么高兴不高兴,再会。”
慕容胤望着对方身影隐入夜色,也轻身下了屋脊,迈开步子,走进灯市摩肩接踵的人群。
孩子们尽已三五成群带着下人出门赏灯玩耍,孙氏闷坐房中委屈抱怨,抬眼却见老嬷嬷在旁掩嘴偷笑,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这样伤心,奶娘不来安慰,竟还取笑于我!”
老嬷嬷原本只是偷笑,叫人一语点破,索性不再隐忍,就势抒放心意,捧腹大笑起来,“夫人,不是老婆子笑话你,此番你可真是自作自受。”
孙氏闻听越加气恼,“奶娘!”
老嬷嬷语重心长,“你自己的孩儿,脾气秉性如何,你不晓得么?竟想趁此塞两个通房丫头给他,也亏你想得出来,三郎若不是叫你气狠了,岂能说出那般重话。”
孙氏也知晓如此安排确实有失妥当,不该存了侥幸心思,可她不也是着急么?“奶娘你说,他都忘了,怎还如此执拗?而且我总觉得,三郎如今跟家里人好似更加疏远生分了。”
老嬷嬷摇头笑叹,“我瞧着,执拗的可不是我家三少爷,是小姐你哟。”
孙氏愣住,“怎又攀扯我来?家中哪个不赞我通情达理,何来执拗一说?”
老嬷嬷意有所指地瞧了她一眼,孙氏不愿再与老人家为此争辩,她昨日已到庙里求了一支上上签,签文上都说三儿龙凤呈祥,好事将近了!
锣鼓喧天处,百戏杂陈,奇术异能,各显神通,蹴鞠击丸,爬杆走索,吞铁剑,戏傀儡,更有鱼跃刀门,金猴献寿,蜂蝶作舞,简直技巧万端,令人目不暇接。
路边茶楼上,七皇子慕容臻磕着瓜子,盯着下方一行自楼前经过,“老三这段时间跟裴氏走得很近哪,果然也坐不住了,我以为他要装一辈子呢。”
赵全捧着装瓜子的盘子蹲在主子身边,“主子,您说什么?”
慕容臻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我说,我瞧见了一只恶心的爬虫。”
赵全不明所以,“爬……爬虫?哪儿呢,主子?”
慕容臻笑得欢实,“在我脚底下,踩得稀巴烂。”
“这点小事儿,您喊我呀,怎么脏了您自个儿的靴子。”
“你刚才是不是说在鸳鸯桥那边瞧见老六了?”
“对,是六殿下。”
慕容臻想起裴小五那副有仇必报的狗脾气,突然来了兴致,“走,去看看。”
河中画舫内,醇酒泡熟了盐渍的青梅,小火煨烂了新腌的腊肉,男人听了手下附耳说来的事情,若有所思地挑了一下眉。
“五爷,要不要属下派人……”李俭出声询问。
慕容琛抬手打住他没说完的话,“今晚说赏灯就赏灯,说听曲儿就听曲儿。”
“是,爷。”
面前扯着难听的粗哑嗓子唱曲儿的男人听了这话,脸上落寞的神情顿时一扫而空,眉开眼笑的模样,离风情万种差得还远,这把年纪也谈不上秀色可餐,只是合眼罢了,或者说只是合了某一人的眼罢了。
小崽子进了市坊便叫周遭五花八门的表演攫住了心神,小安子抻着脑袋为那喷火的力士连叫了两声好,回头正见裴家大公子,五公子,同行的还有三皇子,三人并肩从花灯下走过。
他见主子不理会,只顾数铜钱给他跟顾元宝,还有身后那群蜀中少年买花灯,他便也没有多嘴。
“主子今年好大方。”小安子表情夸张地谢了赏。
顾元宝抱着手里的兔子灯,慕容胤觉得他离京这段日子,小崽子倒是让齐家的大鱼大肉给养胖了。
“谢谢馒头哥!”涂山月惊喜地接过老板递来的莲花灯。
少年揪了下妹妹的辫子,“笨蛋,还馒头哥呢?”
小女孩抬头看了哥哥一眼,不好意思忙改口,“谢……谢殿下。”
“没事,都一样。”
涂山显填了一嘴吃食,“这么热闹,阿鹰不来肯定后悔!”
小安子瞧了瞧正往这边过来的一行人,“主子,那边好热闹,咱们去那边逛逛吧。”
顾元宝闻说,也乖巧地从摊位上跑回来,小爪子攀上来要抓他的手,像是想起主人腕上有伤,忙体贴地转去揪住了他的衣角。
“哪边啊?”
“就那边!”
慕容胤领着娃娃们走出人群,正要朝“那边”去,他早就看见老三一行过来,只是懒得理会罢了,谁知他无心招惹麻烦,麻烦却上赶着找上门来。
“慕容胤!冤家路窄!”
“五儿!”裴景灏手慢了一步,没能把人抓住。
慕容誉忽见裴家五儿冲出去,也吃了一惊,“景灏,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好!”
慕容胤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纠缠,故而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架不住裴小五不知死活上来就动手。
更糟的是身后的少年在他反应之前,已先一步冲了上来。
“阿虎!”
涂山虎初生牛犊,虽勇气可嘉,论身手哪及得上大燕卫尉。
慕容胤情急之下,强运内力将真气灌入少年体内护他周身。
涂山虎只是察觉到危险,本能地冲出来保护身边的人,压根没想别的,他眼睁睁瞧着自己一拳就将当街寻衅的人砸飞出去,自己也吓了一跳,瞪着僵在半空的拳头,一时傻在原地。
周遭行人也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四散惊走,呼声连连。
慕容胤强行运功,内伤反复,他压住胸口逆行的血脉,不着痕迹咽下喉中翻涌的鲜血。
裴景灏赶上来就看到自家五弟躺在路上不省人事,他急忙冲上去扶起幼弟,“景佑!景佑!你醒醒!”
“六弟,卫尉好歹是朝廷命官,光天化日你怎可纵奴行凶?”慕容誉在奴仆的卫护下挤过人群,见此情景,仗着为人兄长,率先出声责问。
“何时轮得到你来说话?”
慕容誉脸色一白,“六弟……”
“少在这里攀亲带故,谁是你六弟,”再世为人的这些时日,慕容胤已在竭力避免想起这位三皇兄,偏偏他自己送上门来。
慕容誉愣了一下,他少时在凤仪宫长大,因为先后娘娘的关系,六儿对他一向侍以兄长之礼,孟家遭难以后,他明哲保身确是不对,之后二人尽管疏远了些,却远未到当面撕破脸的地步。
“六皇弟这是何意?”
“是何意你不明白?”说来言笑晏晏,一眨眼笑容隐去,眸光拒人千里,冷若冰霜,“仆婢之子,配与我称兄道弟。”
慕容誉变了脸色,“你辱我便罢,因何辱我母妃?”
“辱你是轻的,我说我还想杀你,你信不信。”这个念头自前生绵延到今世,之所以迟迟不动手,只因为有些事情还尚未查实。
“……你!”
慕容臻领着奴才站在人群中,直想给他六哥拍手叫好,合着傻哥哥总算活明白了。
赵全一脸不解,“主子,六殿下为何说三殿下是仆婢之子?”
慕容臻嗤笑一声,“说仆婢还是抬举她了,淑妃原本是先后娘娘的陪嫁丫头,主子新婚,她倒先使计怀了龙种,生了儿子又觊觎嫡子之位,为了让先皇后将三皇子记在名下,那女人对主子用尽手段,先后娘娘老六之前几次滑胎根本不是意外,后来勉强生下六皇子,身体却也垮了,更甚者,就连先后娘娘的死只怕也不是意外。”
“这又是怎么回事?”
“先皇后一日不死,她便一日是婢,恩主尸骨未寒,她就摇身一变成了皇妃,这对母子看起来风轻云淡与世无争,装得清高无匹,背地里什么货色真以为没人知道?”
“这么说,六殿下也已经知道了?”
慕容臻瞧着不远处二人那副剑拔弩张的场面,“八成吧。”
上辈子慕容胤知道真相时,淑妃已经殁了,慕容誉在封地也老于卧榻,奄奄一息,多说无益。
但眼下显然不是算旧账的时候,他懒得跟对方多做纠缠,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裴家老大忍无可忍,“六殿下,你的人伤了我家兄弟,就这么算了吗?”
慕容胤顿住脚步,“但不知裴大人想怎样?”
裴景灏压着火气,“难道连句赔礼也没有?”
“裴家老头子教子无方,叫自己的儿子像条疯狗一样随随便便出来咬人,我这娃娃便是将人打死了,也没半点错处,留人那是万万不能,裴大人若心臆难平,大可差人到京兆府报我个行凶之罪,或叫你老爹三跪九叩告到皇帝面前,随你的便。”
“你!”
赵全戳戳他主子,“爷,我怎么觉得六殿下真把裴家给得罪透了呢。”
慕容臻倒是快活得很,六哥哥这威仪气派都胜过父皇了,真叫人越瞧越喜欢,“不是早就得罪透了吗?”
“俗话说,宁肯得罪武将,不敢得罪文臣,我估摸着殿下麻烦大了。”
七皇子眉头一横,“谁敢找六哥哥的麻烦。”
赵全觉得他主子又癔症了,“您不是昨天还在跟五殿下筹划,春蒐时射……杀六皇子?”
慕容臻一拍巴掌,快活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不错,冬狩他躲出京城,跑去蜀地,逃过一劫,春蒐一定要安排妥当,叫慕容胤有来无回。”
埋伏在巷口的少年按下身后的家将,“等我命令,先别动手。”
忠诚的手下拉下遮脸的面巾,露出两只不安的眼睛,“二公子三思,一个是皇子,一个是朝中重臣……”
少年赏了他一记冷眼,“你难道是害怕了?”
“非是属下怯懦,属下只是担心,二公子贸然行动,老爷和大少爷那里……”
左檀恨恨瞪着街上的二人,“慕容誉跟那姓裴的合起伙来想要我大哥的命,这口气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手下还想再劝,“可大少爷已经自蜀中平安回来了。”
“两码事!他二人随从不多,今夜是绝佳的机会。”
星竹到底年纪小,进了市坊便叫周遭五花八门的表演攫住了心神。
他抻着脑袋给那喷火的力士连叫了两声好,随众人一起鼓了半晌巴掌,回头四下寻找,这才发现他主子已叫人群挤没了影子。
裴景熙有苦难言,小奴玩性大起,不知溜去何处,他也辨不出被人群拥向了哪里,一路在人潮中四处磕碰,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顾及脸面,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呼喊求助,方想寻个背人处避一避,等候小奴带人前来寻找,不意忽叫周遭追逐打闹的顽皮少年猛撞了一下,身下座椅竟斜向了一道陡坡。
他苦笑一声,心道可好,这下跌出去,今晚定成笑料一个。
只是摔是摔了一跟头不假,却并未跌进他预想中的泥坑水荡,而是结结实实栽进了一个路人怀中。
两个小崽子没玩够,闹着不肯回,慕容胤只好将人交予一同出来的蜀中少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路上碰见这人。
“你身边人呢!”
裴公子叫对方一嗓子吼得心惊肉跳,“你……认得我?”
慕容胤将人拦腰抱起,沉着脸没答他那句认不认得,“你没带人出来?”
“带了,我叫仆人买东西去了,路上人多,兴许挤散了。”
慕容胤瞧了眼不远处摔坏的座椅,“说吧,我把你扔哪儿好。”
“你还未告诉我,你是何人。”
“跟你结仇结怨的人。”
“六皇子慕容胤?”裴公子脱口而出,一时间神色变了又变。
慕容胤冷笑,“还真这样编排我。”
“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我把你放哪儿?”
裴公子局促地僵在对方怀里,“殿下……”
“呵,怕我。”慕容胤盯着他脸上不安的神情,“你就在路边坐着,等你仆人找过来吧。”
不等裴公子说话,对方果真说到做到将他放在了路旁的石阶上,他手忙脚乱坐不稳,堪堪赶在身边人离去前揪住了他的衣裳,“殿下,我眼睛看不见,且莫留我独自在此。”
慕容胤听来就火大,“那你出来还不多带几个人?”
裴公子挨了训斥不敢吭声,又怕他真走了,“殿下若无要事在身,可否陪我稍候片刻,星竹就在附近,一会儿就找来了。”
慕容胤从对方手里拽出自己的衣裳,烦闷地怀抱双臂,将后背稳稳靠在了一旁的立柱上。
裴公子放下心来,尽管身下冰凉的石面坐得他很不舒坦。
他僵坐片刻,刚想挪动身子,换个不那么吃力的姿势,却猝不及防又被人搂住腰身从地上抱了起来,再坐下去的时候,身下多出一张软垫,是从他的座椅上取来的。
身旁的人敲敲摔坏的椅子,从路边的摊贩那里不知道借了什么东西,三两下将座椅拆得七零八落。
裴公子想了想,犹豫再三,鼓起勇气自顾自说道,“旁人都说,年前陛下要将十公主许配于我,是殿下从中作梗,这桩婚事才作罢。后来我要殿下登门道歉,大哥亲自入宫去请,殿下不单不肯道歉,还当面辱我,将我气得一病不起,是这样吗?”
慕容胤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张口就来,“不错。”
“殿下是觉得我形貌鄙陋,又是个废人,配不上你家妹妹?”
这话问完,对方却只专注于手上的事情,再也没理他了,裴公子也不好自讨没趣继续追问。
街上人来人往很热闹,裴景熙听着边上的人手上敲敲打打熟门熟路修理那张摔坏的椅子,若是不晓得对方的身份,他都要以为这人是个木匠了。
“什么味道,这么香。”
那位殿下总算又肯搭理他了,“对过有个卖酒酿圆子的。”
“殿下能给我买一碗么,我想尝尝。”
蹲在地上的人依言起身,当真过路给他买了一碗。
那人把汤匙塞进他手里,碗却不肯给他,“吃吧。”
他悄悄摸了一下碗壁,被烫得立马缩回了指尖,只好乖乖就着对方的手,舀了一勺。
烫嘴的食物,入口清甜软糯还有酒香,糯米团子里裹着桂花和饴糖,一口下去身上就暖了。
他连着舀了两勺,正要吃第三口,碗却给人拿走了。
“此物不利肠胃,尝尝就好,吃多了明日有你受的。”
他张张口,特别想问,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可不等他说话,连手里的汤匙也被人拿去了,那人送还了勺碗,弯腰将他从地上抱起来,重新送进座椅。
他好不惊讶,“修好了?”
“好了。”
“殿下好本事。”
慕容胤不吭声,望着面前人心中慰藉,病愈之后,果然气色好多了。
裴公子双手拢在袖中,思来想去无话可说,这般僵着也颇不自在,他想了想,道出心中的不情之请,“殿下能否带我去找一找,我家奴儿兴许就在附近。”
他说罢却听对方发笑,“不怕我把你卖了?”
裴公子听了也笑,“只怕卖不出去吧。”
那人推着他走进喧嚷的夜色,裴景熙迎着吹面而来的冷风,忽然很想知道,那些被他遗忘的过去里,是否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
星竹哭了一路,哭得戚戚哀哀,人见人笑,但问谁都说没见过他主子,他六神无主正要回府禀报,抬眼望去,远处给人推着正往这边过来的,不是他主子又是谁。
小奴大哭着奔到跟前,“主子!我找到主子了……呜呜呜……找到主子了,星竹贪玩把主子弄丢了……星竹该死呜呜……”
裴景熙自己要出来,自己不肯带随从,岂会迁怒一个孩子,“好了,没事了。”
慕容胤只觉这粗心大意的奴儿真该好好教训,可惜茂竹受他连累,叫裴夫人撵去了城外的庄子。
“星竹,快见过六殿下。”
小奴傻了一会儿,半晌才想起跪下磕头,慕容胤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马虎大意,怎么伺候主子的。”
“奴知错了……往后定当警醒,再不敢有下次。”
星竹偷偷瞄了一眼,见殿下没有发怒的样子,赶忙上前接下自家主子。
裴公子也觉今晚不情之请有点多,“殿下不若好人做到底,将我二人送回府吧,夜深了,若有什么事情,只怕这娃娃一人难以招架。”
不用他说,慕容胤也不能放心叫主仆二人自己回去,“走吧,下次别让我再碰见你了。”
裴公子愣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以后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难道裴公子想见我不成,一个坏你婚姻,惹你发病,让你蒙受耻辱的仇人?”
裴景熙无言以对,两人一路沉默,连小奴也觉得气氛古怪,在旁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慕容胤在街口止步,“我就送到这里,前面就是相府后门,回去吧。”
“今夜多谢殿下,殿下可愿赏脸一同入府小坐片刻?”
“不必了,裴氏的门我不登。”
裴公子听他说气话,颇有些哭笑不得,“那……我们就回去了。”
慕容胤想起什么,面上越加烦躁,甚至还有点憋屈,“别叫人知道你今晚见过我。”
裴景熙依命点头,“既是殿下吩咐,我照做便是。”
慕容胤立在原地,眼看着主仆二人安然入府,这才转身离去。
“星竹,殿下走了吗?”
小奴趴在大门上悄悄瞅了一眼,“走……走了,刚走。”
裴景熙松了一口气,“回院子吧。”
守在后门放风的玉竹瞧见自家主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吓得也要哭了,”我的主子,您怎么才回来,刚才夫人过来,湘竹在房里差点露馅儿。”
“好了,你们辛苦了,有赏。”
慕容胤没想到今晚会遇见最不该遇见的人,他望着不远处的宫门,是时候该想办法离开京城了,原以为纵使相见,不过路人,可事实证明,他连路人也做得不够好。
“殿下!”
慕容胤见鬼一般看向斜刺里蹿出来的人,“左大人?”
左连是受命随他入蜀的礼官,鸿胪寺卿左襄的长子,现任鸿胪寺少卿,二人自回京之后便没再见过面,眼下三更半夜来找他?
“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找我有事?”
左连慌里慌张将他拉向暗处,“殿下救我弟弟一命!”
“你弟弟?”
“檀儿年少无知,方才领着家将在走马街行刺三皇子殿下跟裴家兄弟……”
“你说什么?”
左连忙解释,“他等随行护卫武功高强,家弟并未得手。”
慕容胤顿住脚步,“那你慌什么。”
左连一脸惶惶,“三皇子……在混乱中挨了一箭。”
“行刺皇子,你让我怎么救?”
“殿下!殿下你不能见死不救!我就这么一个弟弟,行刺皇子是灭族的大罪,殿下忍心看我一门伏诛?”
“我有什么不忍心的?”
“殿下,你我共事一番,总也有些情谊,殿下一出京就离开使团,是我替殿下百般遮掩,又冒着抗旨的风险在大罗山外停驻不前,殿下谋大事归来一身是伤,又是下官不辞辛劳悉心照料,殿下在蜀中做的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情,不希望外人知道吧……”
“威胁我啊,左大人?”
左连正整神色,一揖到底,“下官岂敢!”他说完又翘起脑袋意味深长瞄了对方一眼,“方才殿下与三殿下似乎有些不愉快,左氏一门与三皇子无冤无仇,若我弟弟一时口误,说此事乃是六殿下指使,殿下您说,旁人信是不信?”
慕容胤突然冷笑,“左大人,你我共事一番,你也该清楚我的脾气。”
左连闻言立马折膝跪倒在地,装模作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甚是难听,“殿下见怜!”
慕容胤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他不想管的事情,任旁人说破天去,他也照样不管,不是叫他厚着脸皮耍无赖,“起来说话!”
“殿下,阿弟无知,若能度过此劫,下官今后定当严加管教,再不叫他闯祸。”
“所以你弟弟究竟为何要刺杀三皇子与裴家兄弟?”
二人并肩走入夜色,左连长吁短叹,“说来都是因为年前朝堂上那场关于选派何人持节入蜀的争辩。”
他将当日之事细细道来,慕容胤理清事情的原委,“太子倒是爱护下属,体恤你爹年老多病。”
“爱护下属?殿下多虑了,以太子的作风,能甘心大功旁落?”
“那为何要举荐张开?”
左连神情古怪地望了望他,“殿下忘了去年重阳宴?”
慕容胤真忘了,上辈子的事谁还能记得,“去年重阳宴怎么了?”
“去年重阳宴三皇子请了仙鹤献舞祝寿,陛下以为祥瑞,故此龙颜大悦。”
“那又如何?”
左连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殿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你说是不说?”
“为此陛下不单将博文苑更名为鸣鹤轩,赐给三皇子殿下,还召回了张开。”
慕容胤听了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博文苑又称集贤苑,原本是太子与麾下幕僚,还有那些京中文人雅士平日里舞文弄墨吟诗作对之地,借机赐给慕容誉不过是老头子敲打太子的手段,意即让本该署理文墨的人专心致志署理文墨,本该理政安国的人心无旁骛理政安国,皇帝若真有其他用意,召回张开就不会只让他做个拾遗。
他看向身边人,“你觉得以京兆府的办案能力,能不能查到你府上?”
左连眉头深锁,“裴府侍卫走了两个,敬安左肩给其中一个侍卫削了一剑,除此之外当没有其他证据,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慕容胤想起什么,“你不是太子的人吗?这个时候不去找太子,找我干什么?”
“我爹是太子的人不假,我可从没说过我也是。”
“那你是谁的人?”
男人眼神暧昧地望着他,“左某盼望着能成为六殿下的人。”
第41章 如此嚣张吗
慕容胤呵呵一笑,上辈子轮他主政时,京中这些高门已经换了几轮,不是因各种各样的罪名被皇帝抄家灭族,就是在战争中举家迁徙,门第颓落。若他没记错,左襄应是此次持节入蜀的主官,归国途中为乱兵所杀,其后不到半年光景,左敬安在狩猎时堕马受了重伤,不治身亡,至于面前这位左大人,后来出使北境,因和谈破裂,死在异族的乱刀之下。
左连话虽说得半真半假,心意却用了十二分,他原本对这位六皇子颇有几分轻视之心,只觉他想讨君王欢心却处处不得法门,身旁缺少可堪倚仗的势力却端着架子对谁也不肯低头,大丈夫能屈能伸,六殿下可一头也不占。
就连这次主动请缨入蜀,也被他当作是不谙世事的笼中鸟儿贪功冒进之举,但一出京城,殿下就将他按在马车里沉着脸交代了三件事。
第一件,西蜀一行,性命比功劳重要。
第二件,要他率领使团放慢行程,到达大罗山后,在山外就地驻扎,等他七日。
第三件,七日内若他归来,说明此行诸事已了,若他七日不归,使团立即回国,绝不可再往前一步。
殿下说,若你肯听我的,这一趟保不了你升官受赏,定然保你毫发无伤回到京都,否则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别指望我动手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