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次,等何灿挑完雪洞后,他参与了石头剪刀布的分组。
然后输给了顾深圳。
顾深圳选择了何灿挑的那个,而这个雪洞恰好是宗政慈和林墨挖的,可以说在所有的雪洞里舒适度名列前茅。
他看着顾深圳走向何灿,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或者只是临近黄昏的喜马拉雅山颠光线太温柔,宗政慈竟然觉得何灿对着顾深圳的笑容很有几分真心。
宗政慈很少见过何灿真心的笑,尽管对于其他人来说,两者根本没有区别,也许假笑的时候还更温和、完美。
但宗政慈能认出来,大概何灿自己也没发现,他不伪装的时候笑容总是带点自我,像是在对这个不绕着他转世界进行挑衅。
他现阶段的人生快乐源泉又多了一个,就是宗政慈不高兴他就高兴。
其他人也分组完毕,该打算晚饭的事了。
山脉白雪皑皑,寒风刺骨,很有些“千里鸟飞绝”的意思。放眼望去四周的活物就只有他们这一行人,宗政慈在雨林里大放光彩的打猎技能在这里并不适用。
众人只能按照老方法,踏踏实实探索周围的区域,寻找节目组给他们准备好的食物。
最终他们在两百米远的雪层下发现了一只冻死的羊,只有两只坚硬的羊蹄露在外面,这是只强壮的公羊,完全够他们九个人的晚餐。队伍里的男性合力把它扛了回去,接着就是生火和烧水。
在雪山里生火并不容易,尤其他们正处于光秃秃的山脊下方,寻摸了一遍也没看到能用来燃烧的枯枝。还好节目组最开始提供的物资里有酒精炉,不少人都捎上了,这种环境下,人天然对火源有向往。
小刀也凑出了5把,众人分工进行山羊的处理,他们剥皮削掉了半只公羊的肉,平均分到几个点燃的酒精炉里,Vicente居然还翻出了几包真空包装的小袋辣椒油撒进锅,热辣的气味瞬间蒸腾,所有人像吃火锅一样迅速围了上去。
剩下的那半只羊被重新埋进雪里,他们打算第二天带它上路。处理羊的过程齐涟基本没有参与,和她一直以来的干练表现不符,何灿完全是条件反射,问了句。
“你是素食主义者吗?”
时代发展到今天,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开放,同时任何标签都产生出一批行为比较魔幻的群体。无论是反同主义者、同性恋自由主义者、男权主义者、女权主义者、无性别主义者又或是素食主义者,一旦给这个人贴上了标签,大众就会很自然把他和这个标签里最魔幻的那些人联系起来,直白的说就是一种刻板印象。
所谓的素食主义者就闹出过在菜市场放跑被捆绑的家禽,在路上泼红油漆狂热警示路人不要吃肉的笑话。
何灿这句话有更好的询问方式,比如“你是不是受不了血腥味”“你是不是不吃肉”,但他直接带了个标签,这会让观众对齐涟产生刻板印象。
这种不一定利己但一定不利他的说话方式已经成了何灿面对人群中的优秀者的习惯,只有把别人踩下去了,他才更容易成为人群中心。
尽管他现在并不想和齐涟对上。
如果是齐涟,一定能感受到这个问句的微妙之处。
果然,说完,其他人倒没什么大反应,Vicente抬了抬头。对于靠互联网流量而生的网红主播来说,他对于舆论这方面还是比较敏感的。而齐涟只是睨来一眼,目光似笑非笑,这种眼神让何灿不太舒服,像回到了刚遇见宗政慈的时候。
“我不是素食主义者,不过家里人信佛的比较多。”齐涟冷静地说:“所以我耳濡目染也避讳血腥,但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务必和我说。”
众人闻言连忙是一溜地表态,顾深圳笑着说:“我们这还有好些大男人呢,不是非得你来弄。”
齐涟道了谢,却把话题抛回给何灿:“何灿,你是完美主义者吗?”
某站知名UP主分析《和你一起》这档综艺,对何灿本人的行为动机概括为“完美主义”,关于这个名词的探讨也在网络好一通延伸。齐涟用“完美主义者”这个标签回敬何灿的“素食主义者”,既是一种反击,其实也是观察。
挖雪洞的合作让齐涟对何灿生出些不一样的看法,如果何灿对这个话题回复得好的话,反而能够澄清一些缠绕在他身上的负面言论。
以何灿的情商,本应该敏锐地抓住这次机会,给出合适的回答并不是难事。然而,他现在成了惊弓之鸟,只以为这是齐涟的回击,生怕自己一个词说错就落入对方的言语陷阱。
他头脑风暴,思考的过于久了,对外则呈现一种仿佛是心虚的沉默。
Vicente没忍住,还是想替他打圆场,宗政慈的声音却率先传来。
“论队伍里的完美主义者,那应该是我。”
齐涟显然对于宗政慈很有些欣赏,听他这么一说便转向他:“哦?”
宗政慈盘腿坐在雪地上,普通的姿势,由于身材好,平白比别人高出一截来。他摘了帽子和防风镜,蜷曲的头发沾了些雪粒子,有些也贴在脸上,因为皮肤过白并不显眼。
他抹了把脸,颧骨搓出红,然后把手圈在酒精炉边上,橘红的火苗映着他的掌心,暖腻腻地涂满他的掌纹。
“我总是贯彻计划、原则这一类的东西,不擅长退让和妥协。周身领域里有和我行事原则相背的事物会让我觉得烦躁,我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事,大概有些自我。”
他的视线滑过何灿,似乎停留了几秒钟,但最后落在了他旁边的Vicente身上,又对另一边的陈莉点头示意。
“你那次脱力昏倒,有我的责任,我擅自脱离团队,责任更大。”
以宗政慈这样偏冷的性格主动讲出这些话实属不易,陈莉捂了下嘴唇。
“我居然有点受宠若惊。”她笑着说:“看来这几趟求生之旅没白走,弟弟这话讲的,可成熟太多了。”
林墨也说:“弟弟之前太冷了,是个牛叉哄哄的独行侠。”
众人绕着宗政慈的改变打趣,中间参杂着许多赞美,而他本人只是平静地坐着,面孔和缓却没有更多情绪。不过话题都已经被带到他独自脱队这里,那必不可免地要说一说后来把整个团队重新凝聚起来的功臣,何灿。众人把话头递向何灿,直到此时,他的唇角才不着痕迹地松了松,双颊呈现出真正柔和的姿态,带出十几岁的少年意气。
何灿即使再应激,经过这么久的缓冲也想明白齐涟先前的那句话该怎么接了,再者现在的话题几乎就是为他的回答铺路的,他果断抓住机会,温温和和地说。
“如果说按照自己的计划和原则做事算完美主义的话,我想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一点。”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完美主义者,我也了解到有一些人认为我很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并不。”何灿表情镇静,黑而亮的眼珠缓慢地环视过每一个人,这让他的话显出坚定的分量,而非轻飘飘的谎言:“我做的事,到目前为止都是我想做的,以后也会做下去,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更改。”
何灿笑了一下,语气变得轻松:“就像那回大家都好像讨厌弟弟,我认为我们需要他,就还是把他领回来了。”
吴锋接话说:“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对的。”
Vicente打岔:“教练,你什么意思,觉得我们没用没有弟弟不行啊?”
吴锋详作沉吟,Vicente大闹,宗政慈平静地问:“那我走?”
众人都笑了,边笑边挽留,宗政慈在喧嚷里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双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握着。
他看起来漫不经心,像应和此刻的氛围:“所以呢,现在你们都还讨厌我吗?”
有人说不讨厌,有人开玩笑说讨厌,都是笑嘻嘻的,宗政慈唇角也有弧度,眼底的神色却静且深,他的两只拇指相抵,指盖已经因为用力变成了白色。
在这样自然而然的时刻,他面向保持安静的何灿, 又问了一遍。
“讨厌我吗?”
周遭嘈杂的目光和声音一同包裹过来,何灿和宗政慈隔着一段距离对视,酒精灯的火苗无声地舔着炉底,在冰天雪地里慢了很久很久,才总算传递出本身的高温。
何灿脸上扬起标准的笑容,用说假话的口吻说真话。
“讨厌。”他眼中的恶意和挑衅与笑容全然相反:“你是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
吃完只加了辣椒油的羊肉,味道勉强,肚子总之是被肉类和脂膏填满了。浑身暖和起来,众人按照挑雪洞的分组进了自己的地盘。
宗政慈自发留下来收拾残局,落在最后走的,目送着何灿的背影。
何灿直到彻底钻进洞里,才感受到那股注视消失。
这个由宗政慈亲手打造的雪洞真的很大,分为两个椭圆形的空间,每个椭圆里有个长方形的厚实雪堆,人能平躺上去,承担了床的功能。
椭圆相接处有个凹陷,他本来还不明白这是什么,直到顾深圳拿出了一个矮墩墩的蜡烛,用打火机点燃,放进这个位置正好。
昏暗的雪洞被烛光映亮,何灿望着这一小方冰雪下的天地,恍惚以为自己成了爱斯基摩人,竟能从这里品出几分安宁。
他和顾深圳各自占据一个空间,把睡袋铺在雪床上,人睡进睡袋里。两个椭圆是相通的,两人一扭头就能看到对方的脸,在这种情况下不说话会显得有点尴尬,何灿却刻意没有开口。
顾深圳先沉不住气,随便找了几个话题。何灿应付过去,过了片刻,反正聊什么也是聊,顾深圳心里存着对他和宗政慈关系的好奇,干脆问。
“小灿,你刚刚说讨厌弟弟,真的假的?”
何灿静了会儿才笑起来,声音低低的:“真的啊。”
顾深圳:“没骗我吧?我记得上一期你投了他的票,你们还成了搭档。”
何灿:“但我们没有一开始就成为搭档。”
顾深圳:“……什么意思?”
何灿:“我的意思是,在他成为我的搭档之前,我已经给他投过很多次票了。”
也许是何灿声音太低,又或者半封闭空间内荡出的回音太空寂绵长,顾深圳竟从中品出了几分落寞的意味。
他不由转头望向对面的何灿,何灿平躺着,双手垫在脑后。黑色的短发散落在鬓边,衬得他的面孔姣白,线条薄冷的眼睛难得柔顺地弯下,目光静静对着顶上的雪层,是一张美丽又纯质的,不像是会辜负他人的脸。
……那么,是他被辜负了吗?
顾深圳眉尾微动,不自觉也压低嗓音:“也许……赵军问他的时候,他并不确定你喜欢他,他沉默了,也许是你们之中有人没有传达到位。”
何灿却回过头来,很惊讶似的:“我本来就不喜欢他啊,我不是说了么,我讨厌他。”
顾深圳没立刻接话,四目相对,何灿的表情渐渐收敛,那种细微的落寞再度爬上他的眉眼,他朝顾深圳一笑,睫毛落下影子轻轻扫过眼睑。
“……你相信么?”
第44章 (有食用虫子的情节)
顾深圳望着何灿,何灿嘴上说着讨厌,神情传递的情绪却全然相反。
他没说信或者不信,何灿也没有苛求这个答案,或者说,何灿甚至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很快便自然地转开了话题,聊起了别的。
琐碎的聊天声填满整个雪洞,而后声音渐渐轻下来,几乎能听到外面落雪的响动。平庸无聊的话题催人安眠,倦怠中前不久关于何灿和宗政慈两人关系的三言两语像是暧昧朦胧的泡影,只轻触一角便霎时消逝了。
因此顾深圳心中反而升起更重的好奇,但逐渐合拢的视野里何灿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表情,侧过头来对他轻声说了句:晚安。
一觉睡到天明。
雪洞里面是白的,爬出雪洞周围仍是一个颜色,阳光落在积雪上反射出晃眼的白芒,很容易让人产生不知是身处何方的感觉。
还好他们有队友,何灿在洞口才愣了会儿,另一头就传来Vicente咋咋呼呼的声音。
“雪洞还真挺保暖的,我还以为我会半夜被冻醒,没想到睡得还不错!”
“弟弟,你睡的怎么样?”
没听到宗政慈的声音,大概是回以了一片沉默。
昨晚上他和顾深圳一组,宗政慈自然只能和Vicente睡一起,女方那边是林墨孙青青一组、陈莉齐涟一组。现在是早晨八点半,日头已经高照,所有人都出了雪洞。
吴锋是最早起的,已经用酒精炉烧好了热水,众人就着热水洗漱,又喝了一些垫垫肚子,林墨笑着说。
“今天怎么对我们这么好,还主动给水?”
以往这些活都得他们自己来。
吴锋笑眯眯的:“我不仅给你们准备了热水,还准备了早餐呢!”
众人的目光随之转到昨天埋羊的地方,剩下的那半只公羊还埋得好好的,炉子里也没有羊肉,只有他手上端着个不透明的塑料盒,隐约有点“早餐”的意思。
孙青青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Vicente嚷嚷:“教练,别卖关子了,早餐在哪儿?”
吴锋一只手伸进兜,摸出了几袋散装的可可粉,给他们分了。众人松了口气,笑容还没来得及到脸上,吴锋又打开了手里的塑料盒。
“我先替你们去探了路,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就能到昨天我们看见的那片湖。”他指了个方向:“并且很幸运的,靠近湖的位置生长着一小片松树林,食物匮乏的情况下,除了冻死的小动物,也能食用树干里藏着的丰富蛋白质。”
塑料盒里的东西暴露在空气中,是一盒子密密麻麻的肥硕蠕虫,甚至还在扭动。
孙青青当即要吐,其他人的脸色也都不好。齐涟问:“这东西我们非吃不可吗?”
吴锋耸了耸肩:“当然不是强制性的,不过,我们今天的路途一样非常艰难,不补充能量吃亏的是你们自己。”
Vicente苦着脸:“我们不是还有羊吗?”
吴锋笑着说:“大早上的去削一只羊,我们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浪费。而且接下来的路上你能保证可以找到其他食物供给吗?”
这话一出,嘉宾们再没有反驳的理由。这个节目毕竟还是竞赛性质的,如果逃避这个挑战,肯定会影响到他们最后的评分。
齐涟是女方中第一个站出来的,和她同时伸进塑料盒里的还有宗政慈的手。两只手皆骨肉停匀,五指修长,只是男生的手掌骨感更突出,显得更有力度,挨在一起分外相称。
齐涟垂着目光,微微一怔,而宗政慈无动于衷地随意抓了把虫子就抽手。
陈莉瞠目:“弟弟,你这……这么多……”
宗政慈简单地回了句“我试过”,便仰头吞了手里的虫子,咬肌清晰地动了几下,接着就咽下去了。
他看起来似乎若无其事,其他人又把目光转向齐涟,齐涟这时候也已经拿了条虫子放进嘴里,笑着和他们说“没那么遭”。
一帮人将信将疑,何灿站出来成了第三个“吃螃蟹”的人,他干这种事也是头一回,平时连大学城周边卖的炸泥鳅、炸蛹、炸蟋蟀之类的食物都没吃过,那些好歹是经过处理的。
他本身对物欲的程度很低,尽管如此,手指伸进塑料盒里捻住蠕虫身体的那刻仍旧起了满背的鸡皮疙瘩,完全是生理反应。
宗政慈就在对面看着他,端着盒子的人是吴锋,背后站着齐涟,何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在这几人面前露怯,他张开五指,多捏了几条虫子提起来。孙青青难以抑制的“呃”了一声,看着何灿把它们放进嘴里。
口腔里有蠕动的活物的感觉太过鲜明,何灿差点立刻吐出去。他硬生生忍住了,连表情都控制住没流露丝毫不适,他边往回走边草草嚼了两下嘴里的东西,路过宗政慈的时候对方低声提醒了一句。
“记得嚼。”
何灿骤然受惊,直接咽了。
他没来得及做别的反应,孙青青已经跑过来边夸他边问他感觉怎么样。这是这期节目孙青青第一次这样主动热情地和他说话,仿佛回到了以前,何灿转开注意力,专心回答她的问题。
之后整个营地充满了咬牙切齿的加油声和干呕声,林墨咽了条虫子,然后用可可粉兑开水冲泡的热饮猛灌,结果表情变得更扭曲了。
她说:“我这辈子都不想喝热可可了。”
顾深圳纠正她:“严格来说,我们现在手里的算不上热可可,只能说是添加剂泡水。”
Vicente:“呕——”
兵荒马乱地解决掉早餐,一行人向冰湖进发。经过昨天的相处,以及刚刚何灿面不改色吃蠕虫的英勇表现,由赵军发酵的网络舆情导致的无形隔阂在队伍中消融了一些,何灿参与众人话题的时候气氛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变得尴尬。
何灿在人群中走着,注意力却不在聊天上,被提到了才应两句话。
他想的是宗政慈的那句提醒,记得嚼。
宗政慈的出发点是好的,然而人很多时候会有这么一种心理,已经确认过的事,在被别人询问后反而产生自我怀疑。比如出门的时候已经锁上了门,但走到楼下别人问你一句“锁门了没有”,就开始疑心自己是否真的锁上了。
何灿现在的心情就无限接近于此。
他觉得自己已经嚼了两口虫子,可是宗政慈提醒那会儿他就不小心咽下去了。他真的嚼了吗?不嚼会怎么样?
虫子不会活在他肚子里吧,难道还会往外爬吗?
这种念头一产生,顿时从身体内部泛出不适感。而且越是不想去想,这种想法反而越强烈,几乎生出蠕虫沿喉管上爬的错觉。
何灿表面和他人谈笑,不动声色地煎熬,还好他们离冰湖不远,在积雪中步行半个小时就到了。
穿过松树林,结着冰的湖泊在面前铺开,晶莹剔透。众人看到美景兴奋,四散着以不同的姿态跑过去撒欢,何灿放下背包,悄无声息地错开人群和镜头,退到了树林里面。
他找到一个竖立着的半人高的岩石,将身体掩在后面,单手扶着石头,弓腰用两指按压咽喉催吐。
动作又快又狠,很快他就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吐出来的东西当然已经辨不出原来的模样,虫子到底嚼了没仍是未知数,但肚子空了之后,何灿的心里舒服很多。
他擦干净唇角起身,一转头却正撞见站在他身后的宗政慈。
宗政慈离得很近,距离足以将他刚刚催吐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何灿顿时燃起怒火,这把火从他空荡荡的腹部一直燃烧到因呕吐难受的喉管,让他的眼睛分外明亮,脸上的笑容也滚烫灼人。
“怎么,我以为我们已经摊牌了,你还要盯着我啊?”
“就像你看见的,我没你们的本事,我讨厌吃虫子。面上风轻云淡,实际偷偷找地方吐掉了,我……”
吱呀。宗政慈拧开了手里的保温杯。
何灿从骤然撞见他的惊讶中回神,才发现他手里还拿着杯子。这个保温杯也是最开始他们从物资堆里选的,每人一个,宗政慈的是黑色的。
宗政慈迈开腿走了两步,彼此间那点距离顿时没了,他站在何灿面前,把保温杯递到他手里。
平静地说:“漱口。”
何灿下意识握住了保温杯,没反应过来,但不想就这么听他的。
“你要去跟他们告发我吗?说我催吐……”
他才说到一半,宗政慈已经越过他,用靴子踢开积雪,掩埋了地上的呕吐物埋。处理完后,才转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何灿的话梗在口腔内,不上不下,最后变成一句:“你想干嘛?”
宗政慈只是望着他的脸,抬了抬下巴,说:“漱口。”
何灿和他面对面盯了半天,还是仰头漱了口。漱完才反应过来这是宗政慈的杯子,但热水抚慰口腔的感觉太好,他懒得再管那么多,就着杯子又喝了几口水。
等他喝完,宗政慈才把杯子拿回来,拧上盖子。
何灿双手抱臂靠在石头上:“现在能说了吧,你跟着我干什么,监视我?”
宗政慈忽然说:“我一开始就知道第三站我们要来这里。”
何灿莫名其妙:“我也知道啊。”
嘉宾都是签了合同的,知道每一期的求生地点在哪里,不至于真的两眼一抹黑。
宗政慈继续道:“……我是指更具体的,录制前我问节目组要了这次求生的整体路线,提前走了一遍。”
何灿安静下来,宗政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边上那块石头,问。
“你想上去看看吗?”
说是这么说,他已经半蹲下身,屈起了一条腿,做了示意何灿上去的手势。
何灿没什么犹豫,踩着他的大腿被托上石头。视野转瞬拔高,就像先前站在悬崖上往下看,不过这里距离更近,他能清晰地眺望到不远处洁净的冰湖。
湖面乍一瞧看不出结了冰,只是透和亮,阳光洒上去被反射出暖融融的光线,才觉得下面是硬的。这暖融融的光四处流淌,间或没入积雪下方,消失了,又从另一片结冰的湖水里出来。
不规则的光晕嵌在冰天雪地里,像是从天而降砸碎了枚宝石,碎片四散。
寒风吹过脸颊,何灿望着这景象一会儿,接着低头,问宗政慈。
“然后呢?”
宗政慈说:“你主修数学,在别墅的时候给Vicente做过复动力系统的基础概念建模,零碎的集合形状……”
何灿的思绪随着他的话自然而然在脑中划出横纵轴,一个个集合数据在其中勾勒填充,最后定格在别墅的第二天,他坐在沙发上,把笔记本转向Vicente的那个画面。
屏幕上是他真心喜欢的数学建模,零碎的集合形状相接,它被称呼为。
“分形湖泊。”
宗政慈直起身体,揽着他的腿将他从石头上稳稳抱下。他脱掉一只皮质手套,冷白的手掌探入防雪服内侧的口袋,勾出一条崭新的手链。
手链用玛瑙设计成了竹节状,中间位置缀着白钻做底的不规则湖泊图案,人工分割的托帕石镶嵌其中,零碎地往两侧延伸,就像等比例把刚刚的冰湖缩小了,串在这条手链上。
宗政慈说:“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看到这片湖后,想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你。”
手链华美的倒影映在何灿眼睛里,好似在他眼底也聚了一小片湖水。
这当然不是何灿第一次收礼物,令他意外的是,宗政慈居然关注到了他给Vicente做的那个建模,并将之记在了心里。
然后把这个建模真的变成了一片湖,送给了自己。
他眼中情绪起起伏伏,表情却没多大变化。面面相对许久,宗政慈始终抬着手臂,没有收回去的意思,何灿忽然展颜一笑,分外灿烂的弧度,和身后阳光下的雪山相衬,几乎算得上明媚。
“好啊。”他轻声说:“帮我戴上吧。”
宗政慈神色微动,深深望了他一眼。低头握住何灿的手腕,把手链戴上了。
他说:“谢谢。”
宗政慈是送礼物的那个,说谢谢的却是他。何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抬着胳膊欣赏了片刻腕上的手链,就转身往树林外走去了。
他戴起来确实是好看的,手链按照他的尺寸定制,宽度正好。松松环在手腕上,橙黄的玛瑙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色调更明艳,偏红的托帕石像是反射阳光的湖面上最亮的光点。每走一步手臂轻微的摇摆都拖拽着关注者的视线,宗政慈走在他身后,目光始终没有移开。
出了松林,其他人朝他们招手,何灿走过去,宗政慈止步目送他进入人群。
这片湖面积很大,有些部分冰层比较薄,齐涟他们想尝试凿开冰面捕鱼,吴锋对此没发表看法,只抱臂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笑。
何灿十分积极地加入他们,一行人从林子里找来大小合适的石头,顶着脑袋围成圈一起凿冰,成功凿出圆形的冰窟窿,看着下方蓝澄澄的纯净湖水,不约而同发出兴奋的惊呼。在钓鱼之前,纷纷忍不住伸手进去摸,随即被刺骨的水温冻得立刻抽手。
顾深圳感慨:“这可能是我这辈子碰过的最冰的东西了。”
孙青青忍不住说:“就算有鱼,它们能在这种温度里活下来吗?”
何灿从冰窟窿里收回手,他瘦削的指尖已经泛出红色,上面沾着湿漉漉的湖水,说。
“试试就知道了。”
他们的计划是像之前在戈壁滩那样,从登山绳里抽出细细的一小条,绑上削下来的碎羊肉充作鱼饵进行垂钓。活不多,不需要八个人每人都动手,有些就站在边上起个提意见的作用。
宗政慈始终站在人群之外,没插手,双手插兜看着。何灿忙活的时候偶尔一抬头会和他的目光撞上,那对碧绿的眼珠像猫科动物捕猎前不动声色的预备动作,何灿有几个瞬间会觉得他对自己的打算了然于心,但他也只是对宗政慈笑笑,而后平静地重新低下头。
他们钓到了鱼。
不仅是钓到了,简直可以说是大丰收。事实证明生活在野外的自然物种比温室里的人类坚强得多,冰湖下面有许许多多的活鱼,拥挤着涌来他们凿出的冰洞中透气。
陈莉说:“我觉得就算没有鱼饵,我们说不定也能直接捞到鱼。”
“我们钓到了十条鱼呢。”林墨笑她:“别省这点羊肉了,这么冷的水,手摸一下就受不了了,你怎么捞鱼啊?”
陈莉也笑了:“倒也是。”
因为自力更生钓到了这么多鱼,众人徒步了一整天精神状态都还算不错。在物质条件近乎于无的荒野,人的满足点大大降低了。
中午他们用火把钓上来的鱼都烤完吃了,又吃了点羊肉,晚上把轮流背了一天的半只羊剩的部分吃完了,Vicente带来的辣椒油调料也正式告罄。
众人免不了都觉得可惜,Vicente得意地说:“所以别觉得我事儿啊,有时候还是要注重生活质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