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之下—— by荷煜
荷煜  发于:2024年0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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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先不说别的了,这里没有别人,你就别急着整理你的发型了!”
秦月章手一顿,转过脸来看我。
他身后是半圆的弧形洞口,阴暗的光晕罩在他身后,接连的雨水是成串的珠帘。他低手回头,竟没有半分狼狈。
即使浑身湿透,即使头发也濡湿着。
我竟莫名地联想到雨中的竹,或者易碎的瓷器。
他怎么会像瓷器呢?这个联想实在夸张且毫无根据。
或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太愚蠢,秦月章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撩起眼皮注视我,声音又低又哑,不经意地说:“怎么了?”
我立刻移开视线:“没什么,你不收拾都好看,就别显得我像个糙汉了。”
他果然停了手,从脸色看起来我猜他心情并不糟糕,他寻了个与我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依然是侧脸对着我。
难道是还对我不跟他吱一声就找齐幼萱的事情心怀不满?还是说我拿他的衣服给齐幼萱做人情,他不开心?
不是吧,他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啊。
我仔细回想了一遍,发现最近——从我们把身份说开,甚至更早,我记不清了——他就侧对我比较多。
我小时候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侧目而视多是心底里暗藏不屑。
是了,从我们说开之后,他索性不装了。或许他秦月章打心底里是看不上我这样的人,只是现在没有其它选择,才只能与我捆在一处。
是啊,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名动世界的心理学新秀,我是想去看他讲座,还会被保安轰出去的地摊小贩。
而且还有嫌疑,杀害了他最要好的朋友。
我想到这里,心底里莫名生出几分火焰,连身上的寒意都被驱散一点。
他既然看不上我,我也不求着他。
我豁然起身,靠近了齐幼萱的方向两步。
这回轮到秦月章惊讶又复杂地看着我了。
在我动作间,齐幼萱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扫描在我和秦月章之间。但她心里挂着别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到洞口,焦急地注视着外面,留一个娇小的背影。
她湿透的马尾辫耷拉着,像败犬的尾巴。
雨却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许黯然已经成功了也说不准。
齐幼萱终于坐不住了,她喃喃一声:“不行,我得去找他!”然后倾身冲进了雨里。
“哎!”我立刻站起来,“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齐幼萱反身边退边回答:“他不会离我们太远!我不能再一次眼睁睁地等待,什么都不做了!”
说完,她加速冲进林中。
我也坐不住了:“我得跟她一起。”
秦月章没有多说什么,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齐幼萱这么冲出去,实在太危险。这里是深山,雨大路滑,随时都可能会发生不测。
我对她的命并不在意,即使她在现实里死去,于我也不痛不痒,甚至我会为她开心,毕竟她可以去和魏钦州再续前缘呀。
可现在不一样。如果她在雪境里死去,回到现实之中,很难保证她还有机会再回来。
那我要知道的东西,就不会有人告诉我了。我之前的那些辛苦,全白费。
所以,她就算要寻死觅活,也得在我答应之后。
暴雨似乎小了一些,至少不会模糊视野,前面的道路也足够看清。
繁茂的枝叶在雨水的洗礼之后,变成了幽深的绿色,每一片叶子都是吸饱了水一般,在枝头晃动。
我们很快就追上了齐幼萱。
都说关心则乱,她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左突右进,顾头不顾尾。一脚踩进了一块被雨水泡软了的泥地,脚差点拔不出来,身体也在惯性下砸进了地里。
她一刻也不停地挣扎着要起身,可脚陷得深,仿佛被淤泥缠住了般,用力好几次也没成功起来。
我们追上去,一左一右地把她搀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
我话音未落,却发现她竟然在哭。
是那种很压抑的哭,要故作坚强地不惊动别人,也不惊动自己,所以紧闭着嘴巴,不发出一丝声音。
只有不时抽动的肩膀,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泛红的眼眶出卖了她的意图。
在雨水的冲刷下,满面潮湿,看起来很可怜。
她的身体在发软、发抖,全靠我和秦月章的力量才能站立。
这个一直以来表现得很坚强的女孩子,竟然在跌倒之后情绪崩溃。
她抽泣着,推开我们的手,说:“我没事,我……我只是忽然很想他。我已经两个月没有见过他了,我真的很想他。”
对于齐幼萱来说,魏钦州的死一直都没有真实性。他就像是忽然有一天便失踪了,然后就传来他被残忍杀害的讯息。
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让她怎么相信呢?
我哄情绪崩溃的女孩子的经验几乎为零,只能手足无措地向秦月章求助,用眼神示意他说些什么。
结果他给我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别过脸去。

今天入职微曜,感觉还不错。
亲自体验了一下大名鼎鼎的暴雪,确实很神奇。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天才,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才能打造这样一个神异的奇境。
我猜老秦应该会很喜欢,毕竟他这种理论研究派,肯定会好奇死它的运行方式的。
我相信这样的科技,会是很多人的福音。之前听老秦说过,曾经有医疗机构,靠电击患者的大脑来治疗抑郁症。虽当即效果不错,但后遗症无穷。
如果暴雪能够推广就好了。
可听说价格很昂贵。也是,研发的费用不管在哪个行业都是高昂的,启动一次暴雪,不管是技术员还是系统,都会产生巨额消耗,收费也无可厚非。
暴雨未停,刀子一样片刻不停地冲击着天地。光线更昏暗了,完全看不出来现在其实是下午,正是一天中最光亮的时候。
齐幼萱蜷缩着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下巴搭在膝盖上,像个无助的小孩儿。
“他当时给我说过,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也追问他是什么,他却不肯回答。”齐幼萱双目赤红,满是血丝,“我当时以为他是想给我个什么惊喜,毕竟我们在悄悄规划结婚……现在想想,他当时凝重的表情,怎么可能是准备惊喜!”
秦月章深深地皱眉,乌黑的瞳孔里酝酿着思索的光晕。
“钦州曾经告诉过你他的行动,是吗?”
“我也是最近才回想出不对劲。”齐幼萱抬起头,面容悲戚到了极点,竟然是麻木,“两个月前有一天,他忽然说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做成,会有很重大的意义。”
他要去做的事情,的确如果做成,会引发比“玫瑰杀人案”更加恐怖的震动。
“他没有告诉你要去做什么吗?”秦月章追问。
“没有。”齐幼萱摇头,“我问过,他不肯告诉我。实际上,我们已经在攒钱为结婚做准备,微曜的工资待遇很好,我们已经看中了一档小区,连首付钱都准备好了。他说,在结婚之前,会带我去见两个很重要的人。所以,我以为……他是在准备向我正式求婚!”
魏钦州的话模棱两可,会产生这样的误解也在情理之中。可怜齐幼萱满怀甜蜜与喜悦,等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报道,说他已经死了。
我忽然想起那天,我遇到濒死的魏钦州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暴雨天气。他扑倒在郊外的沟渠,半边脸泡在臭水沟里,吃了耗子药的老鼠般苟延残喘。
我披着雨衣,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裹,无意间见到他被吓了一跳,哪里认得出这个恶臭脏污的男人是谁。
难保不是什么骗子。
这个时代,想靠别人的同情心发财的人不在少数。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没钱给自己大发善心的底气,于是便提步要走,脚踝却被人紧紧握住。
是魏钦州先认出了我。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拉住我要远离的裤腿,吐出的气息都微弱,却字字清晰地印入我耳朵。
“晏,如……你爸爸,是冤枉……”
就这么几个字,我立刻停住了脚步,垂下眼看他。
从他另外半边干净的脸上,我逐渐回忆起了故人的轮廓。
你看,魏钦州这个人,就是这么聪明。在这样的情况下,也知道说什么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多。
也就是这么个聪明人,却把自己搞到了这样狼狈的境地里。
他这短短几个字,改变了我之后的命运。
我原本应该认命的,过去的十多年我一直做得很好。可我也无数次问过,为什么是我呢?
晏安德恶有恶报,他倒是身死账消,可怎么活受罪的人是我?
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我的面前,能帮我证明,我的父亲晏安德不是杀人犯,我也不是什么杀人犯的儿子——我怎么容许自己错过?
暴雨还在继续,齐幼萱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抹开脸上的雨水,又任由更多的雨水打湿她的脸颊。
“我们走吧,我受不了他再一次消失在我的生活。就当为我圆一个小小的遗憾,我恳请你们。”
秦月章立刻说:“钦州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我们顶着暴雨前行,地上积蓄的水势越来越汹涌,好些坡地上还有成股的水流顺着山势奔涌。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土地里,幸好营地在空旷的高处,越往上,阻碍我们的水势越小。
等遮蔽的树木越来越少,地上的积水越来越浅,我们也就看到营地了。
营地里原本留了三顶属于我们几个的帐篷,理应由我们自己背下山。现在却起了遮蔽风雨的作用。
有人把其中两顶的支架拆开,用帆布搭在了最后一顶帐篷上。小小一个三角形的丘包,在风雨中脆弱如枯叶。
此刻,那顶帐篷紧紧地锁着,帆布上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在昏暗的天色中格外显眼。
“他们还在。”我说着,上前去拍拍帐篷。
里面的人很快有了反应,拉链从内部划开,露出顾蓝山的脸颊。
他看见我,和我身后的齐幼萱,眼前一亮:“秦顾问,你还真把小齐给找回来了?”
许黯然的脸出现在他身后,脸上的笑意在橘黄的灯照下莫名深邃:“快进来躲躲雨。”
我回身与齐幼萱交换了一个眼神,闪身让她先进。
这时,顾蓝山不怀好意地盯着秦月章,说:“晏如同学,前天你不让我进帐篷,说太小装不下。嘿嘿!咱们帐篷也很小,装不下五个人哦!”
他的尾音上扬,带着扳回一城的喜悦,脸上就差把“快求我”三个字写出来了。
秦月章抬眼,只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顾蓝山一看,顿时收声,那副得意的脸孔也收敛起来。不过他不肯就此服输,嘴里还念叨着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太好心了,谁让我同情心泛滥呢?我是担心同学的身体!你要是感冒了生病了,到时候要照顾你的人还不得是我们!”
说完,他让开身体,让我和秦月章进了帐篷。
这顶帐篷虽然比之前我和秦月章那顶要大一些,但容纳五个成年人还是有些吃力。
我们进去后,身上淋漓而下的水珠登时沾湿了一大片地垫。
许黯然递来干毛巾,示意我们先擦干身体。
齐幼萱默默地躲在角落里,没有与许黯然对上视线。任谁看,这都是一个犯了错的心虚员工不得不与老板相处。
我一边擦拭身体,一边说:“这场暴雨还真是没预兆,突然就来了。”
许黯然看了秦月章一眼,看起来是担心他在场,有些话不好说。
“山中风雨最难预测,时晴时雨也是正常。”
我说:“幸好找到了小齐,她就在不远的地方,可能是出去溜达迷了路。”
“是吗,小齐。”许黯然似笑非笑地看向齐幼萱。
他知道齐幼萱和魏钦州的关系。
齐幼萱没有接话。
我又说:“我们回来也差点迷了路,如果不是晏如指路,恐怕得在山里风吹雨打了!”
“晏如对山里很熟悉?”许黯然问道。
我与秦月章挨得近,我垂下手,悄悄拽住了他的衣角。
趁这个机会,把我们提前准备好的话说出来。
秦月章肯定感受到了,他反手握住了我的手,两指在我的手背上点了点。
是一个会意的讯号。
秦月章面容不改,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很自然地立刻接过话头:“我直觉这里有个很重要的地方,而且我还在那里留下了很重要的东西,但是我又具体说不上来。”
顾蓝山一听,眼睛和点了鬼火一样亮了。
我心里暗笑。秦月章没学过表演,但这次表现还不错。

2031年9月5日,晴。
今天是入职以来最开心的一天,比拿到录用书还开心,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再见到她。
一晃原来四年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不过她还和之前一样聪明。
谁说玫瑰花香味的浅淡呢?
明明浓烈到让我一瞬间就想起雪城大学操场上那棵安静的古槐,垂下的阴翳可以遮挡夏天炽热的阳光。
嗯……我怎么写得好肉麻!这样是脱不了单的。
哎,突然好想脱单。算了,先打工。
好好工作才是真理!
嗯,还是想脱单。
2031年12月12日,微雨。
今天理论知识学习得差不多了,但是我却发现了一件怪事。
为什么我提出问题来的时候,许总会那么不开心呢?
明明是他们说,暴雪系统之前存在巨大的缺陷。如果主体意识在雪境中全部清醒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一旦技术员死亡,也会有脑死亡的风险。
现在这个技术漏洞已经靠“锚点”修复好了。
可是,所有的技术漏洞,科技进步,都是建立在大量实验的基础上。
之前是怎么完成实验的?我的确听说过有不少前辈为了暴雪的研究付出巨大心血,他们的名字照片现在都还在微曜科技的历史发展馆里摆着。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我提出问题的时候,许总脸色就不太好看,只说是前辈们的心血,还关乎公司的保密业务。
真是奇怪。
算了,说到底暴雪也是一个利国利民的发明,有些不能公布的技术与秘密,是再正常不过。
外面的暴雨肉眼可见地转小,雨水拍击帐篷发出的噪音都微弱了许多,不再那么让人心烦意乱。
我掀开帐篷的门帘时,外面的雨势已经止住,只有微凉的雨丝随风侵染在脸上。
我们的衣服虽还没有干透,但至少不会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濡湿难受了。
顾蓝山看了看外面的天气,说:“雨已经停了,我们趁现在赶紧下山吧。山里的天气说不清楚,如果又下暴雨,我们今天都走不了了。”
秦月章与我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说:“我先出去收整一下。”
“我们等你啊!”我微笑着对他说着,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秦月章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而去。
他走了,有些话才好说。
顾蓝山确认秦月章走远了,才半边身子守在门帘边,脸孔对着帐篷里面,说:“小齐,你怎么不早说呢?你和钦州是情侣关系,你们这嘴可真严实啊,我们是一点风声没听到!”
看来,私下里许黯然早已经知道了齐幼萱和魏钦州的关系,刚才还告诉了顾蓝山。
齐幼萱腰背挺直,抬起头看着顾蓝山,细而长的眉如一柄温柔的弯刀,她冷笑着说:“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这些无聊的人私底下是怎么八卦的吗?高级部一旦进了女生,你们就说她是靠关系,走人情。我们背后那么多努力,那么多汗水,永远不会被看到。你们看到的仅仅,只有我们的妆容、卷发和高跟鞋!”
顾蓝山愣住,瞳孔放大,显然是惊诧,板寸的头发都理亏地蔫吧下去。
他们是会偶尔在闲暇时聊天,也会有闲言碎语,但那些都是无心的玩笑罢了。
顾蓝山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些什么,齐幼萱就先发制人:“你不会想说,那些只是玩笑话吧?”
这回顾蓝山彻底被噎住了。
“可你们的玩笑话却让我感到恶心——非常恶心!”
我坐在不惹眼的角落,静静欣赏这场闹剧。这不是我的主场,但我不介意做一名合格的观众。
顾蓝山求助似的看向许黯然,许黯然刻意地咳嗽两声:“既然是公司内部的事情,就不要在秦顾问面前扬家丑了。”
齐幼萱别过脸,干净利落地擦过脸颊,把还未滴落的泪水抹过:“许总,我相信你是能够理解我和钦州为什么不公布关系的吧。”
“自然。”许黯然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温柔,像个体贴的老朋友,“我作为运营整个公司的负责人,很早就察觉了你们的关系。只是你们不肯说,我也没有多话。”
齐幼萱反问:“你既然能够察觉我和钦州的关系,那肯定也能知道公司里的流言蜚语。你为什么从来就没有想过整饬呢?”
这回,轮到许黯然不自在了。
没想到齐幼萱看起来文文弱弱,要真打起口水战,也不见得会输。
我说:“我们当然能理解你的,齐小姐。你肯跟我回来,我也看得出心里还是有这次任务的。其实现在峰回路转,我们已经有了很关键的信息。相信很快,我们就能够掌握这个可恶的杀人犯的证据,为魏先生讨回公道了!”
齐幼萱回过头,背对着两人,对我快速挑眉。然后转身对许黯然说:“所以许总,你之前提出的方案我不接受,也没有必要了。”
指的是,给“晏如”一个现在就需要藏匿的尸体,寻找他潜意识里最安全的地方的那个方案。
顾蓝山脸色一变,欲言又止。许黯然说:“小齐,你作为高级技术员应该最清楚,人的潜意识是控制不住的。一旦念头冒出来,那人力是无法压制。即使我们是专业人员,受过训练,也不可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潜意识。”
齐幼萱豁然抬眼:“我当然知道!当我在这场暴雨之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小齐,”顾蓝山劝道,“不管怎么样,这里是雪境,一切都是虚假的。你何必为了一个意识投射,耽误自己的本职工作。而且,说不定,那个投射现在也并没有出事……”
他不劝还好,一劝能把齐幼萱气死。
齐幼萱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眼看着氛围冷了下来,我说:“齐小姐肯回来,一定不是为了吵架。既然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们还是以任务要紧。”
许黯然接道:“这还要归功于秦顾问。”
我笑着摆手,谦虚地和他们拉扯了几句,去外面“收整”的秦月章便回来了。
他掀开门帘,看了我们一圈:“说什么呢?”
顾蓝山立刻道:“没什么,就等你呢!”
秦月章下意识皱眉,帐篷里光线昏暗,他的眉骨在恰当好处的阴影中显得格外俊挺,让人很想上手摸一摸。
我忽然想,他是不是有一点体会到被孤立排挤的感觉了。
我们一行决定即刻动身,去那个“晏如”觉得很重要的地方探查一番。一旦印证属实,这一次的暴雪行动便可以结束了。
顾蓝山第一个冲出帐篷,他看都不敢看齐幼萱,一副做了坏事的模样。
我凝视这一行人,一一看过他们每一个的面庞,忽然觉得很有趣。
大家都有着不同的目的,又藏着各自的秘密,甚至本身还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可却装作相安无事地呆在一起,甚至还能说笑两句。
让不知道的人来看,没准儿还会称赞一句“团结”!
好几次我都忍不住笑出来。
原来这就是,道貌岸然啊。
我指着山下的方向,对他们说:“出发吧。”
那里是我的家乡,我当然欢迎任何人到我家来,做客。

算一算,我们已经十五年没有见了。
小时候不懂事,觉得他从来没有关注过我的生活。跟着母亲离开之后,我心里其实是有些埋怨他的。
但现在自己工作了之后,才能够理解他。
我发现他的头发白了很多,脸上也多了褶子,和印象里那个高大的沉默的男人有些不同。
唯一不变的是他依然不爱笑。
这么些年,他孤身一人,应该会很辛苦吧。
2033年3月19日,雷雨。
听说最近高级部要进人,我和她都挺想参加竞争测试的。
用公司里的话来说,只有进了高级部,才是微曜的“亲儿子”。
她比我要优秀很多,脑袋聪明,好几次和她一起进入暴雪都是她率先攻破任务目标。
听说,志同道合的人很容易走到一起。
外面的雷声好大,今天就到这里吧。
雨已经停了,但山路依旧难行。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更别说这种雷雨之后的根本就没有路的山了。
泥坑,凹陷,沼泽随处可见,稍不注意就会陷进去。
“小心!”
齐幼萱一脚踩进了一块被雨水泡软的湿地,脚踝一闪就差点摔倒下去。
我就在她身边,伸手就扶住了她。
齐幼萱站稳身体,推开我的手。
“我只是没注意,我自己也没问题的。”她说着,仿佛是为了验证自己说的话,快步往前走去。
倒确实是一个很倔强的女孩子。
齐幼萱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应该是在寻找魏钦州的身影。
齐幼萱的背影纤细窈窕,单薄可怜。如果魏钦州在的话,肯定会扶住她,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慢慢往前走。
我想或许有一天,她会再找到一个能与她互相扶持的人。只是这个人不会再是魏钦州了。
秦月章忽然在我耳边问:“你很难过吗?”
我心底里生出些异样的感觉,抬眼看他:“难过什么?”
“你骗了她。”秦月章低声说,“她可以再见到钦州吗?”
当然……不可以。
她不会再见到魏钦州了。
因为十年前,那场山顶的质问之后,我没有再见过魏钦州。他失望地离开了这里,匆匆地结束了支教之行。
作为现实记忆的投射,魏钦州也不会出现了。即使出现,也是扑倒在沟渠里狼狈的半死不活的模样。
我想,她不会愿意看到那一幕。魏钦州也不想她看到自己这个丑样子。
我没有告诉齐幼萱真相,让她仍怀有一丝希望。因为她之前不愿意把魏钦州的安全门代码告诉我,还以此为条件与我做交易。
如果她知道了就此再也见不到魏钦州,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不想再承担更多风险,只能先稳住齐幼萱。
“谁知道呢?”我说,“现在暴雪这么厉害,梦里总能见得到。”
秦月章神色说:“只是梦而已。活人不可能一辈子沉溺在梦和过去里,总要往前看的,你说对吧?”
“这话你应该给齐幼萱说。”我哼笑一声。
他话里有话,想劝我什么?不管怎么样,我都已经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已经不是他秦月章有力量改变的了。
秦月章是聪明人,他当然会理解我的意思。他果然沉默了,颇有些自嘲意味地笑了笑,快走了几步,与我拉开距离,只留一个清癯背影给我。
而我莫名从这个背影中感觉到他不高兴了。
他气什么呢?我的事情,与他没有关系。
不知不觉间,迢迢山路被我们踩过,恍惚之间我们已经到了山脚下。
再回头看那座山峦,它隐没在细濛濛的烟雨和朵朵云层中,再也看不清楚了。而崭新的道路,在我们脚下。
远处应该有村庄的轮廓,有良田和庄稼,只是现在它们都被更近处的山给遮蔽住了。
“那边就是我的家乡。”秦月章很自然地一指,好像真的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似的,“我总感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那里。”
顾蓝山和许黯然对视一眼,又故作淡然地说:“我肚子好像有点饿了,可以去蹭一顿饭吗?”
秦月章说:“自然欢迎。”
乡下的小路蜿蜒盘旋,两边都是说不上高耸的山丘。偶尔也有庄稼作物,穿插在山体四周,艰难地生长。支楞着的电线杆和黑色的天线把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连一只飞鸟都不肯在这里停留。
雪花村是一个很贫瘠的村庄,它被大山环绕封闭,自然条件让道路难通,一度要靠自给自足。听说以前有皇帝的时代,土匪还曾霸占过这里,依仗着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和官家对峙。
“这路确实难走哈!”顾蓝山踢了踢脚下一个凹凸不平的石坑,“这里离雪城也不远啊……”
雪城是繁华的大都市,可很少有人关注这个离雪城只有一百多公里的偏僻村庄。
后来,由政府出资,山上修了一条水泥路,外面的车才能勉强开进来。但进村也依然只能靠步行。
我们转过山头,山另一边的模样顿时跃入眼帘。
村庄像是镶嵌在群山之间,一间间很典型的农村屋舍或紧密或疏离地分散坐落。田野被开垦得还不错,土地里这个季节该收获的果实都已经盈盈于枝。
地里有几个挽着裤腿,头顶草帽的人在干活,他们身上都沾了泥土,灰扑扑的。
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平静祥和的村庄。
“这是养老圣地啊!”顾蓝山感叹。
我瞥了他一眼,冷笑。顾蓝山只顾着欣赏村景,没心思注意我。
他现在觉得是养老圣地,不过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体验过劳作的生活。当他每吃一粒米,都需要自己很辛苦很辛苦地耕作,每喝一口水,都需要去井里打捞时,他就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坡下的田地里,有一个离我们比较近的农民,扶着腰站起身,看到了我们几个,脸上突然露出了一副见鬼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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