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辰安都如此,更何况旁人。因此南宫明赫更急切的想要培养自己的人,但住在千秋殿里他注定没这样的机会,而广阳殿一时半会儿他住不回去,回去就是一个死。
南宫明赫给南宫楚河添了一杯茶,“是臣弟失礼了,这么久了还没到临华殿拜访皇兄。”
话虽这么说,但这临华殿南宫明赫是肯定不会去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南宫楚河饮下南宫明赫给他添的那杯茶,站起身居高临下的对南宫明赫说道:“孤会在乎?”
“孤今日来只是好心提醒皇弟一句:切忌锋芒太露,以免慧极必伤......”
南宫楚河说完便从南宫明赫身旁擦身而过,险些把他撞倒,还是他眼疾手快扶住了石桌才没被掀翻。南宫楚河倒是不会有什么,到时闹笑话的不过是他这个毫无根基的草根二皇子罢了。
南宫明赫对南宫楚河放的这狠话并未放在心上,南宫楚河现在投鼠忌器拿他没任何办法。只是他终有一天要一个人面对,那时又当如何......
但南宫楚河一语成谶,没过两天,就从溧阳传来一个噩耗......
彼时南宫明赫正坐在南宫皇帝的书房里熟悉太傅留下的课业,宫人领着一人疾步行来。那人将手里的折子恭敬的呈到了南宫皇帝手里。那人似乎用余光扫了南宫明赫一眼,但南宫明赫并未在意,依旧在几案前端坐着认真温书。
因来人比较紧急,南宫皇帝没有打开折子,让那人口述。那人似乎有所顾忌,声音压得很低,但南宫明赫还是抓到了关键的字眼,皆因为那是他极为熟悉的词——“......溧阳戚家......遇难......”
南宫明赫心内“咯噔”一跳,书上的字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他竟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忍不住想听更多,视线也不自觉的移到了那人身上,自然也看到了南宫皇帝的脸色,似乎并不好。
他看到南宫皇帝朝他招了招手,他捏着书一步步的走向南宫皇帝,似乎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只想证明他听到的不是真的......但一切都是徒劳......
他看到南宫皇帝在对他说着什么,但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南宫皇帝那句:“......戚家乘船北上遇上水匪,不幸全部遇难......”
一直不停的在脑海中回荡——
他张口想对南宫皇帝说句话,但咽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他看到南宫皇帝眼里脸色发青的自己,他看见了南宫皇帝脸上的不安以及不停的在说着什么,但最后眼前只剩一片漆黑,他的世界安静了......
他很累,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很杂,里面有很多人很多事......有他在溧阳许久不见的家人,有溧阳街边的桂花香,有莲河渔夫的号子声......还有推门入内的辰安,那一眼他惊为天人,一直藏在心底不曾遗忘......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南宫明赫眨了眨眼,这才逐渐清晰起来。入目便是绣工精致的帐顶,是他在千秋殿的住处。他偏头看去,南宫皇帝正坐在他的书案前批阅奏折。
他张了张嘴没能顺利的发出声音,就这样睁着眼望着南宫皇帝,数着他脸上岁月留下的痕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南宫皇帝动了动僵硬的肩颈,抬头正好对上南宫明赫的视线,“明赫......醒了怎么不叫父皇。”
南宫皇帝搁下手中的朱笔,揉着发酸的肩走向南宫明赫。
南宫明赫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南宫皇帝在他的床边坐下,他伸手搂上南宫皇帝的腰,将头埋进南宫皇帝宽阔的怀抱里,“父皇,明赫现在只有您了。”
孩子沙哑且尤带稚嫩的声音在南宫皇帝的耳边响起,让一向以铁血著称的南宫皇帝也不由的生出了几分柔情。“别怕孩子,父皇在。”
南宫明赫更用力的搂紧南宫皇帝,憋在心底里的悲伤与委屈还有一直以来的紧张与害怕,一股脑的都倾诉了出来,这让南宫皇帝的胸前濡湿了一片。
这只属于父子二人的温情,无人敢来打扰。
溧阳戚家就这样湮没了,没有在朝堂上掀起一点水花。只是在小小的南宫明赫心底里狠狠的刻下了一道痕迹,在无人知处,有他无声的祭奠。
南宫明赫的聪慧正一点点的显露出来,他进步神速,无论是在课业上还是在武场上,当然这也与他的刻苦分不开。他似乎将悲伤都化为了动力,没让自己浪费一丝一毫的时光。
就连南宫皇帝有时候都感叹,这孩子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这根弦迟早得断。
南宫明赫在南宫皇帝书房里又得了一次朝臣的赞赏,但这次南宫皇帝的那几分欣慰都被担忧取代。南宫明赫的聪慧无人质疑,但须知凡事过犹不及,慧极必伤。不知道隐藏锋芒,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永安城必然活不长久。
朝臣与宫人鱼贯而出,只是须臾殿中就只剩下南宫皇帝与南宫明赫两人。
“你每日除了完成太傅留下的课业以及练武外,闲时都作何消遣?”南宫皇帝靠坐在雕花木椅上看着立于案前的南宫明赫,目光如炬。
南宫明赫也无隐瞒,直言道:“闲时都在藏书阁里,翻看历年政要记录以及朝堂民间各家各派重要策论......”
当然不止这些,但瞥见南宫皇帝愈加沉下来的神色,自觉的就住了口。
“每日歇息几个时辰?”南宫皇帝又问。
南宫明赫根本答不上来,因为他经常一夜未眠,偶尔小憩也是须臾便惊醒。他私下也去了几趟太医院,但都对他这个病症束手无策,大概这也是最终传到南宫皇帝这里来的原因。
南宫皇帝似乎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收南宫明赫为义子是为了对付南宫楚河。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南宫明赫已经狠不下心来。按理说他如此刻苦,他应该欣慰,这让他对上南宫楚河时的胜算更大,但他却不愿这孩子如此对待自己。
“今晚同朕睡吧。”南宫皇帝最终说道。
南宫明赫没有拒绝,当然拒绝也没用。只是他准备离开时,南宫皇帝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当时与你一起的......”南宫皇帝似乎思索了一番,“是叫辰安吧,你觉得他怎么样?”
“辰安哥哥?”南宫明赫不知道南宫皇帝为何有此一问,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辰安哥哥,他很好。”
南宫皇帝闻言点了点头,而后挥手让他出去了。
南宫明赫一连在南宫皇帝那里睡了几晚,睡眠才恢复两成,但也算是有了不小的进步。为了不打扰南宫皇帝休息,没多久他又搬回了自己的偏殿。
他入睡前都会泡个药浴,以帮助他睡眠。平常宫人都是给他准备好后就离开,因他不习惯人伺候,但今日耳房中却有一人候着。
南宫明赫想着今日太傅给他出的一道策论,虽说房里多了一人,但也没在意只以为他一会儿便出去,自顾自的解开了外袍。当他的手触及亵衣时,清亮的少年嗓音响起,“属下辰安,叩见明赫殿下。”
第五章 殿下
那日南宫皇帝问过南宫明赫对辰安的看法后,一直便没了后续,以至南宫明赫都忘了这事,南宫皇帝才又召来南宫明赫,告诉他要给他选一位伴读,这伴读就是辰安。
南宫明赫自是喜不自胜,心里隐隐的期待着,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能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辰安哥哥?”南宫明赫惊喜的看过去,打量着跪在浴桶旁的少年。
一年不见,少年的身量也有了很大的变化,高了也瘦了。
而跪在地上的少年也因为男孩的称呼,一时间陷入了回忆。辰安哥哥?这个称呼似乎很久远了,那个对他满心依恋与信任的人现在又站在了自己身前。他忍不住抬头看过去,与记忆中一般,没有任何变化。那看着他的眼神依旧炙热,带着孩童般的兴奋与喜悦......让他平静无波的内心也掀起了点滴波澜......
南宫明赫似乎还是不敢相信人就在他眼前了,他踟蹰着不敢上前,他激动得浑身颤抖,“辰安哥哥,真的是你吗?父皇真的让你来了。”
“属下辰安,当不得殿下一声哥哥,还望殿下慎言。”冷淡而疏离的语气,恭顺的神情将两人无形间拉得更远。辰安心中如坠深渊,为何他还是被卷入了这一趟浑水之中,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
南宫明赫的一腔热情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指尖渐渐爬上了凉意,“辰安哥哥,你怎么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少年不如他一般欣喜。
这一声疑问似乎一下子打破了辰安脸上那层好不容易戴起来的完美面具,他问他怎么了?自己好不容易从这荆棘之中挣脱出来,从临华殿死里逃生,却又被他拉回了这沼泽之中。辰安抬头看向不知所措的望着他的南宫明赫,心底里的怒气一下子便升腾了起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南宫明赫被这充满怒气的一眼吓得后退了一步,他不知道为何一向对他温和的辰安哥哥会这样看他。是因为自己没去寻他的缘故吗,他这段时间一定是吃了很多苦,不然不会瘦成这样。
南宫明赫不再踟蹰,他勇敢的上前,在辰安身前蹲下,直视着辰安的眼睛,说:“辰安哥哥,是明赫不好,让你受苦了。”说着,他伸手拉住辰安垂在身侧的双手,拉着他起身,“辰安哥哥,以后我们永远不分开好不好。明赫不会把辰安哥哥当下属,辰安哥哥永远是明赫的大哥哥。”
辰安在南宫明赫真诚的语气与眼神下,脸色渐渐和暖。南宫明赫在心里松了口气,他真怕他的辰安哥哥会甩手离去,他不想再离开他了。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抱住辰安的胳膊,仰头说道:“以后我是不是就能和辰安哥哥一起听太傅讲学,一起习武练剑了。”
南宫明赫满脸的兴奋与憧憬让辰安再不忍去打断他。但他已经不可避免的被打上了明赫殿下的烙印,太子殿下再也不会相信他了。他只感觉自己的头上悬了一把随时会落下来的巨刃,这前途与生命似乎都再无光泽。
他只能跟着这位懵懂的主子,一齐步入绝路。
“太傅是殿下的太傅,辰安没有这个荣幸能听太傅讲学。”辰安淡淡的说道。
南宫明赫似乎并不同意这一说法,“可父皇说你是我的伴读呀,怎么不能一起听太傅讲学呢?”
辰安面露苦笑,看来南宫明赫还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当时南宫皇帝将他丢到禁卫军,并不是他就真的是那禁卫军中的人了。他是另做了暗卫培养,这一年多少生死关头他都活下来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栽到了这里。
南宫皇帝派他到南宫明赫身边是作为暗卫抑或是侍从,但一定不是伴读。
南宫明赫瞧见辰安僵硬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辰安哥哥你放心,父皇很疼我的。我去说,他一定会同意你和我一起听太傅讲学......”
南宫明赫将这一年的经历都说与辰安听了,辰安本有些不耐,但越听月心惊。这还是那个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的铁血帝王吗?他的视线触及到一旁的的浴桶,打断了南宫明赫的滔滔不绝,提醒道:“殿下,您再不沐浴,水就凉了。”
南宫明赫这才恍然,他看到辰安太兴奋了,已经忘了他进来是要沐浴的,“啊,我马上......”南宫明赫三下五除二的脱了身上最后几件衣物,急匆匆的跳进了浴桶里,“辰安哥哥你别走,一会儿我还想和你说会儿话。”
辰安望着南宫明赫的这一系列动作,难得没有呵斥他。辰安蹲身捡起南宫明赫脱在地上的衣物,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不可否认这么多年来,只有与南宫明赫相处时他才最放松与自在。在他身边,不必时时刻刻算计,不必时时刻刻小心,不怕说错一句话就招来杀身之祸......在南宫明赫身边偶尔他也可以做回自己。
但是......这样一个小孩,真的能斗过手段狠辣,积威甚深的太子殿下吗?将一切都压在他身上,真的值得吗?
“殿下,属下就住在您隔壁的值房,如有吩咐。您只需要唤一声,属下立马便至。”辰安说着将衣物都搭在衣架上,随后转过屏风就要离去。
南宫明赫坐在浴桶里,望着辰安远去的背影,心里涌上了一阵不安,就像那天他从大殿上离去时一样,他没有回头,“辰安哥哥......”辰安转头望向南宫明赫,但辰安还没来得及说话,南宫明赫就急切的说道,“辰安哥哥,在这世上我只有你和父皇了。在明赫心里,你和父皇同样重要。你是明赫唯一的哥哥,就像父皇是我最敬爱的父亲一样。”
辰安深深的看了一眼明赫,而后推门离去。
唯一的哥哥......可是明赫我又如何能信你,漂亮话谁都会说......
也不知太子殿下那里我还有没有机会?辰安这样想着,一路进了一旁的值房里。
“......最敬爱的父亲......他真的这样说?”南宫皇帝稔着指尖的一粒微尘,低声问道。
“明赫殿下是这样说的。”一身劲装的男人跪在殿中恭敬的回道。
南宫皇帝看着远处,自语道:“一年了......不必再监视他了。”南宫皇帝挥了挥手,那人应声后抱拳离去。
南宫皇帝望着空荡荡的大殿,方才暗卫复述南宫明赫的那句话在心里翻来滚去,眸色都不自觉的温暖了不少。没想到精心栽培的儿子恨不得他早点去死,而一心利用的儿子却全心全意的对他。有南宫明赫在的这些日子,这冰冷的千秋殿似乎都多了几分暖意,他偏疼这孩子多一些,似乎也无不可。
只是他还小,不知道权力为何物。若有朝一日......南宫皇帝不敢再想,罢了,顺其自然吧......
辰安在床上辗转反侧,那个同他说要和他说会儿话的人并没有来找他。他一向是个很能掩饰内心想法的人,今天却又在南宫明赫面前露了许多情绪。他没有什么志向,唯一的愿望大概就是活着罢了。就连这小小的愿望,现在看来想要实现似乎都那么难。自己的命真的要搭在一个稚子身上吗,命运何其可笑。
又想起南宫明赫对他说的那些,南宫皇帝真的如他说的那般这么宠爱他?辰安不信,但也由不得他不信。南宫明赫最终没住进广阳殿是真,一直与南宫皇帝同吃同住也是真......但南宫皇帝真的能保护到南宫明赫长成?长到足以与南宫楚河抗衡......但,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等到南宫明赫成年,南宫皇帝也正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即使那时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但他与南宫明赫这么多年培养起来的感情,南宫明赫自然不会不管他。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会把南宫明赫留在千秋殿里,这十来年培养起来的感情,自然不是南宫楚河可比的,也自然不会发生南宫楚河这样的事情。况且南宫明赫的家人全部遇难,如今孑然一身。
他小小年纪就遭此劫难,最难的那一段时间是南宫皇帝陪他度过,这样的温情,南宫明赫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辰安想,南宫皇帝不愧是一代杀伐决断的君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先前是他一叶障目了,这样看来,全心投靠南宫明赫,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从他踏进千秋殿这一刻起,他的身上已经被烙上了南宫明赫的烙印,更何况南宫楚河生性多疑,要取信于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倒还不如将一切压在南宫明赫身上,有南宫皇帝在,这条小命至少还可保二十年。二十年后南宫明赫还风华正茂,而南宫楚河离知天命不远了,哪还会是南宫明赫的对手。两人皆是南宫皇帝亲手培养出来的,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南宫楚河现如今看似来势汹汹,但这天下的真正掌舵人还是南宫皇帝。这一切对于南宫楚河不过也是镜花水月,只要南宫皇帝还在,他就翻不了天......
况且南宫楚河身边已有多年心腹,而南宫明赫还孑然一身,他如今投入南宫明赫便是他的第一心腹,若他真能成事,那自己岂不是一步登天?
现在想来南宫皇帝将他选到南宫明赫身边正是为了给南宫明赫建立亲信下属,心腹班底,而他就是那第一人。
现如今的皇城因南宫皇帝的关系与前朝不同,宫内的宫人分为宫女和皇侍,皇侍不会被净身,依旧可以在宫内行走。
南宫皇帝将他安排在了南宫明赫身边贴身照顾,以伴读之名,行护卫之职。这不是辰安自个儿的想当然,而是南宫皇帝亲口予他之言。
南宫明赫沐浴后本意是要去找辰安的,但又被太傅星夜遣人送来的一道题给难住了,这一思索便是半夜,也不知何时写完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南宫明赫抬头看向窗外,已至天明,他随口应了一声,“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辰安,南宫明赫不由眸中一亮,“辰安哥哥......”
第六章 成年
辰安颔首,将准备好的盥洗用品摆好,对着南宫明赫道,“殿下,您该洗漱了。早膳已经准备好,随时可用。”说完,便垂手立于一旁。
南宫明赫洗漱完后辰安便带他去用早膳,路上南宫明赫问辰安,“辰安哥哥,不是有宫人吗?怎么是你来做这些事?”
辰安一边引着南宫明赫进门,一边回答他的疑问,“属下是殿下的侍从,这些都是属下分内之事。”待南宫明赫坐下后,辰安郑重的对他说道:“殿下,属下是您的侍从,若您在人前也称属下为哥哥,会让人觉得失礼,也会让属下平白背了犯上之嫌。还请殿下唤我本名,辰安。”
辰安说得如此郑重,南宫明赫一时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只能愣愣的点头。他捧着碗喝着碗里的粥,但眼神却不停的往辰安身上扫去。奇怪了,昨日辰安哥哥似乎还有些生气,怎的今日就这般恭敬了,也没怪自己昨晚食言没去寻他......
但南宫明赫的疑惑没人能给他解答,他也没空去问辰安,皆因他再磨蹭去习武便要迟了。他匆匆喝了碗粥,便同宫人一道去了习武场。而辰安并未同他一道,他们甫一出门,辰安就被南宫皇帝叫去了。
偌大的宣德殿里仅有南宫皇帝同辰安两人,辰安跪在殿中屏气凝声,也不知南宫皇帝寻他来有何吩咐。上首的人似乎浑然忘了还有一人跪在此处,但从上方无声袭来的威压已让他青白的衣衫汗湿。
南宫皇帝将最后一道折子批上朱笔,这才好以整暇的将笔搁在笔搁上,抬眼看向殿中的那人。
“辰安。”南宫皇帝浑厚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辰安闻言,将身子压得更低,“属下在。”
“知道朕为何召你前来吗?”南宫皇帝问。
辰安在南宫皇帝面前回话,丝毫不敢耍他那点小聪明,只老实的回道:“属下不知。”
“那你可知为何将你调到明赫身边?”南宫皇帝又问。
“保护殿下。”辰安不假思索的答道。
“倒是不傻。”南宫皇帝这句话音方落,面色就沉了下来,“抬起头来。”
辰安依言抬头,眼眸微垂,不能直视天威。
“这永安城要南宫明赫死的人不胜枚举,而朕要你成为那个让他活的人。”南宫皇帝紧盯着辰安,辰安神色愈发恭顺。
“以伴读之名,行护卫之责。你可做得到?”雄浑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久久不散。
辰安心跳如擂鼓,只庆幸他昨晚便已想通,如此今日才能心甘情愿的接下这重任,而不存在任何的异样,让南宫皇帝有出手的机会,这一条命又保了下来。
辰安如第一次面圣一般,甩袖俯首到地,再顿首,对着南宫皇帝行了个稽首礼,朗声回道:“属下接旨。”
辰安从一开始就未入禁卫军,他不是臣子,而是侍从,因此他从未以臣自称。
而从此他是南宫明赫的爪牙,只服从与他一人。
但他也渴望堂堂正正的站在宣德殿上的那一天,不是谁豢养的鹰犬,而是天下的臣子......
南宫皇帝将殿中的辰安细细审视后中抬起了手,“起身回话。”
辰安这才站起来,微弓着身,等着南宫皇帝开口。
南宫皇帝淡淡的唤了一声“宿辛”,就有一人无声的从暗处出现在殿内。辰安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只耳边拂过了一阵冷风,偏头看去,那人已经站在了自己身旁。
只见他一身黑衣劲装,朝南宫皇帝抱拳单膝跪地,“属下宿辛,叩见吾皇。”语气生硬,没有任何起伏,就如他人一样,面上瞧不出一丝情绪。
南宫皇帝朝他一抬手,他自觉的就站了起来。
“宿辛,这是辰安。他是朕给明赫选的侍从,朕希望你能将他收入苍龙营。”辰安注意到一向说一不二的南宫皇帝对这人说话,竟带了商量的语气。
宿辛只略微思索了一番,便应了下来。南宫皇帝满意的颔首,对着辰安道:“还不拜见宿辛统领。”
辰安忙矮身跪下,“属下辰安,叩见宿辛统领。”
宿辛没看辰安,只问南宫皇帝,“什么时候能训练?”
南宫皇帝挑了挑眉,没看辰安,回道:“随时。”
“那好,属下没有问题了。”宿辛冷声道。
南宫皇帝朝他挥了挥手,宿辛便又退了下去,真正来无影去无踪。
南宫皇帝又对辰安说:“苍龙营训练严苛,远非你在暗卫营所比,能不能活着走出来,就看你的造化。”
辰安抖了抖唇,没出声。南宫皇帝继续道:“若你能完好的从苍龙营里活着出来,禁卫军副统领一职就是你的了。”
辰安闻言,俯身叩首道:“属下定全力以赴。”
“好了,退下吧。”
......
对于苍龙营起源的追溯无处可寻,但只要有帝王就会有苍龙营,两者相辅相成。苍龙营连接朝堂与江湖,组织严密,高手如云。苍龙营供帝王驱策,但帝王也无法窥探其中奥秘。同样,帝王也要给苍龙营提供许多便宜,方便他们行事。
......
“辰安哥哥,我等你回来。”
南宫明赫知道辰安要去苍龙营的事,郑重其事的拉着辰安的手认真的说道。
辰安在南宫明赫的视线中,抬手揉了揉他的头说:“我会回来的。”似乎又回到了在离宫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不是主仆,不是君臣。南宫明赫仰头蹭着辰安温暖、干燥的掌心,脸上全是对辰安的依恋。
辰安离开了三个月,南宫明赫担心了三个月。好在辰安完整的回来了,但也在床上休养了一个多月才下了地......
斗转星移,晨昏交错,如歌的岁月在花开花落中流走。一眨眼,南宫明赫和辰安就在这永安城里待足了十载春秋。
百官每十日一休假,今日本应旬休,但六部尚书全部都齐聚宣德殿。
宽敞明亮的宣德殿里,匆忙赶来的六部尚书正相互问候,都不知是发生了何事,让皇上召众人于宣德殿议事。
宫人肃立两侧,以备众位大臣吩咐。
殿外入口处立着一人,身着甲胄,腰间佩剑。
忽有一众宫人簇拥着宫人从廊道另一侧走来,为首那人一身四爪蟒袍,愕然是太子南宫楚河。他看到站着的那人时,眸光闪了闪。
待他走进,那人立马矮身行礼道:“臣拜见太子殿下。”
南宫楚河淡淡的应了一声,“免。”待人站起来后,他伸手搭上那人的肩,似笑非笑的说道:“辰安,禁军副统领,不错。”
而后南宫楚河的手在辰安肩上拂了拂,“好好干。”说完便转身跨进了宣德殿。
辰安一脸森然,并没有因为方才南宫楚河的一系列举动有任何影响。他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南宫楚河说句话,就能让他吓破胆的辰安了。
这些年南宫明赫在千秋殿,有南宫皇帝护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而辰安这些年在南宫明赫身边也仅仅只行了伴读之责,除了每旬去苍龙营训练的时间外,他都陪着南宫明赫听学。只是近一年他才没经常出入千秋殿,皆因南宫皇帝兑现了他曾许给辰安的官职——禁军副统领。
南宫楚河到宣德殿后,紧跟着中书令和尚书令也到了,殿中又是一番见礼。
南宫皇帝未至,殿中众人虽然三三两两的站着低声闲聊,但无形中都是以南宫楚河为中心。
只听南宫楚河说道:“也不知是何大事,这旬休之日父皇竟将诸位也召来了。”
殿中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疑惑。几位大臣低低私语着,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惶恐,只怕有大事发生。
在众人都还在各种猜测时,有一声音自殿门处响起,是宰相李怀走了进来,“三省六部一切正常,但陛下召集我等前来,自然有陛下的考量。诸位何用猜来猜去,待陛下来了,自见分晓。”
说着李怀给南宫楚河见礼后,便立在了玉阶之下,众臣之首位,也不同众人说笑。
李怀这话说得不客气,但南宫楚河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异色,反而笑道:“宰执这话说得在理,只是我等分内之事自当是为父皇分忧。若能自己先处理,岂不更好。”
李怀没接这话,阖了阖眼,不去看南宫楚河。南宫楚河又在殿中快速一扫,说道:“既然六部皆正常,父皇又为何突然召我们前来?”
工部尚书秦玉燊怯声道:“莫不是陛下有什么大事要宣布?”
南宫楚河闻言深深的叹了口气,状似不经意一般的说道:“陛下年纪大了,一会儿不论是什么事,诸位都担待些......”
此话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寂静。这殿中可有愚笨之人?这太子殿下说话如今是越来越无所顾及了,他说陛下年纪大,深想下来意思可不就是陛下该退位了。可这话谁敢接,皆闪躲着不看南宫楚河,但也歇了攀谈的意思,殿中一时落针可闻。
李怀眼皮一抬,嘲讽的看了南宫楚河一眼,而后又没事人一般肃立着。
殿内的机锋自然也瞒不过殿外的辰安,但他并没有任何反应。只当恪尽职守,一点也没听见殿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