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审讯人的事不是吏部所长,按理吏部也无审问之权。术业有专攻,不若将人交出去,一切按照规矩办事,不论最后如何,都与殿下无关了。”李怀望着南宫明赫继续说道:“殿下入朝以来办的事如何,想来每个人心里都自有衡量,殿下也无需忧心。至少在我看来,殿下之能远在许多人之上。”
这样高的评价是南宫明赫没想到的,南宫明赫起身朝李怀拱手言道:“大人谬赞了,明赫还有许多要向大人学习的地方,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李怀道:“殿下如此好学,是天下之福。”
南宫明赫眼见天色已暗了下来,便说道:“今日感谢大人的提点,时辰也不早了,明赫不便再打扰,这就告退了。”南宫明赫说着又朝李怀拱手行了一礼。
李怀也起身给南宫明赫回了一礼,“如此,就不多留殿下了。”
南宫明赫笑着点头,而后又对着宿辛拱手后转身离去。辰安在他身后也向两人行了礼而后告退,但他的视线在宿辛身上听了片刻才迈步离去。
南宫明赫一坐上马车就止不住的一连串的咳嗽,可把辰安担心坏了,忙帮他顺气,又倒了热茶给他润喉,“可好些了?”
天色已暗,马车里仅有一颗夜明珠照明,方才的咳嗽让南宫明赫素来苍白的脸变得红润起来,热茶润喉停留在唇上的湿润还未过去,夜明珠映得红唇饱满多汁,惹得人不由得想去采撷一番。
“好些了。”南宫明赫微哑的嗓音在这方狭窄的空间里响起。
一直盯着南宫明赫的辰安喉结微微滚动,心虚般的移开了视线。他欲盖弥彰般的说道:“方才宿辛统领的态度.....”
南宫明赫心里想着事,没注意到辰安的异样,听他说到宿辛统领,南宫明赫沉吟了一下,沉声说道:“苍龙营地位特殊,只服从于帝王,而我只是一个挂名的皇子,而且能继任那位置的不止我一个。他对我如何态度我都不会不快,况且他于你又有半师之恩,我对他恭敬些也是应当的。”
辰安心中一怔,那股暖流自头顶一直流到心间。他望着南宫明赫,心里道:只因他于我有半师之恩,你就不计较他对你的态度,反而对他极为恭敬。我当得你如此吗?
南宫明赫说完便将视线移到了窗外,继续想着方才被辰安说话打断的事。
李怀的意思是让他把羁押起来的那些人都交给刑部,不论审问的结果如何都与他再无关系。这本就是他所打算的,只是这个决定至少明面上不应该由他提出来。他与南宫楚河的对立从十年前宣德殿开始便已注定,不论他如何做总有人多想。因此在将那些人羁押后他并没有去审问,本就要是交给刑部的。只是他有人在其中做手脚,所以才一直等到现在。
他如今倒是豁然开朗了,他的任务从来都是让这场会试圆满结束,其余的皆与他无关。既然他不指望因为这种捕风捉影的事让南宫楚河栽一个大跟头,所以这件事背后到底有没有南宫楚河的手笔已经不重要了。他先前就是这位这事可能牵扯到南宫楚河所以瞻前顾后、左顾右盼,倒是被缚住了双手。
南宫明赫望着窗外的街景,眼眸微眯,没想到一个关于南宫楚河捕风捉影的传言,就对他的判断有如此大的影响。他果然是太稚嫩了......
周围喧闹声四起,辰安见南宫明赫的视线一直在车窗外的街道上,心底没来由的升起了几分酸胀。明赫小小年纪就入了宫门,这些年虽然在南宫皇帝的羽翼之下健全长大,却失了许多孩提时该有的欢乐。
这外间的热闹与车内的寂静似乎有天然的隔阂,无形中竖起了一道高墙。辰安望着南宫明赫眸中闪动的光,白皙的脸上因着间或的咳嗽泛起的一丝红晕都让他此刻无比惹人心疼。
“殿下。”辰安轻声喊道。
“嗯?”南宫明赫收回望向车外的视线,落在辰安身上。
“要下车走走吗?”辰安几乎是话音方落,南宫明赫便点了头。
辰安笑着给南宫明赫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大氅,又将方才从相府求来的汤婆子塞在他手里,这才伸手扣响门扉,“停车。”
马车应声而停,辰安领着南宫明赫自脚踏上一步步下了马车后,便让人将马车赶到街头,他们步行过去,正好上车回皇城。
车轮辘辘自他们身旁驶离,打眼瞧去,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华灯初上满街的灯火映衬下红了半边天。酒肆花窗中映衬着觥筹交错,路边的茶棚下烟雾升腾,人间烟火气不过如此。
两人并肩而行,穿行在人声鼎沸中。
辰安抬起左臂将南宫明赫半护在身前,以免被人群冲撞到。
南宫明赫一路向前目不暇接,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淡下去过。方才在车里的那些忧虑,这一刻似乎通通都消散了。
南宫明赫问辰安,“大哥,这就是人间烟火气罢。”
他望着满街的灯火,听着周围的嘈杂,问着身侧的人。
辰安转头望着他,望着他脸上的新奇与满足,也不自觉的多了几分快意,“殿下在书中看到的‘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耍闹去处,通宵不绝’就是这番景象,这就是陛下治下的永安城,繁华热闹,稳固安宁。”
南宫明赫感叹道:“真好。”
“但是......”南宫明赫面露难色的看着辰安,“......我好像没钱。”
辰安闻言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说道:“我带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南宫明赫此时脸上没有在皇城里的老成持重谨慎小心,有的只是少年人脸上应有的纯真与欢愉。
“随意。”
辰安话音方落就被南宫明赫扯着衣袖往旁边的小摊走去,“大哥,我要吃这个。”
“这是?”辰安问小摊贩。
小摊贩笑着答道,“这是荔枝膏,生津止渴,酸甜如蜜。”
小贩吹得天花乱坠,不买一份倒是对不起他这番吆喝了。南宫明赫要了一份,辰安无奈付钱。
等辰安这边付完钱后,南宫明赫又在那边买了新玩意。
这一路走过去,南宫明赫嘴里不消停,辰安双手也被他买的稀奇玩意儿占满了。有吃的,有玩的,也有用的......各式物品,应有尽有。
南宫明赫走累了,也终于走到了街头,在离马车不远处辰安寻了个馄饨摊带着南宫明赫坐下休息。
“怎么样,可累着了?”辰安问。
南宫明赫点头,但兴奋劲儿显然没过,就连脸上都还笑意未散。
辰安伸手握住南宫明赫的手,掌下的手一片冰凉。方才的汤婆子早已不知丢在了何处,辰安无奈只得将南宫明赫的两手都捧在手心,给他取暖。
“一会儿馄饨来了,喝点热汤暖和暖和。”
南宫明赫看着低头给他暖手的辰安,喃声道:“大哥,以后我们还可以来吗?”
辰安抬眼正落进南宫明赫的眼湖中,他心有不忍,伸手捏了捏南宫明赫的耳垂,低声道:“只要你想。”
辰安大概无法拒绝南宫明赫的任何一个请求。
这时馄饨上了桌,辰安拿出银针试了毒后,又用锦布给南宫明赫擦了一个勺子和一双筷子,而后递给他,“趁热吃。”
南宫明赫接过勺子在碗里搅了搅,挑了一个喂进嘴里。辰安见南宫明赫神色没有异样,便知这碗馄饨不会太差。于是,辰安也将手边的馄饨端到身前,用方才南宫明赫没要的筷子吃了起来。
南宫明赫自小就有尚宫亲自教导礼仪,所以进食不会太快。辰安倒是吃得快,吃完便瞧着南宫明赫优雅的晃动着勺子,将一个个馄饨吞入腹中。
辰安盘算着等南宫明赫吃完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只是还没等他同南宫明赫商量,四周的气氛便陡然间紧张起来。习武之人一向敏锐,辰安眸光一扫,便看见数十黑衣人提剑朝他们走来。
辰安手按上腰间的佩剑,对着正专心吃馄饨的南宫明赫说:“殿下慢慢吃,我去去就来。”
“嗯,别受伤。”南宫明赫连头都没抬一下,只喝了口汤淡淡的嘱咐了一句。
第十二章 信任
辰安提剑一步步走向那群黑衣人,离得逾近,脚步逾快。最后竟飞奔而起,倏然朝冲来的人群迎面而上。
他当凶一脚,狠狠地踢向迎面扑来地黑衣人,将那人踢得倒飞出去。又猛然一个回旋,单腿横扫,将左右两侧飞身上前的两名黑衣人踹倒在地。
南宫明赫数了数碗里的馄饨,还有五个。瞥见来势汹汹的杀手和困在其中的辰安,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耐,他问辰安,“还有多久?”
“一盏茶。”辰安神色不惊的抹了一人的脖子,回了南宫明赫一句。
而后将手中的人狠狠地推了出去,给了迎上来的人一个猝不及防的趔趄。
他将手中的佩剑挽了个花,而后利剑势如破竹穿胸剖膛,一个个黑衣人在他身侧倒下。
然而,被众人掩护的一名黑衣人此时已快掠到南宫明赫身前。眼见他已抬起刀剑,南宫明赫却依旧不紧不慢的埋首品尝着勺中的美食,凌厉的剑风自他身侧而起,他连眼都没眨一下更别说抬一下头。
南宫明赫不躲不闪,眼看就要成这人的刀下亡魂,却不想黑衣人瞬时泄了力,那刀剑自他垂下的手里慢慢滑落在地。他看了一眼依然稳坐在木凳上吃馄饨的南宫明赫,再低头望着自己血流不止的胸口以及那穿胸而过的利刃。
利刃被人从身后拔出,他顷刻俯身倒地。
辰安抽出方才掷到黑衣人身上的佩剑,拱手道:“殿下,已清理完,可要回宫?”
南宫明赫未答话,却是神色一凛,只见他将手中的勺子掷出,在空中破开了追风掣电而来的袖箭。几乎是南宫明赫的勺子一离手,辰安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飞身而起,一把揪住隐身在对面树梢上的杀手,将他丢到了馄饨摊前,而后沉甸甸的一脚落在那人胸口之上,那人嘴角立马溢出潺潺的鲜血。
南宫明赫未看一眼,只是拿起方才辰安用过的筷子夹起碗里的最后一个馄饨,细嚼慢咽的吃完,最后浅啄了一口汤,用手帕拭了拭嘴角,而后将手帕丢在地上那人的脸上,正好盖住他狰狞的遗容。
“冷了,不好吃。”南宫明赫对辰安说道。
辰安上前给南宫明赫理了理身上的大氅,低声说道:“是属下耽搁时间了,下次一定尽快。”
南宫明赫望了眼无边的月色,握着辰安的手,说:“走吧。”
两人相携踏过血海,辰安护着南宫明赫没让他沾染一丝尘埃。
那日南宫明赫带着孙集觐见南宫皇帝,孙集一脸惶恐的跪在殿中,而南宫明赫站在他身旁沉声说着试题泄露一事的来龙去脉。
南宫皇帝神色看似如常,但他紧抿的薄唇却昭示着他现在的心情并不太好。南宫明赫说完话后整个书房寂静得针落可闻。许久,南宫皇帝才道:“既如此,你待如何?”
南宫明赫拱手言道:“儿臣想求一道新试题。至于试题的保管,儿臣向一半放于孙大人处,一半存于儿臣处。待会试之日再一同取出。至于泄题之人......”
南宫明赫扫了一眼身侧的孙集,继续说道:“儿臣一定会彻查到底。”
南宫皇帝闻言皱了皱眉,没再看南宫明赫,而是对着孙集道:“试题是在你二人手下泄露,不论是否与你们有关,都有监管不力之嫌,可有异议?”
“臣/儿臣失查,望陛下/父皇责罚。”两人齐声说道,南宫明赫也在孙集身旁跪了下来。
“就罚你二人一年俸禄,且保证接下来的会试无任何差错,可能做到?”
“臣/儿臣领旨。”这便是立了军令状,两人对视了一眼,而后又不约而同的俯首领旨。
“明赫留下,朕有话同你说。”南宫皇帝对南宫明赫说道。
孙集闻言行礼告退,待孙集出了门,南宫皇帝才叫起南宫明赫,朝他招了招手,“到父皇这儿来。”
南宫明赫起身走向南宫皇帝,在他身旁站定。
“可有怀疑的人了?”南宫皇帝问。
南宫明赫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南宫皇帝似乎并不在乎他的答案,只道:“这皇城里的水有多深、有多浑你还未见识,如今你只是在岸边打转罢了。这第一个浪打来,只看你能不能接住,可别被这小小的浪花卷进了水里,再爬不起来。”
南宫明赫望着南宫皇帝坚定的说道:“父皇放心,这第一个浪儿臣接得住,后面的大浪儿臣也不怕。这么些年的蛰伏,不就为这一天吗?”
南宫皇帝抚掌大笑,“不愧是朕的儿子,有志气。”但他话音一转,“不过有自信是好事,但不能轻敌。你还太稚嫩,需要历练的地方还有很多。有时间相府拜访一下,也许对你大有助益。”
南宫明赫眸光一闪,沉声道:“儿臣明白了。”
南宫皇帝又说:“出宫记得带人,敌人不会放过一丝一毫能杀你的机会。”
“儿臣知道了。”
......
南宫明赫今日出宫只带了辰安并一名禁卫军驾车,就是要引蛇出洞,试探对方的实力。
坐在角落里擦拭着佩剑的辰安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正阖目养神的南宫明赫,心中久久无法平静的悸动一下下的敲打着他的胸口。
方才生死之间,眼看刀就要落到南宫明赫的脖颈上,他却连眼都没眨一下,就像辰安想都没想就将手里的刀掷出去一般——极致的信任与守护。他相信有辰安在,谁也伤不了他。而辰安自己宁愿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也不会让人伤他半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辰安已经把南宫明赫的生死放在了自己之前。从前他只想自己活着,而现在呢......?
辰安隐在黑暗中微微苦笑,他似乎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原来,不知不觉中眼前的少年已经占据了他全部心田。其他的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是他要忠心守护的殿下也好,两人都是男人也罢,他已快要克制不住想将他占为己有。他想要的,无人可阻止。此刻,辰安眸中锋芒夺目,但他微垂着眼,无人可见。
只是,南宫明赫对他这般的信任,让他一时悸动不已,撕扯着的内心也在拷问是否他对他也——辰安在南宫明赫睁眼时立即止了这些念头,脱口而出,“殿下,快到了。”
......
南宫明赫带着辰安走后,李怀叹道:“这位明赫殿下倒是恭而有礼。”
宿辛闻言冷哼了一声,继续埋头看他的棋谱。
李怀见状也不恼,继续道:“太子殿下的能力手段毋庸置疑,但德行却与‘贤德’二字相去甚远,太过自傲暴戾,不是个能纳人言的贤君。若是这明赫殿下一如今日这般恭敬有礼,表里如一,要老夫搭把手也不是不可以。”
“他今日来,想必也是得了那位的授意。”宿辛接了一句。
李怀挑眉,宿辛又道:“不过还要看他能不能在南宫楚河手里活下来。”
李怀笑着说:“有你那亲自教出的得意弟子在,他自然死不了。”
宿辛知道他说的是谁,忆起辰安,皱了皱眉,“那也说不好。”
李怀心道:这人早早的就被那人拉上了贼船,只是最近才咂摸出味来,想必心里不好受,这才话里话外的都不看好南宫明赫。
李怀看破不说破,只端了茶盏掩了唇角的笑意。
......
南宫明赫从相府回来的第二日就与吏部尚书康正信通了气后,让刑部来领人了。
因会试这事是南宫皇帝交给南宫明赫与孙集的,所以康正信在这上面一直未伸手,只在这两人有需要时帮衬一二。当然,他也是想看看这明赫殿下的能力如何。这朝中在观望的朝臣,不知凡几,而他康正信就是其中一个。
而南宫明赫为人处世绵里藏针,明知康正信不搅这浑水,却事事都与他汇报,让人拿不住错的同时也不着痕迹的让立于岸上的康正信湿了鞋,让人感叹一声好手段。
刑部来领人本不需要南宫楚河这太子殿下亲自前来,却不想这日是他带人来接手这事。
“皇兄日理万机,倒是劳累皇兄亲自跑一趟。”在看到南宫楚河时,南宫明赫的神色冷了一瞬,但也只是片刻就恢复了过来,忙起身迎向了迈入堂中的南宫楚河。
南宫楚河皮笑肉不笑的回道:“怎称得上劳累,会试是关乎天下的大事,出了这事,自然当得本宫亲自跑这一趟。本宫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在这事上做手脚。”
南宫明赫对着南宫楚河拱手道:“臣弟这就将人交给皇兄,劳皇兄费心了。”
“皇弟客气。”南宫楚河对着南宫明赫恻然一笑。
南宫明赫只当不察,他微微扬手,便有人将羁押月余的那些个疑犯带了出来,“皇兄可要清点清点?”
南宫楚河摇头,“本宫信任皇弟。”说着就让人上前押疑犯,“本宫还要赶回去审问这些人,早日审出来早日挖了这块腐肉,以免有人继续腐蚀朝堂。”
“那就劳烦皇兄了。”南宫明赫说。
南宫楚河笑看着南宫明赫没接话,只挥了挥手让手下将人带走。
他望着南宫明赫,笑着上前,倾身附耳道:“孤的小皇弟,可要——当心了。”
第十三章 连环
对于南宫楚河的警告,南宫明赫虽不至于忧愁得茶饭不思,但也打足了精神谨慎行事,不给敌人任何可乘之机。
转眼就到了季夏,人们早早褪去了夹袄,换上了薄衫。畏寒的南宫明赫也就这几个月于他而言是适宜的时节,酷热的时候虽说也会热汗涔涔,但比起冬日里刺骨的寒冷还是要好受许多。
南宫明赫倒也不嫌麻烦,自那日在相府受过李怀点拨后便时常出宫前往相府与李怀对弈,这让李怀对他的观感愈发的好了。
一个偶然的时机,也让他时常有机会在宁定巷的茶楼里与来往的读书人以及名家大儒清谈,收获良多。
这日,南宫明赫得了闲又带着辰安出了宫。半日在茶楼里与人论道,半日在相府与李怀小酌,及至回宫时已是黄昏时分。
南宫明赫斜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幽幽的酒香蔓延整个车厢。辰安坐在南宫明赫身旁,为他摇着折扇,让他睡得更舒适些。
倏地,马车停了下来。不待辰安询问发生了何事,就听车外传来一阵哭喊声,“冤枉啊,草民冤枉啊,求殿下给草民做主......”
一声声“冤枉”如泣如诉,吵得睡梦中的南宫明赫不悦的睁开了眼,他问辰安:“何事?”
辰安放下折扇,本拧紧的眉头舒展开来,指尖拂过南宫明赫的耳垂,轻声说:“你歇着,我下去看看。”
南宫明赫“嗯”了一声,嘱咐他道:“小心些。”
辰安出了车门打眼望去就是一人身着洗得发白的衣袍跪在车前死命的磕头,若不是驾车的禁卫眼疾手快的揪住了他的衣领这额头怕是早就磕破了。
“何人拦车?”辰安跃下马车询问跪着的那人。
那人看了眼辰安,而后依旧对着马车泣声道:“草民高岑,求见明赫殿下,请殿下为草民做主。”
声声泣血,闻者落泪。
眼见围上马车的人越来越多,辰安抿唇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那人,眸光陡然锐利。这人——竟然能一眼就认出他不是南宫明赫,只怕这拦车之举不简单。辰安不着痕迹的抚上腰间的佩剑,正欲说话,就听见了身后的响声,他抬眼望去,是南宫明赫亲自出来了。
辰安忙迎上去放好脚踏,南宫明赫不紧不慢的走下马车,站定后挥手让禁卫放开了那人。
那人朝南宫明赫膝行了几寸后就被辰安的剑柄抵住了肩胛骨,不得不停下仰头望向南宫明赫,“殿下。”
“何事拦车?”南宫明赫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但他凌然的气势不容小觑。
高岑对着南宫明赫深深一拜,“草民兄长高嵩不慎卷入会试一案,被判流放岭南,可他冤枉,他从未参与过,只是被小人所害,求殿下明察。”
南宫明赫闻言负在身后的手稔了稔,但面色如常,语气也愈加温和了一些,“会试一案早已移交刑部,本宫已无权过问。你可拟好状纸,交予大理寺,想必能赶在你兄长流放之前过堂。”
高岑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草民递过无数次,可都石沉大海了。”
“草民深知今日拦下殿下的马车已是重罪,只求殿下能收下草民这道状纸。”他说着就要将手伸进袖口,被站在他身旁的禁卫按住。禁卫抬头看向南宫明赫,得了南宫明赫示意后才放开了他按着高岑肩上的手。
高岑自袖袋里抽出了状纸双手高举于额间,叩首道:“求殿下收下。”
好不容易将这烫手的山芋扔出去了,自然不想再淌这趟浑水。但——不论这人的目的是什么,他今日都必须收下这状纸。他不比南宫楚河在朝堂上浸淫多年,有一定的威信。他只能从细微之处着手,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百姓就是水,他们就是那舟。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接也得接。
辰安与南宫明赫对视了一眼,他明白南宫明赫心中所想,欲上前替他接了那状纸,但南宫明赫自身后拉住了他。辰安心领神会的往身侧挪了一步,这是南宫明赫要亲自去接。
南宫明赫走到高岑身前,欲弯身将人扶起。电光火石之间,高岑自状纸中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向了毫无防备的南宫明赫。
南宫明赫只觉眼前寒芒乍起,不及思索,忙撤身全力退避。而那刺来的匕首在南宫明赫全力退避之时,也有人全力的将它拦截。
辰安顾不上手上被刺破的伤口,带血的手扭过高岑的手腕让他脱了力,匕首陡然落地。禁卫忙反钳住高岑的双臂,将他压在地上。
高岑见刺杀无望,便敞开了嗓子吼道:“南宫明赫,背信弃义的小人,你以为呜......呜呜呜......”
后面的话辰安自然不会让他有机会说出来,本来因为高岑突如其来的刺杀而散开的人群又因为他的话聚集了回来。不过很快就被赶来的官兵冲散了。
“末将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当先的一名身着甲胄的小将见到南宫明赫立马上前跪拜。
南宫明赫正了正方才慌乱中弄乱的衣襟,而后才说:“千夫长请起。”说着虚扶了一把,小将便也顺势站了起来。
“这人就交给你们了。”南宫明赫看了眼已被绑住的高岑对那小将说。
“请殿下放心。”说着拱手道:“末将这就将人带走。”
见南宫明赫对他摆了摆手后,他这才带着人离开了此地。
辰安走到南宫明赫身边,“殿下可有受伤?”
南宫明赫摇头,他看着辰安滴血的手,忙拿出手帕覆上伤口,辰安也顺势将手抬了起来方便南宫明赫包扎。
“习武之人,就这么直接抓上去?”辰安知道南宫明赫说的是他方才直接就伸手迎上了那把锋利的匕首,连一点规避的想法都没有,确实是鲁莽了,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辰安回答道。
将伤口包扎好后,南宫明赫才抬头看向辰安,“大哥,别再受伤了。”这句话说得很轻,大概两人都没听见。
方才虽说不上惊险,但南宫明赫看到辰安手上滴下来的血时,心中也狠狠地抽了一下。
回宫的路上,南宫明赫一直抓着辰安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辰安的手在南宫明赫的手心里,指尖若有若无的勾着他的掌心。
南宫明赫已经十八,若是在寻常人家也是到了说亲的年纪。有些事,他也该提上日程了,以免失了先机。
南宫明赫不知辰安心中所想,只琢磨着今日之事的蹊跷。明知他身边有辰安在,却让这么一个人来刺杀。若是高岑自发前来的......这说不通,除非他得了失心疯不然不会监守自盗。这是他入朝的敲门砖,最不希望这件事搞砸的就是他自己。他不会用这件事去陷害他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他所为,所以高岑应该不是自发而来。
要么是受人挑唆,要么就是派来杀他的......但他身边有辰安在......那这说明——还有后手?
南宫明赫方一睁开眼就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殿下,太子殿下带着人来搜宫了。”
软轿停在广阳殿前,辰安掀开车帘,南宫明赫自那轿内出来。
眼见平日里井然有序的广阳殿,这会儿进进出出的都是人,却无一张熟面孔。南宫明赫阴沉着脸迈步走进殿内,辰安紧跟在他身后。
“皇兄大驾光临,明赫有失远迎。不知皇兄今日来所为何事,这阵仗实让臣弟着实有些惶恐。”南宫明赫脸上虽笑着,但眼中却全无笑意。
南宫楚河坐在广阳殿正殿里的主位上,好以整暇的把玩着系在腰间的玉佩。眼见南宫明赫进来了,却一点也没有要起身让坐的意思,生生地受了南宫明赫那个礼。
南宫楚河斜靠在座椅上,冷哼了一声,但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为兄今日来自然是奉旨办案,若有打扰,还望皇弟多多包涵。”
事出反常必有妖,南宫明赫负在身后的手虚握了几次待压下心底的怒意后,才开口问道:“也不知皇兄今日来办的是哪一桩案子?”
南宫楚河对南宫明赫一笑,这笑意倒是出自真心,但在南宫明赫看来却是后背一寒,“皇弟待会儿就知道了。”
“父皇知道吗?”南宫明赫问,他不信父皇也允准南宫楚河如此胡来。
“当然。”南宫楚河笑了笑,“不然孤哪敢进这广阳殿。”
南宫明赫毫不掩饰的皱紧眉头,他能肯定不是因为会试的事,在这件事上他并未有失,且南宫皇帝不会因这事让一个儿子查另一个儿子。除非——他最在意的......南宫明赫看向南宫楚河的眸光愈加的森冷,方才被当街拦车不过是第一步,只为了拖延时间,让这广阳殿里的人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