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向安尧,问道:
“不过两个多月,随随便便一个人和你相处的时间都超过了两个月,一个陆星火,至于吗?”
至于吗?
安尧无法回答。
他在说出分手的那一刻,就把名为陆星火的瘾压在了身体最深处,伪装极好、看不出丝毫破绽。
可瘾就是瘾,蚀心跗骨,在任何一个可能的时候钻出来彰显存在感。
“咔擦。”杨禹点燃了一根烟。
安尧盯着那根烟,他数次脱口而出的“给我一根”,最终被他压在了舌根下面。
他跟杨禹道晚安,回房间躺进被子里。
又一次,他把瘾压了下去。
除夕过后,刚刚大年初三,杨禹和杨父又忙了起来。
安尧自除夕夜见过一次陆星火后,没再和陆星火有任何联系。
关于陆家的混乱传闻越来越多,无论传闻真假,有一点可以确定,陆家正一步一步走向衰败。
初七早上,安尧醒来仍旧窝在床上玩手机,刷到本地新闻时,猛地坐了起来。
新闻上最醒目的一条便是陆家:
“昨日深夜,陆家继承人与齐家继承人发生争执,陆家继承人失去理智欲动手杀害齐家继承人,最终杀人未遂,如今警方已经介入……据传陆家继承人疑似患有遗传性精神病,不知这次事件是否与此有关……”
在杨禹的吼声中,安尧冷静下来。
他一颗心像被无数细针扎着,泛着绵密的疼,牙齿不自觉咬着嘴唇,留下月牙形的牙印。
杨禹何时见过安尧为谁这样过,他暗骂了陆星火一句,用手机翻出那条本地新闻指给安尧看:
“你看清楚这是哪家媒体发的新闻?Y市小报!”
Y市小报……
安尧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缓缓呼出口气。
“Y市小报啊……”
Y市人都知道,Y市小报是一家无良媒体,喜欢报道一些夸大不实的新闻来博取眼球,经常为了博眼球吃律师函,但是屡教不改。
杨禹放下手机,不动声色的观察安尧。
“你好好在家待着陪妈,正月十五之前都别想着乱跑,我是工作忙没时间,你呢?一年到头也不知道陪陪妈。”
安尧这会儿缓过来,任杨禹训他,挨训完就回屋了。
他躺回被窝里,盯着手机看,他想如果陆星火真出事了会联系他的,以前陆星火不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还故意摔伤脚踝吗?
安尧盯着手机看了很久,见陆星火似乎没有联系他的打算,渐渐放下心来。
杨禹站在楼梯口,听到安尧关门的声音后松了口气。
Y市小报的确喜欢夸大其词,但这次的新闻并不全是捕风捉影,无论如何,陆家的事都与安尧无关,安尧没必要去管陆星火的闲事,况且……陆星火也的确没什么大事。
安尧老实在家待了几天,经常不自觉地盯着手机看,或是刷一刷当地新闻,陆家自那天早上的事后似乎沉寂了,这些天都没有什么消息。
虽然杨禹当时那么说,但安尧心里还是埋下了一颗种子,让他日日都会想起陆星火。
终于,在正月十五这天,安尧没忍住给陆星火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接通,许久都没有人接。
安尧盯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又打了过去,依旧没人接。
他突然想到杨禹那天早上的神情,不停训斥他分散他的注意力,似乎有点奇怪。
安尧从通讯录翻出一个人的电话,打了过去:
“帮我查查陆家。”
查陆家的消息很简单,这些天陆家闹得满城风雨,很轻松就能拿到全部消息。
晚上,安尧查看对方发过来的调查邮件,上面记录了陆家最近发生的一切。
他快速滚动鼠标,嘴唇紧抿,直到整个文件看完,才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杨禹那天的确是有意拦他,陆星火当天真的进了警局,只是如今已经被放出来了,此时正在医院。
陆家和齐家彻底决裂,齐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齐亦涵闹自杀,刚在手腕上划了一刀就被陆星火制止,正打电话叫救护车,却被齐亦涵乘其不备一刀捅在后腰。
救护车来拉走了两个人,齐亦涵受伤不重,第一个醒来,一醒来就称陆星火想要谋害他,伪装他自杀的假象,他正当防卫才会捅了陆星火一刀。
所以两个人刚醒,又去了警局。
只是很奇怪,齐亦涵自杀的地点是陆家,他不知道那里有监控,所作所为都被记录了下来,陆星火很快洗脱嫌疑,离开警局回到医院,倒是齐亦涵真正成了杀人未遂。
Y市小报见到了警车,捕风捉影便有了那样一篇报道。
安尧盯着电脑出神,直到手机震动,他才回神。
屏幕显示来电人是陆星火。
安尧如今已经知道陆星火没事,他指尖划在屏幕上,在接听和挂断之间犹豫。
最终小按钮滑向绿色接听键,手机里传来陆星火的声音:
“尧哥……你给我打电话了?”
陆星火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但仔细辨别,还是能听出一点虚弱。
安尧轻声道:
“嗯。”
陆星火马上解释:
“我手机静音……白天一直在睡觉,醒来看到你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陆星火。”安尧打断他,直白问道:“你在哪个医院?”
话筒对面沉默许久:
“……尧哥,你都知道了?”
安尧起身往外走,一边穿外套一边问:
“地址。”
他说得不容拒绝,陆星火还是如实告知了地址。
安尧很快到达医院,在陆星火病房前停了下来。
里面传来争执声、玻璃破碎声,病房门虚掩着,安尧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没进去。
病房里面,陆星火半靠在床上,面前站着手腕上缠着纱布的齐亦涵,地上是水杯的碎片。
齐亦涵正在歇斯底里地冲陆星火咒骂:
“陆星火,你别以为这事就算完了,等我出来,你照样没法摆脱我。”
陆星火指尖轻点被子,突然笑了起来,看着状若疯癫的齐亦涵,问道:
“齐亦涵,你喜欢我什么?”
齐亦涵愣了一下:
“八年前,你救了我……”
“我没救你。”陆星火打断他。
“我只是路过,那附近有监控,你要真出事,监控里有我,一定一堆麻烦事。”
“再说了,齐亦涵,你哪次闹自杀是真想死?你爸妈宠你,凡事不让你做了,达不到你要求了,你就喜欢用自己的命去威胁他们,因为你知道,他们舍不得让你受伤。但是你这招用在我身上没用,因为我不在乎你。”
齐亦涵像是整个人都蒙住了,抬起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腕,语气都弱了不少:
“你怎么可能不在乎我?你只是太贪图新鲜而已,不然……这次我去你家要你跟我走,当着你的面割腕,你为什么第一时间制止我叫救护车?”
陆星火没回答,只是身体放松向后靠,看着齐亦涵微笑。
齐亦涵在陆星火的微笑下脊背发寒,他突然发现他好像根本不了解陆星火。
“你……你猜到了我会捅你一刀……不对,你是故意用话激我,逼我去捅你那一刀!”
齐亦涵后退一步,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他看向陆星火,陆星火还在微笑。
八年前,齐亦涵觉得上学辛苦,不想上学,小小年纪学会了逃课说谎,总是对他言听计从的父母第一次训斥了他,他心里生气,便拿起小刀割自己的手腕,想要父母后悔,答应他的要求。
只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一下没掌控好力道,疼得满地打滚,鲜血止也止不住。
齐家很大,当天齐家正在会客,人都在别处忙碌,根本没人注意到疼得满地打滚的齐亦涵。
如果不是陆星火路过,齐亦涵没准真会出什么事。
自此,齐亦涵对陆星火有了比父母更多地期待,更在之后发现陆星火在陆家过得不好,他母亲有遗传性精神病后,越加觉得他和陆星火之间是不一样的。
经常被陆海鄙夷的陆星火,被陆家嫌弃的陆星火,只有他才会要,只有他才不会嫌弃。
齐亦涵又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半掩着的房门,喃喃道:
“不对,不对……陆星火,你骗我的吧?你是在骗我吧?你想我离开你,所以才骗我……你别想了陆星火……”
齐亦涵为自己找到了理由,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你早晚要发疯的,你有遗传性精神病,除了我,没人会要你……”
陆星火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语气很平静:
“齐亦涵,你觉得你和我之间,谁更像个疯子?”
齐亦涵顿住,直愣愣地看着陆星火。
陆星火继续说下去:
“这十年里,我可有一次对你亲近过?我不是你父母,从没在乎过你的死活,只是你死,对我来说很麻烦。不过……”
不过后面是什么,陆星火没直说,但两个人都明白。
齐亦涵杀人未遂,齐家现在也是一团乱麻,他至少会被判三年,等他出来,齐家还在不在都不一定了。
陆星火突然看向病房门,安尧仍旧站在门前,透过敞开的缝隙与陆星火对视,陆星火早就发现安尧站在门口。
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两名警察有些懊恼的跑过来,一把推开了病房门。
齐亦涵如今是罪犯,好不容易支开警察来见陆星火,却被陆星火打击的不轻。
安尧看着警察将齐亦涵押回他自己的病房,这才走进去,顺手将病房门关上。
他拉过椅子坐在陆星火床边,问他:
“故意说给我听?”
陆星火面对齐亦涵时的从容已经消失了,他垂下头,眼睛泛红,一点伪装都没有,将自己全部剖开给安尧看。
“不全是,只是……不想再隐瞒尧哥任何事了。”
他说得忐忑,一边偷偷观察安尧的神情。
陆星火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热烈张扬,他的确是一团火,只是这火焰的燃料早已发黑腐烂。
他怕安尧嫌弃他。
安尧并未露出嫌弃或是鄙夷的神情,他抬手掀开陆星火的被子,兀自撩起陆星火的衣服下摆去看他的伤口。
伤口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什么都看不到,这么多天过去,也看不出什么了。
“既然不打算瞒着我,为什么不跟我说?”
陆星火垂着头,突然握住了安尧的手。
他抬眸看着安尧,眼眸里又燃起了希望:
“尧哥,陆家马上就完了,齐家也跑不了,我以后只是陆星火。”
他弯下腰,弓着脊背将脸颊贴向安尧的手掌心,语气轻到几乎听不见:
“尧哥,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安尧的手掌心贴着陆星火的脸颊,掌心从一片温热到湿漉漉的冰凉。
陆星火没有抬头,脊背拱起,瘦削的肩胛骨将病服撑出棱角。
安尧指尖动了动,陆星火以为他要抽手,下意识地用力握住。
“尧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以后没有苏维,没有齐亦涵,没有任何人,只有我和你……”
陆星火抬头,一双眼睛泛着红,明明挺高大的一个人,这会儿看起来像个小孩子。
“行吗?”
安尧静静地看着陆星火,看他小心翼翼的像个等待最后判决的犯人。
两人手中的刀换了位置,安尧亲手交给陆星火的刀,如今被陆星火主动把刀柄递了过来,刀刃向着他自己。
扎进去还是收起来,选择权在安尧。
他还是抽回手,插进衣服口袋里,手指轻轻摩擦着口袋内的布料,没给陆星火答案。
陆星火眼尾的红越来越深,他期待又害怕听到安尧的回答。
他转身背对着安尧躺下,拱起的脊背越显瘦削,声音带着点祈求:
“尧哥,别急着拒绝我,求你。”
安尧无声叹息,起身打算离开:
“你好好休息。”
他将病房门关上,又透过小小的门窗看了眼里面蜷缩着的陆星火,皱着眉离开。
只有我和你。
我和你。
这三个字有着极大的诱惑。
安尧到家,吃饭时都在发呆,杨父安母注意到了,只是多给安尧夹了几筷子菜,没有过多询问。
杨禹不在,没人警告安尧,安尧便放任自己精神游离。
压在骨髓深处的瘾又偷偷潜伏出来,争先恐后的彰显存在感。
和瘾一起围绕着安尧的还有杨禹的质问:
“不过是两个多月,至于吗?”
安尧自诩不是什么深情的人,他对人的兴趣一直不大,陆星火是个特例。
陆星火追他时,那双眼睛做不了假,里面的热爱是真的,渴望也是真的,只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年少的爱情都逃不脱新鲜感三个字。
陆星火像只和他一同迁徙的鸟,飞到途中累了兀自休息,很快又赶了上来。
只是安尧现在面临一个选择,是独自飞下去,还是停下来等一等。
这个问题安尧思考了很久,期间一直没再联系陆星火,陆星火也没有追问。
摄影大赛的结果出来了,安尧顺利进入复赛,马上要准备下一轮比赛用的照片。
照片安尧早就选好了,只要发过去就行,比赛方贴心地为选手预留了半个月的时间,准备新作品也可以。
安尧编辑好邮件,鼠标停在发送键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垂着眼帘,眼瞳里倒映着屏幕,许久才动了动手指。
已经编辑好的邮件被删除取消,安尧打开了极光预测网站。
如今是冬日,能够观察极光的地点只有北极的极夜地区温斯特小镇,而最近一次的预估时间就在五天后。
距离陆星火开学还有点时间,安尧将几个极光预测时间记下来,关了电脑缩进被窝里。
他想去看极光,找找灵感,拍拍照片。
如果可以,他不介意带上陆星火。
隔天一早,安尧去了医院。
陆星火还躺在病床上,伤口已经好了很多,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看到安尧来,立刻坐了起来。
安尧拉过椅子坐在病床边,开门见山地问陆星火:
“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陆星火立刻回答:
“今天下午!”
“伤口没问题了吗?”安尧看向陆星火的伤口。
陆星火使劲点头:
“没问题!”
他眼中浮现出希冀,又不敢太过肆意,只是小心的隐藏着。
安尧盯着陆星火看,看他的眉眼,看他的五官,最后看进他的眼睛里。
在陆星火的眼中,只有安尧一人。
“陆星火,五天后是温斯特小镇的极光预测点,我打算去看看,坐明天下午三点的航班,你自己去买机票。”
安尧每说一句,陆星火的眼睛便亮上一分,他胸腔鼓动,似乎十分激动,又不敢把这份激动表现出来,最后只能无意义的叫着安尧,一遍又一遍地念:
“尧哥,尧哥,尧哥……”
安尧看见陆星火眼中坠落的星光又重新升了起来。
他在陆星火的视线下侧开头,耳根有些发烫:
“陆星火,不要迟到。”
说完安尧起身就走,步伐很快,还有点凌乱。
安尧离开后,陆星火坐不住了,在病房里一圈一圈的乱走,他心里焦急,恨不得时间立刻到明天下午。
只是他这份快乐没有持续多久,陆海就“咣”的推门进来。
“陆星火,你知不知道你妈把王家的财产转到哪儿了?”
陆星火的神情冷下来,脊背挺直,像一把锋利的刀,冷漠地看向陆海。
“她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陆星火的母亲王萍女士并非什么普通家庭的女儿,王家同样家大业大,只是陆星火的外公外婆去世得早,又只有王萍一个女儿,便早早将一切都交给了王萍。
可惜王萍当时一头扎进爱情里,卖了家族产业变现成巨额财产收了起来。
王萍和陆海结婚时,说好这笔钱以后是要留给陆海扩展陆家用的。
可惜陆海婚后不久就真面目毕露,逼疯了王萍,这笔钱的去向也不知所踪。
这些年,陆海一直在找这笔钱,王萍在精神病院里,人早就疯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如今陆家走投无路,陆海找不到人帮助,更是发疯似的想找到这笔钱,有了这笔钱,陆家就还有救。
他实在是找不到了,才来问陆星火。
陆海没抱什么希望,王萍彻底发疯住进精神病院的时候,陆星火才十岁,十岁能懂什么,就算王萍把财产给他,他也继承不了。
陆海冲着陆星火一通大骂,因为齐亦涵的事,齐家半点都不肯回头,彻底从陆家抽离出去。
只是齐家也不好受,他们保不了齐亦涵,整个齐家也只剩下空壳。
陆海骂得不痛快,砸了病房里能看到的一切,摔门离开。
陆星火对病房内的狼藉视若无睹,正拿着手机订机票。
这是安尧给他的机会,陆星火知道,如果这次不紧紧抓住,就没有下一次了。
如果没有安尧,陆星火可能会和陆家这么纠缠下去,无所谓地活着。
他能断开苏维,能断开一切,但只要陆家在,齐家和齐亦涵就无法从他身边撕开。
所以他做了选择。
为了安尧,为了他和安尧。
陆海离开医院直奔精神病院而去,王萍依旧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双眼无神地看着某个方向,有人进来也没反应。
“你把那笔财产放哪儿了?”陆海质问。
病房里有监控,陆海不敢拿王萍怎么样。
王萍一动不动,像听不见一般,盯着一个角落。
陆海只能谩骂,心中郁气发泄不出去,反而越来越憋闷。
他打算离开,余光却发现王萍动了。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王萍突然走到角落,蹲在那里,抬手凌空抚摸着什么,嘴巴开开合合像在说话。
陆海立刻屏住呼吸走过去,听到王萍正小声说:
“星火,拿着这个藏起来,谁都不要给,知道吗?”
听到这话,陆海心头一跳,正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一直跟着陆海的助理指着手机示意他有紧急电话,陆海又回头看王萍,王萍已经恢复了麻木的模样。
陆海离开病房接电话,听着电话里的声音,脸色越来越吓人。
挂断电话后,陆海咬牙切齿道:
“陆星火,好啊,真好啊,我倒是亲手养大了一只白眼狼。”
陆海对助理说:
“去查陆星火名下的所有资产。”
陆海不是没查过陆星火的资产,但他对陆星火的怀疑太少,所以查得粗略,如今仔细一查才发现,陆星火早在高考后不久就在一家国外注资的银行注册了账户,因为是特级VIP,资产具体多少,他们查不到。
但可以肯定一点,陆海找了这么多年的王家财产,的确在陆星火手中,并且已经被他彻底继承。
“陆星火!”陆海怒骂,转头又去了医院。
此时陆星火刚办完出院,站在医院外的马路边等红灯。
他心中雀跃,满脑袋想得都是安尧。
安尧,安尧,安尧。
陆星火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轻松过。
从今以后,他的世界里只有他和安尧。
陆海刚刚赶到,握着方向盘等红灯,一眼就看到了准备过马路的陆星火。
他脑海里不停回想着那通电话和王家财产,陆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由陆星火一手造成,王家的财产已经成为陆星火的个人资产,他动弹不得。
个人资产……
陆海双眼充血,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鼓起,愤怒使太阳穴刺痛鼓动,他膛大双眼,脚下用力,一脚油门冲了过去。
如果陆星火死了,他是陆星火的父亲,理应得到那笔财产,有了那笔钱,陆家将重现过去的辉煌!
“嘭——”
天旋地转间,陆星火看到了天边的云阴了半边,又慢慢被染成了血色。
阴天了,会不会下雨?打雷怎么办?尧哥会害怕。
不对,现在是冬天,不会下雨。
尧哥……
机场并不冷,安尧穿得也不少,可还是有股冷意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席卷全身。
深夜十一点,机场依旧人声鼎沸,安尧将手里的机票揉成团扔进垃圾桶,转身离开。
安母被深夜回家的安尧惊动,从卧室走出来,看到正在脱鞋的安尧有些意外:
“怎么又回来了?”
“和朋友玩太晚,误机了,明天再去。”安尧解释。
安母没有怀疑,催安尧赶紧去睡觉休息,自己又回了卧室。
将行礼随意扔在客厅,安尧慢吞吞地走回卧室,每一步走得都很慢,他的手机有许多未接来电和未读微信,里面没有一条来自陆星火。
这是最后一次,安尧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Y市某私立医院内。
陆星火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没有不痛的地方,他戴着氧气罩,每一口呼吸都会导致胸腔疼痛。
护士见他醒来,立刻叫来了医生。
片刻,病房就站满了人。
医生拿着病历,皱眉道:
“我们联系不上你的其他家人……既然你醒了,就自己签字吧,你现在的情况需要尽快进行二次手术,在车祸中你的脊椎出现了问题,不手术你很快就会瘫痪,但是手术的成功几率……不算高。”
陆星火的大脑一直持续着嗡名声和阵阵袭来的绞痛,他缓缓眨了眨眼睛,抬起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右手,说出了醒来的第一句话:
“手机给我。”
他声音很小,还是护士凑到他嘴边才听清的。
护士看了眼医生,皱着眉取来了他的手机。
手机屏幕碎了一部分,好在还能用。
陆星火要了水,喝水的时候喉咙剧痛,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他闭着眼睛,拿着手机的手剧烈颤抖,像是在做什么准备。
他攒着一股力气,拨通了安尧的电话。
电话接起来的很快,对面却没人说话。
陆星火开口,声音是让人惊讶的平稳,隔着电话的安尧看不见陆星火浑身都在颤抖,他每一句听起来十分正常的话都要用上全部的力气来伪装。
“安尧。”他直接叫安尧的名字,光听声音只觉得陆星火语气冰冷。
安尧终于出声:
“你最好……有什么理由,陆星火。”
陆星火发出一声嗤笑,深吸口气,胸腔的剧痛让他差点忍不住咳嗽出来。
他用了最大的毅力让这声咳嗽没有发出声音,继续说下去:
“安尧,我不想跟你去什么小镇看极光,那种地方除了雪就是雪,没什么好玩的,还很冷。”
“比起那里,我更喜欢热闹有趣的地方和……让人感到新鲜的人。”
“安尧,我不喜欢你了,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陆星火说完立刻挂断电话,他浑身力气用尽,手垂下去,手机掉在地上,本就岌岌可危的手机彻底摔坏了。
手术同意书还是护士握着陆星火的手签得字,他竟然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也不知刚才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打出那样一通听起来声音正常的电话。
医生皱眉看着面前的一切,他见多了人在危机前做的各种选择,陆星火这样的,他惋惜,却并不觉得意外。
很快陆星火被再次推进手术室,他全身多处骨折,最严重的却是脊椎。
他才不到十九岁,如果瘫痪,一辈子都完了。
麻醉很快生效,陆星火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是他第二次亲手推开安尧,他们之前真的不会有下一次了。
恍惚中,陆星火看到了八年前的安尧,带着小丑面具,染着一头耀眼红发的安尧。
外人都传陆星火自小被患有遗传性精神病的母亲虐待,等被父亲发现的时候,这种事情已经发生多次。
其实陆星火在第一次被王萍打时,就去找了陆海。
哪怕陆海自小就与他不亲近,可陆海到底是他的父亲,小孩子的本能就是受伤了找自己的父母寻求帮助,父母一定会保护他们。
可惜陆星火有点特殊,伤害他的是发疯的母亲,他只能去找他的父亲。
当时的陆家已经有了衰败的迹象,可比起一些小家族还是如大树般不可撼动。
陆海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身边美女如云,哪会在意一个为了利益骗回家的女人。
特别是这个女人蠢到直接把家产卖了,钱还不给他。
所以陆海在陆星火向他求救时嗤笑不已,弯下腰用力掐着陆星火的脸颊,告诉他:
“那是你妈,打你就打你,不是没打死吗?以后这种事别来烦我。”
那是陆星火第一次向陆海求救,他到底年纪小,后面还是没忍住跟陆海说了几次,次数多了,陆海烦了,也会上来踢陆星火几脚。
陆星火渐渐断了求救的念头,就这么浑浑噩噩的长到了十岁。
外人都以为陆家一对夫妻伉俪情深,有一个聪明的小儿子,让不少人羡慕,但只有陆家内部人才知道,他们陆家到底有多腐朽。
王萍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她到底是个母亲,本意不想伤害陆星火。
她知道陆海靠不住,便将财产交给了才几岁的陆星火,并叮嘱他藏好。
十岁的陆星火,安静的不像活人。
他智商很高,任何课业不需要多努力就可以名列前茅,他没有会夸奖他的父母,所以也从未努力过。
小小年纪,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泛着凉气,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包括他自己。
安尧十八岁那年,在Y市遇到过这样的陆星火。
只是当年的陆星火太小,在安尧眼里不过是个特殊的孩子。
当时也是盛夏,刚刚雨过天晴,小小的陆星火一身湿漉漉的蹲在路边,低头看着一群蚂蚁被一个小水洼难住走不过去。