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灿感觉到有道视线落在身后,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他想到宗政慈天将明未明时替他整理睡袋的那双冰凉的手,想到深埋在积雪下的那段绳索,想到他现在的眼神。那种沉默的渴求,他太熟悉了,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荒诞。
这个顽固的、含着隐晦傲慢的大少爷,在他顺风顺水的人生里能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吗,追着他曾经看不上乃至针锋相对的人是什么滋味?
也许这就是他19岁的成人礼,何灿会亲手送给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挫折。
吴锋二十分钟就搭好了简易的树洞,其他人就没这么顺利,虽然刨开积雪和垫树枝也不是什么技术活,但的确是体力活。尤其是垫树枝,他们需要把树枝从树上折下来,厚度要足以隔开底下冰凉的雪层,数量要求很大。
宗政慈是第一个完成的,何灿倒没有特意关注他,只是听到了他和吴锋的说话声。后来声音就停了,周围一时之间只有众人吭哧吭哧挖雪的动静和树枝折断的声响。
何灿有点强迫症,他绕着松树根部挖出了一个相当标准的椭圆,还忍不住用手拍打压实积雪,让这个圆的表面更平滑流畅。
Vicente在隔着一段距离的松树下笑他:“小灿啊,你这样干得何年何月才能弄完?反正是要往里面铺树枝的,你管它坑坑洼洼还是整整齐齐呢,一挡不就都一样了吗?”
何灿抹了把额角的汗,粗糙的手套蹭过寒冷中紧绷的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他朝树林深处望了一眼。
“他们找吃的还没回来,有时间就弄好一点。”
“你这个完美……”
Vicente刚想吐槽他完美主义,想到网上的争议险险把话咬了回来,何灿却明白了他想说什么,很自然地笑了笑。
“我可能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要求比较高,如果这算是完美主义的话,我应该还真的是。”
“但这也不全是缺点,毕竟我挖的雪洞让你睡的不错,是吧?”
何灿眨了下眼睛,开玩笑道。他和齐涟挖出来的雪洞昨天让Vicente选走了,那个雪洞他也整理了很久。
Vicente看了他一会儿,有点感慨似的笑起来,想说什么又没真的说出口,只是道。
“好好好,我们完美主义的学霸,赶紧挖你的洞吧,我这都要弄完了。”
何灿转回注意力,端详过手下的成果,觉得已经差不多。便拍平最后一处微微凸起的积雪,起身打算去折树枝。
就在他转头的那刻,踏雪声、树叶抖动的窸窣声同时在近处响起,隔着高高一摞的树枝,何灿再一次和宗政慈对视。
宗政慈没多说什么,俯身把折好的树枝放在他脚边,抬手抹掉他脸上粘上的雪花就走了。
他的手套抓过树枝,还留着点松树的针叶,蹭在脸上异物感明显。何灿不及防被他碰了一下,自己抬手擦了几回他手指抹过的地方,那种被抚摸过的感觉仍然强烈。
尽管宗政慈用的力道比何灿自己擦汗的时候小得多。
省去一个步骤,何灿重新蹲下来往树洞里铺树枝,快铺好的时候,他转头环顾周遭。视野里宗政慈并没有闲着,正在帮队伍里唯一的女性陈莉的忙。
他的唇角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向下撇,刚刚收回视线,就听才完成休息点搭建的Vicente的怪叫。
“你坐飞机啊?你什么时候去折的树枝?”
Vicente大步走来:“我刚想说帮你一起呢,你这也快弄好了啊?”
何灿又笑起来:“还剩一点,你想帮忙也不晚。”
Vicente看了半天铺得相当厚实的树洞,意思意思往上又叠了两片叶子。
等留下来的几人都搭好休息点,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出去采集食物的小队也终于回来了。
他们拉回来了一袋子松果,还带回了一些冻僵的鸟、几块冷冻牛肉。
鸟是小型鸟,牛肉分量也不多,加起来勉强够他们吃。
众人这回没用酒精炉,直接用树枝升了火。熊熊燃烧的篝火比酒精炉的火焰温暖得多,围坐成圈的众人齐齐喟叹出声。
没有调味料,他们把松果带壳扔进火堆里,用树枝串起鸟和牛肉,试图让它们带上松果的香气。
齐涟这次主动带队出去,发挥着类似队长的作用,此刻望着手里的树枝不由感慨:“抱歉,没能找到太多吃的……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在野外找吃的,比在电视上看要难得多。”
Vicente说:“知道我们之前过得有多苦了吧?”
林墨说:“不过你也很厉害了,有带这么多食物回来,总比空手而归好。”
孙青青不知为何接了句:“找吃的还是学长比较厉害,第一期的时候我们在山谷里,我和莉姐她们找了很久没找到食物,最后还是学长发现的。”
突然被点到名的何灿一怔,他抬眼,见孙青青脸色执拗,跟着齐涟出去的林墨、顾深圳表情都比较微妙,稍一思索,推断出他们在路上可能聊到过自己。
大概是对他的评价称不上好,现在已经转回来一心向着自己的孙青青不太高兴,才接了这话。
但这话接的不太合适,一方面是和齐涟的对比意味太重,另一方面也贬低了之前找食物没找到的陈莉几人。
何灿顿了顿说:“毕竟跟Vicente、弟弟他们比起来,我算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了,总得点个天赋点吧。”
宗政慈忽然说:“天赋点在找吃的上,你是猎犬?”
他很少开玩笑,这话一出大家都是一愣,接着就都笑起来,氛围霎时变得轻松。他这么说话也让几人回忆起以前,当时宗政慈和何灿的相处模式似乎就是这样的,宗政慈少有的几次主动开口都是为了“怼”何灿。
孙青青和Vicente作为从第一期就走过来的嘉宾,边笑边不自觉在心里复盘,随即更笃定了那个猜测。
“怎么说话呢?”Vicente对着宗政慈讲:“要对我们小灿好一点,喜欢他的人多着呢,知道不!”
宗政慈视线掠过他,停在何灿被火烤得微微发红的脸上,说:“我知道。”
由于食物不多,再者味道确实也不怎么样,获得了食物礼包的孙青青和Vicente自觉少吃了一些。鸟和牛肉消耗完,他们本来还想把火堆里的松果扒拉出来,但这在不熄灭火堆的情况下比较麻烦,垫了肚子,饱腹感带来倦意,一帮人就也懒得吃这个零食,按照昨晚睡雪洞的分组进树洞休息了。
几个树洞从外面看起来差别不大,他们也没挑,何灿进了自己搭的那个。树洞宽度不够,躺下的话需要曲着腿,坐起来到还有空间富余。因为是露天的,上面就是松树披挂下来的枝叶。
何灿盘腿坐下,透过雪面和枝叶的间隙,看见Vicente和孙青青一前一后走过来,他们动作很轻,给了何灿一罐酸奶、两个小面包和一些巧克力就离开了。
中午没有吃饱,何灿拆开面包的包装袋,在他吃完第二个的时候,一直在外面的宗政慈才回来。
树洞是挖空积雪后凹陷下去的,周围的积雪还高高堆着,和垂下的松树枝相接。因此洞内的光线朦胧,只依靠阳光从枝杈的缝隙间曲折地攀援进来。
黑色的皮质手套撩开垂下的树枝,光线骤然一亮,宗政慈的脸出现在亮光里,俯下的肩膀被身后投来的光打出轮廓,上面堆着粘上的雪花。他垂着眼睛看何灿,浓密的睫毛在睑下遮出阴影,下颚的曲线很硬朗,手里提着自己的外套,沉甸甸的,像是兜着什么东西。
何灿盯着他,说:“等等。”
宗政慈停下。
何灿的目光落在他肩膀上:“你会把雪带进来。”
宗政慈好脾气地拍掉了身上的积雪,总算获得了进树洞的许可。树枝撩开又合拢,洞内光线重新归于昏暗。何灿白色的防寒服在这样的黯淡里显得很柔和,他没有理会在旁边坐下的宗政慈,拆开了罐装酸奶。
刚喝过一口,手腕就被宗政慈握住了。
宗政慈说:“酸奶给我一下。”
何灿似笑非笑:“你要喝?”
宗政慈嗓音低沉:“我和你抢什么。”
他分明是年纪小的那个,语气却像在对护食的小孩说话。何灿被这种态度弄得烦躁,随手把酸奶给他了,宗政慈接过来,打开外套,里面是从火堆里捞出来已经剥去壳的松果,还透着热气。
宗政慈咬着手套脱下,用干净的手掌抓起松果放进去,把酸奶还给了他。
加了满满一捧松果的酸奶沉了很多,罐口散发出特殊的果实香气,何灿产生“吃掉它”的生理反应,但他在物质享受方面向来很能克制,把酸奶往地上一放。
冷淡说:“你在自作主张什么,我不想吃这个。”
宗政慈说:“这是野生的松果,尝尝吧。”
何灿不耐道:“你自己吃吧。”
宗政慈说:“好。”
何灿下一句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答了什么,下意识抬眼去看,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
在他的注视下,宗政慈还真的伸手去拿酸奶,何灿如鲠在喉。他是不想如宗政慈的意,故意折腾,但没预计会白白赔掉一罐酸奶。正压着火,惹他生气的对象已经靠了过来。
酸奶被送到唇边,他对上宗政慈含着清晰笑意的眼睛,宗政慈放缓了语速,不知道是在威胁还是哄他。
“吃一些,下午会饿的,要我喂你吗?”
现在的场景相当微妙,何灿其实没有怎么经历过这种状态。
向来都是他肆意去亲近别人,此刻却是宗政慈突破安全距离来亲近他。酸奶混合松果的香气传递到鼻尖,他能看清宗政慈握着酸奶罐的指尖,通红,应该是剥刚烤出来的松果被烫的。
这位少爷,因为爱好野外探险算不得十指不沾阳春水,但除此之外拿这双养尊处优的手干讨好人的活极有可能是第一回 。
何灿在烦躁中产生一点痛快,很恶意地看着宗政慈的脸,宗政慈无动于衷地回望,像是什么也感受不出来。
“你要怎么喂我?”何灿问:“连勺子都没有,要我仰着头一口一口喝吗?我是你的宠物?”
这指控无端,来得莫名其妙,却切实为难到了宗政慈。
宗政慈没觉得他提出的质疑有什么不对,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放在一旁的背包,但想起来里面不可能有这种精细的餐具就又收回,思索的时候眼神无意识地滑过何灿的嘴唇。
而后停下了。
何灿意识到他在注视什么地方,有些不自然,宗政慈忽然上身前倾,靠了过来。他脑中电光火石一闪,不假思索地钳住对方的双颊,厉色道。
“你敢?”
宗政慈被他用力捏着脸,倒是没再凑近了。浓密修长的眉毛往上一挑,单手伸长了,抓住了何灿身侧地面上放着的巧克力。
他将巧克力举起晃了晃,疑惑地问:“这也不行?”
语气中透着淡淡的笑意,何灿不知道是他故意逗人,还是该怪自己多想……宗政慈靠过来那会儿他以为这人要用嘴喂他!
何灿一时有些尴尬,红晕从耳朵蔓延到脸颊,光线暗淡,也许别人看不清楚,他自己却能感受到皮肤的升温。
因这窘迫,他对宗政慈的生气更上一层楼,恨恨松了手,又当着他的面把手在外套上蹭了几回,好像碰了什么脏东西。
被直白嫌弃的宗政慈不以为忤,垂下眼睛撕开了巧克力包装袋,用长条状的巧克力挎着酸奶和松果,送到何灿嘴边。
何灿除了小时候,没受过这种保姆级的投喂。不过这时不接受显得自己输了一头,就张嘴咬下一口。
松果的油脂感充满整个口腔,原味酸奶很好地中和了巧克力的甜味,尚未完全填满的胃部发出享受的叹慰,他不知不觉就着宗政慈的手吃完了一板巧克力。
察觉对方有再去拿巧克力的意思,何灿才猛地回神,暗骂自己昏了头,真的认真吃起东西,便从他手里拿回酸奶。
“我自己来。”
他不耐道:“这样得吃到什么时候?”
宗政慈本来没松手,听到这一句话才把酸奶给他。也没离开,看着他把剩下的酸奶喝完了才转移视线,像个监护人。
何灿吃掉酸奶,收拾了垃圾,就在树洞里躺下。由于不够宽敞,腿伸不直,没有使用睡袋。他闭上眼睛,没一会儿感觉到身侧窸窸窣窣的动静,宗政慈也躺下来了。
他脑中莫名飘过一个想法,宗政慈将近一米九的个头,在这个树洞里得是什么姿势?
但他不愿意把注意力放在宗政慈身上,没有多想,宗政慈也很安静,连呼吸的声音都很低,何灿躺着没有觉得他的存在感很强,比想象中要自在一些。
上面就是树木拥挤错综的树杈,枝条压下来和周围雪面的间隙并不很宽,只有透着凉意的空气从细小的间隙中漫进来,缓缓往下降落。
何灿睁着眼睛,过了片刻,出乎意料地睡着了。
睡着之后,人感觉到冷,不自觉向热源凑近。他挪向宗政慈,被人张臂抱住了,裹进怀里。宗政慈似乎早有预料,侧躺着,屈起长腿,胸膛隔着厚厚的防寒服贴住何灿的脊背,将何灿完全拢进来的姿势,带着皮质手套的手掌盖住何灿的手。
外面的篝火还在烧着,挨着他们的树洞,多少缓和了凌冽寒风的温度。宗政慈在拥抱何灿的时候感受到一种安宁。
他以往大多数是一个人进行探险,偶尔跟团,偶尔和两三人结伴。但那只是搭档,真正概念的搭档,就像吴锋。
他们有默契,同时有距离,普通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而已。
何灿不一样。
何灿什么都不会,在求生方面,客观意义上的。他性格也有缺陷,对别人好是为了自己好,对别人干的坏事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他的出发点倒很无辜,只是为了让更多人喜欢他。宗政慈一度很不理解,也介意他造成的伤害,但在这一刻那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不是说他在这一刻才放下对何灿的芥蒂,在节目第二期结束,何灿被推到众目睽睽之下,他对着微信框里发不出去的消息;在何灿学校边上的那个茶室,承受他居高临下的审判的时候,他就已经阵痛过了。
他挣扎过了,阵痛过了,也认命过了。
——只是现在这一切忽然变得很远。
他们现在蜷缩在树洞里,日光安安静静地透进来,让周围变得模糊不清。冷空气缓慢地降落,像一场雪,何灿梦呓着依偎得更深,体温填满了他的臂弯,仿佛要渗进五脏六腑。
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树木颤动着低鸣,再往外就是辽阔的雪原,无边无际的山脉。世界上无数人挑战过这座珠峰,有很多人葬身这里,大自然美丽无匹也威严无匹,它不在乎。
而那些宗政慈原本在乎的东西,属于人类的,什么行为规范,道德的准则。情感,舆论,成功或者失败,在此刻突然也变得不值一提了。
在更宽广的视角,在更深刻的孤独里,只有怀里的温度是真实可捉摸的。
像在提醒他,人要及时行乐。
那些攀登珠峰的人是图什么呢,别人的劝阻对于他们来说又有意义吗?宗政慈意识到何灿一直在攀登着人生的珠峰,现在他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珠峰。
他的心沉淀下来,怀抱着自己的锚点,闭上了眼睛。
何灿半睡半醒间,感觉到有点冷,他朦胧中听到唰唰唰的声音,分不清是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可能是下雪的声音。
在他们两天的徒步里,大部分时候是没有下雪的,有也只是小雪,和毛毛雨似的,这样的动静是头一回。很大的雪,他无意义地想着,然后感受到背后暖洋洋的。
是宗政慈,这次他反应得很快,他听见宗政慈的呼吸声。因为贴得很近,宗政慈的鼻息打在他的后颈,他体会到那种温度,很烫。
宗政慈应该是发烧了。
可能很早就开始烧了,这是很正常的,他在冰湖里捞了几乎一整夜的手串,就算他是钢铁侠,在没有盔甲的情况下也应该生病了。
以何灿的敏锐度,他其实很早就察觉了这一点,无论是起晚了,还是发红的颧骨,起身时略微的踉跄……他目睹一切,冷眼旁观。但宗政慈也毫无表示,就像发着烧的不是自己,既没有示弱,也没有卖惨。
那何灿也不管他。
他依然觉得有点冷,吹进来的风变得很大,垂挂着的树枝摆来摆去。像察觉了他的动静,宗政慈收紧胳膊,把他抱得更紧。再过了一些时候,不知道是身体不适,还是也觉得冷,宗政慈也醒了。
何灿感觉到搂着自己的手臂松开,他闭上眼睛,听见宗政慈收回手后起身,走到了背包旁。
四次拉链开合的声音,他动了两个背包,翻出了什么东西,布料窸窣摩擦。睡袋,应该是睡袋,只有这个能用。
宗政慈拿着它们堵住了树枝和周围雪面的间隙,何灿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洞里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与此同时,冷风吹拂的声音和下雪的声音远了不少,也骤然回温了。
他们的这个树洞本身是高于地面的,只是靠着树在堆得很高的积雪里挖出了一片空地。但现在,他们仿佛沉进了地底,就像鼹鼠的洞穴。
何灿以为宗政慈该回来了,但他又去了背包旁边,接着传来类似铝板、锡纸的动静,何灿一时没明白这是什么,直到这动静短促地响了几声,他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吃药。
正常的,发烧就要吃药。
说不明白是什么心情,宗政慈回来在他身后躺下,拉开了防寒服的拉链,敞着外套把他裹进来。何灿立竿见影觉得暖和,同时想骂他找死。
这种天气敞着外套,除了给何灿供暖,对他自己没什么好处。何灿不想睡醒看见身边躺了一具尸体。
他开口,微哑的嗓音带着浓重的倦意:“把外套拉上,别让我说第二遍。”
宗政慈的身体明显一顿,随后笑着说:“你关心我啊?”
何灿冷冷地:“要我说第二遍?”
宗政慈没声了,几秒钟后,何灿感觉到他把拉链拉好,然后重新把自己搂进怀里。宗政慈摘下手套,发热的掌心盖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脸颊也因此逐渐变得暖融融的。
他听到宗政慈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个单词,不是英语。又换成中文,叫他姐姐。
何灿怀疑宗政慈是烧到神志不清了,但他接下来的话听起来逻辑思维都很正常。
“……你对我心软不是什么好事。”
“我没事,不用担心,睡吧。”
何灿很想说谁管你的死活,但困意上涌,实在懒得开口说话。他很快再次睡了过去,再醒来是被树洞外的吴锋叫醒的。
扯下睡袋,推开被压着的树枝,挖开外面的积雪,从洞口往外一看。篝火已经熄灭,天地间银装素裹,入眼望去全部是白,旁边的树被埋的更深了,这里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大的雪崩。
“雪太大了。”雪还在下,只是较之前小了一点,吴锋眉毛和睫毛上都挂着雪花,告诉他们:“收拾一下,紧急转移。”
第50章
众人被吴锋叫起来的时候都以为录制要暂停,要送他们去山下有电有水有暖气的地方休息一段时间,没想到遭到了吴锋的无情嘲笑。
“这种规模的雪在珠峰很常见。”他说,“你们想什么美事儿呢?”
他们被叫起来的原因也只是因为选择了挖树洞进行休息,依照现在的雪量,再不转移的话很可能会被雪埋住出不来。转移地点在两公里外的一座木屋,据说是以前的登山队留下来放置补给用的。
一行人里除了齐涟和Vicente,其他人都是南方人,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顾深圳说:“我刚从树洞里出来的时候,还以为世界末日了。”
陈莉笑他:“这就世界末日了?”
顾深圳吃力地把腿从到膝盖深的积雪中拔出来:“这么大的雪,如果就放我一个人在这儿,的确和末日差不多啊!”
“男人口气要放大点儿。”Vicente说:“顾小哥,你这样显得很不勇敢。”
顾深圳笑着说:“我认为坦诚也是男人重要的品质。”
Vicente突然问:“那在这种环境里,如果让你选,只能有一个人和你一起待在这儿,你会选谁?”
顾深圳一愣,大家都起哄,他无奈道:“提前进行投票环节是吧?”
Vicente大咧咧道:“那可不一样,你就是说了我们也没有礼包能给你,一切全看你的本意了。”
话已至此,气氛变得暧昧起来,不少人觉得他会说陈莉,毕竟之前他投票环节投的都是她。
顾深圳挑了挑眉毛,发觉大家都等着自己回答,就笑。
“行,那我说了你们等会挨个都得说啊。”他干脆道:“我选何灿。”
众人尽数露出意外的表情,宗政慈稳健的脚步落了个空,连何灿自己都是一怔。
孙青青直接道:“没想到你对我学长还有这种想法啊?”
“什么想法?我觉得何灿做事情很认真,而且他很神秘。”顾深圳转头看着何灿笑了笑:“和他在一起应该会很有意思。”
何灿先前随手用好奇心做饵埋下的鱼钩没想到现在就钓上了鱼,他心里自得,面上只是温和地说:“谢谢。”
缀在队伍最后的宗政慈忽然开口:“我也选何灿。”
他的声音不多么洪亮,低沉的,但很清晰。语调带着一贯以来的冷感,在漫天大雪里像是冰棱砸在地上,容不得后悔的干脆力度。
何灿背对着他,面朝顾深圳,目睹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顾深圳眼底的兴味更浓,不着痕迹地抬了抬唇角。
——19岁还是太年轻了。
他回过身,似笑非笑,目光挑向宗政慈,眼尾挂着隐晦的嘲弄。宗政慈站在原地,宽阔的肩膀在短短一段时间里已然积上薄雪,但他的身体始终挺得很直,仿佛任何外力都无法使他动摇。橙色的护目镜卡在帽沿,蜷曲的黑发被帽子压着遮住小半额头,一双眼却无遮无挡地填在眼眶,以赤裸裸的郑重注视着何灿。
何灿的神情在他注视下逐渐变得不自然。
队伍的气氛也在顾深圳和宗政慈相继表态后变得古怪,Vicente到底是人精,此刻忽然一搂何灿的胳膊,强行大鸟依人了一把,叫着说:“都不准啊,小灿我要了!”
孙青青也抱住了何灿的另一侧胳膊:“我也选学长。”
陈莉见状笑着说:“那我也要选小灿了。”
何灿调整表情,求饶似的环顾一圈,林墨这时候说:“我还是选青青。”
孙青青一愣,众人顿时换了个打趣对象,林墨坦然对着孙青青笑,孙青青的脸不自觉红了,于是被起哄的更厉害。
这时候,齐涟问:“何灿,那你呢,会选谁?”
她的眼神直白又清澈,像要望进何灿心底,分不清是真心好奇或者刻意为难。何灿与她对视,不紧不慢地说。
“我选吴锋教练。”
人群外,没凑这个热闹的吴锋略带意外地看过来,何灿说:“教练,虽然我之前的表现不是很好,但还是希望你能让我抱这个大腿。”
大家都笑了,Vicente痛心疾首,说他“你怎么是这样不独立自主的小灿”。吴锋问他“那你要不要抱”,他又立刻放了何灿去搂吴锋的胳膊,引发一阵嬉闹。
等齐涟也说了自己的选择后,这阵热闹才结束。齐涟选的是宗政慈,众人都没太大意外,她对宗政慈的欣赏态度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明显。
注意力放在聊天上的时候还不觉得,等氛围安静下来,一行人在满天鹅毛大雪里徒步,冷意和疲倦感就格外强烈。
埋在积雪中的脚掌冷到僵硬,厚厚的雪地靴无法完全阻隔寒意。鞋面和深入积雪中的小腿都沾满了雪,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才走完一公里,人已经累得直喘气。
吴锋说他们:“一个个的都快趴地上了,在树洞不是刚休息过吗?”
Vicente呛声:“教练,你问问有谁真睡着了啊,这么冷的天,那风直往洞里渗。”
一片附和声里何灿没讲话,有发烧中的宗政慈供暖,他睡得挺好的。
吴锋似乎也想到了宗政慈,不过想到的是他的工具:“小慈,你不是有滑板吗?要么我把位置给你,你先过去。”
他抬眼望了望天,雪又有变大的趋势,补充道:“木屋后边停着辆皮卡,你开过来接人。”
闻言,众人忍不住小小欢呼了一下,纷纷看向宗政慈。他颧骨还红着,中午吃下去的药不知道有没有发挥作用,没推辞就点了头。
吴锋在地图上标出木屋的位置,他接过地图,把背着的滑板放下,拉下护目镜,最后扫了一眼何灿的方向,很快就踩着滑板消失在茫茫的大雪里。
陈莉担心道:“弟弟一个人过去,不会迷路吧?”
“你担心担心我们自己吧。”吴锋说:“地图给他了,说不定迷路的是我们。”
众人:“……”
吴锋吓唬完他们,带着他们继续朝原来的方向前进,这些天他们一直往山下走,海拔变低,一路来都有零零散散的树木。很快他们进入一个类似峡谷的地方,两侧灰黑嶙峋的山壁往里收窄,大雪从头顶纷扬而下。
停住脚步,吴锋低头看着手腕对了对位置,其他人立刻发现他的电子表上有节目组发来的定位,刚刚完全是白担心一场,又是好一阵闹腾。闹完身上是暖和了些,但也用光了最后的力气。
Vicente说:“弟弟都去开车了,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着车来接呗。”
齐涟先于吴锋开口:“这么冷的天,我们一动不动待在这里淋雪,马上就会冻僵的。”
吴锋点头:“而且这段路车也开不进来。”
“为什么开不进来?”顾深圳环顾四周,发问:“路这么宽,两辆车并排开进来都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