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发从颧骨滑落,宗政慈的脸完整地露出来,混血儿的特征过于明显。深邃的眼窝在近距离下装填的情绪一览无余,碧绿的眼珠映着何灿的影子,他在第一次亲手托起穿着自己外套的何灿上飞机时就心软了,像放飞一只被标记了的白鸟。
……之后情感的泛滥信马由缰,而理智悬崖勒马。
他的人生观、是非观不敢苟同,大脑发号施令要他停下不必要的念头。他应该已经做到了,因为何灿正在被全网审判,他又的确没做到,不然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是啊,他出现在这里干什么?
何灿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堆积在身体里的负面情绪倾泻而出,他恶劣地用另一只手拍着宗政慈的漂亮脸蛋,真心似的问。
“是啊,我是个坏蛋,你揭穿我的真面孔了。你既然不是来和我道歉的,也不是为了重新确认我有罪。”
“那宗政慈,你倒是说啊,你来见我干什么?”
宗政慈的瞳孔难以自控地晃动起来,嘴唇抿得很紧,唇角向下,这是发力忍耐的姿态。何灿仿佛有一瞬间看见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再看时对方又是一副坚固的冷酷姿态,一如既往,像个顽石。
何灿骤然低头,他的鼻头撞过宗政慈的鼻梁,嘴唇贴上了宗政慈紧闭的嘴唇。
哐!——
一声巨大的响,守在门口的服务生忍不住出声询问:“客人,里面还好吗?”
无人应答,宗政慈反应很大地推开了何灿,此刻正仰面倒在地上,他后脑重重撞到了木质地板,却没来得及感受疼痛。横臂压在嘴唇上,被何灿触碰过的部位如同火烧。
他勉力撑起上身,视野里何灿端起桌上的茶盏,面无表情地漱口。
脸颊鼓动,何灿偏头直接吐掉了茶水,他抬手抹过刚刚吻了宗政慈的嘴唇,力道之大把天生浅淡的唇色擦出浓红。
他砸了杯子,就摔在宗政慈手边,地板上有竹席垫着,没摔裂。但杯底和地板相撞,茶水溅湿了他半条小臂。
何灿指着宗政慈,唇角提出一个充满嘲讽甚至憎恶的弧度:“你要是现在不说,最好就给我死死忍着,以后永远都别说了。”
他俯视靠坐在地面的宗政慈,眸光自上而下垂落,像雪山晃过眼球的一道冷光。
“因为如果你来找我的原因真是我想的这样,那真是……既让我感觉痛快,更让我觉得恶心。”
《和我一起》第三站,珠穆朗玛峰山脉。
延绵不绝的雪峰山脉在天幕下白的刺眼,山脚下的草野贴着地面匍匐生长挣扎出大片的灰绿。冰冷的空气被风裹挟成为流动的寒潮,雪粒子滚动的声音和踢到小石子的声音类似,在广阔的大自然中激不起丝毫回音。
众嘉宾被直升机运到了这里,在飞机上他们就穿上了全套的御寒衣物,然而骤然从夏过度到冬,在下飞机的那刻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被运了好几回,大部分人对于这种交通方式已经很熟悉,不过这回穿得多,下来的动作显得笨重。
Vicente一脚踩空,直接从直升机上滚了下来,好在地上不是积雪就是毛茸茸的草皮,他没受什么伤,只是贡献了一个节目笑料。
由于赵军退赛,这期节目又引进了一位新嘉宾。是女性,叫齐涟,海归工程学博士,拥有一间自己的建筑设计工作室。她来后,节目组的嘉宾配置就是四男四女,外加吴锋一个随队教练。
这也是《和我一起》节目的最终配置,喜马拉雅雪山已经是求生的最后一站,等这一站完成,节目组会聘请专家团对这几位嘉宾几期来的表现做综合评估,打出专家分。再开放一段时间的网络投票,视频网站的会员均可投票。
虽然号称是为了公平公正——比如最后一期才加入的齐涟失去先发优势,但假使她偏偏讨得了观众喜欢有很多网络票的话,也一样有机会获得最终的奖金——实际上还是为了让观众充会员割韭菜。
到了节目最后阶段,大家的姿态也都更加认真起来。
终于脚踩实地,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众人相视而笑,寒暄时他们的目光落到何灿身上,都会不自觉停顿一两秒,才若无其事地继续。
何灿因这微妙的停顿如鲠在喉,但他不是颓丧认败的性格。正如顶着舆论风波去上学一样,他对每个打招呼的人都露出更灿烂的笑容。
除了宗政慈。
尽管宗政慈是第一个看向他,说了“下午好”的人。
他们的羽绒服都是黑色的,浅色调的衣服在茫茫白雪里不够显眼,发生意外时不利于搜救工作的展开。宗政慈套着一身黑,衬得脸更加白,几乎是苍白的程度了,银灰色的护目镜架在头顶,蜷曲的额发被捋上去固定住,高而宽的额头完整地露出来,底下的一双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何灿。
招呼没被回应后他便抿了抿嘴唇,偏开视线,沉默下来。
这是他和何灿继茶室彻底撕破脸后的第一次见面,因为何灿把他微信拉黑了,期间两人没有进行过任何形式的沟通。
这个天之骄子现在是什么想法呢?何灿刻意忽视他后脑子里涌现这个问题,总不会是想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吧?
但他没来得及深想,作为新成员加入的齐涟已经开始了自我介绍。
她是个很高挑的女性,大概有一米七二,长得不算漂亮,却有一种自信从容的气度。没化妆,留着贴头皮的短发,脸颊上有健康的红晕。
“……我会竭尽所能做好我能做的,帮助团队,谢谢大家。”
介绍简洁有力,众人纷纷鼓掌,孙青青看看她又看看陈莉,觉得她们有相同的气场,忍不住问。
“齐涟姐姐,莉姐是因为工作压力来这里散心的,你参加节目也是为了解压吗?”
“不是,我是来采风的。”齐涟笑道:“求生的过程就是我的奖金,所以大家不用太过在意我们之间的竞争关系。”
话是这么说,但她却在接下来的任务中展现出了极高的执行力和领导意识。
众人现在位于喜马拉雅山脉脚下,节目组给他们提供了一个背包,一个睡袋,还有摆放在地面上琳琅满目的求生装备。
导播:“你们可以随意挑选自己要带的东西,只要能背得走,带多少都行。计时八分钟,时间到了就停手,不能再更改。”
“都谨慎点儿挑啊。”吴锋笑着提醒:“之后的一路上除非获得礼包,不然我们不会再有机会补充物资了。”
他的话给众人造成了物资恐慌,既然不能判断什么重要,那就什么都带。在Vicente犹豫片刻拿了一块肥皂放进包里之后,其他人下意识也跟着去拿肥皂,直到齐涟开口。
“有什么需要用到这个东西的地方吗?”
她说:“这里很冷,我想我们用不着拿它洗澡,衣服脏了用雪擦擦就可以。我建议是,所有人把包里的肥皂都扔掉。”
接着她转向孙青青,看了眼她的包,睡袋被叠得尽可能小地塞进了包里,饶是如此也占据了一半的空间。
“还有个建议,我们可以用睡袋来装物资,再把睡袋装进背包,这样可以节约空间。你们觉得呢?”
掷地有声,孙青青手里还拿着一块肥皂,在她的眼神下相当尴尬。一时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这时候,何灿翻倒自己的背包,里面的装的物资都倒了出来,他把其中的肥皂拿走,再展开睡袋把剩下的东西重新装起来。
做完这些后,他才对齐涟笑了笑,看着孙青青手上的肥皂,以征询的姿态问。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们九个人,少带两块肥皂备用也可以吧?”
孙青青的尴尬被化解,正要放下肥皂说还是不带了,齐涟却若有所思地盯着何灿的脸,打量几秒钟后说。
“我认为还是别带比较好,当然大家可以自行考量,但就求生这个目的来说,我们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更注重效率、实用性,而不是情绪和人际关系。”
齐涟这番话的指向性过于明显,说完众人的视线纷纷似有若无地向着何灿投去。
正常状态下,他们对于齐涟的表现肯定会心有不满,一方面是她太强势,另一方面这些话对何灿有攻击性。如果是在以前,Vicente肯定第一个跳脚。
但上一期赵军走时的质问动摇了他们心底对何灿的看法,舆论又闹得沸沸扬扬,此刻对何灿的心理正处于非常微妙的阶段,闻言反而没太在意齐涟的强势,关注点几乎都落在了她对何灿的影射上。
更注重效率、实用性,而不是情绪和人际关系……
孙青青发着怔,连手上的肥皂都忘记松开了。就在这时,她手腕一重又一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拿走了她手中的肥皂,放进了自己的睡袋里。
宗政慈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站在她和何灿中间,由于他肩宽腿长,又套着厚重的防寒服,身体稍微一侧,就把后面的何灿挡得结结实实。
“这种环境容易冻伤,抹冻疮膏前最好要用肥皂水清洁手掌。”
他平静地说,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不过不用多带,一块就够了。其他人把肥皂拿出来吧,冻疮膏带了吗?”
话题被他这么一推,先前那种微妙的氛围迅速消失。Vicente开始从包里往外倒肥皂,陈莉几人在物资堆里找冻疮膏,宗政慈瞥了眼他们就收回视线。
他的目光和齐涟对上,齐涟大大方方一笑:“不好意思,功课没有做全,不知道肥皂对防冻伤有用,班门弄斧了。”
宗政慈没有太多表示,只颔首,简单回了个:“嗯。”
孙青青总算回神,目光迟疑着追逐何灿被遮挡的身影,拢了拢空荡荡的掌心,打圆场道:“涟姐你已经很厉害了,人无完人嘛。”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宗政慈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僵硬,姗姗来迟的一种恍然降临在他身上。最近他总是突然间受到某种情绪的侵袭,似乎是对他先前压抑的报复,这些情绪如涨潮时的海浪,时不时就要翻涌上来拍击他的心脏。
何灿却没有那么多想法,他在接到齐涟话题的时候渗了满掌心冷汗,现在也不想在这些人身边多待,挪了两步,提起自己的背包走远了一段距离。
八分钟计时结束,所有人装满了自己的背包,接下来他们要重新坐上直升机,然后被投放到2700海拔高度的山脊上。
螺旋桨转动的声音嘈杂,近距离嗡嗡地震着耳朵。
宗政慈习惯性落在最后,吴锋也在后方指挥着嘉宾们上飞机。两人逐渐并排,吴锋瞥了他一眼,在巨大的螺旋桨声里意味不明地说了句。
“肥皂水对防治冻疮有用?”
宗政慈没回应,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单纯的不想回答。
到了指定位置,直升机将众人放下。这里离山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单就高度而言,已经不低了。人站在这里能清晰望见周围起伏的雪线,灰绿的草野从视野中彻底消失,这里没有植物生长,裸露出来的岩石是冰冷的灰色,有着金属般的光泽。
冷空气涌入肺腑,何灿环顾一圈,在白茫茫无边际的风景里心情也开阔起来。
2700海拔的高度足以让人产生高原反应,在这里呼吸的频率比平地上更快,进行任何行动也更费力。即使隔着厚厚的防寒服,在凛冽冷风的吹拂下还是能感到冷。
吴锋带队前行了一段距离,他们从厚厚的积雪里转移到了露出雪面的山脊上。
“看到岩石上的铁环了吗?”吴锋提高声音说:“这是以前的登山队留下的,所有人是不是都带了绳索?把挂钩挂上去,我们沿着这条路走。”
这条路又陡又峭,斜着向上,落脚点根本不是平的。众人闻言纷纷停下脚步,靠着岩壁把背包放下来从里面掏绳索。
Vicente嫌麻烦,没有把包放下,只是侧身把背包挪到身前。然而,他低估了背包的重量,又大又沉的背包带着他的重心前倾,他踉跄一步,控制不住往前载去。
何灿在后面伸出胳膊,及时提住了他的背包,Vicente岔开双腿,强行稳住了身体。
他后怕地回头道谢,正对上何灿的脸。何灿本身清瘦,套在这么厚的衣服里也不觉得累赘,只是被帽子和围巾裹着,脸显得更小。浅淡的嘴唇扬出一个弧度,像雪地反射出的一抹日光。
Vicente顿了顿,很快露出标志性的大咧咧的笑容,拍着胸口说。
“哎哟吓死我了,多亏你啊小灿。”
何灿说没事,帮他把包放在了地上。放在以前Vicente肯定还要说什么,但他现在什么也没说,只是边弯腰拿绳索,边用余光留意着何灿的动静。
发觉他的观察,何灿表情不变,动作自然地把绳索的挂钩套进岩石上的铁环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和原来一样。
Vicente缓缓收回目光,他其实不愿意相信何灿是网上说的那样的人,这让信赖对方的自己像个被骗得团团转的傻子。但在蓝靖童还在的时候,他确实感受过几次何灿话题带的不合适,还帮忙打过圆场。
当时只觉得是理工直男总有顾不到、想不到的地方,现在却……
“挂钩子。”
身后冷不丁传来提醒,他回头,才发现宗政慈已经来到了他和何灿身后,他刚才拿着绳索愣了半天,何灿在后面等着也没催。
“知道了知道了。”Vicente嘟囔着动作,不忘调侃:“弟弟你本来没在边上啊,怎么,看我快摔倒了特地关心我啊?”
宗政慈却只对何灿说:“斜坡上不要伸手拉人,积雪蓬松,很容易两个人都滚下去。”
何灿第一反应是“到这份上了你还好意思来教训我”,但他不能直说,在Vicente的目光下,险险咬住了舌尖上的讥讽,只垂眼低声道。
“对不起,但是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Vicente摔下去。”
绕是Vicente对何灿正怀抱着多么复杂的想法,此刻看着他轻颤的睫毛,一句话砸在心头,还是生出几分熨帖。
他笑着说:“就是啊,弟弟你当着我的面说什么呢,太冷血无情了吧!”
宗政慈似乎是笑了一下,不带任何含义的,非常单纯的那种笑容。只是收敛的太快,让人分不清是不是错觉。
“是啊,我就这样。”他说:“走吧。”
于是一行人开始向前挪动,因为有宗政慈在中间保驾护航,他前后的人挪动都还顺利,尤其是和他挨着的何灿。每一次移动宗政慈都会给他“报点”,告诉他应该往哪里落脚。
何灿深感厌烦,但又不能伸手捂耳朵,宗政慈的声音毫无阻隔地落进耳朵里,他做不出来明知道正确答案却故意背道而驰的事,因此一双腿每每先于意识行动,顺着对方的指挥去走。
吴锋在最后兜底,打头的是顾深圳和齐涟,这两人生性谨慎,众人保持这样的队形,有惊无险地迈过了这片区域。
之后他们便彻底转移到山脊上方,脚下踩着坚硬的岩石,陡峭的山壁蜿蜒,他们像是站在刀锋上。艰难地步行一段距离,眼前骤然一空。
前方是接近垂直的瀑布,但水流已经冻成了冰,上面覆盖着绵厚的白雪。再往下是灰色的岩石与铺开的雪层,其中嵌着一片冻结了的冰湖,在阳光下反射着金灿灿的光。由于湖面有一部分也被雪掩盖,反射出的光晕呈破碎状,像散落的玻璃碎片。
陈莉感慨:“好漂亮。”
众人站在瀑布前,都有同样的感想。齐涟笑着说:“能看到这样的景色,感觉就算下一秒被淘汰也不亏了。”
林墨顺口接到:“是啊,错过最美的地方,退赛的人有难了。”
因为《和我一起》这档节目每期都有人退赛,网络上玩梗的人不少,第二期节目放出何灿的表现引发争议后,很有一部分人阴阳怪气说“退赛的人有难了,看不见绿茶的表演了”,实际表达的是“退赛就远离这个绿茶了,退得好”。
在场的人都不是不上网的,林墨是无心把这句话带了出来,却把气氛陡然推向微妙。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在短暂的宁静里,何灿忽然开口。
“不管怎么样,我不会退赛的。”他坦荡地笑着说:“我有想看的风景,也有想要的东西,所以会竭尽所能留在这里。”
孙青青问:“……学长,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何灿转头对她说:“现在说出来会让人觉得是假的,等我走到终点了再告诉你吧。”
他抬眼看向镜头:“还有一直关注着这个节目的所有观众朋友。”
第42章
众人接下来的任务是滑降到瀑布下方,滑降他们不是第一次做,不管是第一期的戈壁滩还是第二期的雨林都有过类似的任务要求。
但这回水流变成了冰面,以前好歹能踩着水下的山壁下滑,现在只能踩在冰上,一用力就打滑。
这个时候吴锋提醒他们看包里都装了什么物资,大部分人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只有齐涟、宗政慈还有顾深圳拿出了配套的钉鞋。
钉鞋节目组其实按照每个嘉宾的鞋码都准备了一双,但放得比较隐晦,被其他物资压在下面,不是带着目的性去找的话很难留心到。
何灿基本没进行过滑雪、探险之类的业余活动,多少还是受了网上舆论的影响,没有专心做功课,就忽视了这个工具。
他有些懊恼地抿了下嘴唇,还好没拿鞋子的人是大多数,镜头下一片遗憾的哀嚎。
齐涟主动提出可以出借钉鞋,她们几个女性的鞋码相差的不太多,试了一次后,勉强都能套上。Vicente这边就比较困难,他的脚码太大,没有一双能穿的。
宗政慈把手里的鞋递向何灿,但何灿恰好转过脸,像是无意间的动作,他对着另一边的顾深圳问。
“圳哥,我可以试一下你的鞋吗?”
顾深圳倒是把宗政慈的动作尽收眼底,他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毛,还是把手上的鞋给了出去。
不过说:“小慈的鞋码可能和你更合适一些。”
何灿平和地笑笑:“弟弟看起来不是那种喜欢和人共用物品的性格。”
宗政慈伸出的胳膊悬空许久,终于收了回来,顾深圳望着他垂下眼皮的脸,点头应和何灿的话,心里却感到诧异。
他确实认可何灿的话,而且他还记得上一回在雨林中宗政慈对自己的提点,如果不是对方提示,他会在镜头前向吴锋抛出不恰当的话题,让彼此都难堪。也正因此,他以为宗政慈和何灿两人不是互有好感的关系。
但最后他们还互投成功,成了搭档,可以说事情的发展非常奇妙,昭示着他们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
顾深圳收回视线,同时收敛起自己的好奇心,他是一个探索欲十分重的人,这也是他从事金融行业,专精股盘债券的原因,他喜欢这些不停变动的数字。
然而,他也非常理智,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停手。比如现在,他是来享受假期的,不必要为一点好奇卷进复杂的人际关系里。
有了钉鞋支撑,与冰面的摩擦力加大,众人下冰瀑还算顺利。虽然大部分人挪动得比乌龟还慢,而且落地后伴有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大脑发晕等等运动后的高原反应,但到底还是成功完成了任务。
最惨的是没有合适的鞋的Vicente,他打滑了好几次,有三次脸都撞到了冰面上,硬生生把颧骨撞青了。整个下降的过程都充斥着他的惨叫,他最后一个落地,半真心半做戏地嚎啕,其他人都累得瘫在雪里,边听边笑,只有何灿站起来朝他走去。
他们传递钉鞋的方式是一个人先下去,再脱下鞋绑在绳索上,让上面的人拉上去。此刻钉鞋还穿在何灿脚上,这种鞋比较重,所以他走路慢吞吞的,但走得很稳。
鞋底和雪面发出清晰的刮擦声,让他的每一步都显得十分坚定。何灿来到Vicente身边,拍掉他帽子和身上的积雪,然后摘下手套。
穿着厚重的衣服在冰天雪地里滑降,算是一种激烈运动了。所以现在众人普遍是脸被冷风和飞溅的冰碴子扑得冰凉,身体又很热。
何灿也是这样,他的掌心就很热。
脱离手套,骤然受冷后他的指尖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随即便贴上了Vicente的颧骨。
发热的掌心贴着冰冷的皮肤,由于温度相差太大,这股温热就尤其明显,几乎显得烫了。冻久了的脸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感,Vicente没反应过来,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何灿。
何灿半俯着身体,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关心,认真的问他。
“没事吧,有撞得很严重吗?”
Vicente一时失了声,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心里分明还怀疑着何灿,所以才没有马上做出反应,何灿却像是以为他真的撞痛了,指腹轻轻在他颧骨的淤青上摩挲几下,直起身体。
他看起来马上就要呼叫节目组的随队医生了,之前在笑的其他队友见状也不免认真起来,纷纷从雪地里爬起。
Vicente回神,压下心底翻涌的感受,赶忙抓着他的手,笑着说。
“哎呀看把你吓的,就是撞青了一块,没什么事儿!”
何灿将信将疑地看过来,他便撑着身体站起来,还蹦了两下:“我多强壮你还不知道么,前面沙子里淌过林子里翻过的,一座雪山算什么?”
“嗯,你厉害。”
何灿松了口气,笑着收回手,他对人的距离一直是这样。不吝啬于肢体接触,但不会保持很久,甚至先前对蓝靖童也是这样,所以没有谁真的察觉到异样。
难道拍掉自己衣服上雪的这双手,盖在自己脸上的这片温度,全都是带有目的性的接近,所谓的“装”吗?
Vicente看着何灿已经向前走去的背影,用力搓了把脸。
各自的钉鞋物归原主,他们继续往前徒步。在瀑布上的时候他们看到一片反射着阳光分外美丽的冰湖,当时觉得离得很近,似乎一下瀑布旁边就是它,但真正到了底下,举头四望,湖影子都没看见,才发觉距离挺远。
经过这一趟跋涉,时间已经指向下午四点半,是时候选择扎营,寻找晚餐了。
把冰湖列为明天的目标,众人在吴锋的带领下找到一个背风的山坡。这里积了非常厚的雪层,适合挖雪洞。
“雪是天然的保温材料,在雪地里挖一个雪洞过夜比带帐篷还要靠谱。”
吴锋进行科普:“我们分为两人一组,每组一男一女,男的负责挖雪洞,女的清理挖出来的雪堆,免得最后反而被挖出来的雪埋住。当然,你们想男女互换分工也没问题,谁有意见吗?”
队伍里少了亟欲表现自己的赵军,除了Vicente插科打诨了两句外,没有人有意见。最后的分组是陈莉顾深圳一组、孙青青Vicente一组,宗政慈林墨一组,齐涟何灿一组。
组队最初孙青青望着何灿有点犹豫,但Vicente主动找了她,她也就同意了。
和齐涟一组在何灿的意料外,在她身上何灿感受到了和宗政慈类似的气质,非要形容的话,这种气质由良好的成长环境、优越的大脑和傲慢的性格组成。
区别在于宗政慈大约是家境过于优良,所以这种气质往往披着低调的外壳漫不经心地流露出来,个别时候才会主动彰显尖锐的锋芒。而齐涟身上这种气质比较淡,天然地外放着,显出一种恰到好处的自信、敏锐、运筹帷幄。
放在以前这是何灿很喜欢挑战的类型,然而在分组刚刚落定的时候,何灿发觉自己第一反应是抵触的。
尽管非常不愿意承认,宗政慈还是给他造成了一点心理阴影。他在这段路程还能有明目张胆对上宗政慈的底气,除去不甘心之外,是他掌握了对方送上门的把柄。
宗政慈有弱点,他已经被剖光在大众眼皮子底下,一无所有了,才有绝地翻盘的决心与气势。
……因此就本心而言,他实在不想再对上一个女版的宗政慈。
齐涟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对方问:“需要我们互换分工吗?”
何灿谨慎地回答:“我觉得不需要,你有其他想法吗?”
齐涟说:“我有做过雪洞的功课,挖起来大概会更有效率。”
两个一个雪洞,吴锋不参与,此刻正走在他们之间讲解挖雪洞的要点。主要是保证雪洞上层的积雪有一定的厚度,不然容易塌陷,以及要做一口冷气井,人从这个入口进出,同时冷空气会下沉,从井口出去,以此保障雪洞里面恒温。
何灿思索两秒:“吴教练讲的我听明白了,要挖一个两人睡的雪洞的话,体力支出比较大,我来吧。”
齐涟打量了他一会儿,在何灿以为她会坚持的时候,她拿着铲子站远了一些。
她说:“如果你有哪里不明白,可以问我。”
何灿很少被人用这种语气讲过这句话,因为大部分时候他充当的是解答他人疑惑的角色。偶尔听到这句话,也是他故意装傻,好满足他引诱对象无处发挥的大男子主义。
他笑了笑,用铲子开始挖雪洞了。
齐涟倒是有点意外,在她接触到的男性中,很多男性,尤其是自认为高智商的男人实际上都不愿意听到女人对自己说这句话。好似被女人指导一下会多影响自己的权威一样。
何灿看起来有点惊讶,但接受的却很平和。
挖雪洞并不需要太精妙的技巧,至少何灿完全掌握了要点,剩下的只是花费时间和体力。
吴锋在指导他们完毕后就去挖自己的雪洞了,大概一个小时后,众人的雪洞才都陆续完成。
由吴锋检查一遍,基本上都满足安全性的要求,只不过有些大有些小,内部的整洁性也不一样。
挖雪洞的时候是男女一组,但要是一起睡也这么分组的话就不合适了。所以他们通过石头剪刀布来按顺序挑雪洞,宗政慈本来不参与这项活动,他一向是留到最后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